文心雕龙义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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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义证 詹鍈

目录

序言
序例
《文心雕龙》板本叙录
元至正十五年刊本
明弘治十七年冯允中刻活字本
嘉靖十九年汪一元私淑轩刻本
徐校汪一元私淑轩刻本
嘉靖二十二年畲诲刻本
张之象本
胡维新《两京遗编》本
何允中《汉魏丛书》本
梅庆生音注本
《文心雕龙训故》
凌云五色套印本《刘子文心雕龙》
天启二年梅庆生重修音注本
天启二年曹批梅庆生第六次校定本
天启七年谢恒抄、冯舒校本
沈岩临何焯批校本《文心雕龙》
崇祯七年《奇赏汇编》本
合刻五家言本
梁杰订正本
(增定)《汉魏六朝别解》
清谨轩蓝格旧钞本
抱青阁刻本《杨升庵先生批点文心雕龙》
《古今图书集成》,雍正四年印铜活字本
乾隆四年刊李安民批点本
乾隆六年姚培谦刻黄叔琳注养素堂本
陈鳣校养素堂本
张松孙辑注本
王谟《广汉魏丛书》本
黄叔琳注纪昀评本
顾黄合斠本《文心雕龙》
顾谭合校本《文心雕龙》
崇文书局《三十三种丛书》本
敦煌唐写本《文心雕龙》残卷
引用书名简称

正文
卷一
原道第一
征圣第二
宗经第三
正纬第四
辨骚第五

卷二
明诗第六
乐府第七
诠赋第八
颂赞第九
祝盟第十

卷三
铭箴第十一
诔碑第十二
哀吊第十三
杂文第十四
谐讔第十五

卷四
史传第十六
诸子第十七
论说第十八
诏策第十九
檄移第二十

卷五
封禅第二十一
章表第二十二
奏启第二十三
议对第二十四
书记第二十五

卷六
神思第二十六
体性第二十七
风骨第二十八
通变第二十九
定势第三十

卷七
情采第三十一
镕裁第三十二
声律第三十三
章句第三十四
丽辞第三十五

卷八
比兴第三十六
夸饰第三十七
事类第三十八
练字第三十九
隐秀第四十

卷九
指瑕第四十一
养气第四十二
附会第四十三
总术第四十四
时序第四十五

卷十
物色第四十六
才略第四十七
知音第四十八
程器第四十九
序志第五十

主要引用书目

序 例

我于四十年代在四川白沙国立女子师范学院为诸生授《文心雕龙》,深感作者刘勰熟读群经,博览子史,于齐梁以前文集无不洞晓,而又深通内典,思想绵密。原书大量运用形象语言,说明极其复杂的抽象问题,许多句法都是化用古籍,非反复钻研难以探其奥义。至于其中所阐述的理论,就更加难以明其究竟。建国以来,学习辩证唯物主义及文艺理论,对于《文心雕龙》始有更进一步的理解。近二十多年来,又曾先后为中文系教师和研究生讲授《文心雕龙》,对原书的理解逐步深入,因而有写《文心雕龙义证》之意。

通过几十年的摸索,我感到《文心雕龙》主要是一部讲写作的书,《序志》篇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过去有人把《文心雕龙》当作论文章作法的书,也有人把《文心雕龙》当作讲修辞学的书,都有一定的道理。但这部书的特点是从文艺理论的角度来讲文章作法和修辞学,而作者的文艺理论又是从各体文章的写作和对各体文章代表作家作品的评论当中总结出来的。刘勰的批评标准是经书,他认为经书从内容到形式都是写作的楷模,所以他主张宗经。他提出要向圣人学习,《征圣》篇明确地说:「是以论文必征于圣,征圣必宗于经。」全书开宗明义在《原道》篇里提出「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以明道」。这个「文」,主要是指经书的文辞。《正纬》篇则是根据经书来检验纬书,发现纬书有四个方面的伪托,而加以批判纠正的。至于《辨骚》,也是以经书为准绳,来辨别《楚辞》与《风》《雅》的四同四异,发现《楚辞》对《诗经》的《风》《雅》来说是有了变异的。《文心雕龙》中虽然也列了《史传》和《诸子》两个专篇,但在刘勰看来,史传之文和诸子之文,是不能与经书相比的。

如果从文学样式来说,无论经书、史书、子书,都不外乎诗文。不过刘勰并不把经书当作某一文体来看,而是尊之为「圣文」,认为经书是一切文体的本源。他只对经书以后的各种文体的代表作家和代表作品进行评论,所以中国早期的文学评论就是诗文评。中国的目录学,于集部中特设诗文评一类,《文心雕龙》即是列为诗文评类之首的。如果说中国古代文学理论有什么民族特点,它首先是以诗文评为主,其中的文这一大类并不限于文学作品,而是包括了大量的不具形象的应用文字的。中国早期的文学理论是从诗文中总结出来的,小说戏曲比较后起。从《诗经》时代起,诗歌就是和音乐不可分割的。魏晋以来,书法、绘画比较发达,表现在《文心雕龙》中不仅有对于音乐的评论,也把书法、绘画等艺术理论的概念,运用到文学理论中来。《文心雕龙》研究文采的美,因而以「雕镂龙文」为喻,从现代的角度看起来,《文心雕龙》中所涉及的理论问题属于美学范畴。然而以《文心雕龙》为代表的中国古代文艺理论,毕竟不同于西方的文艺理论。西方文艺理论的鼻祖是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其中所研究的主要对象是史诗和戏剧,因而一开头就离不开人物形象。罗马时代讲究演说,西方的古典文学理论和修辞学,有一部分是从演说术中总结出来的。我们今天从美学的角度来研究《文心雕龙》,不能不和西方的美学对照,却不能生硬地用西方的文艺理论和名词概念来套。我们要象清朝的汉学家研究经书那样,对于《文心雕龙》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利用校勘学、训诂学的方法,弄清它的含义;对于其中每一个典故都要弄清它的来源,弄清刘勰是怎样运用自如的;并且根据六朝的具体环境和时代思潮,判明它应该指的是什么。这样对于《

文心雕龙》的理解纔有比较可靠的基础。同时,我们不仅从微观的角度来研究,也要从宏观的角度来研究,不能仅限于字句的理解,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近些年来,《文心雕龙》已成显学,研究论文层见迭出,大量涌现,出版的注释、翻译、专门论著以及介绍《文心雕龙》的通俗读物也不在少数。研究人员各抒己见,真正体现了百家争鸣的精神。有的意见分歧,已经达到了针锋相对的程度。问题愈辩而愈明,从发展学术来说,这自然是好事。但是有些文章和论著,对同一问题的解说,往往各执一辞;有的甚至把自己的看法强加在刘勰身上,多空论而少实证。笔者写这部书的方法,是要把《文心雕龙》的每字每句,以及各篇中引用的出处和典故,都详细研究,以探索其中句义的来源。上自经传子史,以至汉晋以来文论,凡是有关的,大都详加搜考。其次是参照本书各篇,展转互证。再其次是引用刘勰同时人的见解,以比较论点的异同。再就是比附唐宋以后文评诗话,以为参证之资。对于近人和当代学者的解释,也择善而从,间有驳正。从已经发表的各家注解和译文来看,对原文的理解出入很大,有许多地方是值得商榷的,在此就不一一列举。

《文心雕龙》现存最早的板刻是元至正刊本,其中错简很多,不宜作为底本。原著经过明人校订,到清黄叔琳《文心雕龙辑注》(简称「黄注」)出,会粹各家校语和注释,成为一部最通行的刊本。范文澜的《文心雕龙注》(简称「范注」)就是以黄注本为底本,而又附录了铃木虎雄、赵万里、孙蜀丞诸家校语的。抗日战争发生后,杨明照在郭绍虞、张孟劬指导下,于燕京大学研究院写出毕业论文《文心雕龙研究》,一九五八年删订出版,取名为《文心雕龙校注》。王利器在这部书稿的基础上,于校勘方面加以扩大,写成《文心雕龙新书》,一九八○年修订出版,改名《文心雕龙校证》(简称「校证」)。杨明照又增订了原书,取名为《文心雕龙校注拾遗》(简称「校注」),于一九八二年出版。杨王二家所校各本,笔者大都进行复核,写成《文心雕龙板本叙录》,列于本书卷首。本书原文即以《校证》为底本。于覆校有异文时,特为标出,间或校改其明显讹字。《校证》、《校注》二书所列各本校语,用词不尽一致,例如《校注》所称弘治本,《校证》称为冯本,因其与冯舒校本(亦称「冯校」)易于混淆,还是称弘治本为妥。此外梅本有初刻与第六次校定本之异,《校证》分别称为「梅本」与「梅六次本」,《校注》则称为「万历梅本」和「天启梅本」,其实是一样的。《文心雕龙训故》,《校证》称为王惟俭本,《校注》则称为「训故本」,也是一样的。在此特加说明,以资识别。《校证》、《校注》所作校语,本书并未全部罗列,惟在《校证》对黄注本进行校改的地方,则一一引录。杨王二家间有失校处,则予以补充。二家校语与原本不符时,也予指正。对范、杨、王以及各家校语有不同意见时,则作出自己的判断,但有时也两存其说。校语往往牵涉文义,单独标出,易与注解割裂,故一律列入义证之中,不别出校记。

本书带有会注性质。《文心雕龙》最早的宋辛处信注已经失传。王应麟《玉海》、《困学纪闻》中所引《文心雕龙》原文附有注解。虽然这些注解非常简略,本书也予以引录,以征见宋人旧注的面貌。黄叔琳《文心雕龙辑注》,大多采录明梅庆生《文心雕龙音注》(简称「梅注」)、王惟俭《文心雕龙训故》(简称「训故」)。明人注本目前比较难得,王惟俭《训故》尤为罕见。兹为保存旧注,凡是梅本和《训故》征引无误的注解,大都照录明人旧注,只有黄本新加的注纔称「黄注」。无论梅注、《训故》和黄注,原来大都不注篇目,则一一标明篇名或卷数,以便检索。

辛亥革命以来,在大学讲授《文心雕龙》始于刘师培,黄侃继之。刘师培未发讲义,当年罗常培先生曾用速记法作了记录,整理出来,发表的只有两篇,取名《左盦文论》,见西南联合大学中文系编的《国文月刊》。黄侃在讲授过程中写了《文心雕龙札记》(简称《札记》),虽然没有编完,但是极见工力,本书多加采录。范文澜从黄侃受业,先编成《文心雕龙讲疏》,后改写为《文心雕龙注》,成为在注释方面贡献最大的一部。五十多年来,《文心雕龙》研究者大都以这部书为依据,来进行探索。范注征引虽博,但有时释事而忘义。范注引书虽注篇名,而引文与原书每有出入。本书对这些引文都一一核对,引文有误处按原著校改,删节而未加删节号处则仍其旧。范注引录的古代作品达四百多篇,占了全书很大一部分。这些作品如屈原《离骚》、陆机《文赋》之类,篇幅既长,全文引录也不能说明问题,而且这些资料也不难得,以故本书大都删削,只征引其中和刘勰论点可以互相印证的段落。为了征实刘勰对某一作家作品的评论,本书有时采录他人的评语作为参证。刘永济《文心雕龙校释》(简称《校释》),因所据板本较少,校勘方面无多创获,但在释义方面每有卓见。本书也时有引录。

本书取材较广,对于近代各种数据,无论听课笔记,残篇断简,已刊未刊,笔者本片善不遗的精神,多有采撷。对于当代各家注释、译文和专著、论文,笔者也广泛收集,力求吸取新解。台湾近三十年来,研究《文心雕龙》成果显著,因此类书籍在大陆不经见,故多有引录。香港所出《文心雕龙》研究著作为数不多,但有的甚见功力,故亦有所摘录。施友忠英文译本第二版第三版,亦曾详加参照,但征引不多。日本学者的译着和论文,所引仅以用汉文写成或有汉语译文者为限。

当代著述,笔者认为可资发明《文心》含义者,多径录原文,注明出处。各家所引古书资料,本书注明转引。有时笔者原稿已有引文,而他人已先我发表,也说明已见某书,以免「干没」之嫌。各家注释雷同之处甚多,引证则取其最先发表者。两人合着之书,其中某些注解显出一人之手,则予标出。如本书所引「牟注」,均见陆侃如牟世金合编《文心雕龙译注》。所以这样标,是因为这些条注解出现在陆先生故后。但是台湾著作,如李曰刚《文心雕龙斟诠》与其弟子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及沈谦《文心雕龙批评论发微》亦多有雷同处,则不知这些地方是谁最先提出的见解。

对于那些原文不易理解,注释非常分歧的地方,笔者认为两可的,则尽量并存,提供读者参考。但多数则择善而从,间书己见。再就是本书引录的当代著作,不一定笔者都赞赏,更不一定赞成其作者之为人。本书重在注释和解说的准确性,本不以人废言的精神,偶见确解,虽一鳞半爪,摘录不遗。台湾学者的著作,在字句解释上有些可取处,但由于保守的世界观和文学观,加上有人不敢踰黄侃《札记》雷池一步,对《文心雕龙》整体的理解是缺少发展眼光的。

本书征引数据纷繁,注解部分如置于篇末或每段之后,因条数较多,来回翻检,阅读不便。故于每段中又分成若干小节,使原文与注解保持在同一或相邻的页面上,以省翻检之劳。又为加深读者对原文的总的理解,各篇都标明段落大意。对各篇篇目也作了题解。

全书以论证原著本义为主,也具有集解的性质,意在兼采众家之长,而不是突出个人的一得之见,使读者手此一编,可以看出历代对《文心雕龙》研究的成果,也可以看出近代和当代对《文心雕龙》的研究有哪些创获。至于笔者解说《文心雕龙》的态度,则是大体依照刘勰写这部书的宗旨:「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也,势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苟异也,理自不可同也。同之与异,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务折衷。」(《序志》篇)笔者觉得这样纔能给一般研究工作者提供一个谨严的读本,以便读者作进一步的分析研究。

本书编写的总原则是「无征不信」。笔者希望能比较实事求是地按照《文心雕龙》原书的本来面目,发现其中有哪些理论是古今中外很少触及的东西;例如刘勰的风格学,就是具有民族特点的文艺理论,对于促进文学创作的百花齐放,克服创作中的公式化、概念化会起一定的作用。这样来研究《文心雕龙》,可以帮助建立民族化的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体系,以指导今日的写作和文学创作,并作为当代文学评论的借鉴。 詹鍈一九八六年二月于天津

《文心雕龙》板本叙录

《文心雕龙》是我国文学理论批评史上最有影响的一部著作,可是由于古本失传,需要我们对现存的各种版本进行细致的校勘和研究,纠正其中的许多错简,才能使我们对《文心雕龙》中讲的问题,得到比较正确的理解。现在就把多年来在北京、上海、天津、南京、济南所见的各种版本和抄校本加以介绍,希望能引起《文心雕龙》研究者的注意。

《宋史艺文志》载辛处信《文心雕龙注》十卷。这部书久已亡佚,明清两代文献中,都没有征引过。今存各种板本中,元刻本就是最早的了。

一、元至正十五年(一三五五)刊本《文心雕龙》十卷。

结一庐藏书,今藏上海图书馆,二册。

卷首为钱惟善《文心雕龙序》,序题下方有「安乐堂藏书记」印和「明善堂览书画印记」。从这两颗印章说明这个本子在清代曾经怡亲王收藏。根据《藏书纪事诗》卷四第一百九十三页,「安乐堂印」、「明善堂印」都是怡亲王藏书的印记。

钱序中说:

嘉兴郡守(郡守二字原文模糊不清,兹据明徐校本补)刘侯贞家多藏书,其书皆先御史节斋先生手录。侯欲广其传,思与学者共之,刊梓郡庠,令余叙其首。……余尝职教于其地而目击者,故不敢辞。……侯可谓能世其家学者,故乐为之序。至正十五年龙集乙未秋八月曲江钱惟善序。

可见这个本子是乙未年嘉兴知府刘贞刻的。序文下注「霅川杨清之刊」。

其次为「文心雕龙目录」,下有「徐乃昌读」印。正文每半叶十行,每行二十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一 梁通事舍人刘勰彦和述

原道第一

线口本。板心有的注「谢茂刊」,有的注「杨清刊」。

黄丕烈《荛圃藏书题识》卷十载《文心雕龙》跋语说:

顷郡中张青芝家书籍散出,中有青芝临(何)义门先生校本,首载钱(惟善)序一篇,亦属钞补,爰录诸卷端素纸,行款用墨笔识之。噫!阮华山之宋本不可见,即元刊亦无从问津,徒赖此校本留传,言人人殊。……聊着于此,以见古刻无传,临校全不足信有如此者。甲子(一八○四)十一月六日,荛翁记。

的确临校本是不能全信的,即如北京图书馆藏传校元本《文心雕龙》(底本是广东朱墨套印纪评本)注明:「元至正嘉兴郡学刊本,每半叶九行,行十七字。」而我经眼的元至正嘉兴刊本却是每半叶十行,每行二十字。

《荛圃藏书题识》卷十又载:「戊辰(一八○八)三月,得元刻本校正,并记行款。」

傅增湘《徐兴公校〈文心雕龙〉跋》中说:

《文心雕龙》一书,……传世乃少善本,阮华山之宋椠,自钱功甫一见后,踪迹遂隐。即黄荛圃所得之元至正嘉禾(嘉兴)本,后此亦不知何往。……辛巳(一九四一)五月十九日藏园识。

以傅增湘这样的藏书家和校勘学家,都不知道元至正刻本《文心雕龙》的下落。现在上海图书馆藏的元刻本,可能和黄丕烈的藏本不是一个来源。总之,这是我们今天所能看到的最早的刻本。

这个本子的《隐秀》篇,自「而澜表方圆」句后有缺文,下接「

朔风动秋草」,中间脱四百字。元刻本每半叶二百字,看来是整缺一板。又《序志》篇在「则尝夜梦执丹漆之礼器」的「梦」字以下有缺文,下接「观澜而索源」,中间脱三百二十二字。

这个本子是许多明刻本的祖本。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杨明照《文心雕龙校注》、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中都说没有见过这一刻本,可见是稀世之珍。但是它有两处大的脱漏,其它错简的地方也很多。我们不能因为它是今存最早的刻本,就忽略了其中的许多错简。这是我们必须细心校勘的。

二、明弘治十七年冯允中刻活字本《文心雕龙》十卷。

北京图书馆藏,分订四册。卷首有《重刊文心雕龙序》。序中说:

余素粗知嗜文,每览是书,辄爱玩不忍释。然惜其摹印脱略,读则有叹。兹奉命至江南,巡历之暇,偶闻都进士玄敬,家藏善本,用假是正,既慰夙愿矣。……惟是石渠具草之用,皁囊封事之作,以迪后彦而备时需者,不可一日缺。则是编能无益乎!此予捐廪而行之者,盖有以也。……弘治十七年岁在甲子四月上澣日,文林郎监察御史郴阳冯允中书于姑苏行台之涵清亭。

正文每半叶十行,每行二十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第一 梁通事舍人刘勰

《隐秀》篇和《序志》篇缺文和元至正刻本同。卷第十末刻「吴人杨凤缮写」。最后有都穆跋。跋语说:

梁刘勰《文心雕龙》十卷,元至正间尝刻于嘉兴郡学,历岁既久,板亦漫灭。弘治甲子,监察御史郴阳冯公出按吴中,谓其有益于文章家,而世不多见,为重刻以传。……吴人都穆识。

《天禄琳琅书目》后编卷十一元版集部:

《文心雕龙》一函八册,书末刻吴人杨凤缮写。元赵孟俯、虞集,明徐有贞、吴宽,本朝耿藩递藏,余无考。

后面抄录了大量的藏书印。叶德辉《书林清话》卷七「明人刻书载写书生姓名」条说:「《天禄琳琅》后编十一元版(此以明版误作元版)《文心雕龙》十卷,末刻吴人杨凤缮写。」一九三四年故宫博物院出版的《故宫善本书目》也把《天禄琳琅书目》后编十一的元版《文心雕龙》一函八册改列为明刻本。这个本子的卷末正是刻了「吴人杨凤缮写」,可见清故宫所收的和这是一个板刻。《天禄琳琅书目》所载的那些「虞集家藏」等等藏书印,都是后人伪造的。这个本子则只有今人周叔弢的「曾在周叔弢处」方印一块,就不知道是怎样流传来的了。

三、嘉靖十九年(一五四○)汪一元私淑轩刻本《文心雕龙》十卷。

北京大学藏。北京图书馆藏一本有清褚德仪校。卷首有方元祯序,据此知道这个本子是汪一元嘉靖庚子刻于新安的。正文每半叶十行,每行二十字。板心上方有「私淑轩」三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之一 梁通事舍人刘勰撰 明歙汪一元校

按此本从弘治本出,而略有增改。《隐秀》篇、《序志》篇缺文与元至正本同。

四、徐校汪一元私淑轩刻本。

北京大学藏,分订三册。卷前有加页一纸,抄《福州府志》,记徐、徐延寿、徐锺震三代履历:

徐,字惟起,闽县人,博学工文,与兄熥齐名。善草隶书,诗歌婉丽。万历间,与曹学佺狎主闽中词盟,后进皆称兴公诗派。性嗜古,聚书万卷,居鳌峰麓,环堵萧然,而牙签四围,缥缃之富,卿侯不能敌也。其考据精核。自乐府歌行及近体无所不备。着有《徐氏笔精》、《榕阴新检》、《红雨楼集》、《鳌峰集》。子延寿,字存永,词赋激昂,有《尺木堂稿》。孙锺震,字器之,有《雪樵集》。

卷首载徐崇祯己卯(一六三九)题记说:

此本吾辛丑(一六○一)年校雠极详,梅子庾刻于金陵,列吾姓名于前,不忘所自也。后吾得金陵善本,遂舍此少观。前序八篇,半出吾抄录,半乃汝父(指延寿)手书,又金陵刻之未收者。……崇祯己卯中秋书付锺震。

眉上小字是吾所书,间有谢伯元注者,伯元看书甚细耳。

以下抄录《梁书刘勰传》,下注「《南史》有传稍略」。然后是手抄的各种板本的序七篇:

(一)元钱惟善至正本《文心雕龙序》。

(二)畲诲本序。

(三)嘉靖乙巳(一五四五)叶联芳书乐应奎本序,据此可知乐应奎本刻于嘉靖二十四年。这个本子未见。

(四)乐应奎序。

(五)青社诚轩载玺信父撰《文心雕龙序》,下署「嘉靖四十五年(一五六六)岁次丙寅上元」。这个嘉靖丙寅朱载玺刻本也未见。

(六)弘治本冯允中序。

(七)建安西桥程宽撰《刻文心雕龙序》,内称「嘉靖辛丑(一五四一)建阳张子安明将重锓于闽」,可是张安明这个福建刻本未见流传。

以下才是这个刻本的方元祯序。

正文有黄笔、蓝笔、朱笔、白笔圈点(依杨慎本)和朱笔、蓝笔、墨笔校语。《隐秀》篇抄补了四百多字,徐在篇末的跋语说:

《隐秀》一篇,诸本俱脱,无从觅补。万历戊午(一六一八)之冬,客游豫章,王孙朱孝穆得故家旧本,因录之,亦一快心也。

《序志》篇脱漏的三百多字,是徐氏取《广文选》本订补的。

书末又手抄八份材料:

(一)杨慎致禺山公(张含)书。

(二)徐万历二十九年(一六○一)跋语一条。

(三)徐万历三十五年(一六○七)跋语说:「偶得升庵校本,初谓极精。……越七年,……又校出脱误若干,合升庵、伯元之校,尤为严密。」

(四)附录曹学佺书,下款为「戊申(一六○八)八月朔日弟佺顿首」。

(五)录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评《文心雕龙》语一条,下注「见《文献通考》」。后有一行云:「庚戌(一六一○)谷日又取郁仪王孙本校一过。」

(六)徐万历四十年(一六一二)跋语一条。

(七)录伍让《文心雕龙序》,这就是徐崇祯跋语中所说的「前序八篇」之一。序文中说伍让和贵阳太守谢文炳曾于万历十九年(一五九一)刻《文心雕龙》于贵阳郡庠,可是未见传本。

(八)徐万历四十七年(一六一九)跋语说:「第四十《

隐秀》一篇,原脱一板。予以万历戊午(一六一八)之冬,客游南昌,王孙孝穆(即朱谋)云:『曾见宋本,业已抄补。』予从孝穆录之。予家有元本,亦系脱漏,则此篇文字既绝而复搜得之,孝穆之功大矣。因而告诸同志,传钞以成完书。」

从徐父子所抄录的许多篇序跋来看,他收罗了元明两朝各种板刻的《文心雕龙》,他用来校勘的许多板本,有的已经失传,只是仰赖徐抄补的序跋,我们才知道有这些板本。徐的校补是在他以前刊行的各种板本的汇校。傅增湘《徐兴公校〈文心雕龙〉跋》,见《

国民杂志》一九四一年第十期。傅氏还有一九四一年临徐校《文心雕龙》二册,现藏北京图书馆。他所用的底本是畲诲刊本。

五、嘉靖二十二年(一五四三)畲诲刻本。

北京图书馆、北京大学均有藏本。卷首有《文心雕龙序》,序中说:「苦印传之不广,……遂校梓布焉。」末署「时嘉靖癸卯(一五四三)仲春朔日古歙畲诲序」。

正文每半叶十行,每行二十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之一 梁通事舍人刘勰撰

这个本子的《隐秀》篇有缺文,《序志》篇的缺文就已经补进去了。

六、张之象本。

北京大学藏。卷首有序文说:

《文心雕龙》十卷四十九篇,合篇终《序志》一篇为五十篇。……独是书世乏善本,讹舛特甚,好古者病之。比客梁溪,见友人秦中翰汝立藏本颇佳,请归研讨,始明彻可诵。……予遂梓之。……万历七年(一五七九)岁次己卯春三月朔旦,碧山外史云间张之象撰。

下列:

订正文心雕龙名氏

张之象字玄超  秦 柱字汝立

校阅文心雕龙名氏

陆瑞家字信卿  程一枝字巢父

诸纯臣字民极  陆光宅字兴中

张云门字九韶  董开大字符功

杨继美字彦孙  蔡懋孝字仲逵

沈荆石字侯璧  钱日省字三孺

正文每半叶十行,每行十九字。每卷末列有校者姓名,和卷首一致。涵芬楼《四部丛刊》影印的「嘉靖本」,少了张之象序和卷首的订正校阅名氏,实际上是张之象本。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之一 梁通事舍人东莞刘勰撰

这个本子的《隐秀》篇和《序志》篇都不全。

七、胡维新《两京遗编》本《文心雕龙》。

北京大学藏本,有失名朱、黄、墨三色校语和批词。根据胡维新、原一魁作的序,知道《两京遗编》刻于万历十年(一五八二)。正文每半叶九行,每行十七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之一 梁通事舍人东莞刘勰彦和着

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初编影印的就是这个本子。

八、何允中《汉魏丛书》本《文心雕龙》。

这部丛书刻于万历二十年(一五九二)。卷首有畲诲序。正文每半叶九行,每行二十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一 梁东莞刘勰着 张遂辰阅

九、梅庆生音注本。

万历三十七年(一六○九)刻于南昌。卷首有顾起元序,许延祖楷书。顾序说:

升庵先生酷嗜其(指《文心雕龙》)文,咀唼菁藻,爰以五色之管,标举胜义,读者快焉。顾世敻文渝,驳蚀相禅,间摅戡定,犹俟剡除。豫章梅子庾氏既撷东莞之华,复赏博南之鉴,手自校雠,博稽精考,补遗刊衍,汰彼淆讹。凡升庵先生所题识者,载之行间,以核词致。至篇中旷引之事,毕用疏明;旁采之文,咸为昭晰。……万历己酉(一六○九)嘉平月江宁顾起元序撰于懒真草堂。

下列「校刻杨升庵先生批点文心雕龙音注凡例」、都穆跋、朱谋跋、杨升庵先生与张禺山公书,后有梅氏对张含的介绍,注明「己酉孟冬,梅庆生识」。还列有《文心雕龙》雠校姓氏和音注校雠姓氏,《梁书》刘舍人本传。正文每半叶九行,每行十八字。音校用双行小字刻在正文下面,注附在每篇之末。其款式为

杨升庵先生批点文心雕龙卷之一 梁通事舍人刘勰着

明豫章梅庆生音注

十、《文心雕龙训故》十卷。

王惟俭撰,万历三十九年(一六一一)自刻本。

北京图书馆、山东省图书馆藏。

是书首列《合刻训注〈文心雕龙〉〈史通〉序》。序中说:

二刘训故者,梁刘彦和、唐刘子玄所著书,而损仲王君为之训也。……损仲慕古好奇,于学无所不窥,读是二书,有味乎其言,翻阅群籍,注为训笺。参互诸刻,正其差谬。疑则乙其处,以俟考订。浃岁而书成,刻以传焉。……万历辛亥(一六一一)四月之吉,祥符张同德昭甫氏题。

其次是《文心雕龙训故序》,草书。序中说《文心雕龙》

惟是引证之奇,等绛老之甲子;兼之字画之误,甚晋史之己亥。爰因诵校,颇事笺释。庶畅厥旨,用启童蒙。……万历己酉(一六○九)夏日王惟俭序。

可见王惟俭的《训故》和梅庆生的《音注》是同年写成的。

下面是《南史刘勰传》和凡例。凡例说:

一、是书之注,第讨求故实,即有奥语伟字,如鸟迹鱼网之隐,玄驹丹鸟之奇,既读是书,未应河汉。姑不置论。

一、故实虽烦,以至舜禹周孔之圣,游夏侨之贤,世所共晓,无劳训什。

一、古称善注,六经之外,无如裴松之之注《三国志》,刘孝标之注《世说》。然裴注发遗事于本史之外,刘注广异闻于原说之余;故理欲该赡,词竞烦缛。若此书世更九代,词人罔遗。而人详其事,事详其篇,则杀青难竟,摘铅益劳。故人止字里之概,文止篇什之要,势难备也。

一、诸篇之中,或一人而再见,或一事而累出,止于首见注之。其或人虽已及,而事非前注者,方再为训什。

一、此书卷分上下,篇什相等。而上卷训释,视下倍之。以上卷评诸文之体,事溢于词;下卷详撰述之规,词溢于事。故训有繁简,非意有初终也。

一、训释总居每篇之末,则原文便于读诵。至于直载引证之书,而不复更题原文者,省词也。

一、是书凡借数本,凡校九百一字,标疑七十四处,其标疑者,即墨□本字,以俟善本,未敢臆改。

正文每半叶十行,每行二十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之一 明河南王惟俭训

每篇末注校若干字。《隐秀》篇有缺文。每卷末注写刻人姓名。最后有跋语说:

滇本载杨升庵先生简禺山云:……林宗载有此条,乃从南中一士大夫藏本录之者。然林宗本亦多误,政不知杨公原本今定落何处耳。

这里提到的有滇本、林宗本和杨慎的原本。这些本子究竟怎样面目,不得而知。

《文心雕龙训故》世间流传很少,清黄叔琳《文心雕龙辑注》的注解部分,有很多是从这里抄去的。黄叔琳的序中只提到是在梅庆生音注本的基础上加工的,而没有提《文心雕龙训故》,只在原校姓氏表上最后加了王惟俭的姓名。其实所谓「黄叔琳注」,有多少是黄氏或其门客注的呢?

十一、凌云五色套印本《刘子文心雕龙》。

北京图书馆藏,二卷五册,明闵绳初刻。卷首有曹学佺序。序中说:

《雕龙》苦无善本,漶漫不可读,相传有杨用修批点者,然义隐未标,字讹犹故。予友梅子庾从事于斯,音注十五,而校正十七,差可读矣。予以公暇,取青州本对校之,间一签其大指,是亦以易见意,而少补兹刻之易见事易诵者也。江州与子庾将别书。万历壬子(

一六一二)仲春友人曹学佺撰。

青州本,未见。

次为杨升庵先生与张禺山书,吴兴闵绳初《刻杨升庵先生批点文心雕龙引》,草书。再次为吴兴凌云(宣之)凡例,行书。其中第三条说:

元本字句多脱误,惟梅子庾本考订甚备,因全依之,且注元脱、元误并元改补人于上,庶使阅者知之。

第六条说:

各注元居各篇后,今并于各卷后,以便稽考。人名及鸟兽等名,元注本文下,今以朱载于旁,庶文易明,而不至本文间断。

以下为刘舍人本传和《文心雕龙》校雠姓氏,其中首列

批评  杨 慎字用修

参评  曹学佺字能始

音注  梅庆生字子庾

校正  朱谋(以下除最后增一胡孝辕外,与梅庆生音注本同。)

正文每半叶九行,每行十九字。其款式为

刘子文心雕龙

第一册 卷上之上 收正文十三篇

第二册 卷上之下 第十四篇至第二十五篇

第三册 卷下之上 第二十六篇至第三十八篇

十二、天启二年(一六二二)梅庆生重修音注本。

这个本子有两种:一为金陵聚锦堂本,一为古吴陈长卿本。卷首有天启壬戌宋重写隶书顾起元《文心雕龙批评音注序》。卷一前叶板心下栏前后有「天启二年梅子庾第六次校定藏板」等字样。这两种板刻流传较广,许多是后来用旧板印刷的,大都缺《定势》篇,《隐秀》篇也有缺文。其它都和万历原刻一样。

十三、天启二年(一六二二)曹批梅庆生第六次校定本。

天津市图书馆藏。这个本子首列曹学佺《文心雕龙序》,行书,末署「万历壬子(一六一二)仲春友人曹学佺撰,天启壬戌(一六二二)孟冬洪宽书」。以下为《文心雕龙批评音注序》。款式和板心刻字以及其它方面,跟金陵聚锦堂刻、古吴陈长卿刻天启二年梅注重修本是一样的,只是卷首多一篇曹学佺序,而缺都穆旧跋和《梁书》刘舍人本传。正文第一页有「潘叔润图书记」、「子如」印,卷末有「

古吴潘介祉叔润氏收藏印记」篆刻。这个本子纸墨都是上选,字迹非常清晰,金陵聚锦堂本和古吴陈长卿本的漫漶处,这个本子也都认得出字来,可见是原印本。这个本子的板式大小、刊刻字体,甚至于断板处,都和金陵聚锦堂、古吴陈长卿本一样,可以看出这三个本子是用一个底板印的。只是这个本子有几块板子是抽换过的,凡是抽换的板子,不仅字句有改动,板式大小也不一样。

这个本子和金陵聚锦堂本、古吴陈长卿本不同的地方还有几点:

(一)这个本子每篇都加印了曹学佺的眉批。

(二)这个本子有《定势》篇,许多聚锦堂本和陈长卿本《文心雕龙》都缺《定势》篇。

(三)这个本子补刻了《隐秀》篇缺文两板。其它梅刻本在《隐秀》篇后有跋语三条:

朱郁仪云:《隐秀》一篇,脱数百字,不可复考。

谢耳伯云:内「凉飙动秋草」上或「怨曲也」句下,必脱数行,前云「隐之为体」,此当论秀之为用。

李孔章云:「凉飙」「怨曲」上下,信有脱文,但后篇俱发秀义,恐非脱秀之为用。

这个本子则把这三条跋语删去,而另刻跋语一条如下:

朱郁仪曰:《隐秀》中脱数百字,旁求不得,梅子庾既以注而梓之。万历乙卯(四十三年,一六一五)夏海虞许子洽于钱功甫万卷楼检得宋刻,适存此篇,喜而录之,来过南州,出以示余,遂成完璧,因写寄子庾补梓焉。子洽名重熙,博奥士也。原本尚缺十三字,世必再有别本可续补者。

其它梅刻本正文之前还有朱郁仪的《文心雕龙跋》一篇,其中说到「

如《隐秀》一篇,脱数百字,不复可补」。末署「万历癸巳(一五九三)六月日,南州朱谋跋」。这个本子因已补入《隐秀》篇缺文两板,这篇跋语也就删去了。

用曹批梅六次本和聚锦堂本、陈长卿本对勘,发现有些墨钉和换字的地方都很精细,例如《明诗》篇「昔葛天氏乐辞云」,曹批梅六次本挖去「云」字,空一格,与敦煌唐写本合;「玄鸟在曲」的「在」字改作「有」字,「六义环深」的「环」字改作「」字,「清曲可味」的「曲」字改作「典」字,与唐写本和《太平御览》都合。可见这次的校定是很细心的。最值得注意的是增补的《隐秀》下半篇两板,字的刻法和原板有区别。其中「凡」字、「盈」字、「绿」字、「炜」字都和其它各篇这些字的笔画不同。最特别的是「恒溺思于佳丽之乡」的「恒」字缺笔作「恒」。胡克家仿宋刻《文选》,「恒」字就缺笔作「恒」,「盈」字也不同。这可见抄补《隐秀》篇时,照宋本原样模写,而梅庆生补刻这两板时,也照着宋本的原样补刻。明朝中晚年还没有根据缺笔鉴定板本的风气,假如明人作伪,怎么会伪造得那么周到,和上下文都吻合呢?我们不能轻信纪昀、黄侃指控《

隐秀》篇补文为伪造的一些说法。

十四、天启七年(一六二七)谢恒抄、冯舒校本。

铁琴铜剑楼藏,今藏北京图书馆。

卷首目录,次正文。每半叶九行,每行十九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第一 梁通事舍人刘勰彦和述

《序志》篇末跋云:「崇祯壬申(一六三二)仲冬覆阅。默庵老人记。」下有「上●冯氏藏书」篆文印。末有朱谋跋,和聚锦堂本所载的一样。又有钱功甫跋。跋语说:

按此书至正乙未刻于嘉禾,弘治甲子刻于吴门,嘉靖庚子刻于新安(按即汪一元本),癸卯又刻于建安(按即畲诲本),万历己酉刻于南昌(按即梅庆生初刻本)。至《隐秀》一篇,均元阙如也。余从阮华山得宋本钞补,始为完书。甲寅(一六一四)七月二十四日书于南宫坊之新居。

以下为冯舒朱笔跋语:

功甫,讳允治,郡人也。厥考讳谷,藏书至多。功甫卒,其书遂散为云烟矣。余所得《毘陵集》、《阳春录》、《简斋词》、《啸堂集古》,皆其物也。岁丁卯(一六二七),予从牧斋(钱谦益)借得此本,因乞友人谢行甫(恒)录之。录毕,阅完,因识此。其《隐秀》一篇,恐遂多传于世,聊自录之。八月十六日,孱守居士记。

南都有谢耳伯校本,则又从牧斋所得本,而附以诸家之是正者也。雠对颇劳,鉴裁殊乏。惟云朱改,则必凿凿可据。今亦列之上方。闻耳伯借之牧斋,时牧斋虽以钱本与之,而秘《隐秀》一篇,故别篇颇同此本,而第八卷独缺。今而后始无憾矣。(冯舒之印)

丁卯中秋日阅始,十八日始终卷。此本一依功甫原本,不改一字,即有确然知其误者,亦列之卷端,不敢自矜一隙,短损前贤也。孱守居士识。(上党冯舒印)

崇祯甲戌(一六三四)借得钱牧斋赵氏抄本《太平御览》,又校得数百字。

黄丕烈云:

冯己苍(舒)手校本,藏同郡周香岩家。岁戊辰春,余校元刻毕,借此覆之。冯本谓出于钱牧斋,牧斋出于功甫,则其钞必有自来矣。惜朱校纷如,即功甫面目已不能见。况功甫虽照宋椠增《隐秀》一篇,而通篇与宋椠是一是二,更难分别。古书不得原本,最未可信。《雕龙》其坐此累欤!(见《文心雕龙校注》引黄丕烈、顾千里合校本)

这个钞校本曾经钱遵王、季振宜收藏,何焯的所谓校宋本《文心雕龙》,就是校的这个本子,而黄叔琳辑注本则是从何焯校本翻刻的。上引钱功甫、冯舒跋语,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都曾展转传录。钱功甫校宋本在钱牧斋后即已失传。这个本子就是以钱功甫本为底本的唯一钞校本了。

十五、沈岩临何焯批校本《文心雕龙》。

南京图书馆藏,三册。有「马曰璐印」。这个本子首先抄钱允治(功甫)跋和沈岩临何焯跋。钱跋已见冯舒校本。何跋说:

康熙甲申(一七○四)余弟心友得钱丈遵王家所藏冯己苍手校本,功甫此跋,己苍手抄于后。乙酉(一七○五)携至京师,余因补录之。己苍以天启丁卯从宗伯借得,因乞友人谢行甫录之,其《隐秀》一篇,恐遂多传于世,聊自录之。则两公之用心颇近于隘,后之君子不可不以为戒。若余兄弟者,盖惟恐此篇传之不广或被湮没也。乙酉除夕呵冻记。

这个本子的底本是曹批梅庆生第六次校定本,与天津市图书馆藏本同。卷首比天津市图书馆藏本又多了两篇跋语。一篇是《刻批点文心雕龙跋》,行书。跋语说:

始徐兴公得是批点本示予,予因取他刻数种复正之。比至豫章,以示朱郁仪氏、李孔章氏,彼各有所正,而郁仪者加详矣。然讹缺尚亦有之。今岁焦太史读予是本以为善也,当梓,而会梅子庾氏慨文章之道日猥,盍以是书为程为则,乃肆为订补音注,使彦和之书顿成嘉本。……子庾别有《水经注笺》,将次第梓焉。始识之于此。时万历三十有七年,绥安谢兆申撰。

下有小字:

此谢耳伯己酉年初刻是书时作也。未尝出以示予,其研讨之功实十倍予。距今一十四载,予复改补七百余字,乃无日不思我耳伯。……因手书付梓,用以少慰云。天启二年壬戌仲冬至日麻原梅庆生识。

从这两段跋语中,可以看出万历三十七年梅庆生音注本是谢兆申刻的。梅氏天启二年改补的七百余字,可能包括《隐秀》篇补文在内。

这个校本的目录《书记》第二十五下朱批「上篇」,《程器》第四十九下朱批「下篇」。后有朱笔跋语说:

义门师云:此书万历己卯云间张之象所刊者分上下篇,而《序志》则为一篇,似亦有本。然晁公武《读书志》亦云五十篇,则此固未为失也。……《序志》中,张氏刻脱误尤甚。自「尝梦执丹漆」至「观澜而索源」,中间失去数百字。张氏书其后遂云「尝梦索源」。近代寡学,盖不足道也。又云:《序志》中固自分上下篇,其中又自析为四十九篇耳。……庚寅(康熙四十九年,一七一○)五月十九日岩录。

这个本子的朱笔批校非常工整,有时引何本作某,有时引沈本作某,可以判定这不是何义门本人的批校本,也不是沈岩本人的批校本。是否马曰璐过录的沈岩临何焯批校本,就不得而知了。

十六、崇祯七年(一六三四)《奇赏汇编》本。

北京大学藏《奇赏斋古文汇编》二百三十六卷,明陈仁锡选,序作于崇祯甲戌孟春。卷之一百二十五至一百二十六为《刘子文心雕龙》。卷前有畲诲序。其款式为

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之一百二十五

刘子文心雕龙 史官陈仁锡明卿父评选

两卷共选四十七篇,未选《隐秀》、《指瑕》、《总术》。所选入者也多有删节,有的有赞,有的不选赞语。有顶批。

十七、合刻五家言本。

金陵聚锦堂板,无序跋。正文每半叶九行,每行二十字。眉批列杨慎、曹学佺、梅庆生、锺惺四家评语。其款式为

合刻五家言文心雕龙文言卷一 梁 东莞刘勰彦和着

成都杨慎用修

明 闽中曹学佺能始合评

竟陵锺惺伯敬

十八、梁杰订正本。

清华大学藏。首列曹学佺《文心雕龙序》,行书,每半叶五行。至「与子庾将别书」为止,删去「万历壬子仲春友人」等字,在「曹学佺撰」下面是「曹学佺印」、「能始氏」二印。下为刘舍人本传。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一 梁 东莞刘勰彦和着

明 成都杨慎用修评点

闽中曹学佺能始参评

武林梁杰廷玉订正

其余与五家言全同。曹批不全,梅注也不全。

十九、(增定)《汉魏六朝别解》收《文心雕龙》一卷。

明叶绍泰纂,崇祯十五年刊。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

内收《宗经》、《辨骚》、《明诗》、《乐府》、《诠赋》、《

史传》、《神思》、《体性》、《风骨》、《情采》、《夸饰》、《

时序》十二篇,每篇都加了简单的解说。

二十、清谨轩蓝格旧钞本《文心雕龙》,不分卷。

北京大学藏。书前有序目,正文仅收四十一篇,缺《通变》、《

定势》、《镕裁》、《指瑕》、《附会》、《总术》、《知音》、《

程器》、《序志》等九篇。是选抄本,多有删节,都没有赞语。有的显然是没抄完。抄完的在每篇后面有评语,也很简单。

二十一、抱青阁刻本《杨升庵先生批点文心雕龙》十卷。

明张墉、洪吉臣参注。康熙三十四年(一六九五)重镌,武林抱青阁梓行。日人铃木虎雄《黄叔琳本文心雕龙校勘记》(见范文澜《文心雕龙注》卷首引)说:「此书全袭梅本者。」叶德辉的跋语说:

注中援据各本,订讹补阙,一一注明原书原文,在明人注书最有根柢。(《郋园读书志》集部卷十六)

叶氏的话恐未尽然。这个本子的《隐秀》篇也有缺文。

二十二、《古今图书集成》,雍正四年(一七二六)印铜活字本。

其中《文学典》第二卷《文学总部》收《文心雕龙》《原道》、《征圣》、《宗经》、《正纬》、《谐讔》,以及《神思》以下的二十五篇,其中《隐秀》篇有缺文。第一三七卷诏命部收《诏策》篇。第一四六卷表章部收《章表》篇。第一五○卷奏议部收《奏启》、《议对》二篇。第一五三卷颂部收《颂赞》、《封禅》二篇。第一五六卷铭部收《铭箴》篇。第一五七卷檄移部收《檄移》篇。第一六一卷书札部收《书记》篇。第一六五卷传部收《史传》篇。第一六七卷碑碣部收《诔碑》篇。第一七一卷论部收《论说》篇。第一七四卷祝文部收《祝盟》篇。第一七五卷哀诔部收《哀吊》篇。第一八三卷骚赋部收《辨骚》《诠赋》二篇。第一九○卷诗部收《明诗》篇。第二四○卷乐府部收《乐府》篇。第二六○卷杂文部收《杂文》篇。

二十三、乾隆四年(一七三九)刊李安民批点本《文心雕龙》。江西省图书馆藏,未见。

二十四、乾隆六年(一七四一)姚培谦刻黄叔琳注养素堂本。

卷首有黄氏乾隆三年自序、例言、《南史》本传,及原校姓氏。正文每半叶九行,每行十九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第一 北平黄叔琳昆圃辑注

梁刘勰撰 吴趋顾进尊光 武林金甡雨叔参订

卷末有姚培谦跋。

这个本子是从乾隆以来到现在最通行也最有影响的注本。翻刻本石印的、铅印的所在多有,就不一一介绍了。黄叔琳辑注主要是辑的梅庆生、王惟俭两家的注,校勘主要也是根据这两个本子和何焯校本。一般《文心雕龙》研究者,总是引「黄注」,其实黄氏本人(一说为其门客所注)注的究竟有多少呢?

二十五、陈鳣校养素堂本。

北京图书馆藏。卷首有识语说:

《文心雕龙》、《史通》二书,少时最喜玩索,俱系北平黄氏刻本。《史通》既得卢弓父(文弨)学士所临宋本相校,而是书则未见宋刊,每为恨事。取其便于展读,常置案头,间有管窥之见,书诸上方焉。乾隆四十九年夏六月陈鳣识。

二十六、张松孙辑注本。

卷首有张氏乾隆五十六年(一七九一)序及凡例。凡例第一条说:

是书四十九篇,杨用修间有评语,今照梅本全录,总批附本篇之后,另批入本段之中。俱写双行小字,而加「杨批」二字以识之。

其第五条说:

注释梅本简中伤烦,黄本烦中伤杂,且皆附载各篇之后,长者累纸不尽,难于翻阅。愚于参考之中略加增损,即各注当句之下。其重出迭见者概从略焉。

实际上这个本子的注解只有「损」而无「增」,可以说是梅注、黄注的删节本。正文每半叶九行,每行十八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之一梁刘勰撰 长洲张松孙鹤坪辑注

明杨慎批点 男 智莹乐水校

二十七、王谟《广汉魏丛书》本《文心雕龙》。

《广汉魏丛书》,乾隆五十六年王谟刻。卷首有畲诲序,卷末有王谟跋。正文每半叶九行,每行二十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一 梁东莞刘勰着 张遂辰阅

《隐秀》篇有补文,注云:「从宋本补入。」其实就是从黄叔琳本补入,并不是直接从宋本补的。

二十八、黄叔琳注纪昀评本。

原刻为道光十三年(一八三三)两广节署朱墨套印。有多种翻刻本。

卷首有黄叔琳《文心雕龙序》,下有纪昀标注两条。以下为《南史》本传和吴兰修跋。纪昀评记于乾隆辛卯(一七七一)八月,《隐秀》篇评记于癸巳三月。正文每半叶十行,每行二十一字。黄氏原评黑字,纪评红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第一 梁刘勰撰 北平黄叔琳注 河间纪昀评

二十九、顾黄合斠本《文心雕龙》,未见。

陈准《顾黄合斠文心雕龙跋》中说:

余杭谭中义(献)藏有顾黄合斠本十卷,至详。……李慈铭《

越缦堂日记》云:「顾黄二氏据元刻、弘治活字本、嘉靖汪一元本,朱墨合校,足为是书第一善本。」……乃转告朴社,嘱其集资刊行。(《图书馆学季刊》,二卷二期,一九二八年三月)

后来没有看到朴社把它印出来。顾千里黄丕烈合勘所根据的原本,今天既然全能看到,而且比他们看到的板本还多,奉为「第一善本」的顾黄合斠本,也就不是那么名贵了。

三十、顾谭合校本《文心雕龙》。

北京大学藏,四册,底本为万历刊杨升庵评点梅庆生音注本。卷首有「华阳郑氏百瞻楼珍藏图籍」印。目录下有「华阳郑言」印。目录后注:「此篇假万松兰亭斋抄迻顾千里、谭复堂两先生评校本。顾用朱笔,谭用墨笔。百瞻楼丙寅夏季标识。」

谭献《复堂日记》卷五:

顾千里传校《文心雕龙》十卷,盖出黄荛圃,荛圃则据元刻本、弘治活字本、嘉靖汪一元刻本,朱墨合施,足为是书第一善本。……予就顾校,择要录入鄂刻卷中。

可见这个本子是顾黄合斠本的传校本。

三十一、崇文书局《三十三种丛书》本。

该丛书前署「光绪纪元夏月湖北崇文书局开雕」。

此本无序跋及刊刻人姓名。先目录,后正文。每半叶十二行,每行二十四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一 梁东莞刘勰着

这个本子和黄叔琳本多有出入,似出于《汉魏丛书》本。

三十二、敦煌唐写本《文心雕龙》残卷,草书。

原本今藏伦敦博物馆东方图书室。北京图书馆有照片。

这个卷子从《原道》篇赞文最后十三个字开始,到《杂文》篇,《谐讔》篇只有篇题。由《铭箴》篇张昶误为张旭来推断,当是唐玄宗以后的手抄本。

铃木虎雄有《敦煌本文心雕龙校勘记》,载《内藤博士还历祝贺支那学论丛》,附有残卷原文。国内有赵万里和孙蜀丞的校勘记。赵万里《唐写本文心雕龙残卷校记》见一九二六年六月《清华学报》三卷一期。孙校见范文澜《文心雕龙注》引录。

引用书名简称

梅注 梅庆生《文心雕龙》注,万历三十七年刻本,天启二年校定本。

《训故》 王惟俭《文心雕龙训故》,万历三十九年刻本。

黄注 黄叔琳《文心雕龙辑注》,养素堂本,纪昀批本。

《补注》 李详《文心雕龙补注》,龙溪精舍丛书本。

《札记》 黄侃《文心雕龙札记》,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本。

范注 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五八年。

《杂记》 叶长青《文心雕龙杂记》,自印本。

《集注》 颜虚心《文心雕龙集注》,见《国文月刊》二十一期、三十三期,只有前七篇。

《校释》 刘永济《文心雕龙校释》,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本。

《校证》 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年。

《校注》 杨明照《文心雕龙校注拾遗》增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二年。

周注 周振甫《文心雕龙注释》,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八一年。

郭注 郭晋稀《文心雕龙注译》,甘肃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二年。

牟注 陆侃如、牟世金《文心雕龙译注》中牟注部分,齐鲁书社本。

《文论选》 郭绍虞、王文生《中国历代文论选》,上海古籍出版社本。

《集释稿》 饶宗颐等《文心雕龙集释稿》,只有前五篇,见《文心雕龙研究专号》香港版。

《合校》 潘重规《唐写文心雕龙残本合校》,一九七○年香港版。

《注订》 张立斋《文心雕龙注订》,一九六七年台湾版。

《考异》 张立斋《文心雕龙考异》,一九七四年台湾版。

《讲疏》 范文澜《文心雕龙讲疏》未征引。此指唐亦男《文心雕龙讲疏》,一九七四年台湾版,只有前五篇。

《缀补》 王叔《文心雕龙缀补》,一九七五年台湾版。

王金凌  王金凌《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一九八一年台湾版。

《斟诠》 李曰刚《文心雕龙斟诠》,一九八二年台湾版。

桥川时雄 桥川时雄《文心雕龙校读》,打印本,只有前五篇。

斯波六郎 《原道》至《正纬》四篇指斯波六郎《文心雕龙札记》,以下各篇指《文心雕龙范注补正》,见《文心雕龙论文集》,台湾译本。

朱X先等笔记 朱X先、沈兼士等听讲《文心雕龙》笔记原稿,只有前十八篇。朱、沈皆章太炎弟子,疑为章太炎所讲。

文心雕龙义证

卷 一

原道 第一

《淮南子》首列《原道训》,高诱注:「原,本也。本道根真,包裹天地,以历万物,故曰原道,用以题篇。」本书《序志》篇:「

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

《易系辞上》:「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刘勰所谓道,就是《易》道。

元钱惟善《文心雕龙序》:「自孔子没,由汉以降,老佛之说兴,学者趋于异端,圣人之道不行,而天地之大,日月之明,固自若也。当二家滥觞横流之际,孰能排而斥之?苟知以道为原,以经为宗,以圣为征,而立言著书,其亦庶几可取乎?呜呼!此《文心雕龙》所由述也。」

纪昀评(以下简称「纪评」):「自汉以来,论文者罕能及此。彦和以此发端,所见在六朝文士之上。」又:「文以载道,明其当然;文原于道,明其本然,识其本乃不逐其末。首揭文体之尊,所以截断众流。」

黄侃《文心雕龙札记》(以下简称「《札记》」):「《韩非子解老》篇曰:『道者,万物之所然也,万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万物之所以成也。……』《庄子天下》篇曰:『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案庄韩之言道,犹言万物之所由然。文章之成,亦由自然,故韩子又言:『圣人得之以成文章。』韩子之言,正彦和所祖也。」其实黄侃的意思,并非是说刘勰《原道》之道就是道家之道。《文心雕龙》全书虽以儒家思想为主,而并不排除玄学的影响,魏晋玄学就是以道家思想来说《易》的。自然之道和《易》道并不矛盾,而且在本篇是统一的。这里所谓道,兼有双重意义,广义乃指自然之道,狭义仅谓儒家之道。二者也是统一的。

文之为德也大矣〔一〕,与天地并生者,何哉〔二〕?夫玄黄色杂,〔三〕方圆体分〔四〕,日月迭璧〔五〕,以垂丽天之象〔六〕;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七〕:此盖道之文也〔八〕。

〔一〕 《论语雍也》:「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中庸》:「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朱注:「为德,犹言性情功效。」此处句法略同,而德字取义有别。《易干文言》正义引庄氏曰:「

文谓文饰,以乾坤德大,故特文饰以为《文言》。」德即宋儒「体用」之谓,「文之为德」,即文之体与用,用今日的话说,就是文之功能、意义。重在「文」而不重在「德」。由于「文」之体与用大可以配天地,所以连接下文「与天地并生」。

〔二〕 《庄子齐物论》:「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此处推其说以论文。陆机《文赋》:「彼琼敷与玉藻,若中原之有菽。同橐钥之罔穷,与天地乎并育。」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以下简称「范注」):「下文云:『人文之元,肇自太极。』故曰与天地并生。」

〔三〕 《易坤文言》:「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又《系辞下》:「物相杂,故曰文。」韩康伯注:「刚柔交错,玄黄相杂。」正义:「言万物递相错杂,若玄黄相间,故谓之文也。」《周礼考工记》:「画缋之事,杂五色。……天谓之玄,地谓之黄,……玄与黄相次也。」柳宗元《天说》:「彼上而玄者,世谓之天;下而黄者,世谓之地。」

〔四〕 《大戴礼记曾子天圆》篇:「天道曰圆,地道曰方。」《

淮南子天文训》:「天圆地方,道在中央。」又《兵略训》:「夫圆者,天也;方者,地也。」

〔五〕 《说文》玉部:「璧,瑞玉圜也。」《尚书顾命》:「宣重光。」《释文》引马融云:「日月星也。太极上元十一月朔旦冬至,日月如迭璧,五星如连珠,故曰重光。」《庄子列御寇》:「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汉书律历志》:「宦者淳于陵渠复覆《太初历》晦朔弦望,皆最密,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

〔六〕 《易离》彖辞:「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正义:「丽谓附着也。」「丽天」,指日月附着于天空。《易系辞上》:「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又:「县(悬)象着明,莫大乎日月。」

〔七〕 《论语泰伯》:「焕乎其有文草。」集解:「焕,明也。」《小尔雅释诂》:「铺、敷,布也。」《易系辞上》:「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正义:「天有悬象而成文章,故称文也;地有山川原隰,各有条理,故称理也。」《易系辞上》:「在地成形。」韩康伯注:「『形』况山川草木也。」《论衡》:「天有日月星辰谓之文,地有山川陵谷谓之理。」(此佚文,据《意林》卷三引。)王叔玟《文心雕龙缀补》(以下简称「《缀补》」):「案《

刘子慎言》篇:『日月者,天之文也。山川者,地之文也。』」

〔八〕 清钱大昕《味经窝类稿序》:「道之显者谓之文。」刘永济《文心雕龙原道篇释义》:「此篇论『文』原于『道』之义,既以日月山川为道之文,复以云霞草木为自然之文,是其所谓『道』,亦自然也。此义也,盖与『文』之本训适相吻合。『文』之本训为●,故凡经纬错综者,皆曰文,而经纬错综之物,必繁缛而可观。故凡华采铺棻者,亦曰文。惟其如此,故大而天地山川,小而禽鱼草木,精而人纪物序,粗而花落鸟啼,各有节文,不相凌乱者,皆自然之文也。然则道也,自然也,文也,皆弥纶万品而无外,条贯群生而靡遗者也。」这里所谓「道之文」,即天地之文,亦即自然之文。这是说:以上这些现象都是大自然的美丽的文采。斯波六郎《文心雕龙札记》(以下简称「斯波六郎」):「『道之文』意为表现『道』的『文』。」

仰观吐曜〔一〕,俯察含章〔二〕,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三〕;惟人参之〔四〕,性灵所锺,是为三才〔五〕。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六〕。心生而言立〔七〕,言立而文明〔八〕,自然之道也〔九〕。

〔一〕 刘熙《释名释天》:「曜,耀也,光明照耀也。」《淮南子天文训》:「圆者主明,明者吐气者也。」魏明帝《山阳公赠册文》:「干精承祚,坤灵吐曜。」

〔二〕 《札记》:「《易上经坤》六三爻辞:『含章可贞。』王弼注为『含美而可正』,是以『美』释章。」桥川时雄《文心雕龙校读》(以下简称「桥川时雄」):「吐曜,天文,即日月也。含章,地理,即山川也。仰观二句本《易上系辞》『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句。」地有山川之美,可称「含章」。

〔三〕 《易系辞上》:「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正义:「天以刚阳而尊,地以柔阴而卑。」

《易系辞上》:「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韩康伯注:「夫有必始于无,故太极生两仪也。太极者,无称之称,不可得而名,取其有之所极,况之太极者也。」正义:「混元既分,即有天地,故曰:『太极生两仪』,即老子云『一生二』也。不言天地,而言两仪者,指其物体。下与四象相对,故曰两仪,谓两体容仪也。」

〔四〕 《荀子王制》:「故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君子者,天地之参也。」杨倞注:「参,与之相参,共成化育也。」《礼记孔子闲居》:「三王之德,参于天地。」郑注:「参天地者,其德与天地为三也。」《中庸》:「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与天地参矣。」朱注:「与天地参,谓与天地并立为三也。」《汉书扬雄传》上:「参天地而独立兮。」注云:「参之言三也。」「之」,指天地。

〔五〕 《易系辞下》:「《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材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材之道也。」郑玄曰:「太极函三为一,相并俱生。是太极生两仪,而三才已见矣。」《易说卦》:「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后汉书张衡传》注:「三才,天地人。」白居易《与元九书》:「夫文尚矣,三才各有文:天之文,三光首之;地之文,五材首之;人之文,六经首之。」「性灵」,指人的智慧。《序志》篇:「

岁月飘忽,性灵不居。」以上是说有阴阳然后有天地,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人类。而在天地万物之中,惟人类乃「性灵所锺」,所以与天地并列为三才。

〔六〕 黄叔琳校:「一本『实』上有『人』字,『心』下有『生』字。」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人』字当在上句『为』字上,为二句之主词,应增。『生』字则涉下『文心生而言立』句衍。」杨明照《文心雕龙校注拾遗》(一九八二年增订版,以下简称「《校注》」)谓此二句:「疑原作『为五行之秀气,实天地之心生』。下文『心生而言立』,即紧承『天地』句。《征圣》篇赞『秀气成采』,亦以『秀气』连文。」说可并存。《说文》:「人,天地之性最贵者也。」《礼记礼运》篇:「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又曰:「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别声、被色而生者也。」正义:「『天地之心』也者,天地高远在上,临下四方,人居其中央,动静应天地,天地有人,如人腹内有心,动静应人也。故云『天地之心』也。王肃云:『人于天地之间,如五藏之有心矣。人乃生之最灵,其心,五藏之最圣者也。』『

五行之端』也者,端犹首也。万物悉由五行而生,而人最得其妙气,明仁、义、礼、智,信为五行之首也。」「天地之心」就是天地的核心。

〔七〕 扬雄《法言问神》篇:「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这个「心」字是指的人,「心」也可以指思想。刘勰此句意思是说:人出现了便有语言。

〔八〕 「文明」,谓文章显明。

〔九〕 《老子》第二十五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扬雄《法言君子》篇:「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终,自然之道也。」《论衡偶会》篇:「命,吉凶之主也。自然之道,适偶之数,非有他气旁物厌胜感动使之然也。」又《自然》篇:「妖气为鬼,鬼象人形,自然之道,非或为之也。」阮籍《达庄论》:「求得者丧,争明者失,无欲者自足,空虚者受实。夫山静而谷深者,自然之道也;得之道而正者,君子之实也。」「乾坤易简,故雅乐不烦;道德平淡,故无声无味。不烦则阴阳自通,无味则百物自乐,日迁善成化而不自知,风俗移易而同于是乐。此自然之道,乐之所始也。」

「自然之道」,就是自然而然的道理。唐独孤郁有《辨文》一文,发挥了《原道》篇的观点说:「夫天之文,位乎上;地之文,位乎下,人之文,位乎中。不可得而增损者,自然之文也。……夫天岂有意于文采耶?而日月星辰不可踰。地岂有意于文采耶?而山川丘陵不可加。八卦、《春秋》岂有意于文采耶?而极与天地侔(比)。夫自然者,不得不然之谓也。」

《札记》:「案彦和之意,以为文章本由自然生,故篇中数言自然,一则曰:『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再则曰:『夫岂外饰,盖自然耳。』三则曰:『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寻绎其旨,甚为平易。盖人有思心,即有言语,既有言语,即有文章,言语以表思心,文章以代言语,惟圣人为能尽文之妙,所谓道者,如此而已。此与后世言文以载道者截然不同。」

以上几句话的意思是说:五行组成的万物之中,人是最优秀的,只有人有性灵,能思想,所以有资格和天地并称为「三才」,而且人是宇宙的核心。人在天地之间,好象心在肉体内一样,是唯一能思想的事物。《日本学者论中国古代文学的特点问题》:「一九七四年出版吉川幸次郎的《中国文学史》。吉川幸次郎认为,中国古代文学的特点,一言以蔽之,就是『人本主义』。他举《孝经》中『

天地之性,人为贵』,《礼记礼运》篇中『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尚书泰誓》篇中『人非天地,无以为生;天地非人,无以为灵』等为例。……而表现这种『

人本主义』世界观的最具有决定意义的东西,那便是『语言文化』,典型而为『文学』。他举《文心雕龙》作证,《原道》篇曰:『故两仪既生矣,惟人参之,性灵所锺,是为三才。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见《古籍整理出版情况简报》一九八○年第二期)

傍及万品〔一〕,动植皆文〔二〕,龙凤以藻绘呈瑞〔三〕,虎豹以炳蔚凝姿〔四〕;云霞雕色,有踰画工之妙;草木贲华〔五〕,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六〕。

〔一〕 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以下简称「《校证》」):「何焯校『傍』作旁。」《校注》:「按何校『旁』是。《说文》上部:『旁,溥也。』……《汉书郊祀志上》:『旁及四夷。』……其词性并与此同,足为推证。『旁及万品』者,犹言溥及万品耳。」「溥」,就是普。

〔二〕 张衡《东京赋》:「动物斯生,植物斯长。」

〔三〕 《论衡书解》篇:「龙鳞有文,于蛇为神;凤羽五色,于鸟为君;虎猛,毛蚡蜦;龟知,背负文:四者体文质,于物为圣贤。且夫山无林,则为土山;地无毛,则为舄土;人无文,则为仆(朴)人,土山无麋鹿,舄土无五谷,人无文德,不为圣贤。」

〔四〕 黄叔琳注(以下简称「黄注」):「《易》:大人虎变,其文炳也。又曰:君子豹变,其文蔚也。」按此《革》九五、上六象辞。毛西河《仲氏易》引王湘卿云:「虎文疏而着曰炳,豹文密而理曰蔚。」正义:「有文章之美,焕然可观,有似虎变,其文彪炳。……然亦润色鸿业,如豹文之蔚缛,故曰『君子豹变』也。」「凝姿」,形成毛色的美。

〔五〕 《校注》:「按《易序卦》传:『贲者,饰也。』此『贲』字亦当训为饰。……《书伪汤诰》:『贲若草木。』枚传:『贲,饰也。……焕然咸饰,若草木同华。』盖舍人语意所本。」「华」,花,谓草木装饰上花朵。《说苑反质》篇:「孔子卦得《贲》,喟然仰而叹息,……曰:『……白玉不雕,宝珠不饰。……』」此处以「雕」与「贲」对文,正犹《说苑》以「雕」与「饰」对文。

〔六〕 范注引孙蜀丞云:「《三国蜀志秦宓传》:『或谓宓曰,足下欲自比于巢、许、四皓,何故扬文藻见瑰颖乎?宓答曰:仆文不能尽言,言不能尽意,何文藻之有扬乎?夫虎生而文炳,凤生而五色,岂以五彩自饰画哉,天性自然也。盖《河》、《洛》由文兴,《

六经》由文起,君子懿文德,采藻其何伤?』彦和语意本此。」纪评:「齐梁文藻,日竞雕华。标自然以为宗,是彦和吃紧为人处。」其实,锺嵘《诗品》亦揭「自然」之说,如云:「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自然英旨,罕值其人。」即其显例。《缀补》:「彦和于文,主自然美。然其所谓自然,乃雕琢后之自然也。」

至如林籁结响,调如竽瑟〔一〕;泉石激韵,和若球锽〔二〕。故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三〕。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彩;有心之器,其无文欤〔四〕!

〔一〕 《庄子齐物论》:「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结」,构成。李详《文心雕龙补注》(以下简称「《补注》」):「宋玉《高唐赋》:纤条悲鸣,声似竽籁。」

〔二〕 吴均《与宋元思书》:「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尚书益稷》:「戛击鸣球。」孔传:「球,玉磬。」「锽」,《说文》金部云:「钟声也。《诗》曰:钟鼓锽锽。」《说文》引《诗》见《周颂执竞》,今本《诗经》作「喤喤。」毛传云:「和也。」

〔三〕 这两句一指形文,一指声文。「形立则章成」,指上文的「

动植皆文」而言。《荀子富国》:「为之雕琢刻镂,黼黻文章。」杨倞注:「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札记》:「彦和之意,盖谓声采由自然生,其雕琢过甚者,则寖失其本,故宜绝之,非有专隆朴质之语。」

鲁迅《汉文学史纲要》第一篇「自文字至文章」:「梁之刘勰,至谓『人文之元,肇自太极』,三才所显,并由道妙,『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故凡虎斑霞绮,林籁泉韵,俱为文章。其说汗漫,不可审理。」

〔四〕 《易系辞上》:「形乃谓之器。」韩康伯注:「成形曰器。」此言无知觉之物,犹且声采并茂,何况有心思的人类,焉可无文耶?斯波六郎:「彦和从与『天之文』、『地之文』的关系以及与『

声之文』、『形之文』的关系,说明『人之文与天地并生』。《情采》篇中把『文』分成『形文』、『声文』、『情文』三种,并云由此『发而为辞章者,神理之数也』,这种说法和本篇的观点是相同的。」见《日本研究文心雕龙论文集》第四十四页。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自有天地以来就有文采,日月星辰山川草木鸟兽的文采,都是自然而然的。人为万物之灵,有了言语,就有文章,因而自然也有文采。

人文之元〔一〕,肇自太极〔二〕,幽赞神明〔三〕,《易》象惟先〔四〕。庖牺画其始〔五〕,仲尼翼其终〔六〕。而乾坤两位〔七〕,独制《文言》〔八〕。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九〕!

〔一〕 《易贲》彖辞:「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李翱《杂说》:「日月星辰经乎天,天之文也;山川草木罗乎地,地之文也;志气言语发乎人,人之文也。」「元」指本源或根源。

〔二〕 《易系辞上》:「是故易有太极。」正义:「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即太初太一也。故老子曰『道生一』,即此太极是也。……天地剖判,固原乎太极,即人文之始,亦复有同然也。」《淮南子览冥训》:「引类于太极之上。」高诱注:「太极,天地始形之时也。」斯波六郎引《易》纬《干凿度》郑注释「太极」云:「气象未分之时,天地之所始也。」《晋书纪瞻传》:「顾荣言:『太极者,盖谓混沌时蒙昧未分。』」

〔三〕 《校证》:「『赞』,黄本作『赞』,旧本俱作『赞』,《

御览》亦作『赞』。」按作「赞」是。《易说卦》:「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韩注:「幽,深也。赞,明也。」正义:「幽者隐而难见,故训为深也。赞者佐而助成,……故训为明也。……圣人所以深明神明之道,……神之为道,阴阳不测,妙而无方,生成变化,不知所以然而然者也。」《汉书终军传》:「专神明之敬。」颜师古注:「明者,明灵,亦谓神也。」是「神明」即神道。

〔四〕 《汉书眭两夏侯京翼李传赞》:「幽赞神明,通合天人之道者,莫着乎《易》、《春秋》。」《易系辞下》:「是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正义:「谓卦为万物象者,法像万物,犹若干卦之象法像于天也。」《左传》昭公二年:「晋侯使韩宣子来聘,……见《易》象与鲁《春秋》。」杜注:「《易》象,上下经之象辞。」按《易》象指卦象而言。《干卦》正义:「悬挂物象,以示于人,故谓之卦。」下文「庖牺画其始,仲尼翼其终」者,即指卦象而言。

〔五〕 明梅庆生注(以下简称「梅注」):「『庖牺画其始』,亦作『虙牺』。……《易系辞下》曰:『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虙」一作「伏」。明王惟俭《文心雕龙训故》(以下简称「《训故》」):「

《易》正义:『伏羲氏有天下,龙马负图,以出于河,遂法之,画八卦。』」

此处以为天文、地文、人文,于混沌初开之时,即已自然呈现,然缺乏记载工具,必至庖牺画卦,书契出现后,方有文学。

〔六〕 《训故》:「《易》传:夏商之末,《易》道中微,文王拘于羑里,系以彖辞,《易》道复兴。」黄注:「《易通卦验》:孔子作《上彖》、《下彖》、《上象》、《下象》、《上系》、《下系》、《文言》、《说卦》、《序卦》、《杂卦》为《十翼》。」《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好《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汉书艺文志》:「至于殷、周之际,纣在上位,逆天暴物,文王以诸侯顺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于是重《易》六爻,作上下篇。孔子为之《彖》、《象》、《系辞》、《文言》、《序卦》之属十篇。故曰《易》道深矣,人更三圣,世历三古。」桥川时雄:「按翼必两相辅,故引申为辅义,文王《易经》本分为上下两卷,十翼辅成二卷之义也。」《论衡谢短》篇:「

伏羲作八卦,文王演为六十四,孔子作《彖》、《象》、《系辞》,三圣重业,《易》乃具足。」

〔七〕 《干》卦为天而高,《坤》卦为地而卑,二者有固定部位,故曰「两位」。

〔八〕 《札记》:「《周易音义》:『《文言》,文饰卦下之言也。』正义引庄氏曰:『文谓文饰,以乾坤德大,故特文饰以为《文言》。』按此二说与彦和意正同。」《易干文言》正义「《文言》者,是夫子第七翼也。以《干》《坤》其《易》之门户邪?其余诸卦及爻,皆从《干》《坤》而出,义理深奥,故特作《文言》以开释之。」他卦无《文言》,止《干》《坤》两卦有,故曰「独制《文言》」。阮元《文言说》:「孔子于《干》《坤》之言,自名曰文,此千古文章之祖也。为文章者,不务协音以成韵,修辞以达远,使人易诵易记,而惟以单行之语,纵横恣肆,动辄千言万字,不知此乃古人所谓直言之言,论难之语,非言之有文也,非孔子之所谓文也。《文言》数百字,几于句句用韵。孔子于此,发明《干》《坤》之蕴,诠释四德之名,几费修词之意。……不但多用韵,抑且多用偶。……凡偶皆文也。于物两色相偶而交错之,乃得名为文,文即象其形也。」

〔九〕 《易复》彖辞:「复其见天地之心乎。」王弼注:「复者,反本之谓也。天地以本为心者也。」正义:「天地养万物以静为心,……寂然不动,此天地之心也。」

这里说《干》《坤》两卦所以独制《文言》,是因为言语之文饰,是天地之本心,意思是说人之有言语,而言语又有文饰,是自然本有的特点。

若乃《河图》孕乎八卦〔一〕,《洛书》韫乎九畴〔二〕,玉版金镂之实,丹文绿牒之华〔三〕,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四〕。

〔一〕 纪评:「何晏《论语注》引孔安国之说,谓《河图》即八卦,与此孕乎八卦语相合。」《易系辞上》:「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正义:「河龙图发,洛龟书感。《河图》有九篇,《洛书》有六篇。孔安国以为《河图》则八卦是也,《洛书》则九畴是也。」《汉书五行志》:「刘歆以为虙牺氏继天而王,受《河图》,则而画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赐《雒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

〔二〕 《尚书洪范》:「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次四曰协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次六曰乂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孔传:「天与禹,洛出书,神龟负文而出,列于背有数至于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类。」正义:「畴是辈类之名,言其每事自相为类者九,九者各为一章,故《汉书》谓之九章。」《论衡正说》篇:「禹之时得《洛书》,书从洛水中出,《洪范》九章是也。」

《札记》:「《汉书五行志上》:『初一曰五行;次二曰羞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次四曰协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次六曰艾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向用五福,畏用六极。』凡此六十五字,皆《雒书》本文。彦和云:『《

洛书》韫乎九畴。』正同此说。」

〔三〕 范注:「《尚书中候握河纪》:『河龙出图,洛龟书感,赤文绿字,以授轩辕。』(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

《后汉书崔骃传》:「乃将镂玄珪,册显功。」注:「《诗含神雾》曰:『刻之玉版,藏之金匮。』」又《张衡传》:「

而伪称洞视玉版。」注:「《遯甲开山图》曰:『禹游于东海,得玉珪,碧色,长一尺二寸,圆如日月,以自照,自达幽冥。』」

《大戴礼记保傅》:「书之玉版,藏之金柜。」《汉书晁错传》:「刻于玉版,藏于金匮。」《山海经中山经》:「

玄扈之水。」郭注引《河图》云:「(苍颉)临于玄扈洛汭,灵龟负书,丹甲青文。」《淮南子俶真训》:「洛出丹书,河出绿图。」《御览》八一引《中候考河命》:「黄龙负卷舒图,赤文绿错。」注:「错,分也;文而以绿色分其间。」即所谓丹文绿牒。金镂,当指铜器镂文,《淮南子俶真训》言牺尊「镂之以剞●」、「华藻镈鲜」者(古以金饰物谓之镈)是也。《后汉书方术传序》:「神经怪牒,玉策金绳。」本书《封禅》篇:「固知玉牒金镂,专在帝皇也。」魏文帝《典论》:「汉帝卫侯送葬,皆珠襦玉匣,玉匣形如铠甲,连以金镂。」「镂」,刻也。纬书《尚书中候》称尧时「荣光出河,龙马衔甲,赤文绿地」。刘勰实据《书》纬,易「赤」为「丹」,曰「丹文绿牒」。「牒」,书版。

「玉版」二句,互文见义,实谓玉版、金镂、丹文、绿牒的华、实。《文心》常用华、实比喻辞采的文和质,《征圣》篇:「然则,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

〔四〕 《诗召南采苹》:「谁其尸之?有齐季女。」毛传:「

尸,主。」《易系辞上》:「阴阳不测之谓神。」韩注:「神也者,变化之极,妙万物而为言,不可以形诘者也。」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诗序》:「设神理以景俗,敷文化以柔远。」李善注:「神理犹神道也。《周易》曰:『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曹植《武帝诔》:「人事既关,聪镜神理。」(诔文残缺,辑录于《全三国文》)《文选》谢灵运《述祖德》诗,歌颂祖父谢玄功绩说:「万邦咸震慑,横流赖君子。极溺由道情,龛暴资神理。」吕延济注后两句说:「

言拯横流之溺,由怀道情;胜暴静乱,资神妙之理。」这诗中的「道情」与「神理」互文,合「神」与「道」便是「神道」。两句所表达的正是「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的意思。显然,「神理」之义,是本之于《周易》的。

《论衡自然》篇:「或曰:『太平之应,河出图,洛出书,不画不就,不为不成,天地出之,有为之验也。……』曰:此皆自然也。夫天安得以笔墨而为图书乎?天道自然,故图书自成。」

自鸟迹代绳,文字始炳〔一〕,炎皞遗事,纪在《三坟》〔二〕,而年世渺邈,声采靡追〔三〕。

〔一〕 孔安国《尚书序》:「古者伏牺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由是文籍生焉。」许慎《说文解字序》:「

黄帝之史苍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作书契。」范注:「《易下系辞》:『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鸟迹,谓书契也,《情采篇》:『镂心鸟迹之中。』」《吕氏春秋君守》篇高诱注:「苍颉生而知书写,仿鸟迹以造文章。」本书《练字》篇:「夫文象列而结绳移,鸟迹明而书契作。」《易革》象辞:「大人虎变,其文炳也。」《说文》:「炳,明也。」「炳」是彰明显著。

〔二〕 「炎」,指炎帝神农氏、太皞伏牺氏。黄注:「《三坟》书久亡。元吴莱《三坟辨》:『《三坟》书,近出伪书也。世或传。大抵言伏羲本山坟而作《连山》,神农本气坟而作《归藏》,黄帝本形坟而作《乾坤》。无卦爻,有卦象,文鄙而义陋,与周官太卜所掌异焉。』」《左传》昭公十二年:「(楚)左史倚相趋过,王曰:『是良史也……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杜注:「皆古书名。」正义:「孔安国《尚书序》云:『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周礼》外史『掌三皇五帝之书』,郑注:『楚灵王所谓《三坟》、《五典》是也。』贾逵云:『《三坟》,三王之书。』张平子说:『三坟三礼,礼为大防。……《书》曰:谁能典朕三礼。三礼,天地人之礼也。』……马融说:『三坟三气,阴阳始生天地之气也。』……此诸家者各以意言,无正验,杜所不信,故云皆古书名。」马叙伦《文心雕龙黄注补正》:「今所谓《三坟》,晁公武、陈振孙皆以为伪书,出毛渐。」(《

文学月刊》,一九三二年五月)

〔三〕 「靡追」,无从考究。

唐虞文章,则焕乎始盛〔一〕。元首载歌〔二〕,既发吟咏之志;益稷陈谟,亦垂敷奏之风〔三〕。夏后氏兴,业峻鸿绩〔四〕,九序惟歌〔五〕,勋德弥缛〔六〕。

〔一〕 《校注》:「『始』,黄校云:『冯本作为。』按《御览》引作『为』。《征圣》篇:『远称唐世,则焕乎为盛。』辞义与此同,可证作『为』是也。上文『鸟迹代绳,文字始炳』,已言文之起原;下言『元首载歌,……益稷陈谟』云云,正明唐虞文章焕乎为盛之绩。若作『始盛』,匪特上下文意不属,且与『文字始炳』之『始』字重出矣。」

《论语泰伯》:「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焕」,鲜明。孔子专言尧,而历来尧舜并称,故此连及舜。此处所谓「文章」,为广义的文章,原指典章制度而言。

〔二〕 《尚书益稷》篇(今文作《皋陶谟》):「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皋陶拜手稽首,扬言曰:『念哉,率作兴事,慎乃宪。屡省乃成。钦哉。』乃赓载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孔传:「元首,君也。」指舜。又:「载,成也。」

〔三〕 《札记》:「案彦和以『元首载歌』、『益稷陈谟』属之文章,则文章不用礼文之广谊。」《尚书夏书》有《益稷》。孔传云:「禹称其人,因以名篇。」正义云:「禹言暨益暨稷,是禹称其二人。二人佐禹有功,因以此二人名篇。」《尚书舜典》:「敷奏以言,明试以功。」孔传:「敷,陈也;奏,进也。诸侯四朝各使陈进治礼之言。」「益稷」,益和后稷。「陈谟」,《说文》锴注:「泛议将定其谋曰谟。」「垂」,流传。按《益稷》篇云:「敷纳以言。……帝不时,敷同日奏罔功。」

〔四〕 《札记》:「案业、绩同训功,峻、鸿皆训大,此句位字,殊违常轨。」颜虚心《文心雕龙集注》(以下简称「《集注》」):「案《正纬》篇:『夫神道阐幽,天命微显。』《征圣》篇:『抑引随时,变通会适。』《祝盟》篇:『凡群言发华,而降神实务。』《

铭箴》篇:『铭实表器,箴维德轨。』位字均与此同例,非违常轨也。」

〔五〕 梅注:「《左传》云:『九功之德,皆可歌也,谓之九歌。六府三事,谓之九功。水、火、金、木、土、谷,谓之六府。正德、利用、厚生谓之三事。』」按此见文公七年。《尚书大禹谟》:「

禹曰:于,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劝之以九歌,俾勿坏。」孔传:「六府三事之功,有次叙,皆可歌。」《汉书礼乐志》:「皆学歌九德。」师古注:「水、火、金、木、土、谷谓之六府。正德、利用、厚生谓之三事。六府三事谓之九功。九功之德皆可歌也,故言九德也。」本书《明诗》篇:「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又《时序》篇:「至大禹敷土,九歌咏功。」

〔六〕 「勋德」,即功德。《校注》:「《说苑修文》篇:『德弥盛者文弥缛。』」「缛」,繁采饰也。

逮及商周,文胜其质〔一〕,《雅》《颂》所被,英华日新〔二〕。文王患忧〔三〕,繇辞炳曜〔四〕,符采复隐〔五〕,精义坚深。重以公旦多材,振其徽烈〔六〕,制《诗》缉《颂》〔七〕,斧藻群言〔八〕。

〔一〕 《论语雍也》:「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汉书杜钦传》:「殷因于夏,尚质;周因于殷,尚文。」《校注》:「按《礼记表记》:『子曰:虞夏之质,殷周之文,至矣。虞夏之文,不胜其质;殷周之质,不胜其文。』舍人遣词本此。」

〔二〕 范注:「郑玄《诗谱序》:『迩及商王,不风不雅。』正义曰:『商亦有风雅,今无商风雅,唯有其颂,是周世弃而不录。故云:「近及商王,不风不雅。」言有而不取之。』」「被」同披。「英华」,花,喻辞采。《大学》:「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通变》篇:「虞夏质而辨,商周丽而雅。」

〔三〕 《易系辞下》:「《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又曰:「《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史记太史公自序》:「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周易正义序》:「卦辞、爻辞并是文王所作。」

〔四〕 《左传》僖公四年:「且其繇曰。」杜注:「繇,卜兆辞。」又闵公二年:「成季之繇。」杜注:「繇,卦兆之占辞。」即指卦辞和爻辞。「炳曜」,光辉照曜。

〔五〕 《补注》:「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刘逵注:『

符采,玉之横文也。』」按原赋云:「符采彪炳,晖丽灼烁。」「符采」盖言玉之光采,在此指文章的自然文采。《练字》篇:「复文隐训。」《总术》篇:「奥者复隐。」《隐秀》篇:「隐以复意为工。」

〔六〕 《史记鲁周公世家》集解云:「谯周曰:以太王所居周地为采邑,故谓周公。」《尚书金縢》:「乃元孙不若旦多材多艺。」「振」原作「缛」。冯舒校云:「『缛』,朱改作『振』,按《御览》改。」《补注》:「应璩《与王将军书》:『雀鼠虽微,犹知徽烈。』」(《文选》刘峻《广绝交论》李善注引)「振」,振兴,发扬。《诗小雅角弓》:「君子有徽猷。」毛传:「徽,美也。」「徽烈」,美业。

〔七〕 《校证》:「『制』原作『剬』,今据《御览》改。『制』『剬』隶书形近而讹。《宗经》篇:『据事剬范。』唐写本『剬』作『制』。《史记五帝本纪》:『依鬼神以剬义。』《正义》:『剬,古制字。』又《正义论字例》:『制字作剬,此之般流,缘古少字,通共享之。』此『制』讹为『剬』之证。(《正义》以「制」「

剬」为古今字,非。)」「制诗」,言制作诗篇。《训故》:「《书》:周公居东二年,乃为之诗以贻王,名之曰《鸱鸮》,王亦未敢诮公。《国语》:周文公之为颂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按此见《周语》。范注:「据《毛诗豳风七月序》,《七月》周公所作;据《尚书金縢》,《鸱鸮》周公所作;据《国语周语上》,《时迈》亦周公所作:故彦和云『剬诗缉颂』也。」「缉」,即辑。

《校注》:「按《国语周语中》:『周文公之诗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汉书刘向传》:『文王既没,周公思慕歌咏文王之德,其诗曰:「于穆清庙,……秉文之德。」』《吕氏春秋古乐》篇:『周公旦乃作诗曰:「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以绳文王之德。』是《小雅常棣》、《大雅文王》、《周颂清庙》,并周公所制。故舍人云然。」

〔八〕 《扬子法言学行》篇:「吾未见好斧藻其德,若斧藻其楶者。」李轨注:「斧藻,犹刻桷丹楹之饰。」司马光集注:「斧,斲削也;藻,文饰也。」范注:「《尚书大传》:『周公摄政六年,制礼作乐。』此斧藻群言也。」张华《女史箴》:「斧之藻之。」「斧藻」,修饰删正之意。

至夫子继圣,独秀前哲〔一〕,镕钧六经〔二〕,必金声而玉振〔三〕;雕琢情性〔四〕,组织辞令,木铎起而千里应〔五〕,席珍流而万世响〔六〕,写天地之辉光〔七〕,晓生民之耳目矣〔八〕。

〔一〕 李曰刚《文心雕龙斟诠》(以下简称「《斟诠》」):「继圣,谓继文王、周公而为圣也。」《宋书符瑞志上》:「夫体睿穷几,含灵独秀,谓之圣人。」「秀」,异也。《孟子万章》:「自生民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本书《序志》篇:「自生人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

〔二〕 《汉书董仲舒传》:「夫上之化下;下之从上。犹泥之在钧,唯甄者之所为。犹金之在镕,唯冶者之所铸。」颜师古注:「镕谓铸器之模范也。钧,造瓦之法,其中旋转者。」「镕钧」,陶铸之意,以喻修订。

〔三〕 《孟子万章下》:「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赵岐注:「孔子集先圣之大道,以成己之圣德者也,故能金声而玉振之。振,扬也。故如金声之有杀,振扬玉音,终始如一也。」朱注:「犹作乐者集众音之小成,而为一大成也。成者,乐之一终,《书》所谓『《箫韶》九成』是也。金,钟属;声,宣也;玉,磬也;振,收也。此言圣德全备,如作乐之以钟发声,以磬收韵,集音之大成也。」

〔四〕 《淮南子精神训》:「衰世凑学,不知原心反本,直雕琢其性,矫拂其情,以与世交。」高诱注:「雕琢其天性,拂戾其本情,以合流俗,与世人交接也。」《淮南子精神训》先「性」后「情」。陆机《演连珠》:「情生于性。」按「情性」,元刻本、两京本,俱作「性情」,《御览》亦作「性情」,为是。「雕琢性情」犹陶冶性情,指修身言,「组织辞令」,指修辞言。

〔五〕 《校注》:「『起』,《御览》引作『启』。何焯校作『启』。按『启』字义长。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亦并作『启』,不误。『启』、『起』音近,易讹。」《校证》:「『起』,各本作『启』,梅改;黄本、张松孙本俱从之。」

《易系辞上》:「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论语八佾》:「仪封人出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孔安国注曰:「木铎,施政教时所振也。言天将命孔子制作法度以号令于天下。」《尚书胤征》:「遒人以木铎巡于路。」孔传:「木铎,金铃木舌,所以振文教。」

〔六〕 《礼记儒行》:「哀公命席,孔子侍,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强学以待问。」正义:「席犹铺陈也。珍谓美善之道,言儒能铺陈上古尧舜美善之道,以待君上聘召也。」「流」,传播。「响」,响应。

〔七〕 《易大畜》象辞:「辉光日新其德。」此句言夫子文采足与日月同光,照耀天地。

〔八〕 此句言夫子之言论有启聋振瞶之功。

以上为第二段,叙述「人文」的发展历史,从八卦开始,其次是《河图》、《洛书》。创始文字以后,有了《三坟》,经过夏、商,周文王、周公以至孔子,集其大成。

爰自风姓〔一〕,暨于孔氏,玄圣创典〔二〕,素王述训〔三〕,莫不原道心以敷章〔四〕,研神理而设教〔五〕,取象乎河洛〔六〕,问数乎蓍龟〔七〕,观天文以极变,察人文以成化〔八〕;然后能经纬区宇〔九〕,弥纶彝宪〔一○〕,发挥事业〔一一〕,彪炳辞义。〔一二〕

〔一〕 《史记三皇本纪》:「太皞庖牺氏,风姓。」庖牺即伏羲。

〔二〕 《庄子天道》篇:「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纪评:「玄圣当指伏羲诸圣,若指孔子,于下句为复。」范注:「玄圣应作元圣。《说文》:『元,始也。』」张衡《东京赋》薛综注:「玄,神也。」「玄圣」,谓神明的圣王,如伏羲。

〔三〕 上文说「幽赞神明,《易》象惟先。庖牺画其始,仲尼翼其终」。「述训」正指孔子的「翼其终」,「创典」则是伏羲的「画其始」。

《北堂书钞》五十二引《论语谶》:「子夏曰:仲尼为素王。」《淮南子主术训》:「孔子……专行教道,以成素王。」《汉书董仲舒传》:「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万事,见素王之文焉。」《论衡超奇》篇:「然则孔子之《春秋》,素王之业也。」杜预《春秋左氏传序》:「说者以为仲尼自卫反鲁,修《春秋》,立素王。」正义:「素,空也。言无位而空王之也。孔子自以为素王,故作《春秋》立素王之法。」素王指有帝王之道而无其位的圣王,如孔子。《论语述而》:「子曰:述而不作。」孔子自以无天子之位,不能担当作者之任,修订《六经》,都是传述先王旧文。刘勰以伏羲为有位的「玄圣」,乃称其「创典」,即创制礼典,指始画八卦;孔子为无位的「素王」,则称其「述训」,传述故训。

〔四〕 《荀子解蔽》篇:「人心之危,道心之微。」「道心」,发于义理之心,对人心而言。《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朱子全书尚书》:「人心,人欲也;道心,天理也。所谓人心者,是血气和合做成,道心是本来禀受得仁义礼智之心。」蔡传:「心者,人之知觉,主于中而应于外者也。指其发于形气者而言,则谓之人心。指其发于义理者而言,则谓之道心。人心易私而难公,故危;道心难明而易昧,故微。」

《校证》:「『以敷章』,各本作『裁文章』,黄本从《御览》改。徐云:『《御览》作「原道心以敷章」,对下句,是。』案《镕裁》篇云:『两句敷为一章。』则『敷章』亦本书恒语。」「敷章」,发布辞采。

〔五〕 《易观》彖辞:「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正义:「神道者,微妙无方,理不可知,目不可见,不知所以然而然谓之神道。」「圣人法则天之神道,本身自行善,垂化于人,不假言语教戒,……在下自然观化服从。」饶宗颐《文心雕龙集释稿》(以下简称「《集释稿》」):「神道,刘勰变言曰『神理』者,因上文言『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使上下文意相贯。」(见《文心雕龙研究专号》)唐逢行珪《进鬻子表》:「莫不原道心以裁章,研神圣而启沃,弥纶彝训,经纬区中。」即出于此。

〔六〕 「河洛」谓《河图》《洛书》。「象」者,法也。

〔七〕 《易系辞上》:「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数」,运数,气数。古人卜用龟,筮用蓍。《论衡卜筮》篇:「夫蓍之为言耆也,龟之为言旧也。明狐疑之事,当问耆旧也。」

〔八〕 《易贲》彖辞:「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李鼎祚《周易集解》引虞翻云:「日月星辰为天文也。」又引干宝曰:「四时之变,县乎日月;圣人之化,成乎文章。」正义:「

圣人观察人文,则《诗》《书》《礼》《乐》之谓,当法此教而化成天下也。」「极」,穷尽。「成化」,完成教化。

〔九〕 《左传》昭公二十五年:「礼,上下之纪,天地之经纬也。」正义:「言礼于天地,犹织之有经纬,得经纬相错乃成文。」又二十八年:「经纬天地曰文。」《诗大雅皇矣》毛传同。《史记始皇本纪》:「经纬天下。」「区宇」,《文选东京赋》:「区宇乂宁。」五臣刘良注:「区宇,天地也。」即天下四方之意。挚虞《

汉高祖赞》:「经略区宇。」「经略」与经纬义同,喻治理。《程器》篇:「摛文必在纬军国。」

〔一○〕《易系辞上》:「《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正义:「弥谓弥缝补合,纶谓经纶牵引。」《尚书冏命》:「永弼乃后于彝宪。」孔传释「彝宪」为「常法」。《序志》篇:「弥纶群言为难。」与「弥纶彝宪」的弥纶皆谓包罗统括。

〔一一〕挥,原作「辉」。何焯校云:「疑作挥。」范注引孙蜀丞曰:「『辉』当作挥。《御览》引正作挥,当据正。」桥川时雄:「《

易说卦》:『发挥于刚柔。』《释文》引郑注云:『挥,扬也。』」《校注》:「《程器》篇:『君子藏器,待时而动,发挥事业。』尤为明证。其作『辉』者,乃音之误。」《校证》:「按王惟俭本正作挥。」《易系辞上》:「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易坤文言》:「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序志》篇:「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五礼资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即谓「发挥事业」。

〔一二〕「彪炳」,辉煌,言文采焕发。《明诗》篇:「四始彪炳,六义环深。」《诗品》评郭璞诗:「宪章潘岳,文体相辉,彪炳可翫。」「彪炳辞义」,使辞义鲜明。

《颜氏家训文章》篇论文章之作用云:「朝廷宪章,军旅誓诰,敷显仁义,发明功德,牧民建国,不可暂无(一本作施用多途)。至于陶冶性灵,从容风谏,入其滋味,亦乐事也。」与此处所云「经纬区宇,弥纶彝宪,发挥事业,彪炳辞义」者略同。

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以明道〔一〕,旁通而无滞〔二〕,日用而不匮〔三〕。《易》曰:「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四〕。」辞之所以能鼓天下者,乃道之文也〔五〕。

〔一〕 「以明道」的「以」,《校证》谓:「原作『而』,今从《

御览》改。此文『道沿圣以垂文』二句,以『以』字札句为偶,下文『旁通而无滞』二句,以『而』字札句为偶,『弥缝文体』,至为明白。」「沿」,因也。

《札记》:「物理无穷,非言不显,非文不传,故所传之道,即万物之情,人伦之传,无小无大,靡不并包。」《汉书司马迁传》:「孔子之时,上无圣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又曰:「退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后汉书刘瑜传》:「垂文炳耀。」罗根泽说:「道不可见,可见者惟明道之圣,所以欲求见道,必需征圣。所以又作《征圣》篇云:『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圣人往矣,其人不可征,惟有征沿圣以垂之文,所以又作《宗经》篇。」(《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一册二百十五页)

〔二〕 黄叔琳校:「『滞』,一作『涯』,从《御览》改。」范校:「铃木云:予所见《御览》作『涯』,不作『滞』。」范注引孙蜀丞曰:「『无涯』与『不匮』义近,不当改作『滞』也。《御览》引此文亦作『涯』,不作『滞』,未知所据。」据此改作「涯」为是。「旁」,溥也。「旁通」,犹言遍通。

〔三〕 《左传》襄公二十九年:「用而不匮,永锡尔类。」斯波六郎《文心雕龙范注补正》:「袁宏《三国名臣赞》:『仁义在躬,用之不匮。』」《文赋》:「涂无远而不弥,理无微而弗纶,被金石而德广,流管弦而日新。」

〔四〕 《易系辞上》:「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韩注:「辞,爻辞也。」正义:「鼓谓发扬,天下之动,动有得失,存乎爻卦之辞,谓观辞以知得失也。」按此处所谓「辞」,本指爻辞,下文承《易》之文句而引申之,「辞」的含义遂扩大而为泛指文辞。

〔五〕 此处「道之文」,指圣人之道的文采。

第三段说明圣人之道和文的关系,圣人是通过文辞来进行教化的,而文辞之所以能起鼓动作用,就在它有艺术性。

赞曰〔一〕:道心惟微〔二〕,神理设教〔三〕。光采玄圣,炳耀仁孝〔四〕。龙图献体,龟书呈貌〔五〕。天文斯观〔六〕,民胥以效〔七〕。

〔一〕 范注:「本书《颂赞》篇云:『赞者,明也,助也。』……《易说卦》传云:『幽赞于神明而生蓍。』韩注曰:『赞,明也。』此彦和说所本。」

《史通论赞》篇:「夫每卷立论,其烦已多。而解论以赞,为黩弥甚,亦犹文士制碑,序终而续以铭曰;释氏演法,义尽而宣以偈言。」

〔二〕 《札记》:「此荀子引《道经》之言,而梅赜伪古文采以入《大禹谟》,其辩详见太原阎君《尚书古文疏证》。」范注:「《荀子解蔽》篇引《道经》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梅赜采此文入伪《大禹谟》,改两之字为惟字,彦和时不知《古文尚书》伪造,故用其语。」孔传:「微则难明。」这是说「道心」是幽微难明的。

〔三〕 「神理设教」,即以神道设教。

〔四〕 上文云:「繇辞炳曜。」《诏策》篇:「符命炳耀。」说文:「耀,照也。」

《孟子离娄》:「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又:「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论语学而》:「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孝经开宗明义章》:「夫孝,德之本,教之所由生也。」儒家之道以仁为核心,仁以孝为根本。刘勰评论某些作家作品时,也是以仁、孝作为一种尺度的。如《诸子》篇:「至如商韩,六虱五蠹,弃孝废仁,轘药之祸,非虚至也。」《程器》篇:「黄香之淳孝。」《指瑕》篇:「左思《七讽》,说孝而不从,反道若斯,余不足观矣。」这说明刘勰原道仍以儒家思想为主。

〔五〕 《礼记礼运》:「河出马图。」郑注:「马图,龙马负图而出也。」《竹书纪年》:「黄帝祭于洛水。」沈约附注:「龙图出河,龟书作洛,赤文篆字,以授轩辕。」《宋书符瑞志》「作」作「出」,余全同。

〔六〕 《易贲》彖辞:「观乎天文以察时变。」「斯」是用以把宾语提置动词前的助词。「天文」,指《河图》、《洛书》。

〔七〕 《诗小雅角弓》:「尔之教矣,民胥效矣。」郑笺:「

天下之人皆学之,言上之化下,不可不慎。」《尔雅释诂》:「胥,皆也。」

征圣 第二

「第」,唐写本作「弟」,以下各篇同。

范注:「征,验也,谓验之于圣人遗文也。……彦和此篇所称之圣,指周公、孔子。」

颜虚心《文心雕龙集注》(《国文月刊》第二十一期):「《书洪范》:『次八曰念用庶征。』郑康成曰:『征,验也。』又《礼记中庸》:『虽善无征,无征不信。……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征诸庶民。』郑康成曰:『征或为证。』又《汉书贾谊传》:『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注:『师古曰:征,证验也。』……《礼记文王世子》:『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郑康成曰:『先圣,周公若孔子。』又本篇曰:『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李曰刚《斟诠》:「彦和此篇所称之圣,即指孔子,虽曾有『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焉』之言,特叙笔偶及公旦耳。故篇中独举孔子之言论著述为多。两谓夫子,屡称文章,皆指仲尼。况征诸《序志》『尝夜梦执丹漆之礼器,随仲尼而南行』等句,则实属意于孔子无疑矣。」

孙德谦《太史公书义法》卷上《宗经》篇:「刘彦和作《文心雕龙》,《征圣》而下,继以《宗经》。所以析为二篇者,《征圣》之意,则以圣人之言用为考征,其文称『先王圣化,布在方册,夫子风采,溢于格言』是也。昧者不察,见其中有『必宗于经』之说,遂谓此与《宗经》无异。吾谓不然。《征圣》、《宗经》,明明各自为篇。《宗经》者,盖言文章体用俱备于经,与《征圣》之奉圣人论文为主者,其道则有别。《易》之『同归殊涂』(见《系辞下》),是其说也。」

刘永济《校释》:「纪昀评此篇为装点门面,谓『推到究极,仍是宗经』,非也。盖《征圣》之作,以明道之人为证也,重在心。《

宗经》之篇,以载道之文为主也,重在文。……二义有别,显然可见。」

《原道》篇说:「道沿圣以垂文。」揆刘勰之意,「道」、「圣」、「经」三者为连锁关系,「道」为「圣」之本,「圣」为「经」之本,而「经」为后世文章之本。所以本篇说:「是以论文必征于圣,窥圣必宗于经。」

所谓「征圣」是「征于圣」的简称,就是以圣人作标准来验证,也就是从圣人那里找根据。刘勰认为只要取验于周公孔子的著作,文章就有了师范,所以《序志》篇说「师乎圣」,即要后世为文者取法于古代圣人。

此篇以人为主,故曰征圣;下篇以书为主,故曰宗经。

夫作者曰圣,述者曰明〔一〕。陶铸性情,功在上哲〔二〕。夫子文章,可得而闻〔三〕,则圣人之情,见乎文辞矣〔四〕。

〔一〕 《礼记乐记》:「故知礼乐之情者能作,识礼乐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明圣者,述作之谓也。」郑注:「述,谓训其义也。」正义:「圣者通达物理,故作者之谓圣,则尧、舜、禹、汤是也。」「明者辨说是非,故修述者之谓明,则子游、子夏之属是也。」《汉书礼乐志》:「作者之谓圣。」注云:「作者谓有所兴造也。」《礼乐志》又云:「述者之谓明。」注云:「述谓明辨其义而循行也。」《论语述而》:「子曰:述而不作。」《论衡书解》篇:「圣人作其经,贤者造其传,述作者之意,采圣人之志。」张华《博物志》:「圣人制作曰经,贤者著述曰传。」

〔二〕 《庄子逍遥游》:「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此处乃谓圣人(尧、舜、周、孔)之教化,将以陶铸众人之性情。《原道》篇云:「夫子继圣,独秀前哲。……雕琢情性,组织辞令。」「雕琢情性」,即此陶铸性情。《荀子性恶》篇:「凡所贵尧禹君子者,能化性,能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然则圣人之于礼义积伪,亦犹陶埏而生之也。」此正强调圣人之「陶」化凡人。《法言学行》篇:「或曰:『人可铸与?』曰:孔子铸颜渊矣。」《魏书儒林传》引常爽《六经略注序》:「然则仁义者,人之性也;经典者,身之文也,所以陶铸神情,启悟耳目。」陶铸之义,即包含一切教化在内。刘勰《灭惑论》云:「其弥纶神化,陶铸群生,无异也。」「功」谓功绩。《程器》篇:「自非上哲,难以求备。」《时序》篇:「

中宗以上哲兴运。」上哲,即「上智」,此处指圣人。以上是说圣人著述,莫不有人文化成的作用,即一方面可陶铸性情,敦励品德;一方面可移风易俗,化成天下。

〔三〕 《论语公冶长》:「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邢昺疏:「子贡言夫子之述作威仪礼法,有文彩形质着明,可以耳听目视,依循学习,故可得而闻也。」刘宝楠《论语正义》:「据《

世家》(《史记孔子世家》)诸文,则夫子文章,谓《诗》《书》《礼》《乐》也。」

〔四〕 范注:「《易下系辞》:『圣人之情见乎辞。』唐写本无『文』字。案文谓文章,辞谓言辞。义有广狭,似不可删,循绎语气,亦应有『文』字。」《易系辞下》:「圣人之情见乎辞。」正义:「辞则言其圣人所用之情,故观其辞而知其情也。」「见」,同现。杨明照《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举正》:「此用《易系》,并无增改。诚以『辞』即『文辞』,一言已足,无须更加『文』字。……今本盖传写者涉上下『文』字而衍。」(《文学年报》第三期)

先王声教〔一〕,布在方册〔二〕;夫子风采〔三〕,溢于格言〔四〕。

〔一〕 《校证》:「『声教』原作『圣化』,据唐写本改。《练字》篇亦云『先王声教』。」《尚书禹贡》:「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孔传:「此言五服之外,皆与王者声教而朝见。」正义:「皆与闻天子威声文教,时来朝见。」蔡传:「

声,风声。教谓教化。」

〔二〕 《礼记中庸》:「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郑注:「方,版也;策,简也。」正义:「言文王为政之道,皆布列于方牍简策。」「方」是木板,「册」是穿起来的竹片,与策通用。「方册」,泛指书籍。

〔三〕 「风采」,唐写本作「文章」。如作「文章」,则与上文「

夫子文章」重出,仍以「风采」为是。《汉书霍光传》:「政自己出,天下想闻其风采。」师古注:「采,文采。」《书记》篇云:「

所以散郁陶,托风采。」「风采」谓风度文采。

〔四〕 唐写本「于」作「乎」。范注:「《论语比考谶》云:『格言成法,亦可以次序也。』(《文选》潘岳《闲居赋》注引,又沈约《奏弹王源》注引。)《(孔子)家语五仪》篇云:『口不吐训格之言。』注:『格,法也』」。「格言」盖即可以为法之语。《三国魏志崔琰传》云:「此周、孔之格言,二经之明义。」「格言」,在此指《论语》等书而言。《中庸》:「是以声名洋溢乎格言。」

是以远称唐世,则焕乎为盛〔一〕;近褒周代,则郁哉可从〔二〕。此政化贵文之征也〔三〕。

〔一〕 「唐世」,指尧。《论语泰伯》篇:「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集解:「焕,明也。」

〔二〕 《论语八佾》篇:「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孔安国注:「监,视也。言周文章备于二代,当从之。」正义:「郁郁,文章貌。言以今周代之礼法文章,回视夏商二代,则周代郁郁乎有文章哉。」皇疏:「郁郁,文章明着也。」

〔三〕 意谓这些是政治教化都要重视文采之证。

郑伯入陈,以文辞为功〔一〕;宋置折俎,以多文举礼〔二〕。此事迹贵文之征也〔三〕。

〔一〕 《校证》:「各本『文』作『立』,冯校、何校、黄本改。」《训故》:「《春秋左传》:郑伐陈,子产献捷于晋,晋人问陈之罪,对曰:『陈忘周之大德,介恃楚众,以凭陵我敝邑。天诱其衷,启敝邑心,陈知其罪,授手于我,用敢献功。』赵文子曰:『其辞顺,犯顺不祥。』乃受之。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哉!』」

按《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子展相郑伯如晋,拜陈之功。……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也。』」盖郑伯之伐陈,晋为霸主,进行质问,子产对答适当,故云「非文辞不为功」。《左传》正义云:「子产善为文辞,于郑有荣也。」即此意。

〔二〕 《训故》:「《春秋左传》:宋人享赵文子,叔向为介,司马置折俎,礼也。仲尼使举是礼也,以为多文辞。」按此见襄公二十七年。杜注:「折俎,体解节折,升之于俎,合卿享宴之礼,故曰礼也。《周礼》:司马掌会同之事。」又:「宋向戌自美弭兵之意,敬逆赵武,赵武、叔向因享宴之会,展宾主之辞,故仲尼以为多文辞。」又引沈云:「举谓记录之也。」正义:「盖于此享也,宾主多有言辞,时人迹而记之。仲尼见其事,善其言,使弟子举是宋享赵孟之礼,以为后人之法。丘明述其意。仲尼所以特举此礼者,以为此享多文辞,以文辞为可法,故特举而施用之。」按「置」谓置办。宴享大夫时,将牲体解节,折盛于俎,称「折俎」。「俎」,盛牲体的礼器。因宾主宴会上的辞令多有文采,孔子特使弟子把这些礼节记下来。

〔三〕 范注:「『迹』,唐写本作『绩』,是。《尔雅释诂》:『绩,功也。』」「事绩」,政事邦交之功绩。因郑之献捷,宋置折俎,皆有关邦交之事。

褒美子产,则云:「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一〕。」泛论君子,则云:「情欲信,辞欲巧〔二〕。」此修身贵文之征也〔三〕。然则志足而言文〔四〕,情信而辞巧,乃含章之玉牒,秉文之金科矣〔五〕。

〔一〕 见前引《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杜注:「足,犹成也。」

〔二〕 《礼记表记》:「子曰:情欲信,辞欲巧。」郑注:「巧谓顺而说也。」正义:「辞欲巧者,言君子情貌欲得信实,言辞欲得和顺美巧,不违逆于理,与巧言令色者异也。」又《表记》:「无辞不相接也。」郑注:「辞所以通情也。」

〔三〕 《礼记大学》:「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四〕 《校注》:「此为回应上文『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之辞。」「志足」,犹志充,谓思想要充实。这句是说内在充实,外在自然美好。「而」,唐写本作「以」。

〔五〕 唐写本「乃」作「乃」。《易坤》六三爻辞:「含章可贞。」王弼注:「含美而可正者也。」此处「含章」与「秉文」对,两词互义。左思《吴都赋》:「玉牒石记。」《说文》:「牒,札也。」《文选剧秦美新》:「金科玉条。」李善注:「金科玉条,谓法令也。言金玉,贵之也。」「含章」、「秉文」,均指写作。「玉牒金科」,犹金科玉律。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圣人对于文章(文采)的重视,无论政治教化,事迹功业,个人修养,都以文为贵,而写作的最高准则就是思想充实,情感真挚,言辞富于文采。

夫鉴周日月,妙极机神〔一〕;文成规矩,思合符契〔二〕;或简言以达旨,或博文以该情,或明理以立体,或隐义以藏用〔三〕。

〔一〕 《校证》:「冯舒云:『机当作几。』何焯、黄叔琳云:『

机疑作几。』案《论说》篇:『锐思于几神之区』,正作『几』。」范注:「《易上系辞》:『阴阳之义配日月。』鉴周日月,犹言穷极阴阳之道。《易上系辞》:『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韩康伯注云:『适动微之会曰几。』」《释文》:「几,本作机。」是「几」亦可作「机」。斯波六郎《文心雕龙范注补正》:「范说恐非。『鉴周日月』与赞之『鉴悬日月』同意,谓明之周遍也。」《易干文言》:「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易系辞上》:「悬象着明,莫大乎日月。」《易系辞下》:「子曰:知几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其知几乎。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正义:「神道微妙,寂然不测,人若能豫知事之几微,则能与其神道会合也。」《系辞上》:「阴阳不测之谓神。」韩注:「神也者,变化之极,妙万物而为言,不可以形诘之者也。」

「鉴周日月」谓圣人的识鉴可以遍照日月,即谓能全面观察自然界。「妙极机神」,形容圣人智慧之入微通神。唐逄行珪《

进鬻子表》:「循环征究,妙极机神。」即本于此。吉川幸次郎《评斯波六郎文心雕龙原道、征圣篇札记》:「『妙』即心理的灵妙,……总之是说心理作用的最机微部分发挥到了最大限度。」

〔二〕 「符契」,犹符节。《韩非子主道》:「言已应则执其契,事已增则操其符。符契之所合,赏罚之所生也。」《汉书高帝纪》:「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师古曰:「符,谓诸所符合以为契者也。」吉川幸次郎:「『符契』乃是『要点』之意,但『文成规矩』系表现形式合乎文章法则之意,『思合符契』……是说『思合于符契』,即作为表现前提的思索与事物的要点一致,并被紧紧地把握住。总之,『鉴周日月』是因,『文成规矩』是果;『妙极机神』是因,『思合符契』是果」

〔三〕 《札记》:「『或简言以达旨』四句──文术虽多,要不过繁简隐显而已,故彦和征举圣文,立四者以示例。」范注:「《易上系辞》:『显诸仁,藏诸用。』正义曰:『藏诸用者,谓潜藏功用,不使物知。是藏诸用也。』」

以上四句意谓圣人著作,有时用简单的语言来表达意旨,有时扩大篇幅、缛说繁辞来详尽地抒发感情;有时显明事理来树立文章的体制,有时隐晦含蓄把作品的用意暗藏起来,使读者有想象的余地。

明曹学佺批:「四句文之妙的。」

故《春秋》一字以褒贬〔一〕,「丧服」举轻以包重〔二〕,此简言以达旨也。

〔一〕 范宁《春秋谷梁传序》:「一字之褒,宠踰华衮之赠;片言之贬,辱过市朝之挞。」杜预《春秋左氏传序》:「《春秋》虽以一字为褒贬,然皆须数句以成言。」正义:「褒贬虽在一字,不可单书一字以见褒贬。」此因杜氏主张「固当依传以为断」。

《宗经》篇:「《春秋》辨理,一字见义。」《史传》篇:「褒见一字,贵踰轩冕;贬在片言,诛深斧钺。」如《春秋》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用「克」字贬郑伯蓄意要攻弟公叔段。不称弟,贬公叔段和兄对立。

〔二〕 唐写本「包」作「苞」。黄注:「明举缌不祭,则重于缌之服,其不祭不言可知;举小功不税,则重于小功者,其税可知,皆语约而义该也。」「缌不祭」,《礼记曾子问》:「曾子问曰:相识有丧服,可与于祭乎?孔子曰:「缌不祭,又何助于人!」正义:「

此一节论身有丧服,不得助他人祭事。……言身有丧服,尚不得自祭己家宗庙,何得助于他人祭乎!」「缌」,三月服,已有缌服,不得与祭,故曰缌不祭。《礼记檀弓上》:「曾子曰:小功不税,(郑注:「据礼而言也,日月已过,乃闻丧而服曰税,大功以上然,小功轻不服。」)则是远兄弟无服也。(郑注:「言相离远者,闻之恒晚。」)而可乎?(郑注:「以己思怪之。」)」正义:「曾子以为依礼,小功之丧日月已过,不更税而追服,则是远处兄弟闻丧恒晚,终无服而可乎?言不可也。」

《邠诗》联章以积句〔一〕,《儒行》缛说以繁辞〔二〕,此博文以该情也〔三〕。

〔一〕 《训故》:「《诗》传:周成王立,年幼不能莅阼,周公以冢宰摄政,乃述后稷公刘之化,作诗以戒,谓之《豳风》。」梅注:「《邠诗》──《七月》之诗。」

《札记》:「《七月》一篇八章,章十一句,此风诗之最长者。」范注:「《说文》:『邠,周大王国。』『豳,美阳亭即豳也。』段玉裁注曰:『经典多作豳,惟《孟子》作邠。』此云《邠诗》当指《豳风七月》篇。」

〔二〕 《训故》:「《礼记儒行》篇:哀公问曰:敢问儒行?孔子曰:遽数之,不能终其物,悉数之,乃留,更仆未可终也。」「辞」,唐写本作词。辞、词通用。范注:「据《礼记儒行篇》郑注,则孔子所举十有五儒,加以圣人之儒为十六儒也。」故曰「缛说以繁辞」。《礼记儒行》篇正义曰:「案郑《目录》云:名曰儒行者,以其记有道德者所行也。」

〔三〕 王金凌《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以下简称「王金凌」):「博文该情谓辞详而兼包众意。情作情意解。」

书契断决以象《夬》〔一〕,文章昭以效《离》〔二〕,此明理以立体也。

〔一〕 《校注》:「『断决』,唐写本作『决断』。按唐写本是也。《七略》:『书以决断;断者,义之证也。』(《初学记》卷二一、《御览》卷六○九引)《易系辞下》韩注:『夬,决也;书契所以决断万事也。』」《训故》:「《易系辞下》云: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按夬、决皆有断义。《夬》,《易》卦名,《干》下《兑》上。《彖》曰:「夬,决也,刚决柔也。健而说,决而和。」《夬》卦,五爻为阳,一爻为阴,故刚胜柔。「夬」,决也,书契的断决万事象之。唐写本「夬」作「史」,误。

〔二〕 唐写本「」作「晢」。《校证》:「『昭』原作『昭晰』,元本……冯本、畲本、两京本、王惟俭本,汇函本、冯本作『哲』,徐校作『』。孙诒让曰:『按《说文》日部云:「昭晢,明也。」「晢」或作「」,「晰」即「」之讹体。此书多作「哲」者,用通借字也。……』案徐校、孙说是,今据改。」又:「『效』原作『象』,唐写本作『效』。案上文以『积句』与『繁辞』异文作对,下文以『曲隐』与『婉晦』异文作对,则此亦当以异文作对,不当俱作『象』也。今据唐写本改。」

《训故》:「《易离彖》曰: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黄注引项安世曰:「日月丽乎天而成明,百谷草木丽乎土而成文,故离为文又为明。」《易说卦》传:「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盖取诸此也。」又:「离为火,为日,为电。」为日为火,皆文明之象。「文章昭」就是效法《离》卦的卦象。

宗白华《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六《易经的美学》(二)《离》卦(见《文艺论丛》第六辑):「离●:(一)离者,丽也。古人认为附丽在一个器具上的东西是美的。……附丽和美丽的统一,这是《离》卦的一个意义。(二)离也者,明也。『

明』古字,一边是月,一边是窗。月亮照到窗子上,是为明。……而《离》卦本身形状雕空透明,也同窗子有关。这说明《离》卦的美学和古代建筑艺术思想有关。……《离》卦的美学乃是虚实相生的美学,乃是内外通透的美学。」

「四象」精义以曲隐〔一〕,「五例」微辞以婉晦〔二〕,此隐义以藏用也。

〔一〕 《易系辞上》:「《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正义:「两仪生四象者,谓金、木、水、火,禀天地而有。」《系辞上》又曰:「《易》有四象;所以示也。」《札记》:「四象:彦和之义盖与庄氏同,故曰:四象精义以曲隐。正义引庄氏曰:四象,谓六十四卦之中有实象,有假象,有义象,有用象。」

周振甫《文心雕龙注释》(以下简称「周注」):「按如《干》卦,以干象天,当为实象。干象天,引申为父,当为假象。干,健也,当为义象。干有四德:元亨利贞,即始通和正,开始亨通,得到和谐贞正,当为用象。这四象的含义是曲折隐晦的。」

《周易集解》引虞翻说谓「四象」指「春、夏、秋、冬」,但此一解释无法与「曲隐」关联。

张立斋《文心雕龙注订》(以下简称「《注订》」):「《易系上》:『居则观其象。』又云:『两仪生四象。』又云:『法象莫大乎天地。』又云:『悬象着明,莫大乎日月。』是天地日月即四象也。《易》有明文,何事附会?其如《正义》金木水火土之说,庄氏实象假象之说,邵氏阴阳老少之说,率作意曲解,皆非《易》之本旨也。况『《易》有四象所以示也』,非天地日月而何?然则所谓『精义以曲隐』者,盖不言天地日月而言乾坤阴阳也。」亦可备一说。

「精义」出《系辞下》「精义入神」。韩注:「精义,物理之微者也。」「曲隐」出《系辞下》「其言曲而中(韩注:「变化无恒,不可为典要,故其言曲而中也。」),其事肆而隐(韩注:「事显而理微也。」)」。

〔二〕 唐写本「以」作「而」。杜预《春秋左氏传序》:「为例之情有五,一曰微而显,文见于此,而起义在彼……之类是也。二曰志而晦,约言示制,推以知例……之类是也。三曰婉而成章,曲从义训,以示大顺……之类是也。四曰尽而不污,直书其事,具文见意……之类是也。五曰惩恶而劝善,求名而亡,欲盖而章……之类是也。」

《左传》成公十四年:「故君子曰:《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非圣人谁能修之?」杜预序本此。

董仲舒《春秋繁露精华》篇:「《春秋》之为学也,道往而明来者也。然而其辞体天之微,故难知也。」《公羊传》定公元年:「定、哀多微辞。」孔广森通义:「微辞者,意有所托而辞不显,惟察其微者乃能知之。」

故知繁略殊形〔一〕,隐显异术〔二〕;抑引随时,变通适会〔三〕。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四〕。

〔一〕 唐写本「形」作「制」,应据改。制是文章体制。「繁」即上文「博文以该情」,「略」即「简言以达旨」。

〔二〕 「隐」即「隐义以藏用」;「显」即「明理以立体」。

〔三〕 《校证》:「『适会』原作『会适』,唐写本作『适会』。」《校注》:「按唐写本是。《章句》篇『随变适会』,《练字》篇『诗骚适会』,《养气》篇『优柔适会』,并其证也。」赵万里《唐写本文心雕龙残卷校记》:「按上云抑引随时,与此句相对成文,则以作适会为是。」《宋书郑鲜之传》:「变通抑引,每事辄殊。」与此处用例同。「抑」谓抑制,即压缩;「引」谓引伸。「适会」,适乎其会。「抑引」「变通」之理,《易经》发其端。《易系辞下》:「《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韩注:「变通贵于适时,趋舍存乎其会也。」文章抑引变通之理,本书屡屡言之。《通变》篇:「夫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数无方。」《镕裁》篇:「刚柔以立本,变通以趋时。」「谓繁与略,随分所好。」《章句》篇:「

随变适会,莫见定准。」纪评:「繁简隐显,皆本乎经,后来文家,偏有所尚,互相排击,殆未寻其源。八字精微,所谓文无定格,要归于是。」

这是说文章有繁简隐显四种不同的表达方式,写作时或者压缩,或者引申,要看当时的需要;至于隐显之间的变通,也要适应当前的情况。

〔四〕 《序志》篇:「师乎圣。」

以上为第二段,说明圣人著作的特点,在根据不同的情况,运用繁、略、隐、显等不同方法,足以为后世师。

是以论文必征于圣,窥圣必宗于经。

《校证》:「『是以论文』二句,原作『是以政论文,必征于圣,必宗于经。』王惟俭本『政』前有一□,杨慎补作『是以子政论文,必征于圣,稚圭劝学,必宗于经』。……今案《宗经》篇:『迈德树声,莫不师圣,而建言修辞,鲜克宗经。』《史传》篇:『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劝戒与夺,必附圣以居宗。』又云:『宗经矩圣之典。』《论说》篇:『述圣通经,论家之正体也。』皆与此『征圣』『宗经』意同,并撮略为言,而不必指实为何人。《乐府》篇:『

昔子政论文,诗与歌别。』杨氏盖涉彼妄补,不可从。今改从唐写本。」按元刻本作:「是以政论文,必征于圣,必宗于经。」梅注:「

『子』字符脱杨补」,「『稚圭劝学』四字符脱杨补」。于「稚圭劝学」注云:「《汉书》:匡衡字稚圭,东海承人也。成帝即位,衡上疏劝经学威仪之则曰:臣闻《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着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本性者也。故审六艺之指,则天人之理可得而和,草木昆虫可得而育,此永永不易之道也。及《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桥川时雄《文心雕龙校读》:「按唐写无『子政』二字,二字后人强附,当删,未闻刘向有论文也。」又:「稚圭劝学──徐校不及此四字,何校惟从杨补,亦无所考,未详杨据何本所增,唐写本亦无此四字,而有『窥圣』二字,句顺意通。以各本无『窥圣』二字,前后意不通,故后人任意改补。」《校释》:「唐写本……当从,升庵所补非也。」「宗」是主。「窥圣必宗于经」是说圣人早已作古,欲窥知圣人的思想和文章,必须以经书为主体,所以《序志》篇说:「体乎经。」

《易》称:「辨物正言,断辞则备〔一〕。」《书》云:「辞尚体要,不惟好异〔二〕。」

〔一〕 「辨」原作「辩」,据唐写本及《易经》改。唐写本「辞」作「词」。《易系辞下》:「夫《易》彰往而察来,而微显阐幽,开而当名,辨物正言,断辞则备矣。」集解引干宝曰:「辨物,辨物类也。正言,言正义也。断辞,断吉凶也。如此,则备于经矣。」韩注:「开释爻卦,使各当其名也。理类辨明,故曰断辞也。」正义:「辨物正言者,谓辨天下之物,各以类正定言之。若辨健物,正言其龙;若辨顺物,正言其马,是辨物正言也。断辞则备矣者,言开而当名,及辨物正言,凡此二事,决断于爻卦之辞,则备具矣。」意思是说辨明事物,要用正当的言辞,这样作出的判断,就比较完备了。

〔二〕 《校证》:「『不』原作『弗』,唐写本作『不』,与伪《

毕命》合,今据改。」《校注》:「『弗惟』,唐写本作『不唯』。按『弗』作『不』,与伪《毕命》合。」(本书今作「不」者,唐写本或《御览》均作「不」,例多不具举。)《札记》:「伪《古文尚书毕命》篇:『政贵有恒,辞尚体要,不惟好异。』孔氏传:『辞以体实为要,故贵尚之。若异于先王,君子所不好。』正义:『为政贵在有常,言辞尚其体实要约,当不唯好其奇异。』」《风骨》篇:「《周书》云:辞尚体要,弗唯好异。盖防文滥也。」《论衡超奇》篇:「且浅意于华叶之言(《文选》陆士衡《文赋》注引作「虚谈竟于华叶之言」),无根核之深,不见大道体要,故立功者希。」

「体要」,谓切实简要。《尚书》蔡传:「趣完具而已之谓体,众体所会之谓要。」集说引夏氏僎曰:「体则具于理而无不足,要则简而不至于余,谓辞理足而简约也。」又引王氏樵曰:「趣谓辞之旨趣,趣不完具则未能达意,而理未明,趣完具而不已则为枝辞衍说,皆不可谓之体。」《序志》篇:「盖《周书》论辞,贵乎体要。」即指此而言。

故知:正言所以立辩〔一〕,体要所以成辞〔二〕;辞成无好异之尤,辩立有断辞之美〔三〕。虽精义曲隐,无伤其正言;微辞婉晦,不害其体要。体要与微辞偕通,正言共精义并用〔四〕;圣人之文章,亦可见也。

〔一〕 唐写本「辩」作「辨」,下文「辩立」之「辩」并同、《校注》:「按此语承上『《易》称辨物正言』句,当以作『辨』为是。」意谓正当的言辞才是建立辨物的标准。

〔二〕 意谓切实简要才能铸成伟辞。《春觉斋论文述旨》:「何谓正言?本圣人之言,所以抗万辩也。何谓体要?衷圣人之言,所以铸伟辞也。然亦有难言者,文至于语录,成万古正言之鹄,皆能一一施之文间耶?无论语录,即理学先儒之与书,语语靡不当,要观朱考亭与陆象山、陈同甫诸先生书,无语不精,亦无语不要,而浅人恒苦其邃,岂朱、陆之言尚不衷于名理,而至索人之神志?纾曰:论道之书质,质则或绌于采;析理之言微,微则坐困于思。古之文章家,本尽备各体,不必各体中皆寓以理学之言。刘勰之赞此篇,亦曰:『精理为文,秀气成采。』大率析理精,则言匪不正,因言之正,施以词采,秀气自生。」

〔三〕 《校证》:「『美』原作『义』,形近之误,今改从唐写本。『无尤』、『有美』对文。」范校:「孙云:唐写本『(辞)成』下有『则』字。『辩』作『辨』,『立』下有『则』字。」

二句意谓铸成伟辞就不会有追求奇异的过失,建立了辨物的标准,文辞必然有刚断之美。

〔四〕 《札记》:「案自『《易》称辨物正言』,至『正言共精义并用』,乃承『四象』二语,以辨隐显之宜。恐人疑圣文明着,无宜有隐晦之言,故申辨之。盖正言者,求辨之正,而渊深之论,适使辨理坚强。体要者,制辞之成;而婉妙之文,益使辞致姱美。非独隐显不相妨碍,惟其能隐,所以为显也。然文章之事,固有宜隐而不宜显者,《易》理邃微,自不能如《诗》《书》之明菿;《春秋》简约,自不能如《传》《记》之周详。必令繁辞称说,乃与体制相乖。圣人为文,亦因其体而异,《易》非典要,故多陈几深之言,史本策书,故简立褒贬之法,必通此意,而后可与谈经。」

《注订》:「体要与微辞偕通,正意共精义并用者,言体要可以用微辞出之,正言可以由精义成之也。」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源刘勰思想与宗炳颜延之之关系》(四)观书贵体要:「《庭诰》云:『观书贵要,观要贵博,博而知要,万流可一。……褒贬之书,取其正言晦义,转制衰王,微辞宣旨。』《文心征圣》篇:『《易》称辨物正言,《书》云辞尚体要。……虽精义曲隐,无伤其正言,微辞婉晦,不害其体要,体要与微辞偕通,正言共精义并用,圣人之文章亦可见也。』对于体要与正言、微辞相关之义,颇受《庭诰》之启发,而加以推阐者。」

以上申述体要与微辞,正言与精义的关系,认为二者并不矛盾,而是相得益彰。

颜阖以为:「仲尼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一〕。」虽欲訾圣,弗可得已〔二〕。然则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三〕。

〔一〕 《校证》:「『从』,原作『徒』。梅云:『徒』,《庄子》作『从』。何焯校作『从』,今据改。」梅注:「杨用修云:颜阖事见《庄子》。」愚按《庄子列御寇》篇:「鲁哀公问于颜阖曰:吾以仲尼为贞干,国其有瘳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以支为旨。忍性以视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郭象注:「圾,危也。夫至人以民静为安,今一为贞干,则遗高迹于万世,令饰竞于仁义,而雕画其毛彩。百姓既危殆,人亦无以为安也。……饰画,非任真也。将令后世之从事者,无实而意趣横出也。」成玄英疏:「羽有自然之文,饰而画之,则务人巧。」又:「修饰羽仪,丧其真性也。」意思是羽毛本有文采而又加以修饰描画。「颜阖」,春秋战国间鲁国隐士。

〔二〕 元刻本「訾」作「此言」。《校证》:「訾,旧本作『此言』二字,黄本改。冯校云:『此言当作訾。』何校云:『此言乃訾字之讹。』王谟本亦云:『此言二字,訾字之讹。』案唐写本正作『訾』。唐写本『弗』作『不』,『已』作『也』。」《论语子张》:「叔孙武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

〔三〕 《淮南子本经训》:「草木之句萌衔华戴实而死者,不可胜数。」「衔」,口含。「衔华」「佩实」,谓既有文采,又有内容。《诠赋》篇:「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睹,故词必巧丽。丽词雅义,符采相胜。」《才略》篇:「吐纳经范,华实相扶。」

《札记》:「此彦和《征圣》篇之本意。文章本之圣哲,而后世专尚华辞,则离本浸远,故彦和必以华实兼言。孔子曰:『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包咸注曰:『野,如野人,言鄙略也。史者,文多而质少;彬彬者,文质相半之貌。』审是,则文多者固孔子所讥,鄙略更非圣人所许,奈之何后人欲去华辞而专崇朴陋哉!如舍人者,可谓『得尚于中行』者矣。」

叶长青《文心雕龙杂记》(以下简称「《杂记》」)引钱基博云:「衔华佩实四字,厥为彦和衡文之准绳,而緟以赞曰:『

精理为文,秀气成采。』秀气成采之谓衔华,精理为文之谓佩实。《

昭明文选序》谓『老庄之作,管孟之流,盖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此佩实而不衔华者也。然范晔《后汉书自序》谓:『情志所托,故当以意为主,以文传意。以意为主,则其旨必见;以文传意,则其词不流。然后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独孤及《李遐叔文集序》以为:『文教下衰,乃至有饰其辞而遗其意者,则润色愈工,其实愈丧。及其大坏也,俪偶章句,使枝对叶,文不足言,言不足志。』此衔华而不佩实者也。衔华而不佩实,其敝极于齐梁之雕藻;佩实而不衔华,其末流为宋明之语录。」

天道难闻,犹或钻仰〔一〕;文章可见,胡宁勿思〔二〕?若征圣立言,则文其庶矣〔三〕。

〔一〕 唐写本「犹」作「且」。《论语公冶长》:「子夏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集解:「章,明也;文彩形质着见,可以耳目循。性者,人之所受以生也。天道者,元亨日新之道深微,故不可得而闻也。」「钻仰」,《论语子罕》:「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集解:「言不穷尽。」疏:「仰而求之则益高,钻而求之则益坚。」

〔二〕 唐写本「胡宁」作「宁曰」。《校注》:「《诗小雅四月》、《大雅云汉》并有『胡宁忍予』之文。」范注:「胡宁犹言何乃。」《诗邶风日月》:「胡能有定,宁不我顾?」毛传:「

胡,何也。」笺云:「宁,犹言也。」又《魏风园有桃》:「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三〕 唐写本「若」字无。《论语先进》:「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集解:「言回庶几圣道。」二句意谓在从事著作时,如能取征于圣人,从内容到形式都向圣人学习,文章就写得差不多了。

第三段由「征圣」过渡到「宗经」,强调华实并重,「

征圣立言」。

赞曰:妙极生知〔一〕,睿哲惟宰〔二〕。精理为文〔三〕,秀气成采〔四〕。鉴悬日月,辞富山海〔五〕。百龄影徂,千载心在〔六〕。

〔一〕 唐写本「赞」作「赞」,以下各篇均同。《论语季氏》:「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邢疏:「生而知之者上也者,谓圣人也。」「妙极生知」与上文「妙极几神」类似。

〔二〕 唐写本「睿」作「叡」。《诗商颂长发》:「浚哲惟商。」《尚书洪范》:「明作哲,……睿作圣。」后世「睿哲」有圣明之义。《玉篇》:「惟,为也。」「宰」,主宰。吉川幸次郎:「

『睿哲惟宰』或可解作『睿哲』即圣人为人文之主宰。」《斟诠》:「言圣人之妙悟造于生知之极境,惟聪明睿智足以主宰一切。」

〔三〕 《文选》王僧虔《答颜延年》诗:「珪璋既文府,精理亦道心。」李善注:「言珪璋之丽,既光于文府;精理之妙,亦穷于道心。」《时序》篇云:「微言精理,函满玄席。」「精理」,谓精深之义理。

〔四〕 本书《诸子》篇:「气伟而采奇。」《章表》篇:「气扬采飞。」圣人之文,正由于有秀气,故文成异采。《物色》篇:「若夫珪璋挺其惠心,英华秀其清气。」即是此意。

〔五〕 《校注》:「按《方言》扬雄答刘歆书:『(张)伯松曰:是县诸日月,不刊之书也。』」《斟诠》谓「鉴悬日月」「言圣人之见识周密,如日月之悬挂苍穹」。饶宗颐等《文心雕龙集释稿》:「

『辞富山海』即《宗经》篇『若禀经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是即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也』之意。」

〔六〕 「影徂」,犹形影消逝。「徂」,往。最后两句与《诸子》篇「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千载之下,金石靡矣,声其销乎」取意略同。

《集释稿》:「此云圣人往矣,而其心在,传其心于后者,由于『圣人之情,见乎辞矣』之『辞』,与『夫子风采,溢于格言』之『格言』,即其『心』在于『文』也。心以文寄,全书屡言,盖『心生文辞』(《丽辞》),文可见心,故『世远莫见其面,觇文辄见其心』(《知音》),非特圣人之心存乎文,他人有心,亦如是也。」

王金凌:「此谓圣哲虽逝,其思想感情仍顺经典而流传后世,心即指其情意。」

杨慎批:「奇句也!诸赞例皆蛇足,如此麟角,固不一二。」

宗经 第三

扬雄《法言吾子》篇:「舍舟航而济乎渎者,末矣;舍《五经》而济乎道者,末矣。弃常珍而嗜乎异馔者,恶睹其识味也?委大圣而好乎诸子者,恶睹其识道也?」

又《寡见》篇:「或问:《五经》有辩乎?曰:惟《五经》为辩。说天者莫辩乎《易》,说事者莫辩乎《书》,说体者莫辩乎《礼》,说志者莫辩乎《诗》,说理者莫辩乎《春秋》。舍斯,辩亦小矣。」

桓谭《新论》有《正经》篇(第九),如言「古袟《礼记》、古《论语》、古《孝经》,乃嘉论之林薮,文义之渊海也」,即以经为文辞之源(据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文心各篇之取材述略》)。

王充《论衡佚文》篇:「文人宜遵《五经》六艺为文,诸子传书为文。」

清刘开《书文心雕龙后》:「伐薪必于昆邓,汲水宜从江海,此宗经所由笃也。」

《杂记》于《辨骚》篇云:「原道之要,在于征圣,征圣之要,在于宗经。不宗经,何由征圣?不征圣,何由原道?纬既应正,骚亦宜辨,正纬辨骚,宗经事也。舍经而言道,言圣、言纬,言骚,皆为无庸。然则《宗经》其枢纽之枢纽欤?」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刘勰文学见解之渊源》:「《宋书明帝(刘彧)纪》云:『(帝)好读书,爱文义,在藩时,撰《江左以来文章志》,……旧臣才学之士,多蒙引进,参侍文籍。』宋世文章之盛,良由在上鼓吹之功,流风所被,弃经学而尚文藻。……若裴子野持论,无非欲其可被于弦歌,而止乎礼义。……彦和《文心》,力主宗经,与子野持论宗旨相符,不特说明各种文体皆导源于《五经》,且极力于经书中探索『文』之意义,以立其建言之根据。」

按《征圣》篇说:「是以论文必征于圣,窥圣必宗于经。」「宗」是主。《原道》和《宗经》两篇,实际上是刘勰用来探索文章的「

源」和「流」的,不能割裂开来看。三极彝训〔一〕,其书言经〔二〕。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也〔三〕。故象天地,效鬼神,参物序,制人纪〔四〕,洞性灵之奥区〔五〕,极文章之骨髓者也〔六〕。

〔一〕 《易系辞上》:「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韩康伯注:「三极,三材也。兼三材之道,故能见吉凶、成变化也。」正义:「

六爻递相推动而生变化,是天地人三材,至极之道。」《尚书酒诰》:「聪听祖考之彝训。」孔传:「言子孙皆聪听父祖之常教。」《

尔雅释诂》:「彝,常也。」

〔二〕 《校证》:「『曰』旧作『言』,唐写本及《御览》六○八俱作『曰』,今据改正。《论说》篇『圣哲彝训曰经』,《总术》篇『常道曰经』,文例正同。」

〔三〕 斯波六郎:「《周易恒彖》:『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斟诠》:「至道,至极之道。《礼记学记》:『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

刘勰认为经书宣讲的是永恒的最高的道,不可更改的伟大的说教。杜预《春秋左氏传序》:「左丘明受经于仲尼,以为经者不刊之书也。」《总术》篇:「《六经》以典奥为不刊。」

〔四〕 唐写本「效」作「效」。范注:「《礼记礼运》:『孔子曰:是故夫礼必本于天,殽于地,列于鬼神,达于丧祭射御冠昏朝聘。』《释文》:『殽,户教切,法也。』此殆彦和说所本。」王更生《文心雕龙范注驳正》:「舍人此文,统论群经。范氏所引,似有未惬。」《礼记礼运》:「故圣人参于天地,并于鬼神,以治政也。」《校注》引《汉书礼乐志》:「《六经》之道同归,……故象天地而制礼乐,所以通神明,立人伦,正情性,节万事者也。」「象天地」,取象于天地,效法天地。「效」,征验,从鬼神的变化得到征验。「参物序」,参究万物的秩序,如日月四时等运行的秩序。「制人纪」,制定人伦的纲纪。这是说:圣人经典的内容包罗至广,凡是宇宙万物,人生百事(天地之道,鬼神之理,人物之事),莫不在其网罗涵盖中。

〔五〕 「性灵」,性情,灵魂。颜延之《庭诰》:「遂使业习移其天识,世服没其性灵。」「奥区」,班固《西都赋》:「防御之阻,则天地之隩区焉。」《后汉书班固传》引作「防御之阻,则天下之奥区焉」,注:「奥,深也。言秦地险固,为天下深奥之区域。」《

校注》:「『奥区』,唐写本作『区奥』。按唐写本误倒。赞中『奥府』,与此『奥区』同意。《文选》张衡《西京赋》:『实惟天地之奥区神皋。』盖舍人『奥区』二字所本。」《事类》篇:「实群言之奥区,而才思之神皋也。」《广雅》:「洞,深也。」全句意谓洞达人灵魂的深奥而不易见的领域。

〔六〕 《汉书礼乐志》:「夫乐本情性,浃肌肤而藏骨髓。」《

序志》篇:「轻采毛发,深极骨髓。」「极」,尽也。全句谓极尽文章之根本精神。这是说经典的功用,表现在修身与为文两方面;一方面经典能洞见性灵的奥秘,足可为陶铸性情、修身做人的指南,一方面内容与形式兼容并蓄,可为文章的楷模。

皇世《三坟》,帝代《五典》,重以《八索》,申以《九丘》〔一〕;岁历绵暧〔二〕,条流纷糅〔三〕。

〔一〕 《左传》昭公十二年:「左史倚相趋过。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杜注:「皆古书名。」正义引贾逵云:「《三坟》,三皇之书;《五典》,五帝之典;《八索》,八王之法;《九丘》,九州岛亡国之戒。」孔安国《尚书序》:「伏牺、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言常道也。八卦之说,谓之《八索》,求其义也。九州岛之志,谓之《九丘》,丘,聚也,言九州岛所有,土地所生,风气所宜,皆聚此书也。」《札记》:「此数语用伪孔《尚书序》义,彼文曰:《春秋左氏传》曰:楚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即谓上世帝王遗书也。」《尚书尧典》:「申命羲叔。」孔传:「申,重也。」申与上文「重」义同。

〔二〕 「岁历」,年代。「绵暧」,久远不明。

《斟诠》:「谓枝条流派纷纭糅杂也。」

以上言古代文籍需要整理,引起下文孔子删述。

自夫子删述〔一〕,而大宝咸耀〔二〕。于是《易》张《十翼》〔三〕,《书》标七观〔四〕,《诗》列四始〔五〕,《礼》正五经〔六〕,《春秋》五例〔七〕。

〔一〕 「删」,元刻本作刊。徐校云:「刊,唐作删。」唐写本正作「删」。

〔二〕 孔安国《尚书序》:「至于夏商周之书,虽设教不伦,雅诰奥义,其归一揆。是故历代宝之,以为大训。」孔安国《尚书序》正义:「先君孔子生于周末,睹史籍之烦文,惧览者之不一,遂乃定礼乐,明旧章,删《诗》为三百篇,约史记而修《春秋》,赞《易》道以黜《八索》,述职方以除《九丘》。」

范注:「《易下系辞》:『圣人之大宝曰位。』」《

注订》:「《尚书顾命》云:『越玉五重,陈宝,赤刀,大训。』大训者,三皇五帝之书也,为陈宝之一。此云大宝,乃指孔子删述之群经,与《易系辞》之『大宝曰位』无涉。」

《斟诠》释「大宝」为伟大宝典,借指《五经》典籍。「大宝咸耀」谓群经皆大放光彩。「咸」字唐写本作「启」,亦可通。

〔三〕 《训故》:「《易》正义:《十翼》,孔子所作,《上彖》,《下彖》,《上象》,《下象》,《上系》,《下系》,《文言》,《说卦》,《序卦》,《杂卦》。」《周易正义》:「其《彖》、《象》等《十翼》之辞,以为孔子所作,先儒更无异论。但数《十翼》,亦有多家。既文王《易经》本分为上下二篇,则区域各别;《彖》、《象》释卦,亦当随经而分。故一家数《十翼》云:《上彖》一,《下彖》二,《上象》三,《下象》四,《上系》五,《下系》六,《文言》七,《说卦》八,《序卦》九,《杂卦》十。郑学之徒,并从此说,故今亦依之。」「张」,发扬。

〔四〕 《困学纪闻》卷二《书》:「《文心雕龙》云:『《书》标七观。』孔子曰:『六誓可以观义,五诰可以观仁,《甫刑》可以观诚,《洪范》可以观度,《禹贡》可以观事,《皋陶谟》可以观治,《尧典》可以观美。』见《大传》。」原注:「《孔丛子》云:『《

帝典》观美,《大禹谟》《禹贡》观事,《皋陶谟》《益稷》观政,《泰誓》观义。』此其略略异者。」按《困学纪闻》所引「孔子曰」见《尚书大传略说》,未必为孔子语。

范注:「六誓:《甘誓》,《汤誓》,《泰誓》,《牧誓》,《费誓》,《秦誓》。五诰:《酒诰》,《召诰》,《洛诰》,《大诰》,《康诰》。《商书汤诰》系东晋续出之伪古文,故《

大传》仅云五诰。」

《札记》:「案七观所属之篇,皆在伏生二十九篇内,若信为孔子之语,何以不及百篇?疑此为伏生傅益之言,非今古文之通说也。」

〔五〕 范注:「《毛诗序》:『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大小,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谓四始,诗之至也。』郑笺云:『始者,谓王道兴衰之所由也。』案四始之义,当以此为准。其《史记孔子世家》之『《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诗大雅》正义所引《泛历枢》『《大明》在亥,水始也;《四牡》在寅,木始也;《嘉鱼》在巳,火始也;《鸿雁》在申,金始也』:皆今文家说,不足据。」按《颂赞》篇:「四始之至,《颂》居其极。以」《颂》为四始之一,可见刘勰用《毛诗序》说。

〔六〕 梅注:「谢耳伯云:五经,即五礼:吉、凶、宾、军、嘉也。」《训故》:「《书舜典》:『修五礼。』注:吉、凶、军、宾、嘉。」《礼记祭统》:「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郑注:「礼有五经,谓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也。」正义:「经者,常也,言吉、凶、宾、军、嘉,礼所常行,故云礼有五经。」

〔七〕 《征圣》篇:「五例微辞以婉晦。」注见《征圣》篇。

以上历述《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等,由于时代久远,无法穷究,故仅举书名而已。至于《五经》,乃孔子删订,信而有征,除举出书名外,尚分别明其大要。

义既挻乎性情〔一〕,辞亦匠于文理〔二〕;故能开学养正,昭明有融〔三〕。

〔一〕 《校证》:「『挻』原作『极』。唐写本及铜活字本《御览》作『挺』,宋本《御览》、明钞本《御览》作『埏』。按『挺』、『埏』俱『挻』形近之误,《老子》十一章:『挻埴以为器。』『挻』与『匠』义正相比,今改。」桥川时雄:「极字不通。挺、极形似之误。挻字始然反。《老子》:『埏埴以为器。』《释文》引《声类》云:『柔也。』河上公注云:『和也。』」斯波六郎同意赵万里《

校记》之说,谓应作「埏」,是「作陶器的模型」。又说:「此字又可作动词用,如《老子》第十一章『埏埴以为器』,《荀子性恶》篇『故陶人埏埴而为器』,《齐策》三『埏子以为人』等。」潘重规《唐写文心雕龙残本合校》:「『挺』盖『挻』之讹。《说文》:『

挻,长也。』《字林》同。《声类》云:『柔也。』(据《释文》引)《老子》:『挻埴以为器。』字或误作『埏』。朱骏声曰:『柔,今字作揉,犹煣也。凡柔和之物,引之使长,抟之使短,可析可合,可方可圆,谓之挻。陶人为坯,其一端也。』」按「挻」通「埏」,此处犹言陶冶。

〔二〕 《礼记三年问》:「壹使足以成文理,则释之矣。」孙希旦集解:「文,谓文章;理,谓条理。」颜延之《庭诰》:「文理精出。」「匠」谓意匠经营。

斯波六郎认为:「这二句是『《易》张《十翼》,……《春秋》五例』的结果,概括了《五经》所备的特质,照应上文『洞性灵之奥区,极文章之骨髓』,兼与《原道》篇『雕琢性情,组织辞令』遥相呼应。」他又说以上一节在论孔子「删述的效能」。

〔三〕 《易蒙》彖辞:「蒙以养正,圣功也。」正义:「谓能以蒙昧隐默自养正道,乃成至圣之功。」《诗大雅既醉》:「昭明有融。」郑笺:「昭,光也。有,又。」「开学养正」,谓启发学者,自养正道。《左传》昭公五年「明而未融」,杜注:「融,朗也。」「昭明有融」谓使文章明而又朗。《斟诠》根据《毛传》、《郑笺》解作「《五经》能示学者以光明大道,又可使之长有令闻广誉也。」这样解与下文「然而」不易衔接。

然而道心惟微〔一〕,圣谟卓绝〔二〕,墙宇重峻〔三〕,而吐纳自深〔四〕。譬万钧之洪锺〔五〕,无铮铮之细响矣〔六〕。

〔一〕 《原道》篇赞:「道心惟微。」

〔二〕 「谟」,旧作「谋」,「谟」是谋议,「谟」「谋」可通。斯波六郎:「《尚书伊训》:『圣谟洋洋,嘉言孔彰。』」《斟诠》:「卓绝,超越寻常莫可比并也。」

〔三〕 《校注》:「《书伪五子之歌》:『峻宇雕墙。』枚传:『峻,高大。』」「墙宇」指圣人的道德学问。《论语子张》篇:「子贡曰:譬之宫墙,……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重峻」,重迭,高峻。

〔四〕 《校注》:「『而』,唐写本无,《御览》引同。按二句一意贯注,『而』字实不应有,当据删。」《神思》篇:「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吐纳」只有吐意。「吐纳」在此指言论。

〔五〕 《知音》篇:「洪锺万钧,夔旷所定。」黄注:「《西京赋》:『洪锺万钧。』注:『三十斤曰钧。』」

〔六〕 《后汉书刘盆子传》:「即所谓铁中铮铮。」李贤注:「

《说文》曰:『铮铮,金声也。』铁之铮铮,言微有刚利也。」《说文》段注:「《后汉书》曰:铁中铮铮。铁坚则声异也。」「无铮铮之细响」,谓铁中铮铮,决无细响也。

以上为第一段,论述经的意义,经的价值,以及孔子删述的《五经》之内容及其教育作用。

夫《易》惟谈天〔一〕,入神致用〔二〕,故《系》称:旨远辞文,言中事隐〔三〕。韦编三绝〔四〕,固哲人之骊渊也〔五〕。

〔一〕 《校证》:「黄叔琳云:『「夫」字从《御览》增。』今案唐写本正有『夫』字。」范注引陈汉章曰:「《宗经》篇『《易》惟谈天』至『表里之异体者也』二百字,并本王仲宣《荆州文学志》文。」张相《古今文综缀言》:「王仲宣《荆州文学记官志》严铁桥辑本,『百氏备矣』句下,多百八十八字,语意与《文心雕龙宗经》篇同,属词不类,疑为误会。」《校注》:「陈氏盖据严辑《全后汉文》(卷九一)为言;范氏所注出处,亦系迻录严书。皆不曾一检《类聚》及《御览》,故为严可均所误。」《法言寡见》篇:「说天者莫辩乎《易》。」

〔二〕 范注:「《易下系辞》:『精义入神,以致用也。』韩康伯注:『精义,物理之微者也,神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故能乘天下之微,会而通其用也。』」此谓《易经》阐发精义进入微妙境地,足以致用。由谈天道而通于人事,所以入神致用。

〔三〕 梅注:「『文』原作『高』。孙无挠曰:按《易系辞》曰:其旨远,其辞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隐。」按唐写本正作「辞高」。「高」「远」对文,《杂文》篇亦有「辞高而理疏」语。韩康伯注:「变化无恒,不可为典要,故其言曲而中也。其事肆而隐者,事显而理微也。」正义曰:「其旨远者,近道此事,远明彼事,是其旨意深远。若龙战于野,近言龙战,乃远明阴阳斗争,圣人变笔,是其旨远也。其辞文者,不直言所论之事,乃以义理明之,是其辞文饰也,若黄裳元吉,不直言得中居职,乃云黄裳,是其辞文也。其言曲而中者,变化无恒,不可为体要,其言随物屈曲,而各中其理也。其事肆而隐者,《易》所载之事,其辞放肆显露,而所论义理幽隐也。」

〔四〕 《训故》:「《史记儒林传序》:孔子晚而好《易》,读之韦编三绝,故为之传。」《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范注:「焦循《易图略》曰:『孔子读《易》,韦编三绝,非不能解也,正是解得其参伍错综之故,读至此卦此爻,知其与彼卦彼爻相比例,遂检彼以审之。由此及彼,又由彼及此,千脉万络,一气贯通,前后互推,端委悉见,所以韦编至于三绝。若云一见不解,读至千百度,至于韦编三绝乃解,失之矣。』」

〔五〕 《庄子列御寇》:「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于渊,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固」,唐写本作「故」。桥川时雄:「按固故两通。」此谓《易经》蕴藏「精义」,对哲人而言,实为具有无价之宝的渊源。

《书》实记言〔一〕,而训诂茫昧〔二〕;通乎《尔雅》,则文意晓然〔三〕。故子夏叹《书》,「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四〕」言昭灼也〔五〕。

〔一〕 范注:「《汉书艺文志》:『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左史记言,……言为《尚书》。』」唐写本「记」作「纪」。《御览》同。

《文史通义书教》:「《记》曰:左史记言,右史记动,其职不见于《周官》,其书不传于后世,殆礼家之愆文欤!后儒不察,而以《尚书》分属记言,《春秋》分属记事,则失之甚也。夫《春秋》不能舍传而空存其事目,则《左氏》所记之言,不啻千万矣。《尚书》《典》《谟》之篇,记事而言亦见焉;《训》《诰》之篇,记言而事亦见焉。古人事见于言,言以为事,未尝分言、事为二物也。」

〔二〕 《校注》:「『训诂』,唐写本作『诂训』。按元本、弘治本、……《四库》本亦并作『诂训』。以下文『诂训同书』及《练字》篇『雅以渊源诂训』例之,此似以作『诂训』为得。」

《校证》:「『而训诂茫昧』至『文意晓然』三句十四字,传校元本、两京本、王惟俭本、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俱作『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二句十字。黄叔琳云:『是篇梅本「书实记言」以下,有「而训诂茫昧,通乎《尔雅》,则文意晓然」云云,无「

览文」以下十字。「章条纤曲」下,有「执而后显,采掇生辞,莫非宝也,《春秋》辨理」云云,注:「四句十六字符脱,朱从《御览》补。」无「观辞立晓」以下十二字。「谅以邃矣」下有「《尚书》则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春秋》则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云云。案《尔雅》本以释《诗》,无关《书》之训诂,且《五经》分论,不应独举《书》与《春秋》赘以「览文」云云。郁仪所补四句,辞亦不类,宜从王惟俭本。』纪云:『癸巳(一七七三)三月,与武进刘青垣编修在《四库全书》处,以《永乐大典》所载旧本校勘。正与梅本相同,知王本为明人臆改。』今按纪说是。《御览》引此文,其次序与梅本全同,固知元本、传校元本、两京本、王惟俭本等之为臆改,而梅六次本反改如元本,并于『表里之异体者也』下注云:『自「书实记言」下,倒错难通,余从诸善本校定。』可谓先觉而后迷者也。」按元本与黄本同,与梅六次本异。

《集注》:「《毛诗正义》:『诂训者,诂者古也,古今异言,通之使人知也。训者,道也,道物之貌,以告人也。然则诂训者,古今之异辞,辨物之形貌。』」《斟诠》:「诂训,本为古言;而以今语释古言,亦曰诂训。《说文》:『诂,故言也。』沈涛《

说文古文考》:『《后汉书》桓谭、郑兴二传注及《一切经音义》皆引云:「诂训,古言也。」诂训二字连文。』茫昧,谓空虚杳冥不可知也。」

〔三〕 《训故》:「《西京杂记》:『郭盛,字子伟,茂陵人,以《尔雅》周公所制。余尝以问扬子云。子云曰:孔子门徒,游夏之俦所记以解释六艺者也。家君以《外戚传》称:史佚教其子以《尔雅》。又《记》言孔子教鲁哀公学《尔雅》,则《尔雅》之出远矣。旧传皆云周公所记也,「张仲孝友」之类,后人所足耳。』」黄注:「《

尔雅序》:『《尔雅》者,所以通训诂之指归,叙诗人之兴咏,总绝代之离辞,辨同实而异号者也。』《释诂》一篇周公所作,《释言》以下,或言仲尼所增,子夏所足,叔孙通所益,梁文所补。」

范注:「《汉书艺文志》:『《书》者,古之号令,号令于众,其言不立具,则听受施行者弗晓。古文读应《尔雅》,故解古今语而可知也。』王先谦补注引沈钦韩曰:『《大戴小辩》篇:《尔雅》以观于古,足以辨言矣。』又引叶德辉曰:『《史记五帝、夏、周纪》载《尚书》文,多以训诂代经,即读应《尔雅》也。』」《大戴礼孔子三朝记》称孔子教鲁哀公学《尔雅》,乃知《尔雅》由来已久。本书《练字》篇:「夫《尔雅》者,孔徒之所纂。」《论衡是应》篇:「《尔雅》之书,《五经》之训诂。」是书详明诂训,当非一时一人之作。

《四库提要》谓黄注本:「《宗经》篇末附注,极论梅本之舛误,谓宜从王惟俭本;而篇中所载,乃仍用梅本,非用王本,自相矛盾。所注如《宗经》篇中『《书》实纪言,而训诂茫昧,通乎《尔雅》,则文义晓然』句,谓『《尔雅》本以释《诗》,无关《书》之训诂』。案《尔雅》开卷第二字,郭注即引《尚书》『哉生魄』为证;其它释《书》者不一而足,安得谓与《书》无关?」

郝懿行《文心雕龙辑注》批注:「此注云云,愚所未晓。至于《五经》分论,独举《书》与《春秋》,所谓『简言达旨』,『辞尚体要』,奚必征引繁词,乃为可贵乎?《练字》篇云:『《尔雅》者,《诗》《书》之襟带。』据兹一言,益知此注之纰缪。」

〔四〕 《校注》:「唐写本『明』上有『代』字,『行』上有『错』字。按唐写本是。舍人此语,本《尚书大传略说》,而《大传》原有『代』『错』二字。当据增。《礼记中庸》:『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亦其旁证。」

黄注:「《尚书大传》:『子夏读《书》毕,见于夫子,夫子问焉,子何为于《书》?子夏对曰:《书》之论事也,昭昭如日月之代明,离离若参辰之错行,上有尧舜之道,下有三王之义,商所受于夫子,志之于心,不敢忘也。』」范注:「郝懿行曰:『子夏叹《书》之言,见《尚书大传》,而《韩诗外传》二卷则称子夏言《

诗》,是知《诗》《书》一揆,诂训同归,故曰《尔雅》者,《诗》《书》之襟带。』」「离离」,状历历分明。《晋书刘实传》:「

历历相次,不可得而乱也。」《孔丛子论书》称子夏读《尚书》毕,见孔子说:「《书》之论事也,昭昭然若日月之代明,离离然若星辰之错行。」

〔五〕 「昭」,唐写本作「照」。「灼」是明亮,在此是说记载得非常明白。

《诗》主言志〔一〕,诂训同《书》〔二〕;摛《风》裁「兴」〔三〕,藻辞谲喻〔四〕;温柔在诵〔五〕,故最附深衷矣〔六〕。

〔一〕 唐写本「主」作「之」,亦可通。《尚书尧典》:「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孔传:「谓诗言志以导之。」

〔二〕 按元本无「诂」字。《校证》:「徐补『诂』字。冯校云:『「志」下《御览》有「诂」字。』」《札记》:「《诗疏》曰:毛以《尔雅》之作多为释《诗》,而篇有《释诂》《释训》,故依《雅》训而为《诗》立传。据此,则《诗》亦须通古今语而可知,故曰诂训同书。」

范注:「《诗大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毛诗周南关雎》《诂训传正义》曰:『诂训传者,注解之别名,毛以《尔雅》之作多为释《诗》,……故依《尔雅》诂训而为《诗》立传。』」

〔三〕 「摛风裁兴」,《斟诠》:「谓抒布风雅,镕裁比兴。」

〔四〕 「藻辞谲喻」,谓文辞华丽而比喻诡谲。《诗大序》:「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郑笺:「谲谏,咏歌依违不直谏。」

〔五〕 这句是说在诵读中,可以体会到它温柔敦厚的特点。范注:「《礼记经解》:『温柔敦厚,《诗》教也。』《郑风子衿》传曰:『古者教以诗乐,诵之歌之弦之舞之。』正义:『诵之,谓背文闇诵之。』」

〔六〕 此句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俱作「敢最附深衷矣」。《校证》本校记此处有误。桥川时雄:「按作『最附深衷矣』尤通,『敢』字当从唐写、《御览》删。梅本改『敢』作『

故』,亦无谓也。」「附」,接近;「深衷」,内心的深处。

《礼》以立体〔一〕,据事制范〔二〕;章条纤曲,执而后显〔三〕;采掇片言〔四〕,莫非宝也〔五〕。

〔一〕 「以」元本、弘治本作「季」,谢恒抄本作「记」,冯舒校云:「《御》『以』。」按唐写本、黄本并作「以」,作「以」为是。

《广雅》:「礼,体也,得事体也。」《释名》:「礼,体也,言得事之体也。」范注:「《汉书艺文志》:『礼以明体。』《法言寡见》:『说体者莫辩乎礼。』立体犹言明体。」又按此句在两京本「立体」下有「弘用」二字。其后多种板本从之。但元刻本并无此二字。桥川时雄云:「『弘用』二字,后人妄附,宜删。」《礼》指《礼经》,包括《周礼》《仪礼》《礼记》。「《礼》以立体」,《礼》用来建立体制或准则。

〔二〕 根据事理来制定规范。《校证》:「制,原作『剬』,唐写本、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俱作『制』,今从之。」《原道》篇:「制诗缉颂。」《校证》:「『制』『剬』隶书形近而讹。《史记五帝本纪》:『依鬼神以剬义。』正义:『剬古制字。』」

〔三〕 范注:「《论语述而》:『《诗》《书》执《礼》,皆雅言也。』邢疏:『《礼》不背诵,但记其揖让周旋,执而行之,故言执也。』」《礼记中庸》:「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故云「章条纤曲」。

〔四〕 唐写本「掇」作「缀」。《校证》:「『片』原作『生』,梅六次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王』,何焯、黄叔琳云:『疑作片。』纪昀云:『生字疑圣字之讹。』案唐写本、谭校本及宋本《御览》正作『片』,今从之。《史传》篇:『贬在片言,诛深斧钺。』此亦本书作『片言』之证。」

〔五〕 此谓读者只要能采取其中的片言只语,皆可以终生受用无穷。「宝」者,为人生重要之凭借。《校证》「『执而后显』至『莫非宝也。』三句十二字,传校元本、两京本、王惟俭本作『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二句九字。」按元本「执而后显」以下四句脱。梅本云:「元脱,朱(郁仪)按《御览》补。」桥川时雄:「按『执而』四句十六字,今从唐写本及《御览》补。黄校云:案冯本有『执而』以下十六字。」

《春秋》辨理〔一〕,一字见义〔二〕;「五石」「六鹢」〔三〕,以详略成文〔四〕,「雉门」、「两观」〔五〕。以先后显旨〔六〕;其婉章志晦〔七〕,谅以邃矣〔八〕。

〔一〕 《春秋繁露实性》:「《春秋》别物之理。」《法言寡见》篇:「说理者莫辩乎《春秋》。」

〔二〕 范注:「『一字见义』,谓《春秋》一字以褒贬。」《征圣》篇:「《春秋》一字以褒贬,此简言以达旨也。」

〔三〕 《训故》:「《春秋左传》僖公十六年正月:陨石于宋五,陨星也。是月,六鹢退飞过宋都,风也。」

梅注:「《春秋公羊传》:曷为先言殒而后言石?殒石记闻,闻其磌然,视之则石,察之则五。曷为先言六而后言鹢?六鹢退飞,记见也。视之则六,察之则鹢,徐而察之则退飞。」范注引臧琳《经义杂记》:「《说文》鸟部:『●,鸟也,从鸟儿声。』按:《春秋》僖公十六年『六鹢退飞』正义:『鹢字或作●。』《释文》:『六鹢,五历反,本或作●,音同。』又《公羊》、《谷梁》,《

释文》皆云『六鹢,五历反』,可证三传本皆作『●』,与《说文》同。今《公羊》注疏皆作『鹢』,惟何休『六●无常』,此一字未改。《谷梁》注疏皆作『●』,惟经文『六鹢退飞』此一字从『益』。盖唐时《左传》已有作『鹢』者,故后人据以易二传也。」按「鹢」是一种像鹭鹚的水鸟,能高飞。《校证》:「『鹢』唐写本、《御览》作『●』。《春秋》僖十六年:『六鹢退飞。』释文:『本或作●,音同。』」桥川时雄:「按《说文》无『鹢』字。」

〔四〕 《校证》:「『略』,《御览》作『备』。」

《春秋》僖公十六年:「春王正月戊申,朔,陨石于宋五。」「是月,六鹢退飞过宋都。」《谷梁传》于此云:「子曰:石无知之物,鶂,微有知之物。石无知,故日之;鶂微有知之物,故月之。君子于物,无所苟而已。石、鶂且犹尽其辞,而况于人乎!」晋范宁《集解》:「石无知而陨,必天使之然,故详而日之。鶂或时自欲退飞耳,是以略而月之。」此处「详略成文」,盖本范宁之说,以月日并记者为「详」,仅记月者为「略」。

〔五〕 梅注:「观去声。」又:「《春秋》定公二年,雉门及两观灾。注云:『雉门,公宫之南门;两观,阙名也。』」《训故》:「

《春秋》定公二年五月,『雉门及两观灾』。冬十月,『新作雉门及两观』。《传》书『新作』者,讥僭王制而不能革也。」《斟诠》:「雉门,据《周礼天官阍人》郑注,为天子五门中之三门,在库门之内。」

〔六〕 梅注:「《公羊传》云:『其言雉门及两观灾何?两观微也。然则曷为不言雉门灾及两观?主灾者两观也。时灾者两观,则曷为后言之?不以微及大也。』何休注云:『雉门两观,皆天子之制,门为其主,观为其饰,故微也。』」《春秋》定公二年:「夏五月壬辰,雉门及两观灾。」《谷梁传》云:「其不曰雉门灾及两观,何也?灾自两观始也,不以尊者亲灾也,先言雉门,尊尊也。」「雉门」,鲁宫南门。「两观」,是宫门外左右二台上的楼,附属于雉门。灾实从两观起,如曰雉门灾及两观,便与事实不符,倘曰两观灾及雉门,按《谷梁传》的解释,两观卑,雉门尊,卑不可以及尊。无论按照《

公羊传》或《谷梁传》的说法,都是经文先言雉门,后及两观,并且把灾字放在两观下面,暗示两观主灾。这样既合事实,又显示雉门重要,两观不重要。此处「先后显旨」,有分别轻重或尊卑的用意。

〔七〕 黄注:「『婉章志晦』见『五例』注。」《左传》成公十四年:「故君子曰:《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非圣人,谁能修之?」杜注:「志,记也,晦亦微也,谓约言以纪事,事叙而文微。」又「婉,曲也,谓曲屈其辞,有所辟讳,以示大顺,而成篇章。」又昭公十一年:「故曰:《春秋》之称微而显,婉而辨。」斯波六郎:「彦和此处虽仅用『婉章志晦』二句,实际上可能含有《左氏传》『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的全部意义。将这里的『谅以邃矣』和《左氏传》『非圣人谁能修之』对照起来看,其中用意是值得玩味的。」

〔八〕 《校证》:「《御览》『谅以』作『源已』。唐写本『以』作『已』。」按作「已」字义长。

明屠隆《文论》(《由拳集》卷二十三):「世人谭《

六经》者,率谓《六经》写圣人之心,圣人所谓道术,醇粹洁白,晓告天下,万世灿然,如揭日月而行,是以天下万世贵之也。夫《六经》之所贵者道术,固也,吾知之,即其文字奚不盛哉!《易》之冲玄,《诗》之和婉,《书》之庄雅,《春秋》之简严,绝无后世文人学士纤秾佻巧之态,而风骨格力,高视千古,若《礼檀弓》《周礼考工记》等篇,则又峰峦峭拔,波涛层起,而姿态横出,信文章之大观也。」

《尚书》则览文如诡〔一〕,而寻理即畅;《春秋》则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二〕。此圣文之殊致〔三〕,表里之异体者也〔四〕。

〔一〕 《校证》:「『《尚书》则览文如诡』至『而访义方隐』四句二十四字,传校元本,两京本,王惟俭本,梅六次本,张松孙本,无。」梅注:「自『书实记言』下,倒错难通,余从诸善本校定。」纪云:「四语括尽两经,然此上疑脱数句。」黄叔琳云:「『谅以邃矣』下有『《尚书》则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春秋》则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云云,……且《五经》分论,不应独举《书》与《春秋》,赘以『览文』云云。」《校释》:「黄叔琳……至谓不应独举《书》与《春秋》,亦非。舍人于分论《五经》之后,复提此二经并论者,正以二经隐显有别,比论之以见圣文殊致,表里异体,而各当神理也。近人张孟劬《史微》亦谓:『此篇论六艺之文,缺论《易》、《礼》、《诗》三经,疑有脱文。』其误亦同。且上文明有论《五经》一段,何得曰缺邪?」

《札记》:「按《尚书》所记,即当时语言,当时固无所谓诡也。彦和此语,稍欠斟酌。然韩退之亦云『周《诰》殷《盘》,佶屈聱牙』矣。」

《玉篇》:「诡,怪也。」此处谓《尚书》的文辞古怪难懂,与上文「训诂茫昧」相应。

〔二〕 桥川时雄:「唐写本『观』作『亲』,误。」

《注订》:「《尚书》文艰义简,理近而顺,初思之易解,《春秋》辞显句约,骤求之难得。」

〔三〕 《校证》:「『圣文』原作『圣人』,徐校作『圣文』。按唐写本、《御览》俱作『圣文』,今据改。」「致」是表达,「殊致」谓表达方式不同。

《斟诠》:「圣文,指孔子所删修之《尚书》《春秋》;殊致,谓风格互殊也。」

〔四〕 桥川时雄:「按『观辞立晓,……』凡四句二十二字,汪、畲、张、胡各本,接于『春秋则』下,续于『至根柢盘深』上,唐写、《御览》虽有一二字异同,亦与诸本同,造句颇顺,意义相通也。时又按汪、畲、张旧本『章条纤曲』下,脱落『执而』四句十六字,今从唐写、《御览》补之。则此一节可以通畅。胡、王、杨、梅诸家何意故为错倒,致群疑纷起,竟迄于不可读?劣迹可厌也。今将各本错乱次第,列述于下:

「一、胡本、王本──以『然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十字,补于『书实纪言』下,『而训诂茫昧,通乎尔雅,则文意晓然』十四字,则接于『最附深衷』句下,又『章条纤曲』下,有『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春秋则』十二字,『此圣人之殊致』二句,则接于『谅以邃矣』句下。

「二、梅本──梅本注云:『自「书实记言」下,倒错难通,余从诸善本校定。』又曹能始批梅本云:『此段与青州本,互有同异,然以兹本为得。』时按是本『书实记言』下有『然览』十字,而缺『而诂』十四字,『而诂』十四字接『深衷』下,『纤曲』下有『执而』四句十六字,注云:『元脱,朱按《御览》补。』下接『

一字见义』句,此句下有『故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十字。『此圣人』二句,接『邃矣』下,倒错略与胡、王两本同,惟以从《御览》增『执而』四句为优,未及从《御览》是正全篇,可惜。

「三、何校本──『书实纪事』句下删『而诂』十四字,附之于『深衷』下,『章条纤曲』句下,从《御览》增『执而』四句,『谅以邃矣』句下,入『尚书则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春秋观辞立晓』十八字,于『谅以邃矣』句下,入『晓而访义方隐』六字于『异体者也』句上。按何校从《御览》稍有订正,而未知完全从此是正也。

「四、黄本──黄本颇反于旧本之正,又从《御览》增『执而』四句,诚是。惟篇末所记,甚为胡涂,是则时之所不解也。篇末记云:『是篇梅本,书实……朱从《御览》补。』时按梅本无『

而训』云云,有『然览』十字,黄本所谓梅本,并非梅本,梅本错误,一为已述于前。黄本又记云:『无「观辞立晓」十二字,……宜从王惟俭本。』……时又按梅本有『故观辞』以下十字,无《尚书》云云等句,如前数条记述,黄本所谓梅本者,实正为王本。如此之舛陋,可笑。纪昀云:『此注云王本,而所从仍是梅本。』纪昀又云:『

癸巳三月,与武进刘青垣编修……校勘……知王本为明人臆改。』时又按《四库》所著录之《永乐大典》本,亦并不与梅本相同,《四库》本则与汪、畲旧刻相同也。纪氏所记亦妄甚。」可见这一部分各本非常混乱,今一律就唐写本校正。

斯波六郎:「上文自『夫《易》惟谈天』至『谅以邃矣』分别论述《五经》文体特色,而此处再次概论《五经》本体,方式至为繁琐,恐非彦和乐意采用者。因此可以认为『《尚书》则……』以下四句是在《五经》文体各论之后,举出《五经》中虽有『言经则《尚书》,事经则《春秋》』(《史传》篇)这样一层深刻关系,但写法却截然相反的二经用资对照,以说明圣文的殊致异体。」

至于根柢盘深〔一〕,枝叶峻茂〔二〕,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三〕是以往者虽旧,余味日新〔四〕;后进追取而非晚〔五〕,前修运用而未先〔六〕。可谓太山遍雨,河润千里者也〔七〕。

〔一〕 旧本无「于」字,《校证》据唐写本增。「柢」,《说文》:「木根也。」「盘」一作「盘」,与「蟠」通,弯曲意。「盘深」唐写本作「盘固」。斯波六郎:「《老子》第五十九章有『深根固柢』语,……『盘』为『盘』之意,下接『固』字校『深』为要(应是妥字)。……何以今本作『盘深』?……或是后人将『盘』解作『蟠』,故以『深』代『固』。」桥川时雄:「按有『于』是。作『盘固』,『盘深』并是。盘,盘之籀也。《文选琴赋》『盘纡隐深』,注云:『盘,曲……』」

〔二〕 《校注》:「按《楚辞离骚》:『冀枝叶之峻茂兮。』王注:『峻,长也。』」斯波六郎认为以上二句与《隐秀》篇「根盛而颖峻」意同。「『峻茂』者言枝叶非徒茂也,重点在于『峻』字。」蔡邕《月令问答》:「夫根柢植,则枝叶必相从也。」魏曹元首《六代论》:「譬之种树,久则深固其根本,茂盛其枝叶。」

〔三〕 《史记屈原列传》赞《离骚》云:「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即是「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春觉斋论文》「神味」条:「谭格谓『古人从里面涵养而得,今人从外面掇拾而得』,里面涵养者,是积万事万理,撷其精华,每成一篇,皆万古不可磨灭之作,此陈绎曾所谓『精于事理之文,假笔札以着之者』耳。『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斯云得矣。」

〔四〕 「往者」,指《五经》。唐写本「余」上有「而」字。桥川时雄:「有『而』字是。」又:「唐写本『虽』作『唯』,各本作『

虽』,时按唯、虽两通。」

〔五〕 此谓后辈从中探索并不为晚。

〔六〕 《校证》:「『运』原作『文』,曹云:『文用疑作运用。』梅六次本、张松孙本改作『运』,今从之。唐写本作『久用』。」斯波六郎:「改作『运用』颇为恶劣。」范注:「唐写本『文』作『

久』,是。」《校注》:「按唐写本作『久』是也,『文』其形误。『久用』与上句『追取』,相对为文。天启梅本据曹学佺说改作『运』,非是。」潘重规云:「班固《典引》:『久而愈新,用而不竭。』久用未先,正本班语。『未先』与『非晚』亦相对为文。」《斟诠》:「未先,未有前于此也。」直解为「未尝超先」。

〔七〕 桥川时雄:「唐写『遍』作『遍』,时按遍、遍两通。」梅注:「《公羊传》云: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遍雨乎天下者,唯泰山尔。河海润乎千里。」《训故》:「《春秋考异邮》:河者水之气,四渎之精,所以流化,故曰河润千里。」按《公羊传》文见僖公三十一年。

以上为第二段,说明《五经》的主要写作特点,及其伟大成就。

故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一〕;诏、策、章、奏,则《

书》发其源〔二〕;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三〕;铭、诔、箴、祝,则《礼》总其端〔四〕;纪、传、盟、檄,则《春秋》为根〔五〕:并穷高以树表,极远以启疆〔六〕;所以百家腾跃,终入环内者也〔七〕。

〔一〕 《校证》:「梅六次本、张松孙本『首』作『旨』。」按此段说《五经》是各种文体的来源,所以用了「首」、「源」、「本」、「端」、「根」五字,作「旨」就和下面的句意不能配合了。

《颜氏家训文章》篇:「夫文章者原本《五经》:诏、命、策、檄,生于《书》者也;序、述、论、议,生于《易》者也;歌、咏、赋、诵,生于《诗》者也;祭、祀、哀、诔,生于《礼》者也;书、奏、箴、铭,生于《春秋》者也。」

《札记》:「『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谓《系辞》、《说卦》、《序卦》诸篇为此数体之原也。寻其实质,则此类皆论理之文。」《斟诠》:「『辞序』之辞乃指孔子系辞及后世题辞若赵岐《孟子题辞》之类而言,与『序述』亦相同。」斯波六郎:「

《论说》篇曾云『序』为『论』体之一种,『辞』《论说》篇未载,见于《书记》篇。」

〔二〕 《札记》:「谓《书》之记言,非上告下,则下告上也。寻其实质此类皆论事之文。」

郭晋稀《文心雕龙注译》(以下简称「郭注」):「《

诏策》云:『其在三代,事兼诰誓。』是『诏、策』原于『诰、誓』。《尚书》中有五诰、六誓,所以『诏、策』原于《尚书》。《议对》云『尧咨四岳』,『舜畴五人』;《奏启》云:『唐虞之世,敷奏以言』;所以『奏、议』也是『《书》发其原』。」

《斟诠》:「颜(之推)谓檄原于《书》,刘(勰)则原于《春秋》;刘谓章奏原于《书》,颜则以书奏原于《春秋》,此其不同之处。然而《书》与《春秋》同为史则一。」

〔三〕 《札记》:「谓《诗》为韵文之总汇。寻其实质,此类皆敷情之文。」《斟诠》:「刘言赞而未言咏,颜言咏而未言赞,但歌咏相类,颂赞相近,要其大体,亦无出入。」

郭注:「《诠赋》云:『诗有六义,其二曰赋。』《乐府》云:『乐辞曰诗,诗声曰歌。』《颂赞》云:『四始之至,颂居其首。』又以为赞者,『大抵所归,其颂家之细条乎』,所以说:『

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

〔四〕 《札记》:「此亦韵文,但以行礼所用,故属《礼》。」《

周礼》太祝「作六辞」,其六为「诔」。周太史「命百官箴王阙」。《礼记祭统》录卫孔悝《鼎铭》,又《大学》载商汤《盘铭》。《

仪礼》有祝辞。《斟诠》:「惟刘言铭与箴原于《礼》,颜则以为原于《春秋》,此其相异之处。」

〔五〕 范注:「唐写本『纪』作『记』,『铭』作『盟』,是。《

汉书艺文志》云:『右史记事,事为春秋。』」《左传》僖公九年:「葵丘之盟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校证》:「『盟』,原作『铭』,唐写本作『盟』,今据改。朱、徐俱云:『铭当作移。』今按上文云:『铭诔箴祝,则《礼》总其端。』已出『铭』字,此不当复及之。《定势》篇云:『符檄书移,则楷式于明断;箴铭碑诔,则体制于弘深。』分别部居,与此正复相同。《

御览》五九七引李充《翰林论》云:『盟檄发于师旅。』此『盟檄』连文之证。朱校『铭』作『移』,其义近是,但非彦和之旧耳。」张立斋《文心雕龙考异》(以下简称「《考异》」):「春秋盟会为盛,从『盟』是。」《札记》:「纪传乃纪事之文,移檄亦论事之文耳。」

郭注:「《史传》云:『言经则《尚书》,事经则《春秋》』,故纪传以『《春秋》为根』。《祝盟》所举曹沫、毛遂、秦昭、汉祖、臧洪、刘琨诸人之盟,皆载史传;《檄移》所举刘献公、管仲、吕相等之诘责,皆见《左传》,且谓『即今之檄文』;至于张仪、隗嚣、陈琳等之檄文,亦无不见史传,所以说:『纪、传、盟、檄,则《春秋》为根。』」

《校注》:「《春秋左氏传》中所载盟辞至伙(如桓元年「越之盟」,僖九年「葵丘之盟」等不下十篇),故舍人云然。移文汉世始有(见《汉书律历志上》、《公孙弘传》、《刘歆传》、《张安世传》等),周代尚无其体,不得与檄相提并论。」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九二集部总集类存目二《六艺流别》:「至刘勰作《文心雕龙》,始以各体分配诸经,指为源流所自,其说已涉于臆创。」

〔六〕 「疆」,桥川时雄:「唐写作『』。时按《说文》田部:疆,界也;俗作『』。唐写非误。」

《集注》:「《后汉书盖勋传》:『乃指木表。』注:『表,标也。』」范注:「《礼记乐记》:『夫礼乐之极乎天而蟠乎地,行乎阴阳而通乎鬼神,穷高极远而测深厚。』《易上系辞》:『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注订》:「树表者,建立体裁以为准则。启疆者,开拓范围以为利用。」

斯波六郎:「『树表』与『立表』、『植表』等同义。『穷高以树表』是说文体分别显示了最高水平。又『树表』之语出《

淮南子天文训》。……『启疆』与『拓境』、『拓宇』等同义。『

极远以启疆』指把文体范围扩大到最大限度。此二句言《五经》文章是各种文体的顶峰,兼又包含各种种类,故下文云百家无有能出此范围者。由此可见彦和是把《五经》奉为绝对权威的。又范注曾引《乐记》『穷高极远』语,《乐记》郑注云:『高、远,三辰也。』『高』『远』均指天空。如从郑注,则《乐记》之『远』,与此处之用法有异。」《斟诠》解此二句:「谓树立文章之体式,来源最古;开辟后学之疆宇,流泽孔长也。」

〔七〕 唐写本无「者也」二字。范注:「《汉书艺文志》:『今异家者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

六经》之支与流裔。』」既然跳不出《五经》的圈子,就谈不上向前发展。

《艺概》卷一《文概》:「《六经》,文之范围也。圣人之旨,于经观其大,备其深,博无涯涘。乃《文心雕龙》所谓『百家腾踊,终入环内者也』。」

斯波六郎:「『百家』指诸子百家。《时序》篇中述及诸子亦单言『百家』。『腾跃』者,言百家有超乎《五经》之概。此种说法与《通变》『虽轩翥出辙,而终入笼内』同。『百家腾跃』承上句『穷高以树表』,『终入环内』承上句『极远以启疆』。《汉书艺文志》评诸子云:『今异家者,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乃言其思想,此处系论文章。」

若禀经以制式〔一〕,酌《雅》以富言〔二〕,是即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也〔三〕。

〔一〕 「制」,原本作「制」,古通。《札记》:「此二句为《宗经》篇正意。」「禀」谓禀承。斯波六郎:「『式』,即体式,指文章格式。」即论、说、辞、序等文体形式。

〔二〕 郭注:「《雅》,指《尔雅》。郭璞《尔雅序》:『夫《尔雅》者,所以通诂训之指归,叙诗人之兴咏,总绝代之离词,辩同实而殊号者也。诚九流之津涉,六艺之钤键,学览者之潭奥,摘翰者之华苑也。若乃可以博物不惑,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者,莫近于《尔雅》。』所以说『酌《雅》以富言』。」斯波六郎:「『雅』当是《尔雅》。《练字》篇有云:『《雅》(《尔雅》)以渊源诂训,《颉》(《仓颉篇》)以苑囿奇文。……该旧而知新,亦可以属文。』」

〔三〕 《校证》:「『即』原作『仰』,唐写本作『即』,……《

汉书吴王濞传》、《晁错传》俱有『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语,师古曰:『即,就也。』此正彦和所本,今据改。」

《校注》:「《史记吴王濞传》:『乃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汉书濞传》无水字)为盐。』索隐:『即者,就也。』此舍人遣词所本。则作『仰』者,乃形近之误也。」《汉书晁错传》:「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豪杰,白头举事,此其计不百全,岂发虖?」又《吴王濞传》:「错为御史大夫,说上曰:……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隙,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不改过自新,乃益骄恣,公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逆乱。」唐写本「盐」下有「者」字。斯波六郎:「『即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意为对作文者说来,经书为无尽藏之宝库;前段末尾『太山遍雨,河润千里』意为经书对每一个作文者都施以无穷的恩惠,这两个譬喻是前后呼应的。」

故文能宗经,体有六义〔一〕:一则情深而不诡〔二〕,二则风清而不杂〔三〕,三则事信而不诞〔四〕,四则义贞而不回〔五〕,五则体约而不芜〔六〕,六则文丽而不淫〔七〕。扬子比雕玉以作器〔八〕,谓《五经》之含文也〔九〕。

〔一〕 斯波六郎:「『体』当指文章的形式和内容浑一之姿。」「

体有六义」,《文体明辨序说文章纲领总论》作「有六善焉」。王金凌:「易言之,文能宗经则可得此六项原则,施于作品亦有此六种现象。上一『体』字泛指整个文学作品的体要。」按「体」谓体制。《附会》篇云:「夫才量(童)学文,宜正体制,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可见「体制」包括情志、事义、文辞等方面。义,宜也,善也。《诗大雅文王》:「宣昭义问。」毛传:「义,善。」

〔二〕 感情深挚而不诡诈。

〔三〕 风格清纯而不驳杂。《风骨》篇:「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

〔四〕 叙事真实而不荒诞。斯波六郎:「『事』是构成作品内容的事实,近于今人所谓『素材』。」

〔五〕 《校证》:「『贞』原作『直』,唐写本作『贞』。……今据改。」《广雅释诂一》:「贞,正也。」《斟诠》:「贞,正定专一之义。」直解为「义理坚正而不邪」。《校注》:「『直』,唐写本作『贞』。按唐写本是也。《明诗》篇:『辞谲义贞。』《论说》篇:『必使时利而义贞。』并其证。」「回」谓回邪。

〔六〕 文体(风格)简练而不芜杂。

〔七〕 文辞雅丽而不淫靡。《法言吾子》篇:「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

《札记》:「此乃文能宗经之效。六者之中,尤以事信、体约二者为要。折衷群言,俟解百世,事信之征也;芟夷烦乱,剪截浮辞,体约之故也。」其实「情深」是首要的。

曹学佺曰:「此书以心为主,以风为用。故于六义首见之,而末则归之以文,所谓丽而不淫,即雕龙也。」

《校释》:「情深风清,『志』之事也。事信义直,『

辞』之事也。体约文丽,『文』之事也。……窃尝推阐其义:『志』者,作者之情思也。『辞』者,情思所托之以见之事也。『文』者,所以表其『事』而因以见其『志』者也。」

〔八〕 唐写本「扬」上有「故」字。梅注:「《扬子法言》曰:或曰良玉不雕,美言不文,何谓也?曰:玉不雕,璠玙不作器;言不文,典谟不作经。」按此见《法言寡见》篇。

〔九〕 「文」在此处指修饰。

夫文以行立,行以文传,四教所先〔一〕,符采相济〔二〕。励德树声〔三〕,莫不师圣;而建言修辞,鲜克宗经〔四〕。是以楚艳汉侈〔五〕,流弊不还;正末归本〔六〕,不其懿欤!

〔一〕 范注:「《论语述而》篇:『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四教之中,文与行领先,所以「四教所先」就是文与德行。

〔二〕 左思《蜀都赋》:「其间则有虎珀丹青,江珠瑕英,金沙银砾,符采彪炳。」刘渊林注曰:「符采,玉之横文也。」《文选》曹丕《与锺大理书》李善注引王逸《正部论》:「或问玉符。曰:赤如鸡冠,黄如蒸栗,白如猪脂,黑如纯漆,玉之符也。」珠宝之类必有特殊的光彩可据以验其真伪,故称「符采」。「济」,成。文与行相互为用,以成教化,犹玉之有符采。《抱朴子文行》篇:「或曰德行者,本也;文章者,末也。故四科之序,文不居上,然则着纸者,糟粕之余事。……抱朴子答曰:……文可废而道未行,则不得无文。……且文章之与德行,犹十尺之与一丈,谓之余事,未之前闻也。」另一种解法是认为,虽然「文」列其首,但必须像玉与其花纹那样,和其它三项紧密地结为一体。斯波六郎:「『符采相济』宜解作文与行二者互为表里,以成符采。」

〔三〕 范注:「伪《大禹谟》:『皋陶迈种德。』枚传曰:『迈,行也。』今本『迈』误作『励』,唐写本不误。《左传》文公六年:『树之风声。』」《校注》:「按『迈』字是。《左传》庄公八年:『《夏书》曰:「皋陶迈种德。」』杜注:『迈,勉也。』又《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距跃三百,曲踊三百。』杜注:『百,犹劢也。』《释文》:『劢,音迈。』疏本误『劢』为『励』,与此同。盖初由『迈』作『劢』,后遂讹为『励』耳。」

斯波六郎:「『迈德』与『树声』连用之例,见于魏吴质《在元城与魏太子笺》:『若乃迈德种恩,树之风声,使农夫逸豫于疆畔,女工吟咏于机杼,固非质之所能也。』」

《斟诠》:「唐写本作『迈』,亦『劢』之同音假借字。」又:「劢德,谓勉进德业。」

〔四〕 《易干文言》:「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情采》篇:「后之作者,远弃《风》《雅》,近师辞赋。」

〔五〕 《通变》:「楚汉侈而艳。」斯波六郎:「《楚辞》之艳,《辨骚》篇云:『耀艳而采华』,『惊采绝艳』,『中巧者猎其艳辞』。」《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讽谕之义。」皇甫谧《三都赋序》:「及宋玉之徒,浮文放发,言过于实,夸竞之兴,体失之渐,《风》《雅》之则,于是乎乖。逮汉贾谊,颇节之以礼,自是厥后,缀文之士,不率典言,并务夸张。……雷同景附,流宕忘返,非一时也。」

〔六〕 《校证》:「唐写本『正末』作『极正』。」

《校注》:「按唐写本非是。『极』字盖涉赞文而误,又脱去『末』字耳。」桥川时雄:「唐写『欤』作『哉』。时按欤、哉两是。」郭注:「『末』,指当时文风。《通变》:『宋初讹而新。』《定势》:『近代辞人,率好诡巧。』『本』,指《五经》文风。」《文心诠赋》篇:「宋发夸谈,实始淫丽。……然逐末之俦,蔑弃其本,虽读千赋,愈惑体要。遂使繁华损枝,膏腴害骨,无贵风轨,莫益劝戒。」

斯波六郎谓最后一段:「正面论说宗经之必要性,其中又分三节。自『故论说辞序』至『煮海而为盐也』十八句为第一节。叙述后世诸文体皆源出《五经》文章。『故文能宗经』至『谓《五经》之含文也』十句为第二节,论述文章中因宗经而生的长处。『夫文以行立』至『不其懿欤』十二句为第三节,惋惜后世宗经之文甚少。……第三节之旨趣与《征圣》篇末『天道难闻,犹或钻仰……』大致相同,论述方法亦类似。」

第三段强调为文必须宗经。作者认为文能宗经,就会产生六方面的优点,违经就会产生流弊。

又认为后代各种文体都出于《五经》,所以本书上半部从《明诗》到《书记》分论文体,不能不以《宗经》为根据。

赞曰:三极彝训,道深稽古〔一〕。致化归一〔二〕,分教斯五〔三〕。性灵镕匠,文章奥府〔四〕。渊哉铄乎〔五〕,群言之祖。

〔一〕 《校证》:「『三极彝训,道深稽古』原作『三极彝道,训深稽古』。铃木云:『案「三极彝训」已见正文。此「道」、「训」二字疑错置。』案铃木说是,今据改。」斯波六郎:「『道深稽古』云者,因其道深远,故须稽古始能明之意。」

〔二〕 《校证》:「『归』,唐写本作『惟』。」《校注》:「按『惟一』与『斯五』对,唐写本是也。《书伪大禹谟》:『惟精惟一。』」「致」,达到。张衡《二京赋》:「帝者因天地以致化。」「致化惟一」是说达到教化的途径只有一个,即宗经。

〔三〕 《校注》:「按《礼记经解》:『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絜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乐经》久亡(篇中亦止论五经),故云『分教斯五』。」

〔四〕 钱大昕《恒言录》卷一《人身类》「性灵」:「《晋书乐志序》:『性灵之表,不知所以发于咏歌。……』《文心雕龙》:『

性灵镕匠,文章奥府。』」斯波六郎:「『性灵镕匠』与本文『洞性灵之奥区』、『义既埏乎性情』相当;『文章奥府』与本文『极文章之骨髓』、『辞亦匠于文理』相当。」《斟诠》:「奥府,犹言渊府。《傅子》曰:『《诗》之雅诵,《书》之典谟,文足以相副,翫之若近,寻之若远,浩浩焉文章之渊府也。』」

〔五〕 「渊」,深。「铄」,美。全句意为:多么深远美好啊!

正纬 第四

《隋书经籍志六艺纬类序》:「孔子既叙《六经》以明天人之道,知后世不能稽同其意,故别立纬及谶,以遗来世。」

梅注:「纬者,谶纬之书也。经各有纬,如《易》之《通卦验》、《是虑谋》,《尚书》之《中候》,《诗》之《含神雾》,《礼》之《含文嘉》,《春秋》之《合诚图》、《元命苞》,《孝经》之《

援神契》、《钩命诀》,《论语谶》之类。按天文定者为经,动者为纬。」

《训故》:「《困学纪闻》:《易》纬六,《书》纬五,《诗》纬三,《礼》纬三,《乐》纬三,《春秋》纬十四,《孝经》纬二。」

范注引胡应麟《四部正讹》曰:「世率以谶纬并论,二书虽相表里,而实不同。纬之名所以配经,故自《六经》、《语》、《孝》而外,无复别出,《河图》、《洛书》等纬皆《易》也。谶之依附《六经》者,但《论语》有谶八卷,余不概见,以为仅此一种,偶阅《隋经籍志》,注附见十余家。乃知凡谶皆托古圣贤以名其书,与纬体制迥别。盖其说尤诞妄;故隋禁之后永绝。类书亦无从援引,而唐宋诸藏书家绝口不谈,……又有以纬、候并称者,今惟《尚书中候》见目中,他不可考云。」

《四库提要易类》六云:「案儒者多称谶纬,其实谶自谶,纬自纬。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盖秦汉以来去圣日远,儒者推阐论说,各自成书,与经原不相比附,如伏生《尚书大传》,董仲舒《春秋阴阳》,核其文体,即是纬书,特以显有主名,故不能托诸孔子。其它私相撰述,渐杂以术数之言,既不知作者为谁,因附会以神其说。迨弥传弥失,又益以妖妄之词,遂与谶合而为一。然班固称『圣人作经,贤者纬之』;杨侃称纬书之类谓之秘经,图谶之类谓之内学,河、洛之书谓之灵篇;胡应麟亦谓谶纬二书,虽相表里,而实不同:则纬与谶别,前人固已分析之。」

章士钊《柳文指要》下卷十五《谶纬》条:「吾十年前从北京图书馆借阅王西庄(鸣盛)《蛾术编》,见李越缦于书眉上以真正蝇头细字,录有关谶纬一大段文字。……文如下:『纬与谶别,纬者所以补经,三代典制,圣人微言,往往而在,康成所注,及以解三《礼》者是也。谶者,哀平以后所盛行,而秦汉间亦间有之,乃推决休咎,假托符命,多渎乱妖妄之言,如「亡秦者胡」及「赤伏符」、「白水真人」、「代汉者当涂高」,「八ㄙ子系,十二为期」之类是也。谶有图而纬无图,谶图为今世所传《推背图》之类,故曰图谶。光武最信之。《后书儒林尹敏传》:世祖令校图谶,敏对曰:「谶者非圣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别字,颇类世俗之辞,恐贻误后生。帝不纳。」《郑兴传》:帝尝问兴郊祀事,曰:「吾欲以谶断之何如?」兴对曰:「臣不为谶。」《桓谭传》:「有诏会议灵台所处。帝谓谭曰:吾欲以谶断决之何如?谭默然良久,曰:臣不读谶……复极言谶之非经。」又谭上疏称:「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是谶之与纬,分别甚明,谭不信谶,非不信纬也。谶以有图,故称图书,亦曰图纬。谓纬之有图者也。《张衡传》:「初,光武善谶,及显宗肃宗,因祖述焉。自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兼复附以妖言。衡以图纬虚妄,非圣人之法,乃上疏曰:……谶书始出,盖知之者寡,自汉取秦,可谓大事,当此之时,莫或称谶。若夏侯胜、眭孟之徒,以道术立名,其所述着,无谶一言。刘向父子领校秘书,阅定九流,亦无谶录。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其下历引《尚书谶》、《春秋谶》、《诗谶》。又云:「往者侍中贾逵,摘谶互异三十余事,诸言谶者皆不能说。」又云:「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凡此皆绝不及纬,是衡特不信谶,非不信纬也。东汉诸儒,以纬为内学,钱竹汀、赵瓯北、王述庵皆考之甚详。然习之者众,不免有所附益,或以谶汨之,如《春秋元命苞》,本纬也,而张衡疏亦引《元命苞》,乃近谶语。《三国志魏文帝纪》注所引,皆纬谶杂出,自隋文禁谶并禁纬,悉焚其书,而今所传者零残之简,皆谶纬互乱,不可复辨。如《干凿度》最称纯粹,而亦有「孔子曰」「丘按录谶论国定符」等语,是类杂有蒙孙之名,生众妖及赤世蒙孙之语,与《三国志》注许芝所称《春秋佐助期》言汉以蒙孙亡相合,皆汉末人以谶附纬,而康成注又多为魏晋以后至唐术士所附益,支离错谬,传写窜乱,不可究诘矣。』越缦此一文独大特色,是将谶与纬劈分两部,认为谶属离经叛道,而不可信,纬则与经相对,各守内外部位,终不失为足可信据之学。」

徐养原《纬候不起于哀平辨》(范注引自严杰《经义丛抄》)云:「昔刘彦和著书,称『纬有四伪,通儒讨核,谓起哀平』,自尔相沿,俱同此说。按刘熙(《释名》)曰:『纬,围也,反复围绕,以成经也。图,度也,尽其品度也。谶者,纤也,其义纤微也。』此三者同实异名,然亦微有分别。盖纬之名所以配经,故自《六经》《论语》《孝经》而外,无复别出,《河图》《洛书》等纬皆《易》也。……窃意纬书当起于西京之季,而图谶则自古有之。……要之图谶乃术士之言,与经义初不相涉。至后人造作纬书,则因图谶而牵合于经义,其于经义,皆西京博士家言,为今文学者也。……」

刘师培《国学发微》(见乙巳年《国粹学报丛谈》):「周秦以还,图箓遗文,渐与儒道二家相杂。入道家者为符箓,入儒家者为谶纬。董、刘大儒,竞言灾异,实为谶纬之滥觞。哀平之间,谶学日炽,而王莽公孙述之徒,亦称引符命,惑世诬民。及光武以符箓受命,而用人行政,惟谶纬之是从。由是以谶纬为秘经,颁为功令,稍加贬斥,即伏『非圣无法』之诛,故一二陋儒,援饰经文,杂糅谶纬,献媚工谀,虽何郑之伦,且沉溺其中而莫反(康成于纬,或称为传,或称为说,且为之作注),是则东汉之学术,乃纬学昌盛之时代也。夫谶纬之书,虽间有资于经术,然支离怪诞,虽愚者亦察其非;而汉廷深信不疑者,不过援纬书之说,以验帝王受命之真,而使之服从命令耳。上以伪学诬其民,民以伪学诬其上。又何怪贿改漆书接踵而起乎(《后汉书儒林传》)?此伪学所由日昌也。」

《集注》:「《文选》卷五十八《郭有道碑文》:『探综图纬。』注:『纬,《六经》及《孝经》皆有纬也。』」

《后汉书方术传樊英传》:「善风角、星算,《河》《洛》七纬,推步灾异。」注:「七纬者,《易》纬《稽览图》、《干凿度》、《坤灵图》、《通卦验》、《是类谋》、《辨终备》也;《书》纬《璇机钤》、《考灵曜》、《刑德放》、《帝命验》、《运期授》也;《诗》纬《推度灾》、《泛历枢》、《含神雾》也;《礼》纬《

含文嘉》、《稽命征》、《斗威仪》也;《乐》纬《动声仪》、《稽耀嘉》、《协图征》也;《孝经》纬《援神契》、《钩命诀》也;《

春秋》纬《演孔图》、《元命苞》、《文耀钩》、《运斗枢》、《感精符》、《合诚图》、《考异邮》、《保干图》、《汉含孳》、《佑助期》、《握诚图》、《潜潭巴》、《说题辞》也。」

《集释稿》:「夫纬候盖起自哀平之前,西汉之末(见徐养原《

纬候不起于哀平辨》,《诂经精舍文集》卷十二),惟其勃兴昌盛,则始自东汉(见刘师培《国学发微》)。六朝以降,其势未衰。《隋书经籍志》云:『至宋大明中,始禁图谶;梁天监以后,又重其制。』《隋志》有七经纬三十六篇,又有《河图》、《洛书》、杂谶等篇,俱属此类。李贤《后汉书樊英传》注列《易》《书》《诗》《

礼》《乐》《孝经》《春秋》诸纬共三十五篇,其所定未尽依《隋志》。北宋杨侃《两汉博闻》卷十一举秘经、内学、灵篇三类,以为秘经即纬书,内学即图谶,灵篇即河、洛之书也。是以谶纬之学,众说纷纭,惟谶纬厘别为二,则成定论。」

根据上引诸论,可见谶与纬性质不同;纬与经义有关,谶为预决吉凶之书。惟近人陈盘考证,以为谶纬不分。纬固附经,而谶亦未尝不然;至其先后之序,则先有《河图》、《洛书》,然后有由此而产生之谶,然后始有纬。见陈盘《谶纬释名》(《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十一本);《论早期谶纬及其与邹衍书说之关系》(《集刊》第二十本)等。

《校释》:「舍人之作此篇,以箴时也。盖谶纬之说,宋武禁而未绝,梁世又复推崇。其书多托始仲尼,抗行经典,足以长浮诡之习,扬爱奇之风。故列四伪以匡谬,述四贤而正俗。疾其『乖道谬典』,正所以足成《征圣》《宗经》之义也。故次之以《正纬》。」

朱X先等笔记:「梁武帝深恶纬书,彦和之作是篇,亦间有迎合之意。纬书,今文学派之流亚也。」

斯波六郎《文心雕龙札记》:「『正纬』云者,意为对纬书的正确认识,亦即对纬书的错误评价的纠正。彦和之特撰此篇,当是由于当时承后汉以来风习,纬书十分流行,而且受到不适当的过高评价所致。」

「彦和于本篇所言之纬,意义甚广,图、谶皆包括在内。彦和把这广义的纬分为真伪两部份。他相信《河图》、《洛书》、尧之《绿图》、文王《丹书》等天示圣人以祥瑞之物的存在,认为它们是真的纬书,而成于后世术士之手者,则被斥为伪的纬书。」「古来有图谶之语,图纬之语及谶纬之语。图、谶、纬三者具有大致相同的内容,然而又有互异之处。……但是古来一向把这三者视作一物,彦和也是持这种观点的,故把它们总称为纬。」

唐亦男《文心雕龙讲疏》(以下简称「《讲疏》」):「『正』是辨正的意思。……全篇的主要内容就在辨正纬书的真伪与得失。」

按:纬书,是汉朝人配合儒家的经书伪托孔丘的话伪造出来的。在齐梁时代,纬书还流行,刘勰要从「宗经」的观点来纠正他,所以叫「正纬」。

夫神道阐幽,天命微显〔一〕,马龙出而大《易》兴〔二〕,神龟见而《洪范》耀〔三〕。

〔一〕 《易观》彖辞:「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正义:「微妙无方,理不可知,目不可见,不知所以然而然,谓之神道。」

《夸饰》篇:「夫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神道难摹,精言不能追其极;形器易写,壮辞可得喻其真。」

斯波六郎:「此处的『神道』与『天命』相对,下文又有『神教』之语,看来应解作执司神秘事物的道。」

《注订》:「凡彦和所称神、神理、天命者,概指自然而言。自然不可穷极,故曰神。天道、神道皆统自然之理而言。究其极致者,乃谓之神理。承其赋予者,则谓之天命。」

《论语为政》:「五十而知天命。」朱注:「天命,即天道之流行而赋于物者,乃事物所以当然之故也。」

范注:「《易下系》:『夫《易》,彰往而察来,而微显阐幽。』韩康伯注云:『《易》无往不彰,无来不察,而微以之显,幽以之阐。阐,明也。』」

桥川时雄:「《易系辞下》云:『君子知微知彰。』」

斯波六郎:「此处二句当谓『神道藉幽而明,天道托微而显。』杜预《春秋左氏传序》中有『微显阐幽』语,显系据《系辞》之文,《正义》即释作『征其显事,阐其幽理』。……『神道』与『天命』,其内容大致相同。……『幽』与『微』,……一是形象上的说法,另一种是作用上的说法。」

〔二〕 范注:「《礼记礼运》:『河出马图。』郑注:『马图、龙马负图而出也。』正义引《(尚书)中候握河纪》:『伏牺氏有天下,龙马负图出于河,遂法之画八卦。』又引《握河纪》注云:『

龙而形象马。』」

《集释稿》:「见于其它纬书者有:《中候考河命》:『黄龙负卷舒图,赤文绿错。』(《御览》八一引),《中候握河纪》:『龙马衔甲,赤文绿字,自河而出。』(《路史陶唐纪》注)」

桥川时雄:「唐写及各本同,《四库》本作『龙马』。按『龙马』有典,当作『龙马』,惟各本作『马龙』,亦非不通。」

「大《易》兴」,相传伏牺据《河图》制成八卦,周文王为八卦作卦爻辞而成《易》(见《周易正义序》)。

斯波六郎:「『马龙出』指《河图》,『神龟见』指《

洛书》。彦和认为纬书的起源与《河图》、《洛书》有关。上文『阐幽』、『微显』如作『神道藉幽而明,天道托微而显』解,此处『马龙出』与『神龟见』则正当『幽』与『微』二字;『大《易》兴』与『《洪范》耀』则当『阐』与『显』二字。又上文『阐幽微显』如照字面直读,则彦和的看法当是『马龙出』、『神龟见』为『幽』,『

大《易》兴』、『《洪范》耀』为『阐』;同时『大《易》兴』,『

《洪范》耀』等『显』者系藉『马龙出』『神龟见』等『微』者而彰现的。」

〔三〕 「耀」唐写本作「耀」;《校证》谓唐写本作「曜」,误。桥川时雄:「按『耀』、『耀』两是,校注见《原道》篇。」

范注:「《易上系》:『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正义引《春秋纬》云:『河以通干出天苞,洛以流坤吐地符。河龙图发,洛龟书感。《河图》有九篇,《洛书》有六篇。孔安国以为《河图》则八卦是也,《洛书》则九畴是也。』《尚书洪范》:『

天锡禹以《洪范》九畴。』」

《集注》:「《论语子罕》:『河不出图。』孔曰:『《河图》,八卦是也。』正义曰:『郑玄以为《河图》《洛书》龟龙衔负而出,如《中候》所说(案《后汉书方术传序》:「河洛之文,龟龙之图。」注引《尚书中候》曰:「尧沈璧于洛,玄龟负书,背中赤文朱字,止坛。舜礼坛于河畔,沈璧,礼毕,至于下昃,黄龙负卷舒图,出水坛畔。」)龙马衔甲,赤文绿色。甲似龟背,袤广九尺,上有列宿斗正之度,帝王录纪兴亡之数是也。』」

《汉书五行志》:「刘歆以为虙牺氏继天而王,受《

河图》,则而画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赐《雒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

《集释稿》:「《拾遗记》卷二:『禹尽力沟洫,导川夷岳,黄龙曳尾于前,玄龟负青泥于后。玄龟,河精之使者也,龟颔下有印文,皆古篆字,作九州岛山川之字。』《拾遗记》卷十:『员峤山,……西有星池千里,池中有神龟,八足、六眼,背负七星日月八方之图,腹有五岳四渎之象。』」

陈盘《论早期谶纬及其与邹衍书说之关系》:「《洪范》之取材,有出于战国末年者,《班志》虽首引《洪范》,复云:『

其法亦起五德终始。』是《洪范》之说,五德终始足以概之矣。」

「洪范」,大法。「耀」谓发出光彩。这几句话和《原道》篇中「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设教,取象乎河洛,问数乎蓍龟」,大意相同。

故《系辞》称「河出图,洛出书〔一〕,圣人则之〔二〕」,斯之谓也。但世敻文隐〔三〕,好生矫诞〔四〕,真虽存矣,伪亦凭焉〔五〕。

〔一〕 「辞」唐写本作「词」。「洛」顾校作「雒」。

〔二〕 按见《易系辞上》。桥川时雄:「《前汉书五行志》又引《易》,颜注云:『则,效也。』」

《注订》:「远古圣哲,取天地物象之有益生民者,则而法之。此建文明之始,故《河图》《洛书》决信其有,然后人以尊崇太过,乃神其说,方士乘之肆惑,使人不能无疑者矣。而夫子有叹者,亦伤时感事而已。然足证此说由来已久。」

《杂记》:「神道阐幽,由于天命微显,非人力所能致,故圣人则之。」

〔三〕 《集释稿》:「《谷梁》文十四年:『敻入千乘之国。』范宁注:『敻犹远也。』」斯波六郎:「『文』指《河图》、《洛书》中类似文字的图形,『隐』指词义隐晦不易理解的隐语之类。」《集注》:「《后汉书方术传序》:『然神经怪牒,玉策金绳,关扃于明灵之府,封縢于瑶坛之上者,靡得而窥也。』《苏竟传》:『玄包幽室,文隐事明。』皆隐之谓也。」

〔四〕 范引孙云:「唐写本『诞』作『托』。」桥川时雄:「各本作『诞』,唐写作『托』。按『托』『诞』两通,然下有『皆托于孔子』句,作『托』似妥。」

〔五〕 《注订》:「康成注经,亦存纬说,盖在择焉而已。荀悦惜其杂真,未许煨燔,亦哲人之见也。」

「凭」,依据,意谓假的也据此而出现。

斯波六郎:「此两句意谓『真物虽存于世,然利用真物而问世的伪作亦应运而生』。『真』指《河图》、《洛书》之类,『

伪』指后世的所谓『纬书』。」

以上为第一段,论纬书之发生。

夫《六经》彪炳,而纬候稠迭〔一〕,《孝》《论》昭〔二〕,而钩谶葳蕤〔三〕。

〔一〕 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斯波六郎:「彪炳,谓文采美而明晰,主要是指《六经》文章。」

《后汉书方术传序》云:「至乃河洛之文,龟龙之图,箕子之术,纬候之部,时有可闻者焉。」注:「纬,七经纬也;候,《尚书中候》也。」「七纬」见前题解。「候」,占验。

范注:「《说文》:『稠,多也。』《苍颉篇》:『迭,重也,积也。』」「稠迭」,重复。这里指纬书的繁多。

〔二〕 《校注》「按『孝』,《孝经》也;『论』,《论语》也。《孝经》有《钩命诀》,《论语》有谶,故继云『钩谶葳蕤』。犹上之先言《六经》,而继云纬候然也。唐写本作『考』,非是。『』当从唐写本作『晢』。」《校证》:「『孝』,唐写本作『考』。今按《孝经序》疏引郑玄《六艺论》云:『孔子以六艺题目不同,指意殊别,恐道离散,后世莫知根源,故作《孝经》以总会之。』赵岐《

孟子题辞》云:『《论语》者,《五经》之錧,六艺之喉襟也。』据此,《孝经》为六艺之总会,《论语》为《五经》之錧。敷赞圣旨,义已昭,复有葳蕤之钩谶,则是打重台矣。旧作『孝』是,唐本作『考』,非。」

《补注》:「明吴兴凌云本『』原作『哲』。许改。孙氏诒让《札迻》云:『《说文》日部:昭,明也。或作晰,晰即之讹体,此书《征圣》、《明诗》、《总术》三篇昭字,元本、冯钞本(指冯舒抄本)亦并作哲,用通借字也。《易大有》九四象云:明辩晢也。《释文》云:晢又作哲。彦和用经语多从别本。』(《札迻》语在《征圣》篇「文章昭晢」条下,系据黄荛圃校元至正本。案明凌云所见元本「昭哲」在《正纬》篇,故剪裁孙语归此条下。)」斯波六郎:「昭,意为条理井然,主要指《孝经》与《论语》的内容。但此处之『彪炳』与下文『昭』为互文的用法……,是说《六经》与《孝》、《论》都是文采美艳,条理清晰,从而也就暗示纬书之类对于这些典籍说来是不必要的。」

〔三〕 黄注:「司马相如《封禅文》:纷纶葳蕤。注:言众多也。」范注:「《孝经纬》有《钩命诀》。《四部正讹》引《钩命诀》注曰:『天地失序,必有沮泄,用阴阳迻治之也。』孙《古微书》曰:『纬书以命言者,莫如《元命苞》;钩言者,莫如《春秋》之《文耀钩》,《河图》之《稽耀钩》。兹据《孝经》纬,则直言诀矣。』《论语》无纬有谶。《古微书》曰:『《论语》不入经,亦不立纬,惟谶八卷。』」

桥川时雄:「《史记司马相如传》:『纷纶葳蕤。』索隐引张揖云:『葳蕤,乱貌。』索隐引胡广云:『委顿也。』《文选文赋》:『纷葳蕤以馺沓。』注云:『葳蕤,盛貌。』」

按经验纬〔一〕,其伪有四:盖纬之成经〔二〕,其犹织综〔三〕,丝麻不杂,布帛乃成〔四〕;今经正纬奇,倍擿千里〔五〕,其伪一矣〔六〕。

〔一〕 「按」,唐写本作「酌」。桥川时雄:「按『酌』字妥。」斯波六郎:「『酌』者,引经据典斟酌之意也,更好地表达了以经为本体的观点。」

〔二〕 《集注》:「按『成』字乃『于』字之误。」《校证》:「

『成』疑作『于』,盖涉下文『布帛乃成』而误。」《考异》:「纬经有相成之势,盖作纬者必依经以成,引经为说,故『成』字为长,王校疑作『于』者非是。」

斯波六郎:「『成』者『成就』、『成功』之『成』,……『纬以成经』的说法已见《释名释典艺》:『纬,围也,反复围绕,以成经也。』织机丝经有轴,纬有杼,亦以经为本体。……此句所言经书、纬书,已经就语词本身发了议论。」

〔三〕 范注:「《说文》系部:『经,织从丝也。纬,织衡丝也。』段玉裁织字注云:『经与纬相成曰织。』玄应《一切经音义》引《

三仓》:『综,理经也,谓机缕持丝交者也。屈绳制经令得开合也。』」「综」,织机上带着经线上下开合的装置,这里指织机。纬书的配合经书,好比织布机上纬线的配合经线。「织综」,经纬线交织。

〔四〕 《校注》:「《礼记礼运》:『治其丝麻,以为布帛。』」

斯波六郎:「『杂』者,混杂也,此处言丝线、麻线虽有经纬,但并不杂乱。与此处语意相类的说法见于齐梁间人陶弘景的《发真隐诀序》:『经者,常也,通也,谓常通而无滞,亦犹布帛之有经耳,必须铨综纬绪,仅乃成功,若机关疏越,杼轴乖谬,安能斐然成文。』」

〔五〕 范注:「孙诒让《札迻》十二:『今经正纬奇,倍擿千里,倍擿即下文倍摘,字并与「适」通。《方言》云:「适,啎也。」(

《广雅释诂》同)郭注云:「相触迕也。」倍适,犹言背迕也。』」

《校注》:「『擿』,唐写本作『摘』。按『擿』、『

摘』二字本通,犹『指摘』之为『指擿』,……然以下文『伪既倍摘』例之,此当依唐写本作『摘』,上下始能一律。」

《隋书经籍志六艺纬类序》:「然其文辞浅俗,颠倒舛谬,不类圣人之旨。」又曰:「唯孔安国、毛公、王璜、贾逵之徒独非之,相承以为妖妄,乱中庸之典。」

〔六〕 范注夹注:「顾校(矣)作『也』。」斯波六郎:「自此句至『其伪四矣』,四个『矣』字,顾千里均改为『也』,改错了。『

矣』是自己确认客观事实时所用的语气词,彦和恐正是为了表达这种语气才用『矣』字的。」

经显,圣训也;纬隐,神教也〔一〕。圣训宜广〔二〕,神教宜约,而今纬多于经〔三〕,神理更繁〔四〕,其伪二矣〔五〕。

〔一〕 范注:「唐写本无两『也』字,寻绎语气两『也』字似不可删。『圣』字唐写本皆作『世』,义亦通。」

《集释稿》:「神教,郑玄《六艺论》:『《河图》、《洛书》,皆天神言语,所以报告王者也。』(《诗大雅文王序》正义引)」颜延之《庭诰》:「崇佛者本在于神教,故以治心为先。」(《全宋文》卷三十六)按神教即以「神道设教」(《易观》彖辞)。

〔二〕 《校注》:「唐写本两『圣』字并作『世』。按唐写本是。《夸饰》篇:『虽《诗》《书》雅言,风俗训世,事必宜广。』此云『世训』(因与下句「神教」对,故作「世训」),彼云『训世』,其谊一也。」

〔三〕 唐写本无「今」字。桥川时雄:「寻前后语意,无『今』字是。」

〔四〕 这里「神理」与「神教」同义,是指纬书中所载的由神灵显示的微妙之理。《隋书经籍志六艺纬类序》:「光武以图谶兴,遂盛行于世。汉时又诏东平王苍正《五经》章句,皆命从谶,俗儒趋时,益为其学,篇卷第目,转加增广。」

〔五〕 桥川时雄:「『伪二矣』,胡本『矣』作『也』。汪畲本无『伪』字,『矣』作『也』。徐校云:补『伪』字,『也』改『矣』。黄校云:案冯本无『伪』字,『矣』作『也』。校云:『其二也。』谢本亦作『其伪二矣』。顾校作『也』。」按元刻本作「其二也」。

有命自天〔一〕,乃称符谶〔二〕,而八十一篇〔三〕,皆托于孔子〔四〕,则是尧造绿图〔五〕,昌制丹书〔六〕,其伪三矣〔七〕。

〔一〕 斯波六郎:「《诗大雅大明》:『有命自天,命此文王。』」

〔二〕 「乃」,唐写本作「乃」。《注订》:「符指《河图》纬谶之类,下文言『康王《河图》,陈在东序』,继言『前世符命,历代宝传』,是知符命包括纬谶一类之作也。谶指《论语谶》之类。依附《六经》者曰纬,托古圣贤之言以名其书曰谶,谶纬体制有别。」

刘勰认为真正的符命、图谶都是上天降下的。不是人造作的,所以认为纬书托于孔子不可信。

〔三〕 范注:「《隋书经籍志六艺纬类序》云:『《易》曰:「河出图,洛出书。」然则圣人之受命也,必因积德累业,丰功厚利,诚着天地,泽被生人,万物之所归往,神明之所福飨,则有天命之应。盖龟龙衔负,出于河、洛,以纪易代之征,其理幽昧,究极神道,先王恐其惑人,秘而不传。说者又云:孔子既叙《六经》,以明天人之道,知后世不能稽同其意,故别立纬及谶,以遗来世。其书出于前汉,有《河图》九篇,《洛书》六篇(案此即《图书秘记》,特篇数略异尔),云自黄帝至周文王所受本文。又别有三十篇,云自初起至于孔子,九圣之所增演,以广其意。又有《七经纬》三十六篇,并云孔子所作,并前合为八十一篇。』」

《集释稿》:「八十一篇者,荀悦《申鉴俗嫌》篇:『世称纬书仲尼作也。……然则八十一首,非仲尼之作矣。』」

《注订》:「『《河》《洛》五九,《六艺》四九,谓八十一篇也。』见《后汉书张衡传》注。」

〔四〕 《校注》:「按桓谭《新论》:『谶出《河图》《洛书》,但有兆朕,而不可知;后人妄复加增依托,称是孔丘,误之甚也。』(《意林》三引)」《札记》:「据《隋志》,则托于孔子者,只《

七经纬》耳。」《集释稿》:「上引《隋志》文,亦云『说者』而已,未明所指。」斯波六郎:「荀悦《申鉴俗嫌》篇:『世称纬书仲尼作也,臣悦叔父故司空爽辨之。』」

〔五〕 《训故》:「《河图挺佐辅》:黄帝至于翠妫之川,鲈鱼折溜而至。兰叶朱文,以授黄帝,名曰绿图。」

范注:「《尚书中候握河纪》:『尧修坛河洛,仲月辛日礼备,至于日稷,荣光出河,休气四塞,白云起,风回摇,龙马衔甲,赤文绿地,临坛止霁,吐甲图而蹛。』」(录自《玉函辑佚书》)

《校证》:「『绿』原作『录』,冯校云:『录当作绿。』黄注改。唐写本、谭校本作『绿』。『绿图』古通作『录图』。《淮南俶真》篇:『洛出丹书,河出绿图。』《经义考》二六四引刘安世作『河出丹书,洛出录图。』《说文》:『录,金色也。』然则录亦就色而为言也。」

桥川时雄:「唐写及张、王、黄本作『绿』,何校录改绿,汪、畲、胡、梅本作『录』。黄校云云,按《春秋》隐公十年《

公羊传》云:《春秋》录内而略外。盖古人文字着在方策,即从木刻之义,而引申之也。彔、录、●、箓皆通用。然绿图与丹书对称,并非方册之谓,改作『录』『箓』皆非。又按绿、录亦通,通绿,剑名。《荀子性恶》篇『文王之录』,注云:与绿同,以色名。」

斯波六郎:「《御览》八十引郑注云:『荣光五色,从河出,美气四塞……甲所以藏图,赤文色而绿地也。』」

《注订》:「绿图丹书──绿、丹,贵之也。图、书,即《河图》、《洛书》。参《原道》篇注。」

〔六〕 《训故》:「《尚书帝命验》:季秋之月甲子,赤雀衔丹书止于酆,集于昌户,其书云: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

范注:「《尚书中候我应》:『周文王为西伯,季秋之月甲子,赤雀衔丹书入丰镐,止于昌户,乃拜稽首受最(最要言也)曰:「姬昌苍帝子,亡殷者纣也。」』(录自《玉函辑佚书》)」

斯波六郎:「《易是类谋》有云:『文王比隆兴,始霸,伐崇,作灵台,受赤爵丹书,称王制命,示王意。』(《诗大雅文王序》正义引)《春秋元命苞》云:『凤凰衔丹书于文王之都。』(同上引)」

陈盘《论早期谶纬及其与邹衍书说之关系》:「此类云文王所受丹书。衔书者,或曰凤凰,或曰赤雀;雀所止处,或曰文王之都,或曰文王户。似与《吕氏春秋》及《封禅书》引作赤乌衔书集周社者不类。然古书多赖口授流传,不免于异辞。抑方士怪迂不经,不无随意附会。」

张尔田《史微》内篇卷五《原纬》:「(《隋志》)又曰:『七经纬三十六篇,并云孔子所作;并前,合为八十一篇。』(

见《经籍志》一)原注:刘彦和曰,『有命自天,乃称符谶,……则是尧造绿图,昌制丹书』矣。是自古旧说,皆以此八十一篇属之孔子也。」

〔七〕 下文云:「河不出图,夫子有叹,如或可造,无劳喟然。」

《文心雕龙杂记》:「再申有命自天,非人力所能致之旨。」

商周以前,图箓频见〔一〕,春秋之末,群经方备〔二〕,先纬后经,体乖织综〔三〕,其伪四矣。

〔一〕 「以」唐写本作「已」,古通。范注:「图录、箓图,散见纬书中。陶潜《圣贤群辅录》引《论语摘辅象》『天老受天箓』,宋均注:『箓,天教命也。』」《校证》:「唐写本『图箓』作『绿图』、旧本『箓』俱作『录』,冯校云:『录疑作箓。』黄注本改。案《文选运命论》注引《春秋元命苞》:『应箓以次相代。』《王命论》注引『箓』作『录』。则箓录古通,不必改作。」

桥川时雄:「唐写本作『绿图』,胡、王、黄本作『图箓』,汪、畲、张、梅本作『图录』。按唐写已作『绿图』,从之似是。然图箓、录图之语,多见纬书中,则不必改,录箓亦两是。」

《后汉书方术传》:「光武尤信谶言,士之赴趣时宜者,皆骋驰穿凿,争谈之也。故王梁、孙咸,名应图箓,越登槐鼎之任,郑兴、贾逵以附同称显,桓谭、尹敏以乖忤沦败。」又《谢夷吾传》:「综校图录。」

斯波六郎:「『图箓』与上文『符谶』同一内容,指《

河图》《洛书》,尧之绿图,文王昌之丹书等。」《文选》王融永明十一年《策秀才文》:「朕秉箓御天。」翰注:「箓、符命也。天子受命执之以御制天下也。」

〔二〕 汉儒认为《六经》是孔子在春秋末编定的,见《汉书儒林传》。纬书既是配合经书的,照理应当先经后纬,然图箓反而托言在商周以前,遂成自相矛盾。

〔三〕 「乖」,违背。「织综」,这里指经纬相成之理。经线和纬线相织,应该是先有经线,再织以纬线,即刘勰所谓「经正而后纬成」(《情采》),也就是上文所说的「纬之成经,其犹织综」。

伪既倍摘〔一〕,则义异自明〔二〕,经足训矣〔三〕,纬何豫焉。〔四〕

〔一〕 《集释稿》:「黄注:『倍』疑作『掊』,抉摘之意。惟唐写本仍作『倍』。孙氏《札迻》以为与上文『倍摘』同语。」斯波六郎:「孙氏说于上文可通,于此则不可通。此句是论述纬书四伪以后的总结。如黄注所言,『倍』当是『掊』之误。『掊摘』与『发摘』、『抉摘』结构相同,乃暴露、揭露之意。此言纬书之伪已被充份暴露。」

〔二〕 斯波六郎:「『义异』,谓纬书之义与经书迥异也。此两句意为:『今之纬书托孔子之名以配经书,然其伪已如上述,故纬书与经书之异自可明白。』」

〔三〕 斯波六郎:「此『训』非『圣训』之『训』,当是『训解』之『训』。意谓经书已足训解,与纬书何干?为下文『义非配经』张本。」按「经足训矣」应解作「经书足以为训」,非指训解。

〔四〕 《集释稿》:「上句承上文『《六经》彪炳』,言经为圣训,必宗之也。下句承『纬候稠迭』,言纬多骈枝、不关弘情也,明其本不足以配经。」

以上为第二段,论证纬书之伪有四:一、奇正不合;二、广约不伦;三、天人不符;四、先后不当。

原夫图箓之见〔一〕,乃昊天休命〔二〕,事以瑞圣,义非配经〔三〕。故河不出图,夫子有叹〔四〕,如或可造,无劳喟然〔五〕。

〔一〕 唐写本「原」字无,「图箓」作「绿图」。「见」,同现,出现。

〔二〕 「乃」,唐写本作「乃」。《集释稿》:「上文已云:『有命自天,乃称符谶。』此申前说。」按《商颂长发》:「何天之休。」笺:「休,美也。」

《注订》:「『休命』云者,天锡福命也。《左传》襄二十八年:『以礼承天之休。』注:『福禄也。』」

《斟诠》:「昊天休命,谓上天赐给美善之使命也。昊天,天之泛称。《周礼春官大宗伯》:『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休命,犹言美命。《易大有》:『顺天休命。』《书》伪古文《武成》:『俟天休命。』」

〔三〕 《集释稿》:「『事』与『义』分言,《文选序》『事出于沈思,义归乎翰藻』,是其比。瑞,《说文》:『以玉为信也。』段注:『瑞,节信也,……引申为祥瑞者,亦谓感召若符节也。』此处『瑞』用作动词,与『配』为对文。」「瑞」,祥瑞;「瑞圣」,瑞应圣王。

斯波六郎:「『事』指图箓所载之事。『义』指图箓之意义、作用。《论语子罕》篇:『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孔注云:『有圣人受命,则凤鸟至,河出图,今无此瑞。』(敦煌本《论语》郑注同。)孔(郑)是以如圣人受命则天降瑞应的想法为前提来注《论语》的,彦和此处之『事以瑞圣』当本孔(郑)之见。此二句虽是对句,然重点在上句,是以其下又承以『故河不出图,夫子有叹』。」

董仲舒《天人对策》:「臣闻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致者,此受命之符也。天下之人同心归之,若归父母,故天瑞应诚而至。书曰:『白鱼入于王舟,有火覆于王屋,流为乌。』此盖受命之符也。……皆积善累德之效也。」

〔四〕 范注:「《论语子罕》:『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孔安国曰:『圣人受命,则凤鸟至,河出图,今天无此瑞,吾已矣夫者,伤不得见也。』」

《杂记》:「『伪既倍摘,……无劳喟然。』三申前旨。夫经纬犹云织综,而图箓之见,乃昊天休命,义非配经,谓之图箓则可,谓之纬则不可。必也正名乎。此命篇之意也。」

〔五〕 「造」,指伪造纬书。《集注》:「《论语先进》:『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昔康王《河图》,陈于东序〔一〕,故知前世符命〔二〕,历代宝传〔三〕,仲尼所撰〔四〕,序录而已〔五〕。

〔一〕 《训故》:「《书顾命》:赤刀大训,弘璧琬琰,在西序。大玉、夷玉,天球、《河图》,在东序。」

范注:「《尚书顾命》:『《河图》陈于东序。』案《河图》与大玉、夷玉、天球并陈,意者,天球如浑天仪之类,《河图》如舆地图之类,虽历代相传,不必真是神秘之宝器。」

《集释稿》:「《尚书顾命》:『东序西向。』堂之东厢也。」

《顾命》与《康王之诰》本为一篇,后分为两篇。成王将崩,作《顾命》;康王立,作《康王之诰》。事本相连,犹《尧典》、《舜典》本合为一,后分为二也。

斯波六郎:「周成王崩,子钊即康王即位。行登位仪式之处须陈列先王相传的宝物。东序即东厢,于该地陈列大玉、夷玉、天球及《河图》,事见《尚书顾命》篇。《河图》系伏羲氏君临天下时出自黄河、历代视为珍宝的异物,见《尚书》古注。故下文彦和云:『故知前世符命,历代宝传。』」

〔二〕 唐写本「世」作「圣」。《汉书王莽传》:「前辉光谢嚣奏武功长孟通浚井得白石,上圆下方,有丹书着石,文曰『告安汉公莽为皇帝』。符命之起,自此始矣。」《后汉书班彪传》:「以为汉德承尧,有灵命之符。」

《集释稿》:「《汉书扬雄传》:『爰清静,作符命。』司马相如《封禅文》:『且天为质,闇示珍符。』又『修德以赐符』。《文选》卷四十八次『符命』一类。《宋书》特立《符瑞志》。」

桥川时雄:「按《后汉书方术传序》云:『王莽矫用符命。』又《后汉书桓谭传》注云:『图书即谶纬符命之类也。』」

斯波六郎:「『前世』于此语意虽通,然唐写本『世』字作『圣』,一是与前文『事以瑞圣』呼应,二是避下句『历代』之『代』的同义语,自此两点观之,作『圣』字是。『符命』,……其意为天对有德者所降的符号标志,此处指《河图》《洛书》之类。上文所云『符谶』、『图箓』与此处『符命』,词形虽异,而含义相同。」

〔三〕 桥川时雄:「《周书顾命》孔氏传云:『《河图》八卦,伏羲王天下,龙马出河,遂则其文以画八卦。谓之《河图》,及《典》《谟》,皆历代传宝之。』按『历代宝传』本此。」

〔四〕 「仲尼所撰」,相传《尚书》是孔子编定的,《顾命》即在《尚书》中。

张尔田《史微》内篇卷五《原纬》:「原夫纬之起也,盖王者神道设教之一端也。……《易》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盖包乎政教典章之所不逮矣。三五以降,我孔子录焉。」原注:「刘勰《正纬》篇曰:『昔康王《河图》,陈于东序,……仲尼所撰,序录而已。』」

〔五〕 《集释稿》:「《春秋纬》:『孔子曰:丘览史记,援引古图,推集天变,为汉帝制法,陈叙图录。』(《公羊经传解诂》隐公第一疏引《春秋说》)」

斯波六郎:「这虽是纬书之说,但彦和也可能有类似的想法。」又:「『序录』非云《经典释文》之序录,大概是指记述符命或图箓意义的记载。……彦和意谓符命皆由象征性图兆表示,孔子将它们写成文字。」此处是说仲尼所撰,仅叙述其事而已。「序录」,即叙录,这里指对「前世符命」的记叙。

于是伎数之士〔一〕,附以诡术,或说阴阳,或序灾异〔二〕,若鸟鸣似语〔三〕,虫叶成字〔四〕,篇条滋蔓〔五〕,必假孔氏〔六〕,通儒讨核,谓伪起哀平〔七〕,东序秘宝〔八〕,朱紫乱矣〔九〕。

〔一〕 「伎」,唐写本作「技」。桥川时雄:「按作技,误。《后汉书列传桓谭传》『伎数之人』,作伎。」

斯波六郎:「『于是』制辖下文至『必假孔氏』各句。因孔子曾作序录,故后世伎数之士又作伪书,而托孔子之名。」

《集注》:「《后汉书桓谭传》:『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注:『伎谓方伎,医方之家也。数谓数术,明堂、羲和、史、卜之官也。』」

〔二〕 「序」,唐写本作「叙」。

黄注:「《隋经籍志》:汉末,郎中郗萌,集图纬谶杂占为五十篇,谓之《春秋灾异》。宋均、郑玄,并为谶律之注。然其文辞浅俗,颠倒舛谬,不类圣人之旨。」

桥川时雄:「按『伎数之士,附以诡术,或说阴阳,或序灾异』数语,《后汉书方术传序》『箕子之术』句,章怀太子注云:『箕子说《洪范》五行阴阳之术也。』『师旷之书』句注云:『

占灾异之书也。』今书七志有《师旷》六篇,彦和所言,盖综此而言。」

「阴阳」,根据四时、节气、方位、星象来讲人事吉凶的迷信。「序」,谓叙说。

桓谭《抑谶重赏疏》:「今诸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

〔三〕 梅注:「柳陈父云:事出《左传》:鸟鸣于亳社,如曰嘻嘻。甲午,宋大灾,宋伯姬卒。」按此见襄公三十年。

范注:「《汉书五行志》:『董仲舒以为伯姬如宋,五年宋恭公卒,伯姬幽居守节三十余年,又忧伤国家之患祸,积阴生阳,故火生灾也。』董说谬妄可笑,汉代阴阳灾异之说,皆董生开其端也。」

《注订》:「《礼檀弓》:『夫子嘻其甚也。』注:『嘻,悲恨之声。』宋有灾异,鸟先感之,作声如言嘻嘻也。」

〔四〕 梅注:「汉昭帝时,上林苑中大柳树断仆地,一朝起立,成枝叶,有虫食其叶,成文字曰:公孙病己立。昭帝崩,无子,征昌邑王嗣位,狂乱失道。(霍)光废之,更立昭帝兄卫太子之孙,是为宣帝。帝本名病己。」按此见《汉书五行志》中之下(又见《宋书符瑞志》上)。《注订》:「此预言宣帝将立也。」

〔五〕 「篇条」,指名目繁多的纬书。《集注》:「《春秋左传》隐元年:『无使滋蔓,蔓,难图也。』」

〔六〕 唐写本「假」作「征」。黄注:「《隋经籍志》:说者又云:孔子既叙《六经》,以明天人之道,知后世不能稽同其意,故别立纬及谶,以遗来世。其书出于前汉。」

《集注》:「《后汉书苏竟传》:『夫孔氏秘经,为汉赤制。』《郅恽传》:『汉历久长,孔为赤制。』注:『言孔丘作纬,着历运之期,为汉家之制。汉火德尚赤,故云为赤制。即《春秋感精符》云墨、孔生为赤制』是也。」

桥川时雄:「按《后汉书列传桓谭传》载有谭上疏文,内云『矫称谶记』云云。章怀太子注云:《东观记》载谭书云:『

矫称孔丘为谶记,以误人主也。』彦和所说盖亦本此。」

桓谭《新论》:「谶出《河图》、《洛书》,但有兆朕,而不可知;后人妄复加增依托,称是孔丘,误之甚也。」(《意林》引)

〔七〕 《校证》:「『伪』字旧无,唐写本有。……今案有『伪』字是。……今据补正。」

范注:「《尚书序》正义曰 :『纬文鄙近,不出圣人,前贤共疑,有所不取,通人考正,伪起哀平。』《正义》之文,盖本彦和,唐写本作『谓伪起哀平』,语意最明。」

黄注:「《书洪范》疏:纬、候之书,不知谁作,通人讨核,谓起哀平。」

《补注》:「详案《书》疏即用彦和语,黄取以证此非是,通人自指张衡之说,见黄本篇后注。」

《校注》:「『谓』下唐写本有『伪』字。按唐写本是也。《书洪范》正义:『纬、候之书,不知谁作,通人讨核,谓伪起哀平。』孔氏即袭用舍人语,正有『伪』字。传写者盖求其句整而删耳(黄注曾引《书》正义而删去『伪』字)。《玉海》六三引作『

谓为起哀平』,亦足为原有『伪』字之证。」

按《玉海》卷六十三引作「通儒谓为起哀平」,下注「

张衡云」三字。

《集注》:「《后汉书方术传序》:『是以通儒硕生。』注:『谓桓谭、贾逵、张衡之流也。』《张衡传》:『谶书始出,盖知之者寡。自汉取秦,用兵力战,功成业遂,可谓大事,当此之时,莫或称谶。若夏侯胜、眭孟之徒,以道术立名,其所著述,无谶一言。刘向父子领校秘书,阅定九流,亦无谶录。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则知图谶成于哀平之际也。』《汉书哀帝纪》:『待诏夏贺良等言赤精子之谶,汉家历运中衰,当再受命,宜改元易号。』『

四年春,大旱,关东民传行西王母筹,经历郡国,西入关,至京师。民又会聚,祠西王母。或夜持火上屋,击鼓号呼相惊恐。』又《息夫躬传》:『躬邑人河内掾贾惠往过躬,教以祝盗方。以桑东南指枝为匕,画北斗七星其上。躬夜自披发,立中庭,向北斗,持匕招指祝盗。』又《五行志》下之上:『哀帝建平四年正月,民惊走,持 或棷一枚,传相付与,曰行诏筹。道中相过逢多至千数,或被发徒践,或夜折关,或踰墙入,或乘车骑奔驰,以置驿传行,经历郡国二十六,至京师。其夏,京师郡国民聚会里巷仟佰,设(祭)张博具,歌舞祠西王母。又传书曰:「母告百姓,佩此书者不死,不信我言,视门枢下,当有白发。」至秋止。』」按谶在先秦就有,但只是片言只语,不成为书。编定成书,当始于汉哀帝平帝时,这跟王莽篡位大造图谶有关。

清汪继培《纬候不始于哀平辨》:「纬候之书,周季盖已有之。谶言赤龙感女媪,刘季兴(按见《诗》纬《含神雾》,《类聚》卷九八引),刘秀发兵捕不道(按见《后汉书光武帝纪》上),以及当涂(按见《后汉书袁术传》),典午(按见《三国志蜀志谯周传》),莫不事合符节,智动蓍蔡。然而亡秦者胡,卢生奏其录(见《史记秦始皇本纪》);亡秦必楚,南公述其言(见《史记项羽本纪》)。秦楚之际,秘文迭显,其证一也。……宣帝时,王褒作《九怀》,其《株昭》篇云:『神章灵篇。』王逸以为《河图》、《洛书》谶纬文(见《楚辞章句》)。成帝时,李寻说王根云:『《五经》《六纬》。』孟康注以《六纬》为《五经》与《乐》纬;张晏注以为《五经》与《孝经》纬(见《汉书李寻传》)。本文义隐,注为阐达,其证五也。汉初求遗书,谶纬不入中秘,故刘向《七略》,不着于录。而民间诵习,历可按验。张衡谓『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又言『成于哀平之际』(并见《后汉书》衡本传)。要据其盛行之日而言。刘勰《正纬》遂谓起于哀平,荀悦《申鉴俗嫌》篇以为『起于中兴之前,终张之徒之作』,均未为得也。」(《诂经精舍文集》卷十二下。)

〔八〕 《集注》:「《后汉书班固传》:『御东序之秘宝。』注:『东序,东厢也。秘宝,谓《河图》之属。』」「东序」,见上节「陈于东序」注。「秘宝」,刘勰认为它是真的,后来的图谶是假的。

〔九〕 《集注》:「《后汉书陈元传》:『夫明者独见,不惑于朱紫。』《左雄传》:『朱紫同色,清浊不分。』《黄琼传》:『使朱紫共色,粉墨杂糅。』《赵岐传》注:『玉石朱紫,由此定矣。』《张衡传》:『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论语阳货》:『恶紫之夺朱也。』」这里比喻经书被纬书搅乱。

张尔田《史微》内篇卷五《原纬》:「以刘彦和之博识,讥其无益于经典,而取其有助于文章(说见《正纬》篇)。篇中虽谓『按经验纬,其伪有四』。然所指皆系图谶附益之谬。观其后云:『东序秘宝,朱紫乱矣。』则刘氏意在去伪存真,固未尝肆言曲诋也。与刘子玄《惑经》、《疑古》不同,学者不可不知。」

郝懿行《文心雕龙辑注》批注:「按『朱紫乱矣』句,本张衡疏云:『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按此见《后汉书张衡传》。刘勰认为「东序秘宝」与后人伪造的谶纬朱紫相乱,所以必辨其伪而正其失。

至于光武之世〔一〕,笃信斯术〔二〕,风化所靡,学者比肩〔三〕,沛献集纬以通经〔四〕,曹褒撰谶以定礼〔五〕,乖道谬典〔六〕,亦已甚矣。

〔一〕 《校注》:「『于』,唐写本无。按此为承上叙述之辞,『

于』字不必有,当据删。」

〔二〕 《训故》:「《东观汉记》:光武避正殿读谶,坐庑下,浅露,中风,苦咳也。」

《集注》:「《后汉书光武帝纪》:『建武十七年二月乙亥晦,日有食之。』注:『《东观记》曰:上以日食避正殿,读图谶,多御坐庑下,浅露,中风发疾,苦眩甚。左右有白大司马史,病苦如此,不能动摇,自强从公。出乘以车,行数里,病差。』《景丹传》:『世祖即位,以谶文用平狄将军孙咸行大司马。』注:『《

东观记》载谶文曰「孙咸征狄」也。』……《郑兴传》:『帝尝问兴郊祀事曰:吾欲以谶断之,何如?兴对曰:臣不为谶。帝怒曰:卿之不为谶,非之耶?兴惶恐曰:臣于书有所未学,而无所非也。帝意乃解。』《桓谭传》:『是时,帝方信谶,多以决定嫌疑。……其后有诏会议灵台所处,帝谓谭曰:吾欲谶决之。何如?谭默然良久曰:臣不读谶。帝问其故,谭复极言谶之非经。帝大怒曰:桓谭非圣无法。将下斩之。谭叩头流血,良久乃得解。』」《时序》篇有云:「自哀平陵替,光武中兴,深怀图谶,颇略文华。」

《注订》:「《后汉书光武帝纪》:「宛人李通等,以图谶说光武云:刘氏复起,李氏为辅。』又:『光武先在长安时,同舍生强华,自关中奉《赤伏符》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又中元元年:『是岁初起明堂、灵台、辟雍,乃北郊兆域,宣布图谶于天下。』谶,符命之书。谶,验也,言为王者受命之征验也。据是知东汉之世,所以笃信斯术,其原起如是。」

〔三〕 《集释稿》:「《毛诗序》:『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

《后汉书方术传序》:「汉自武帝颇好方术,天下怀协道艺之士,莫不负策抵掌,顺风而屈焉。后王莽矫用符命,及光武尤信谶言,士之赴趋时宜者,皆骋驰穿凿,争谈之也。……自是习为内学,尚奇文,贵异数,不乏于时矣。」李贤注:「内学,谓图谶之书,其事秘密,故称内。」《缀补》:「《艺文类聚》二十、《御览》四百二并引《申子》:『千里有贤者,是比肩而立也。』《战国策齐策》:『千里而一士,是比肩而生。』」

《申鉴俗嫌》篇:「世称纬书仲尼之作也。」明黄省曾注:「光武之世,笃信斯术,学者风靡;是以桓谭张衡辈,常发其虚伪矣。」

〔四〕 《玉海》卷六十三引此文,于本句下注云:「《沛王通论》。」《训故》:「《后汉书》:沛献王辅,光武之子,好经书,善说《京氏易》、《孝经》、《论语》传及图谶,作《五经论》,时号之曰《沛王通论》。」按此见《沛献王辅传》。

《时序》篇:「沛王振其《通论》。」

〔五〕 唐写本「撰」作「选」。《校注》:「按唐写本是。『选谶』,即《后汉书》本传所谓『杂以《五经》谶记之文』之意。若作『

撰』,则非其指矣。」

《校证》:「唐写本『撰』作『选』,古通。《史记司马相如传》:『历撰列辟。』集解引徐广曰:『撰,一作选。』是其证。又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冈本『撰』作『制』。」桥川时雄:「撰、选两是。」

梅注:「褒字叔通。」又「褒,鲁国薛人。后汉章和元年,帝令小黄门持班固所上叔孙通《汉仪》十二篇,敕褒依礼条正,乃次序礼事,杂以《五经》谶记之文,撰次天子至于庶人冠婚吉凶始终制度,以为百五十篇。」按此见《后汉书曹褒传》。

朱X先等笔记:「先有今文学派,后有纬书,故以之通经定礼。」

〔六〕 斯波六郎:「沛献与曹褒事,足可证后汉之『乖道谬典』。」

是以桓谭疾其虚伪〔一〕,尹敏戏其深瑕〔二〕,张衡发其僻谬〔三〕,荀悦明其诡诞〔四〕,四贤博练,论之精矣〔五〕。

〔一〕 《玉海》卷六十三引,于此句下注云:「谭上疏:『巧慧小才伎数之人,矫称谶记。』」

《训故》:「《后汉书》:桓谭字君山,沛国相人,宋弘荐为议郎给事中。时光武信谶,多以决定嫌疑。谭上疏以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以欺误人主,宜抑远之。」

范注:「《后汉书桓谭传》载谭论谶事,录之如左:『是时帝方信谶,多以决定嫌疑。……谭复上疏曰:「凡人情忽于见事而贵于异闻,观先王之所记述,咸以仁义正道为本,非有奇怪虚诞之事。盖天道性命,圣人所难言也。自子贡以下,不得而闻,况后世浅儒,能通之乎?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以欺惑贪邪,诖误人主,焉可不抑远之哉!臣谭伏闻陛下穷折方士黄白之术,甚为明矣;而乃欲听纳谶记,又何误也!其事虽有时合,譬犹卜数只偶之类,陛下宜垂明听、发圣意,屏群小之曲说,述《五经》之正义,略雷同之俗语,详通人之雅谋。」帝省奏,愈不悦。』」

〔二〕 《校证》:「何校黄注并云:『戏,疑作巇。』(纪本误『

●』)案《鬼谷子》有《抵巇》篇。巇,罅也,此黄改字所本。寻《

后汉书儒林传》:『敏因其阙文增之曰:「君无口,为汉辅。」』此所谓戏也。《谐讔》篇:『谬辞抵戏。』《时序》篇:『戏儒简学』,用法正与此同,无事献疑也。」

《训故》:「《后汉书》:尹敏,字幼季,南阳人。历官谏议大夫。」

《札记》:「案『戏』字不误。《后汉书儒林传》曰:『帝以敏博通经记,令校图谶,使蠲去崔发所为王莽箸录次比。敏对曰:谶书非圣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别字,颇类世俗之辞,恐疑误后生。帝不纳。敏因其阙文增之曰:君无口,为汉辅。帝见而怪之,召敏问其故。敏对曰:臣见前人增损图书,敢不自量,窃幸万一。帝深非之。』此文所谓戏,即增阙事也。」

《玉海》卷六十三引此,句下注云:「敏曰:『谶书非圣人所作,颇类世俗之辞。』」

「深瑕」,唐写本作「浮假」。

《校释》:「盖敏欲开悟光武,使知图谶本前人浮伪之所,不可信,故戏增阙文也。」

赵万里《校记》:「案此文与上句『桓谭疾其虚伪』相对成文,则唐本作浮假是也。」

斯波六郎:「『戏其深瑕』不可解。唐写本作『浮假』,当从之。『浮假』者,无根据之意也。……『君无口』,实为『尹』。」

《校注》:「按唐写本是。『浮假』,谓其虚而不实也。《丽辞》篇:『浮假者无功。』亦以『浮假』连文。」

〔三〕 《玉海》卷六十三引此句,注云:「衡以图纬虚妄,非圣人之法,上疏宜禁绝之。」

《训故》:「《后汉书》:张衡字平子,南阳西鄂人。永和初,迁侍中。衡以刘向父子领校秘书,并无谶记,成、哀之后,始闻之,殆必虚伪之徒,要取世资者为之。」

《后汉书张衡传》:「初,光武善谶,及显宗、肃宗,因祖述焉。自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兼复附以妖言。衡以图纬虚妄,非圣人之法,乃上疏曰:『……立言于前,有征于后,故智者贵焉,谓之谶书。谶书始出,盖知之者寡。……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尚书》尧使鲧理洪水,九载绩用不成,鲧则殛死,禹乃嗣兴。而《春秋谶》云:「共工理水。」凡谶皆云黄帝伐蚩尤,而《诗谶》独以为蚩尤败,然后尧受命。《春秋元命苞》中有公输班与墨翟,事见战国,非春秋时也。又言别有益州。益州之置,在于汉世,其名三辅诸陵,世数可知。至于图中讫于成帝,一卷之书,互异数事。圣人之言,埶无若是,殆必虚伪之徒,以要世取资。往者侍中贾逵擿谶互异三十余事,诸言谶者皆不能说。……此皆欺世罔俗,以昧埶位,情伪较然,莫之纠禁。且律历、卦候、九宫、风角,数有征效,世莫肯学,而竞称不占之书,譬犹画工恶图犬马而好作鬼魅,诚以实事难形,而虚伪不穷也。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

斯波六郎:「『僻谬』,意为不合于经典之伪语。张衡在上顺帝请禁绝图谶书中,从《春秋谶》、《诗谶》、《春秋元命苞》等书中列举具例,以指摘其不合经典,相互矛盾之处。」

〔四〕 唐写本「诞」作「托」。

《玉海》卷六十三引此语作「诡诞」,下注云:「《申鉴俗嫌第三》:『世称纬书仲尼之作,臣悦叔父爽辨之,盖发其伪也。』」

《训故》:「《后汉书》:荀悦,字仲豫,颍川人,历官秘书监。悦《申鉴俗嫌》篇云:『世称纬书仲尼之作,臣叔父爽辨之,盖发其伪也。有起于中兴之前终张之徒之作乎。』」《校注》:「『诡托』即『终张之徒之作』之意。应……改『诞』为『托』。」

刘师培《谶纬论》(见乙巳年《国粹学报》文篇):「

或以灾祥验行事,或以星象示废兴(见《春秋演孔图》、《诗纬》、《春秋文耀钩》、《春秋运斗枢》诸书)。四始五际(齐诗说),已失经义之真;六甲九宫(《春秋合诚图》),遂启杂占之学。是则前知自诩,格物未明,易蹈疑众之诛,允属诬天之学。复有仓圣四目,虞舜重瞳,丹凤含书(皆见《春秋元命苞》),赤龙纪瑞(《诗含神雾》),白云覆孔子之居,赤血辨鲁门之字(见《春秋演孔图》),亦复说邻荒谬,语类矫诬。此尹敏所由致疑,而君山所由耻习也。」

〔五〕 唐写本「论」字无。

《讲疏》:「上文所举『沛献集纬以通经,曹褒撰谶以定礼』乃东汉学者承受西汉今文经学杂糅阴阳谶纬的影响,此节所举桓谭、尹敏、张衡、荀悦四贤之『博练』,乃是继承刘歆古文经学的精神。」

以上为第三段,论纬书非孔子之作,又可分为四节:

「原夫图箓之见」至「序录而已」十四句,言孔子仅序录前圣符命。

「于是伎数之士」至「朱紫乱矣」十二句,言伎数之士多伪造纬书,是以真伪纷杂,难以区别。

「至于光武之世」至「亦以甚矣」八句,述后汉纬书之盛。

「是以桓谭疾其虚伪」至「论之精矣」六句,列举后汉四贤对纬书的批判。

若乃羲、农、轩、皞之源〔一〕,山渎锺律之要〔二〕,白鱼赤乌之符〔三〕,黄银紫玉之瑞〔四〕,事丰奇伟,辞富膏腴〔五〕,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六〕。

〔一〕 范注:「轩皞之皞,当指少皞。《左传》昭公十七年:『郯子曰: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

《集释稿》:「陶渊明《饮酒》诗:『羲农去我久。』羲、农有见于纬书者:『伏羲、女娲、神农为三皇。』(《文选东都赋》注引《春秋元命苞》)又:『伏者,别也;羲者,献也,法也。伏羲德洽上下,天应之以鸟兽文章,地应之以龟书,伏羲乃则象作《易卦》。神者,信也;农者,浓也。始信耒耜,教民耕种,其德浓厚如神,故为神农也。』(《御览》卷七八引《礼含文嘉》)又:『

有神人,名石耳,苍色大眉,戴玉理,驾玉龙,出地辅,号神农,始立地形,甄度四海,东西九十万里,南北八十一万里。』(《御览》卷七八引《春秋命历序》)轩皞亦有见于纬书:『轩辕氏以土德王,天下始有堂室,高栋深宇,以避风雨。』(《御览》卷七九引《春秋内事》)又:『黄帝师于风后,风后善于伏羲氏之道,故推衍阴阳之事。』(《后汉书张衡传》注引《春秋内事》)又:『炎帝号曰大庭氏,传八世,合五百二十岁;黄帝一曰帝轩辕,传十世,二千五百二十岁;次曰帝宣,曰少昊,一曰金天氏,则穷桑氏,传八世,五百岁。』(《礼记祭法》正义引《春秋命历序》)按炎帝即神农,《

左传》昭公十八年正义:『先儒旧说皆云,炎帝号神农氏,一曰大庭氏。』(参顾颉刚:《三皇考》)」

这是说纬书里保留了伏牺、神农、轩辕黄帝、少皞帝挚等的传说来源。

〔二〕 颜延之《三月三日曲水诗序》:「晷纬昭应,山渎效灵。」

范注:「陈先生曰:『山渎当是《遁甲开山图》、《河图括地象》,及《古岳渎经》等。』《汉书艺文志》五行家有《锺律灾应》二十六卷,《锺律丛辰日苑》二十三卷,《锺律消息》二十九卷。」

《集释稿》:「今引《河图括地象》残文二条于后:

「『昆仑山为天柱,气上通天。昆仑者地之中也,地下有八柱,柱广十万里,有三千六百轴,互相牵制,名山大川,孔穴相通。』(《初学记》卷五引)

「『昆仑之山为地首,上为握契,满为四渎,横为地轴,上为天镇,立为八柱。』(《御览》卷三八引)

「锺律,《汉书律历志上》:『五声之本,生于黄锺之律。』锺律又见《乐纬》及《春秋纬》,各录一条如下:

「『夫圣人之作乐,不可以自娱也,……故撞钟者以知法度,鼓琴者以知四海,击磬者以知民事。钟音调则君道得,君道得则黄锺蕤宾之律应;君道不得则钟声不调,钟声不调则黄锺蕤宾之律不应。』(《续汉书礼仪志中》注引《乐协图征》)

「『冬至日,人主与群臣左右纵乐。……人主乃使八士撞黄锺之钟,击黄锺之鼓。公卿、大夫、列士乃使八能之士击黄锺之鼓……鼓黄锺之琴瑟……吹黄锺之律。』(《御览》五六五引《春秋感精符》)」

《注订》:「山渎锺律四字对上文羲农轩皞而成文,四人四事耳。山即山岳,渎即川渎,锺即锺鼓,律即律吕也。因四皇之源,四事之要,纷见纬书。黄、范注皆凿,不可从。」

斯波六郎:「『山渎』,意为五岳四渎,泛指远山大川。『锺律』可解作『音律』。此语所本当是黄锺音律为五声之本。(

《汉书律历志》上:『五声之本,生于黄锺之律。』)或锺与律(

管)为音律之基准。……

「黄注、范注注『山渎』、『锺律』时均举《遁甲开山图》及《锺律灾应》等书名;然彦和于此未必指特定之书,泛指纬书中所言山川、音律乃至地理、音乐等要项耳。」

〔三〕 《校注》:「『乌』,唐写本作『雀』。按《史记周本纪》:『武王渡河中流,白鱼跃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既渡,有火自上复于下,至于王屋,流为乌,其色赤,其声魄云。』《尚书中候雒师谋》:『有火自天,出于王屋,流为赤乌。』郑玄注云:『文王得赤雀丹书,今武王致赤乌。』(《御览》卷八四引)《论衡初禀》篇:『文王得赤雀,武王得白鱼赤乌。』是赤雀为文王事,赤乌为武王事矣。然古亦混言不别,《吕氏春秋应同》篇:『及文王之时,天先见火,赤乌衔丹书集于周社。』是以赤乌属之文王也。舍人此文,殆原作赤雀,传写者求其与白鱼同为武王事而改之耳。」斯波六郎:「如以唐写本为是,则彦和当是取『白鱼』于武王条,取『赤雀』于文王条。」

《集释稿》:「按赤雀为文王事,《尚书中候我应》:『周文王为西伯,季秋之月甲子,赤雀衔丹书入丰,止于昌户,再拜稽首受。』(《毛诗大雅文王序》正义引)是文王得赤雀也。……《尚书中候雒师谋》:『太子发,以纣有三仁附,即位,不称王,渡于孟津,中流受文命,待天谋,白鱼跃入王舟,王俯取鱼,长三尺,赤文有字,题目下名授右,有火自天,止于王屋,流为赤乌。』(《御览》卷八四引)是武王得赤乌也。」

斯波六郎:「所言周武王发事,当为彦和之语所本。」

〔四〕 《校证》:「『银』原作『金』,今从唐写本改。」梅注:「『瑞』,原作『理』,孙改。」《校证》:「案唐写本、冯本、王惟俭本正作『瑞』。」

《训故》:「《汉书》:汉武元封六年三月诏:朕礼首山,昆田出珍物,化或为黄金。」

黄注:「《雒书》:王者不藏金玉,则紫玉见于深山。」范注:「唐写本『金』作『银』,是。《礼斗威仪》:『君乘金而王,其政象平,黄银见,紫玉见于深山。』」

《集释稿》:「其它《礼》纬残文有及此者,如:『君乘金而王,其政平,则兰常生。』(《文选》卷三四《七启》注)又:『君乘金而王,则紫玉见于深山。』(《御览》卷八○四)又:『

君乘金而王,则黄银见。』(《御览》卷八一二)『君乘金而王,其政平,则黄银见于深山。』(《艺文类聚》卷八三)」

斯波六郎:「诸书所用,未必各出独立之文,恐出于一文,诸书各截取所需部分耳。范氏亦持此种看法。『君乘金而王,其政平,则兰常生,……黄银紫玉见于深山』恐较近于原文。」

〔五〕 《集释稿》:「《史记留侯世家》:『魁梧奇伟。』贾谊《过秦论》:『东割膏腴之地。』」「膏腴」,指辞采丰富。

〔六〕 《札记》:「此言甚谛。然如《易纬》所说,有足以证明汉师说《易》者,《书纬》亦有可以考古历法者,未可谓于说经毫无所用也。」《文章流别论》:「图谶之属,虽非正文之制,然以取其纵横有义,反复成章。」范注:「《文选注》多引纬书语,是有助文章之证。」

《集释稿》:「《文心诸子》篇:『然洽闻之士,宜撮纲要,览华而食实,弃邪而采正,极睇参差,亦学家之壮观也。』」斯波六郎:「彦和此处态度与之相近,亦是弃短采长耳。」

刘勰认为纬书故事性强,又富于辞藻,虽然对于经典的解说并无帮助,而对于文章的写作还是有帮助的,于是写了《正纬》篇。徐复观《文心雕龙漫谈》谓:「纬书与文学的关系,即是神话与文学的关系。」(见增补五版《中国文学论集》)如此理解可以帮助认识刘勰写《正纬》篇之重要意义。

是以后来辞人〔一〕,采摭英华〔二〕,平子恐其迷学,奏令禁绝;〔三〕仲豫惜其杂真,未许煨燔〔四〕;前代配经,故详论焉。

〔一〕 《校注》:「『后』,唐写本作『古』。按『后』、『古』于此并通。唐写本作『古』,盖舍人自其身世以前言之。」

《考异》:「后、古皆通,但『后』字为长,指自哀、平谶纬既兴之后而言也,不能概之以『古』。」

《集释稿》:「案辞人指汉以下之辞赋家。《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引扬雄《法言》:『辞人之赋丽以淫。』又《情采》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

〔二〕 《校注》:「『采』、唐写本作『捃』。按以《事类》篇『

捃摭经史』例之,唐写本作『捃』是也。《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及如荀卿、孟子、公孙固、韩非之徒,各往往捃摭《春秋》之文以著书。』」

〔三〕 「恐」,唐写本作「虑」。

《集释稿》:「据《后汉书》本传,张衡上奏禁谶,有言曰:『此皆欺世罔俗,以昧埶位。……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斯波六郎:「『迷学』当指于求学之际迷其正道、妄信邪说。」

〔四〕 《集释稿》:「荀悦,字仲豫,见《后汉书》卷九十二附淑传。」

《集注》:「荀悦《申鉴俗嫌》篇:『或曰:燔诸?曰仲尼之作则否,有取焉则可,曷其燔?在上者不受虚言,不听浮术,不采华名,不兴伪事,言必有用,术必有典,名必有实,事必有功。』」

王鸣盛《蛾术编》卷二《说录二谶纬》条:「挚虞《

文章流别论》云:『纬候之作,虽非正文之制,取其纵横有义,反复成章。』刘勰《文心雕龙》云:『《六经》彪炳,而纬候稠迭……无益经典,有助文章。是以平子恐其迷学,奏令禁绝;仲豫惜其杂真,未许煨燔。』愚谓挚、刘皆文人,故其言如此。纬虽无益于经,康成所注,皆有益者,学者宜研究之。」

斯波六郎:「荀悦《申鉴俗嫌》篇云:『世称纬书仲尼之作也,臣悦叔父故司空爽辨之,盖发其伪也,有起于中兴之前,终张之徒之作乎?或曰杂,则以己杂仲尼乎,以仲尼杂己乎?若彼者,以仲尼杂己而已。然则可谓八十一首非仲尼之作矣。或曰燔诸?曰:仲尼之作则否。有取焉则可,曷其燔?』《申鉴》『以仲尼杂己』云者,指终张之徒以自身伪作为本,而杂以仲尼之作。彦和所谓『杂真』,亦是指此。所谓『真』,当是指仲尼为之序录者。」

范注:「彦和生于齐世,其时谶纬虽遭宋武之禁,尚未尽衰,士大夫必犹有讲习者,故列举四伪;以药迷罔。盖立言必征于圣,制式必禀乎经,为彦和论文之本旨。纬候不根之说,踳驳经义者,皆所不取。」

第四段,言纬书虽伪亦有益于文章。

赞曰:荣河温洛〔一〕,是孕图纬。神宝藏用〔二〕,理隐文贵〔三〕。世历二汉,朱紫腾沸〔四〕。芟夷谲诡〔五〕,采其雕蔚〔六〕。

〔一〕 《训故》:「《尚书中候》:帝尧即政,荣光出河,休气四塞。」按此见《握河纪》。又:「《易干凿度》:帝盛德之应,洛水先温,九日乃寒。」《集释稿》引,下有一句「五日变为五色」(《

初学记》卷九引)。桥川时雄:「『荣』,胡、梅本作『荥』,何校云:荣为荣光也,作『荥』非。按荥之本义绝小水也,无光义,从原典作『荣』是,『荥』或『荧』之误。」

斯波六郎:「『荣河』,指河水焕发荣光。前文『尧造绿图』处引《尚书中候》『荣光起河,休气四塞』,郑注云:『荣光者,五色之光也。』」

《校注》:「『荣』,唐写本作『采』……按『采』、『荥』二字并误。《文选》江淹《诣建平王上书》:『荣光塞河。』李注:『《尚书中候》曰:「成王观于洛河,沈璧,礼毕,王退。俟至于日昧,荣光并出幕河。」』《初学记》卷九帝王部事对:『温洛荣河。』《事类赋》卷七地部水:『温洛荣河之瑞。』并引《易干凿度》及《尚书中候》以注,尤为切证。」

〔二〕 《集释稿》:「神宝,《史记龟筴传》:『高庙中有龟室,藏内以为神宝。』《论语述而》:『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三〕 此句大意是:图纬所讲的道理比较隐晦,而文辞可贵。

《讲疏》:「『理隐文贵』是说纬书中所讲的理(姑不论其是否纯正)大多为象征暗示的隐喻,但就文学写作而言,却不失为一种值得参考的方法。」

〔四〕 《集释稿》:「张衡《西京赋》:『木衣绨锦,土被朱紫。』《诗小雅十月之交》:『百川沸腾。』」「腾沸」即沸腾。

刘申叔《谶纬论》:「以经淆纬,始于西京;以纬俪经,基于东汉。」所以两汉以来真伪杂糅,「朱紫腾沸」。

〔五〕 《集释稿》:「《左氏》隐六年:『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薀崇之。』杜预注:『芟,刈也;夷,杀也。』谲诡,王褒《洞箫赋》:『骛合沓以诡谲。』李善注:『诡谲,犹奇怪也。』」

〔六〕 《校证》:「『采』原作『糅』,据唐写本改。『采』承『

芟夷』而为言也。」桥川时雄:「胡本作糅。……如作『糅』,意不通畅,作『采』甚是。」

《校注》:「『采其雕蔚』,即篇末『捃摭英华』之意。」

辨骚 第五

元刻本「辨」作「辩」。《校证》:「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锺本、梁本、王谟本、《四库》本、崇文本『辨』作『辩』。」按唐写本作「辨」,今从之。

桥川时雄:「《楚辞》及各本作辨,唐写本作辨。《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亦作辨,汪、张、畲、胡及《四库》本作辩。《说文》部:辩,治也。段注云:俗多与辨不别。时按辩、辨二字同音义近、非关假借,通用已久。」

徐师曾《文体明辨》于《楚辞》类序云:「按《楚辞》者,《诗》之变也。……屈平后出,本《诗》义以为骚,盖兼六义而『赋』之义居多。厥后宋玉继作,兼号《楚辞》。自是辞赋之家,悉祖此体。故宋宋祁有云:『《离骚》为辞赋之祖,后人为之,如至方不能加矩,至圆不能过规。』信哉斯言也。」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集部楚辞类小序:「裒屈宋诸赋,定名《

楚辞》,自刘向始也。后人或谓之骚,故刘勰品论《楚辞》,以『辨骚』标目。考史迁称『屈原放逐,乃着《离骚》』,盖举其最着一篇。《九歌》以下,均袭骚名,则非事实矣。」

纪评:「《离骚》乃《楚辞》之一篇,统名《楚辞》为《骚》,相沿之误也。」又:「辞赋之源出于《骚》,浮艳之根,亦滥觞于《

骚》,『辨』字极为分明。」

《补注》:「详案周中孚《郑堂札记》云:《史记太史公自序》:屈原放逐着《离骚》。又云:作辞以讽谏,连类以争义,《离骚》有之。《汉书迁传》:屈原放逐,乃赋《离骚》。皆举首篇以统其全书,据此,彦和亦统全书而言,纪氏殆未审也。」

《札记》:「自彦和论文,别骚于赋,盖欲以尊屈子,使《离骚》上继《诗经》,非谓骚赋有二。观《诠赋》篇云:『灵均唱骚,始广声貌。』是仍以《离骚》为赋矣。《隋书经籍志》别《楚辞》于总集,意盖亦同舍人。」

范注:「《汉书艺文志》:《屈原赋》二十五篇。二十五篇中,《离骚》为最重,后人因以《骚》名其全书。(《文史通义经解下》云:『史迁以下,至取《骚》以名其全书。』按《史公自序》:『屈原放逐着《离骚》。』《屈原传》亦未尝单以《骚》为名。)《

时序》篇谓:『爰自汉室,迄于成哀,虽世渐百龄,辞人九变,而大抵所归,祖述《楚辞》,灵均余响,于是乎在。』以其影响甚大,故彦和于《诠赋》篇外,别论之(《文选》亦于赋外别标骚目,其实骚非文体之名)。」

许文雨《文论讲疏》:「按刘氏此篇实总《楚辞》而言(标题曰《骚》,特举其最着之一篇以代表全体),意谓《楚辞》足以嗣续《

风》《雅》也。此种《楚辞》,班固《艺文志》竟标以赋称,盖辞赋本系同体耳。刘勰别有《诠赋》篇,举班固所称古诗之流以勘赋源,以为『受命于诗人而拓宇于《楚辞》』。盖刘氏訹于名号,必以荀况《礼》、《智》,宋玉《风》、《钓》,始敢称之。亦可谓滞于形迹者已。」

自《风》《雅》寝声〔一〕,莫或抽绪〔二〕,奇文郁起〔三〕,其《离骚》哉〔四〕!固已轩翥诗人之后〔五〕,奋飞辞家之前〔六〕。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七〕!

〔一〕 《校注》:「《文选》班固《两都赋序》:『昔成康没而颂声寝。』」《汉书礼乐志》:「汉典寝而不着。」颜师古注:「寝,息也。」皇甫谧《三都赋序》:「至于战国,王道陵迟,《风》、《雅》寝顿。」

〔二〕 《说文》:「抽,引也」扬雄《太玄经玄莹》:「群伦抽绪。」注:「抽,收也。」抽绪谓收引余绪,即曹批「直接其绪」之义。《注订》:「莫或抽绪者,叹继起无人也。」《文论讲疏》:「《论语微子》:『太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鼓方叔入于河,播武入于汉,少师阳、击磬襄入于海。』盖当时官失其业而分散,雅乐由是沦亡而不可复。」

《文体明辨序说》《楚辞类》:「《风》《雅》既亡,乃有楚狂《凤兮》,孺子《沧浪》之歌,发乎情,止乎礼义,与诗人六义不甚相远。但其辞稍变诗之本体,而以『兮』字为读,则夫楚声固已萌櫱于此矣。」《孟子离娄》:「王者之迹息,而诗亡。」

〔三〕 桥川时雄:「《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郁』作『蔚』。时按蔚之本义,牡蒿也,古多借『蔚』为『茂』字,蔚、郁二字,亦一声之转。」

〔四〕 梅注:「《离骚》者,犹离忧也。按《史记屈原传》:原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左徒,王甚任之。上官大夫、令尹子兰谗之,王怒而疏屈平,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后人称之曰《骚经》。又作《九歌》《天问》《九章》《远游》《卜居》《渔父》诸篇。」王逸《离骚序》:「离,别也;骚,愁也。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思。」应劭曰:「离,遭也;骚,忧也。」(《史记屈原列传》索隐引)

《注订》:「戴震《屈原赋注》:『离骚,即牢愁也。』盖古语。扬雄有《畔牢愁》,离、牢一声之转,今人犹言牢骚。」

〔五〕 「固已」,桥川时雄:「各本及唐写同,胡本作『固以』,《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故以』。」又:「按《后汉书班彪传》下注云:『轩翥,谓飞翔上下也。』《广雅释诂》一:翥,举也。《释诂》三:翥,飞也。」

斯波六郎:「《楚辞远游》:『鸾鸟轩翥而翔飞。』洪兴祖《补注》:『《方言》十:「翥,举也。楚谓之翥。」』」《

文选》班固《典引》:「三足轩翥于茂树。」李善注:「轩翥,飞貌。」「诗人」,指三百篇之作者。

〔六〕 《日知录》二十一《诗体代降》条:「《三百篇》之不能不降而《楚辞》,《楚辞》之不能不降而汉魏,势也。」是骚承于《诗》,赋又承于骚,三者有连绵生长之关系。「奋飞」,振翼而飞。《

诗邶风柏舟》:「不能奋飞。」毛传:「不能为鸟奋翼而飞去。」《注订》:「辞家指宋玉以下诸家而言。」

〔七〕 《孟子尽心》下:「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序志》:「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桥川时雄:「《左传》襄公二十年云:惟楚有才,晋实用之。」

以上为第一段,初论骚体之兴,继轨《风》《雅》。

昔汉武爱《骚》,而淮南作传〔一〕,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二〕。若《离骚》者,可谓兼之〔三〕。蝉蜕秽浊之中〔四〕,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缁〔五〕,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一〕 梅注:「淮南王名安,汉高帝孙,厉王长之子也。武帝时,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秘之,使为《离骚传》,旦受诏,日食时上。」

范注:「《汉书淮南王传》:『淮南王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秘之。使为《离骚传》,旦受诏,日食时上。』颜师古注曰:『传谓解说之,若《毛诗传》。』王念孙《读书杂志汉书离骚传》条:『「传」当作「傅」,傅与赋古字通。使为《

离骚傅》者,使约其大旨而为之赋也。《汉纪孝武纪》云:「上使安作《离骚赋》,旦受诏,食时毕。」高诱《淮南鸿烈解叙》云:「

诏使为《离骚赋》,自旦受诏,日早食已。」此皆本于《汉书》。《

太平御览》皇亲部十六引此作《离骚赋》,是所见本与师古不同。』」《校证》在《神思》篇「淮南崇朝而赋骚」句下云:「今案《辨骚》篇作『昔武帝爱才,淮南作传』,则彦和已两歧其说。寻《汉纪武帝纪》云:『上使安作《离骚赋》,旦受诏,日食时毕。』《御览》一五○引《汉书》亦作『使为《离骚赋》』。盖此事自来两传,故彦和兼用也。」杨树达《汉书管窥》以为当作「传」,传「记述大意」,「赋」则「传」之讹字。又其专文《离骚传与离骚赋》详论「传」在西汉是指「通论杂说式」的传,东汉方指「训故式」的传。武帝、刘安皆西汉人,故知所作《离骚传》只是「泛论大意的文字」,不是训故,所以能半日而毕。

《校注》:「章炳麟《国故论衡明解故》上:『淮南为《离骚传》,其实序也,太史依之以传屈原。』」

〔二〕 「诽」,元刻本作「谤」。《校证》:「『诽』原作『谤』,梅据许改。按唐写本正作『诽』。」桥川时雄:「《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诽』。」

《诗大序》:「《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雎》之义也。」

〔三〕 曹学佺批:「《诗》亡之后,屈平直接其绪,故彦和正纬以辨骚也。此非刘子之言也,《国风》《小雅》,《离骚》兼之,汉人已言之矣。」范注:「唐写本『可谓』下无『兼之』二字,误。」《

史记屈原列传》:「《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班固《离骚序》:「昔在孝武,博览古文。淮南王安叙《离骚传》,以『《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浊秽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泥而不滓。推此志,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斯论似过其真。」《文论讲疏》:「按谓《离骚》兼之,恐不尽然,因《离骚》虽有《小雅》之怨诽,而不似《国风》之好色。美人香草,皆是比喻之词,屈原处境如此,安得复为色欲所驱,而追恋美人乎?」《斟诠》:「案《离骚》好色,如称宓妃、有娀、二姚之类,皆比喻,非实事。怨诽,如云『九死未悔,顑颔何伤』,亦怨而不乱也。」

〔四〕 《史记屈原列传》正义:「蜕,去皮也。」《淮南子精神训》:「蝉蜕蛇解,游于太清。」蝉脱壳比喻解脱。

〔五〕 「涅」,染黑。《论语阳货》:「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孔注:「涅可以染皂。言至白者,染之于涅而不黑;喻君子虽在浊乱,浊乱不能污。」「皭然」,洁白貌。桥川时雄:「唐写栏下记云:『缁,黑色。』《说文》:『涅,黑土在水中者也。』故唐写栏下记云:『涅,水中黑。』」

班固以为露才扬己〔一〕,忿怼沉江〔二〕;羿浇二姚〔三〕,与《

左氏》不合〔四〕;昆仑悬圃〔五〕,非经义所载;然其文辞丽雅,〔六〕为词赋之宗〔七〕,虽非明哲〔八〕,可谓妙才。

〔一〕 班固《离骚序》:「及至羿、浇、少康、二姚、有娀佚女,皆各以所识,有所增损,然犹未得其正也。故博采经书传记本文,以为之解。且君子道穷,命矣。……故《大雅》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斯为贵矣。今若屈原,露才扬己,竞乎危国群小之间,以离谗贼,然责数怀王,怨恶椒兰,愁神苦思,强非其人,忿怼不容,沈江而死,亦贬絜狂狷景行之士。多称昆仑(范注:昆仑下疑脱悬圃二字。)冥婚宓妃,虚无之语,皆非法度之政,经义所载,谓之『兼《

诗风、雅》而与日月争光』,过矣。然其文弘博丽雅,为辞赋宗,后世莫不斟●其英华,则象其从容。自宋玉、唐勒、景差之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刘向、扬雄,骋极文辞,好而悲之,自谓不能及也。虽非明智之器,可谓妙才者也。」

刘熙载《艺概》卷三《赋概》:「班固以屈原为露才扬己,意本扬雄《反离骚》,所谓『知众嫮之嫉妒兮,何必扬累之蛾眉』是也。然此论殊损志士之气。」

〔二〕 「怼」,怨恨。

〔三〕 《训故》:「《离骚》:『羿淫游以佚田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又云:『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梅注:「羿,有穷君之号。浇,寒浞子。二姚,虞君思之女,以妻夏后少康。」《离骚》王逸注:「浞,寒浞,羿相也。……因夏衰乱,代之为政,娱乐田猎,不恤民事,信任寒浞,使为国相。」又:「浇,寒浞子也。……浞杀羿而取羿妻,生浇,强梁多力,纵放其情,不忍其欲,以杀夏后相也。」又:「有虞,国名,姚姓。舜后也。昔寒浞使浇杀夏后相,少康逃奔有虞,虞因妻以二女。」

〔四〕 《札记》:「案班孟坚《序》讥淮南王安作《传》,说羿、浇、少康、二姚、有娀佚女,皆各以所识,有所增损,非讥屈子用事与《左氏》不合。彦和此语盖有误。」洪兴祖《楚辞补注》卷一附录:「《离骚》用羿浇等事,正与《左氏》合。孟坚所云,谓刘安说耳。」按《左传》哀公元年:「昔有过浇,……灭夏后相,后缗方娠,逃出自窦,归于有仍,生少康焉。为仍牧正,惎浇能戒之。浇使椒求之,逃奔有虞,为之庖正、以除其害。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

羿,夏代部落有穷氏的君长。当启的儿子太康时代,因夏乱,夺取政权。浞,即寒浞,羿所亲信的国相。寒浞霸占了羿妻以后,生子过浇,武勇多力,杀死夏后相,后来他又为相的儿子少康所杀。二姚。姚姓二女,夏少康妃。

《注订》:「此据班固《离骚序》有『及至羿、浇、少康,……然犹未得其正也』而言。但屈氏之论羿浇与《左传》并无不合,见《困学纪闻》引洪庆善说。按《左传》襄公四年,晋悼公纳魏绛说和戎,绛引夏训云,述后羿、寒浞、二姚事,与《离骚》皆同,岂班氏之说,或另有所据乎?」

〔五〕 《训故》:「《离骚》:『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又:『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悬圃。』」王逸注:「悬圃,神山也,在昆仑之上。」梅注:「《水经》云:『昆仑墟在西北,去嵩高五万里,地之中也。其高万一千里,河水出其东北陬。』郦道元注云:『昆仑之山三级,下曰樊桐,一名板松;二曰玄圃,一名阆风。上曰增城,一名天庭,是谓太帝之居。《山海经》曰: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昆仑。』」黄注:「《

天问》:『昆仑悬圃,其尻安在?』注:『昆仑,山名,其巅曰悬圃。』」朱熹注:「昆仑,据《水经》,在西域,……河水所出,非妄言也。但悬圃增城,高广之度,诸怪妄说,不可信耳。」黄校:「悬,一作玄。」《校注》:「按唐写本……作『玄』,……『玄』与『

悬』古字通。」

姚范《援鹑堂笔记》卷四十《文心雕龙辨骚》:「按班氏《离骚经章句叙》云:『说五子以失家巷,谓伍子胥。及至羿、浇、少康、有娀佚女,皆各以所识有所增损,然犹未得其正也。』此并言淮南说《骚》之误,彦和遂云与下昆仑、虙妃同为讥屈之词,失其指矣。」

〔六〕 桥川时雄:「『然其』,唐写及各本同,《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其』作『而』,时按从班固序作『其』是。」又:「唐写无『辞』字,各本及《楚辞》夫蓉馆本有『辞』。『其文辞丽雅』,本班固序,无『辞』字,似是。序作『雅丽』。」

〔七〕 「宗」,祖,指开创者。

〔八〕 《校注》:「『非明哲』,谓其投汨罗而死,《诗大雅烝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哲」,智也。

王逸以为诗人提耳〔一〕,屈原婉顺〔二〕,《离骚》之文,依经立义〔三〕:驷虬乘鹥〔四〕,则时乘六龙〔五〕;昆仑流沙〔六〕,则《禹贡》敷土〔七〕。名儒辞赋〔八〕,莫不拟其仪表,所谓「金相玉质〔九〕,百世无匹」者也。

〔一〕 《训故》:「《后汉书》:王逸字叔师,南郡宣城人,顺帝时官侍中,着《楚辞章句》。」王逸《楚辞章句序》:「且诗人怨主刺上,曰:『呜呼小子,未知臧否,匪面命之,言提其耳。』风谏之语,于斯为切。然仲尼论之,以为大雅。引此比彼,屈原之辞,优游婉顺,宁以其君不智之故,欲提携其耳乎?而论者以为露才扬己,怨刺其上,强非其人,殆失厥中矣。夫《离骚》之文,依托《五经》以立义焉:『帝高阳之苗裔』,则『厥初生民,时惟姜嫄』也;……『

驷玉虬而乘翳』,则『时乘六龙,以御天也』;……『登昆仑而涉流沙』,则《禹贡》之敷土也。故智弥盛者其言博,才益多者其识远。屈原之辞,诚博远矣!自终没以来,名儒博达之士,着造辞赋,莫不拟则其仪表,祖式其模范,取其要妙,窃其华藻,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名垂罔极。永不刊灭者矣。」《楚辞补注》本「人」下有「

之」字。《诗大雅抑》:「匪面命之,言提其耳。」正义:「非但对面命语之,我又亲撕提其耳。」旧说周厉王无道,诗人作此诗讽谕,而且提撕厉王的耳朵,促使他惊觉。

〔二〕 这是认为《离骚》措辞还比《大雅抑》和缓。

〔三〕 「依经立义」,《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恻隐古诗之义。」

〔四〕 「驷」,黄注本作「駉」,误。按唐写本、元刻本、弘治本均作「驷」。《校注》:「《离骚》:『驷玉虬以乘鹥兮。』……当据各本改作『驷』。」

《校证》:「『鹥』原作『翳』。铃木云:『洪本「翳」作「鹥」,可从。……』案王惟俭本作『鹥』,今据改。洪本,谓洪兴祖《楚辞补注》也。」桥川时雄:「翳,蔽也,覆也,与『鹥』通用。故《诗凫翳》序释文云:翳鸟,凤属。」《校注》:「《离骚》……旧校云:『鹥一作翳。』……是『鹥』、『翳』二字古本相通。」按梅本正文作「翳」,在注文中作「鹥」,注云:「有角曰龙,无角曰虬。鹥,凤凰别名也。」(此王逸注)《训故》:「《离骚》: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楚辞补注》:「言以鹥为车而驾以玉虬也。驷,一乘四马也。虬,龙类也,……龙子有角者。鹥,于计,乌鸡二切。」

〔五〕 《易干》彖辞:「时乘六龙以御天。」王逸认为《离骚》中的「驷玉虬」就是根据《周易》中的「乘六龙」写的。正义:「此二句申明干元乃统天之义,言干之为德以依时。乘驾六爻之阳气,以控御于天体。六龙,即六位之龙也。以所居上下言之,谓之六位也。阳气升降谓之六龙也。」

〔六〕 《离骚》:「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又:「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王注:「流沙,沙流如水也。《尚书(禹贡)》曰:『余波入于流沙。』」《训故》:「《书禹贡》:『织皮昆仑,析支渠搜,西戎即叙。』又:『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招魂》:「流沙千里。」

〔七〕 《尚书禹贡》:「禹敷土。」正义:「禹分布治此九州岛之土。」

〔八〕 桥川时雄:「唐写及《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词』,各本作『辞』。」

〔九〕 《诗大雅棫朴》:「金玉其相。」毛传:「相,质也。」比喻文章的形式和内容都很华美。

及汉宣嗟叹,以为皆合经术〔一〕;扬雄讽味〔二〕,亦言体同《诗》雅〔三〕。四家举以方经〔四〕,而孟坚谓不合传〔五〕。褒贬任声〔六〕,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七〕,翫而未核者也〔八〕。

〔一〕 《校证》:「唐写本『术』作『传』。」桥川时雄:「两是。」范注:「《汉书王褒传》:『宣帝时,修武帝故事,讲论六艺群书,博尽奇异之好,征能为《楚辞》九江被公,召见诵读。……所幸宫馆,辄为歌颂,第其高下,以差赐帛。议者多以为淫靡不急。上曰: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小者辩丽可喜。辟如女工有绮縠,音乐有郑卫,今世俗犹皆以此虞说耳目,辞赋比之,尚有仁义风谕,鸟兽草木多闻之观,贤于倡优博弈远矣。』」《斟诠》:「嗟叹,吟诵也。王念孙《广雅疏证》:『《乐记》:「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郑注:「嗟叹,和续之也。」是古谓吟为嗟叹也。』」《诗大序》:「言之不足,则嗟叹之。」

〔二〕 唐写本「讽」作「谈」,误。斯波六郎:「户田浩晓氏《校勘记补》曰:『锺本味作咏。』案应作『讽味』为是。『讽味』之用例,见晋东海王越之《敕世子毗》『讽味遗言』(《世说赏誉》篇,又《文选齐竟陵王行状》注引《晋中兴书》)。」《校证》:「

《古论大观》『味』作『咏』。」《缀补》:「《稗编》七三引『味』作『咏』。」按「咏」字义长。

〔三〕 《校注》:「按子云语无考,黄范诸家注亦未详。王逸《楚辞天问》后序:『昔屈原所作,凡二十五篇,世相教传,而莫能说《天问》,以其文义不次,又多奇怪之事。自太史公口论道之,多所不逮;至于刘向、扬雄,援引传记(旧校云:「一作经传。」)以解说之,亦不能详悉。』舍人谓其『言体同《诗》雅』,就此可得其彷佛。」

桥川时雄:「按《法言吾子》卷第二云:『或曰赋可以讽乎?曰讽乎。』又云:『事胜辞则伉,辞胜事则赋,事辞称则经。足言足容,德之藻矣。』李轨注云:『事辞相称,乃合经典。』彦和所说亦本此。」

〔四〕 梅注:「四家,即汉武,淮南,宣帝,扬雄。」曹学佺批:「四家当是王逸,非汉武。」

〔五〕 范注:「铃木云:洪本『传』下有『体』字。」《斟诠》:「案『合传』与上句『方经』对文,不应有『体』字。」

〔六〕 《斟诠》:「任声,任意言谈,亦即信口批评之意。声,即言也,见《鬼谷子反应》『以无形,求有声』注。」《注订》:「

任声指其言非,过实指其义谬。」

〔七〕 唐写本,「弗」作「不」。

〔八〕 「核」,核实。全句意谓玩味而未核实。桥川时雄:「唐写『也』作『矣』,各本作『也』。」

以上为第二段,辨别汉代各家对《离骚》的评价,认为都有失于偏颇。

将核其论,必征言焉。故其陈尧舜之耿介〔一〕,称禹汤之祇敬〔二〕:典诰之体也〔三〕。讥桀纣之猖披〔四〕,伤羿浇之颠陨〔五〕:规讽之旨也。虬龙以喻君子〔六〕,云蜺以譬谗邪〔七〕:比兴之义也。每一顾而掩涕〔八〕,叹君门之九重〔九〕:忠怨之辞也〔一○〕观兹四事,同于《风》《雅》者也〔一一〕。

〔一〕 《训故》:「『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王逸注:『耿,光也;介,大也。』」

〔二〕 《校证》:「『禹汤』原作『汤武』,今从唐写本及明翻宋本《楚辞》改。」黄注:「《离骚》:『汤禹俨而祇敬兮,周论道而莫差。』」范注:「据《离骚》应作汤禹。」《校注》:「按《楚辞离骚》:『汤禹俨而祇敬兮』,又:『汤禹严而求合兮』,并作『

汤禹』;《九章怀沙》:『汤禹久远兮』,亦作『汤禹』。疑舍人此文,原从《离骚》作『汤禹』,传写者以为失叙,乃改为汤武耳。若本作『禹汤』,恐不致误也。」王逸注:「俨,畏也。祇,敬也。」

〔三〕 唐写本脱「典诰之体也,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四句。范注:「《诗》无典诰之体。」《注订》:「原述尧舜禹汤,得《尚书》典诰之体要,非体裁之谓。」孔安国《古文尚书序》:「典、谟、训、诰、誓命之文凡百篇。所以恢宏至道,示人主以轨范也。」

〔四〕 《离骚》:「何桀纣之猖披兮,夫惟快捷方式以窘步。」王逸注:「猖披,衣不带之貌。……衣不及带,欲涉邪径。」犹今言行为不检。《文选》五臣注:「良曰:昌披,乱也。」

〔五〕 《离骚》:「羿淫游以佚田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王逸注:「言羿因夏衰乱,代之为政,娱乐畋猎,不恤民事,信任寒浞,使为国相。浞行媚于内,施赂于外,树之诈慝,而专其权势。羿畋将归,使家臣逄蒙射而杀之,贪取其家以为己妻。」又:「浇,寒浞子。……言浞取羿妻而生浇,强梁多力,纵放其欲,不能自忍。既灭夏后相,安居无忧,日作淫乐,忘其过恶,卒为相子少康所诛。」

〔六〕 黄注:「《涉江》:『驾青虬兮骖白螭。』注:『虬螭,神兽,宜于驾乘,以喻贤人清白可信任也。』」桥川时雄:「按虬龙注见前条,黄注引《九章涉江》亦无谓也。《天问》又有『焉有虬龙』句,王逸注略同。」

〔七〕 黄注:「《离骚》:『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蜺而来御。』注:『飘风,无常之风,以兴邪恶;云蜺,恶气,以喻佞人。』」《校注》:「按《楚辞》王逸《离骚序》:『《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谕;……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

「云蜺」,一作「云霓」。《楚辞补注》:「说文:霓,屈虹,青赤或白色,阴气也。郭氏云:雄曰虹,谓明盛者;雌曰蜺,谓暗微者。」

〔八〕 《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洪兴祖补注:「掩涕,犹抆泪也。」《哀郢》:「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

〔九〕 黄注:「《九辩》:『岂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注:『阃闼扃闭,道路塞也。』」《文选》五臣注:「虽思见君,而君门深邃,不可至也。」

〔一○〕唐写本「辞」作「词」。下同,不重出校语。

〔一一〕唐写本「于」作「乎」。范注:「《诗》无典诰之体。彦和云『观兹四事,同于《风》《雅》』,似宜云:『同于《书》《诗》。』」斯波六郎:「案如范说,下文『故论其典诰则如彼』之『典诰』亦应改为『书诗』。如以彦和此之『风雅』与彼之『典诰』互文而言,此『风雅』不应改。」《注订》:「《风》《雅》概而言之也。《离骚》本《诗》之别裁,同于《风》《雅》者,不违诗人之志,而同于诗人之旨也,故曰同。」

至于托云龙〔一〕,说迂怪〔二〕,丰隆求宓妃〔三〕,鸩鸟媒娀女〔四〕:诡异之辞也。康回倾地〔五〕,夷羿毙日〔六〕,木夫九首〔七〕,土伯三目〔八〕:谲怪之谈也〔九〕。依彭咸之遗则〔一○〕,从子胥以自适〔一一〕;狷狭之志也〔一二〕。士女杂坐,乱而不分〔一三〕,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一四〕,举以为欢〔一五〕: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一六〕,异乎经典者也〔一七〕。

〔一〕 《离骚》:「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王逸注:「驾八龙者,言己德如龙,可制御八方;载云旗者,言己德如云雨,能润施万物也。」

〔二〕 「迂怪」,迂远怪诞。下文所说「木夫九首,土伯三目」等事,都是「说迂怪」。

〔三〕 唐写本「丰」上有「驾」字。赵万里校记:「案此处上下文均三字为句,『驾』字当据唐本补。」黄注:「『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注:『丰隆,云师,一曰雷师。宓妃,神女也,以喻隐士。』梅注:『宓妃,伏牺氏女,为洛水神也。』五臣注:『宓妃,以喻贤臣。』」

〔四〕 「娀女」,原作娥女,梅注本改,黄注本从之。唐写本「鸩」上有「凭」字,「娥」作「娀」。赵氏校记:「案唐本是也,今本有脱误,当据改。」《离骚》:「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王注:「有娀,国名,谓帝喾之妃,契母简狄也。配圣帝,生贤子,以喻贞贤也。」「鸩,运日也,羽有毒可杀人,以喻谗佞贼害人也。言我使鸩鸟为媒,以求简狄,其性谗贼,不可信用,还诈告我,言不好也。」

〔五〕 梅注:「康回,共工名。蛇身朱发。任智自神,俶乱天常,窃保冀方,自谓水德,欲壅防百川,隳高堙卑,以害天下。王逸《离骚注》云:共工怒触不周山,地柱折,故倾也。」《天问》:「康回凭怒,地何故以东南倾?」王逸注:「康回,共工名也。《淮南子》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帝,不得,怒而触不周之山。天维绝,地柱折,故东南倾也。」范注:「案《淮南》语在《天文训》。」桥川时雄:「

唐写误作『秉回』,『康』作秉,形似之讹。」按唐写本此字在「康」「秉」之间。

〔六〕 《校证》:「『毙』原作『蔽』,孙汝澄、徐改『彃』,王惟俭本同,唐写本作『毙』。案《天问》:『羿焉彃日』,王注:『彃一作毙。』是彦和据一本作『毙』也。翻宋本《楚辞》载此文作『弊』。《诸子》篇『羿弊十日』,一本『弊』作『毙』。『弊』即『●』之隶变,『蔽』又『●』之形误。『毙』『●』音义俱同,今从唐写本。」《诸子》:「羿弊十日。」梅注:「孙无挠曰:按《离骚》羿焉彃日。彃,射也。」《淮南子本经训》:「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野,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禽封豕于桑林,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于是天下广狭险易远近,始有道里。」范注:「《天问》『羿焉彃日?乌焉解羽?』王注:『

《淮南》言尧时十日并出,草木焦枯。尧令羿仰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乌皆死,堕其羽翼。』案《淮南》语在《本经训》。」《斟诠》:「《说文》弓部:『彃,射也,从弓,毕声。《楚辞》曰:●焉彃日。』段注:『屈原赋《天问》篇文。今本●作羿。……』……『

彃』为正字,其作『弹』者形误,作『毙』者乃音假,仍宜从许慎所见汉本《楚辞》作『彃』为是。不必从唐本作『毙』。」又:「案彦和此文作『夷羿』,盖涉《天问》『帝降夷羿,革孽夏氏』之语而混用。王逸此语注云:『夷羿,诸侯,弒夏后相者也。』是夷羿乃弒夏后相之有穷后羿,与尧时射日之羿截然为二人。《论语宪问》:『

羿善射。』孔注:『羿,有穷国之君,篡夏后相之位,其臣寒浞杀之。』」

〔七〕 《校证》:「『木夫』原作『木天』,王惟俭本作『一夫』,梅从谢改,注云:『按《招魂》云:「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今按唐写本正作『木夫』。」黄注:「《招魂》: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王注:「言有丈夫一身九首,强梁多力,从朝至暮,拔大木九千株也。」

〔八〕 《招魂》:「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注:「土伯,后土之侯伯也。……其貌如虎,而有三目,身又肥大,状如牛也。」《斟诠》:「案此与上则皆见《招魂》,彦和引之,足征彦和所见《楚辞》列《招魂》为屈原之作也。」斯波六郎:「案如下文所明言『固知《楚辞》者,……』此段并论屈宋之作,引作宋玉之作,并不抵触。」

〔九〕 「谲怪」,谲诈奇怪。

〔一○〕《离骚》:「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王注:「彭咸,殷贤大夫,谏其君不听,自投水而死。遗,余也。则,法也。言己所行忠信,虽不合于今之世,愿依古之贤者彭咸余法,以自率厉也。」

〔一一〕《九章悲回风》:「浮江淮而入海兮,从子胥而自适。」从子胥而自适,意谓准备投水而死,追随子胥。洪注:「自适,谓顺适自志也。《史记伍子胥传》:吴王将北伐齐,……伍子胥谏王释齐而先越,而吴王不听。太宰嚭既与子胥有隙,因谗之。吴王使使赐伍子胥属镂之剑曰:『子以此死。』伍子胥乃仰天叹,告其舍人曰:『必抉吾眼悬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乃自刭死。吴王闻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以鸱夷革,浮之江中。」

〔一二〕「狷狭」,「狷」谓狷介,不肯同流合污,「狭」谓胸襟狭隘。

〔一三〕《招魂》:「士女杂坐,乱而不分些。」王注:「言醉饱酣乐,合促席,男女杂坐,比肩齐膝,恣意调戏,乱而不分别也。」

〔一四〕《招魂》:「娱酒不废,沈日夜些。」王注:「言昼夜以酒相乐也。」朱注:「不废,犹言不已。」「湎」,沈迷于酒。《楚辞补注》:「此皆宋玉之词,非屈原意。自汉以来,靡丽之赋,劝百而讽一,其流至于齐梁而极矣,皆自宋玉倡之。」

〔一五〕「举」与上文「指」字相对成文,当即指出之意。唐写本「

欢」作「欢」。

〔一六〕唐写本「摘」作「指」。桥川时雄:「《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擿』。」《缀补》:「按上文『指以为乐』,此文『摘』作『指』,与上『指』字复,疑涉上文而误。《楚辞补注》本『摘』作『适』,古字通用。」

〔一七〕唐写本「乎」作「于」。《注订》:「摘此四事,指上四事皆怪异之文,而异乎经典。然屈宋之旨,多托词隐讽,此朱子所谓『

生于缱绻恻怛,不能自已之至意』。读者不可不辨也。」

故论其典诰则如彼〔一〕,语其夸诞则如此〔二〕,固知《楚辞》者,体宪于三代〔三〕,而风杂于战国〔四〕,乃《雅》《颂》之博徒〔五〕,而词赋之英杰也〔六〕。

〔一〕 「典诰」即「同于典诰」之意。「典诰」虽属《尚书》,在此也兼指其它经书,正如「同于《风》《雅》者也」之「《风》《雅》」不专指《诗经》。

〔二〕 「夸」,元刻本、弘治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俱作「本」。梅注本改作夸,黄注本从之。唐写本正作「夸」。曹学佺批:「摘其夸诞,此爱而知恶也。彦和欲扶《风》《雅》之切如此。」「夸诞」,谓夸张,荒诞。「论其典诰则如彼」,是概括屈原之文所同于经典者四事;「语其夸诞则如此」,是泛指屈原之文所异于经典者四事。

〔三〕 「宪」字符刻本、弘治本不误。冯舒校云:「『宪』,朱兴宗改作『慢』,洪注《楚辞》附载此篇同作『夸』、『慢』。」梅六次本改作「慢」,注云:「元作宪,朱云:宋本《楚辞》作『体慢』。」《校证》:「『体宪』,梅据朱引宋本《楚辞》作『体慢』,……《苏东坡诗集林子中以诗寄文与可及余与可既没追和其韵》施注亦作『体慢』。案唐写本、王惟俭本作『体宪』,今据改。屈子之文,体宪三代,故能取镕经旨。『宪』读『宪章』之『宪』。《诏策》篇『体宪风流』,正以『体宪』连文。」

〔四〕 《校证》:「『杂』原作『雅』,施注苏诗亦作『雅』。涉下文『雅颂』而误,今从唐写本改。此言屈子之文,虽风杂于战国,然亦自铸伟辞也。」范注:「『体慢』应据唐写本作『体宪』。宪,法也。体法于三代,谓同于《风》《雅》之四事。『风雅』,亦应据唐写本作『风杂』。风杂于战国,谓异于经典之四事。」《校释》:「唐写本『慢』作『宪』,『雅』作『杂』是也。按屈子之文体法三代,故能『取镕经旨』;风杂战国,故又『自铸伟辞』。此二字于辨章屈文最为切要,当据改。」

《校注》:「《时序》篇云:『屈平联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风云,观其艳说,则笼罩《雅》《颂》,故知暐烨之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也。』正可作为『风杂于战国』一语注脚。」

《艺概诗概》:「刘勰《辨骚》谓《楚辞》『体慢于三代,风雅于战国』,顾论其体,不如论其志,志苟可质诸三代,虽谓异地则皆然可耳。」

《斟诠》:「上文指屈作『同于《风》《雅》』者四事,『异乎经典』者亦有四事。故以『论其典诰则如彼,语其夸诞则如此』二语分承。今曰『体宪于三代』者,即指『同于《风》《雅》』之『典诰』而言;曰『风杂于战国』者,则指『异乎经典』之『夸诞』而言;『宪』与『典诰』,『杂』与『夸诞』,两相针对,若作『

风雅于战国』,非惟理脉不贯,亦且命义两歧。」

〔五〕 《史记魏公子列传》:「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藏于博徒。」《史记袁盎列传》:「安陵富人有谓盎曰:吾闻剧孟博徒。」集解:「如淳曰:『博荡之徒,或曰博戏之徒。』」《知音》篇:「

彼实博徒,轻言负诮。」范注:「博徒,人之贱者。」意指《楚辞》比《诗经》差一点。《注订》:「此谓比之《雅》《颂》,固逊之如博徒,于辞赋则崇之如英杰也。」

〔六〕 桥川时雄:「汲古阁本『词赋之英杰也』下洪注云:『此语施于宋玉可也。』」

明许学夷《诗源辨体楚》:「刘勰云:『《离骚》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按淮南王、宣帝、扬雄、王逸皆举以方经,而班固独深贬之。刘勰始折衷,为千古定论,盖屈子本辞赋之宗,不必以圣经列之也。」

《艺概赋概》:「《骚》为赋之祖。太史公《报任安书》:『屈原放遂,乃赋《离骚》。』《汉书艺文志》:『屈原赋二十五篇。』不别名骚。刘勰《辨骚》曰:『名儒辞赋,莫不拟其仪表。』又曰:『《雅》《颂》之博徒,而辞赋之英杰也。』」

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一〕,虽取镕经旨,亦自铸伟辞〔二〕。

〔一〕 《抱朴子辞意》:「属笔之家,亦各有病。其浅者,则患乎妍而无据,证援不给,皮肤鲜泽而骨鲠迥弱也。」按此骨鲠即骨干。《文心附会》篇:「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

《斟诠》:「『骨鲠』本应作『骨鲠』。」《注订》:「骨鲠指意志,肌肤指文采。」

〔二〕 范注:「唐写本『伟』作『纬』,误。」《校证》:「『旨』原作『意』,唐写本、《玉海》二○四作『旨』,今定从之。」《

札记》:「二语最谛。异于经典者,固由自铸其词;同于《风》《雅》者,亦再经镕炼,非徒貌取而已。」

《艺概赋概》:「或谓楚赋『自铸伟辞』,其『取镕经义』,疑不及汉。余谓楚取于经,深微周浃,

无迹可寻,实乃较汉尤高。」

《事类》篇云:「屈宋属篇,号依诗人,虽引古事,而莫取旧辞。」这话是指用事说的,却也可以和「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之说互相补充。

《注订》:「因其志行本于忠诚,故曰取镕经义;因其文采能变化《风》《雅》,故曰自铸伟辞。」

《讲疏》:「『取镕经意』与『骨鲠所树』相呼应,是就屈原作品的『质』(内容)讲。……而『自铸伟辞』则是与『肌肤所附』相呼应,乃是就屈原作品的『文』(形式)讲。」

故《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一〕,《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二〕;《远游》、《天问》,瑰诡而惠巧〔三〕;《招魂》、《大招》,耀艳而深华〔四〕。《卜居》标放言之致〔五〕,《渔父》寄独往之才〔六〕。

〔一〕 唐写本无「故」字。王逸《离骚经序》:「《离骚经》者,屈原之所作也。……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言己放逐别离,中心愁思,犹依道径以风谏君也。……《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谕,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其辞温而雅,其义皎而朗,凡百君子莫不慕其清高,嘉其文采,哀其不遇,而愍其志焉。」前人因为尊重《离骚》,所以称之为「经」。

王逸《九章序》:「屈原放于江南之野,思君念国,忧思罔极,故复作《九章》。章者,着也,明也。言己所陈忠信之道甚着明也。」按「朗」指「其义皎而朗」,「丽」谓雅丽,「哀志」谓使读者「哀其不遇,而愍其志。」《集释稿》:「太史公云:『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史记屈原列传》)此即刘勰所谓『哀志』也。《离骚》固属离忧之作,然哀志之句亦多。《屈原列传》云:『其存君兴国,而欲反复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离骚》……下半部自『将往观乎四荒』起,别开新意,笔调转为『朗丽』,令读之者有神采飞扬之感。」

〔二〕 桥川时雄:「『歌』,唐写作『哥』。时按:哥,声也,古文以为『歌』字,《汉书》多用『哥』为『歌』也。」唐写本「辩」作「辨」,「绮靡」作「靡妙」。

王逸《九歌序》:「昔楚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屈原放逐,窜伏其域,怀忧苦毒,愁思沸郁;出见俗人祭祀之礼,歌舞之乐,其词鄙陋,因为作《九歌》之曲。上陈事神之敬,下见己之冤结,托之以风谏。」王夫之《楚辞通释九歌序》:「熟绎篇中之旨,但以颂其所祠之神,而婉娩缠绵,尽巫与主人之敬慕,举无叛弃本旨,阑及己冤,但其情贞者其言恻,其志菀者其音悲。」

王逸《九辩序》:「《九辩》者,楚大夫宋玉之所作也。……宋玉者,屈原弟子也,闵惜其师忠而放逐,故作《九辩》以述其志。」王夫之《楚辞通释九辩序》:「其词激宕淋漓,异于《风》《雅》,盖楚声也。」

《文选》陆机《文赋》:「诗缘情而绮靡。」李善注:「绮靡,精妙之言。」桥川时雄:「按《楚辞》夫蓉馆本《九辨》,作『辨』是。王逸序云:辨,变也,谓道德以变说君也。故作『辩』非。」

〔三〕 《校证》:「唐写本『惠』作『慧』,古通。」范注:「《

庄子天下篇释文》:『瑰玮,奇特也。』」「瑰」,瑰的异体字,奇伟。

王逸《远游序》:「屈原履方直之行,不容于世。……遂叙妙思,托配仙人,与俱游戏,周历天地,无所不到。然犹怀念楚国,思慕旧故,……是以君子珍重其志而玮其辞焉。」

王逸《天问序》:「屈原放逐,忧心愁悴,彷徨山泽,……见楚有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图画天地山川神灵,琦玮僪佹,及古贤圣怪物行事,……仰见图画,因书其壁,呵而问之,以渫愤懑,舒写愁思。」本篇上文云:「康回倾地,夷羿毙日,……谲怪之谈也。」所以说:「《远游》、《天问》,瑰诡而惠巧。」

〔四〕 王逸《招魂序》:「宋玉怜哀屈原忠而斥弃,愁懑山泽,魂魄放佚,厥命将落,故作《招魂》。欲以复其精神,延其年寿。」

《校证》:「『大招』原作『招隐』,徐校、谭校作『

大招』,冯云:『「招隐」,《楚辞》本作「大招」,下云「屈宋莫追」。疑「大招」为是。』案徐、冯、谭说是,唐写本、王惟俭本正作『大招』,今据改。」《札记》:「《招隐》,宜从《楚辞补注》本作《大招》。」

王逸《大招序》:「《大招》者,屈原之所作也,或曰景差,疑不能明也。屈原放逐九年,忧思烦乱,精神越散,与形离别,恐命将终,所行不遂,故愤然大招其魂。」洪兴祖《补注》:「屈原赋二十五篇,《渔父》以上是也,《大招》恐非原作。」唐写本「

深」作「采」。《校注》:「按唐写本是。『深』,正作『』,盖『采』初讹为『』,后遂变为『深』也。」

张立斋《文心雕龙考异》:「淮南小山有《招隐士》在《续楚辞》中,彦和所引不及贾谊以下诸篇,故从《大招》是。」又:「耀艳,文采外发也;深华,文采内蕴也。外发故曰耀,内蕴故曰深。深者,藏也。《考工记》:『梓人必深其爪。』即藏其爪也。采、采、彩互通,与『耀』字不协,从『深』是,杨校非。」杨用修批:「耀艳深华四字,尤尽二篇妙处,故重圈之。皮日休评《楚辞》幽秀古艳,亦与此相表里,予稍易之云:《招魂》耀艳而深华,《招隐》幽秀而古朗。」

桥川时雄:「《招魂》,《楚辞》诸本俱谓宋玉作,未知何据。但《史记》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则当属原作。玩其气调,亦与《九歌》篇同。而以《九辨》、《大招》较之,殊似不逮。然而彦和此篇引《招魂》云:『一夫九首,土伯三目。』颇似以《招魂》为原之辞,当俟再考。」

〔五〕 王逸《卜居序》:「《卜居》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体忠贞之性而见嫉妒。……乃往至太卜之家,稽问神明,决之蓍龟,卜己居世,何所宜行,冀闻异策,以定嫌疑,故曰《卜居》也。」《补注》:「详友丹徒陈祺寿云:『《论语微子》篇:隐居放言。集解引包咸云:放,置也,不复言世务。《卜居》云: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故彦和以放言美之。』按此句下云《渔父》寄独往之才,亦言渔父鼓枻而去,独往不返也。陈说甚确。」

《札记》:「《卜居》命龟之辞,繁多不閷,故曰放言。放言犹云纵言。陈解未谛。」放言,畅所欲言,不受拘束。《晋书夏侯湛传》:「庄周骀荡以放言。」

〔六〕 王逸《渔父序》:「屈原放逐在江湘之间,忧愁叹吟,仪容变易,而渔父避世隐身,钓鱼江滨,欣然自乐。时遇屈原川泽之域,怪而问之,遂相应答。」范注:「孙君蜀丞曰:『《文选》任彦升《

齐竟陵文宣王行状》注引淮南王《庄子略要》曰:「江海之士,山谷之人也,轻天下,细万物而独往者也。」司马彪注曰:「独往自然,不复顾世。」』」徐校云:「『往』,《楚辞》本作『任』。」《

校证》:「案孙说是,徐校未可从。」《楚辞补注》作「独任之才」,注云:「一云『独任』当作『独往』。」桥川时雄:「按『任』、『往』并通,今从《楚辞》作任,与下句气往之往不重。」《庄子在宥》篇:「独往独来。」

故能气往轹古〔一〕,辞来切今〔二〕,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三〕。

〔一〕 《斟诠》:「气往轹古,言其气势一往无前,足以陵践古人也。轹,《说文》:『车所践也。』」《讲疏》:「『气往轹古』是说……风格卓绝,精神超迈,度越古人;『辞来切今』是说《楚辞离骚》为一种新兴的文体,在形式方面,无论文法或修辞,都非常新鲜奇特,不但吸引当时人的注意,并能满足读者的兴趣(切,合也)。」

〔二〕 按「切今」当指切合当前的情景。下文说:「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可证。

〔三〕 「难与并能」,是说别的作者难同他一样地擅长。鲁迅《汉文学史纲要》第四篇《屈原及宋玉》:「《离骚》之出,其沾溉文林,既极广远,评骘之语,遂亦纷繁。……楚虽蛮夷,久为大国,春秋之世,已能赋诗,《风》《雅》之教,宁所未习?幸其固有文化,尚未沦亡,交错为文,遂生壮采。刘勰取其言辞,校之经典,谓有异有同,固《雅》《颂》之博徒,实战国之《风》《雅》,『虽取镕经义,亦自铸伟辞。……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可谓知言者已。」

以上为第三段,揭示《楚辞》各篇的艺术特色。

自《九怀》以下〔一〕,遽蹑其迹〔二〕;而屈、宋逸步〔三〕,莫之能追〔四〕。

〔一〕 「以」字,桥川时雄:「唐写本及《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已』,各本作『以』。」王逸《九怀序》:「《九怀》者,谏议大夫王褒之所作也。怀者,思也。……褒读屈原之文,……追而愍之,故作《九怀》以裨其词……。」

范注:「彦和所云《九怀》(王褒作)以下,当指东方朔《七谏》、刘向《九叹》、严忌《哀时命》、贾谊《惜誓》、王逸《九思》诸篇。陈振孙《书录解题》云:『洪(兴祖)氏从吴郡林虙得《楚辞释文》一卷,乃古本,其篇第与今本不同。首《离骚》,次《九辩》,而后《九歌》、《天问》、《九章》、《远游》、《卜居》、《渔父》、《招隐士》、《招魂》、《九怀》、《七谏》、《九叹》、《哀时命》、《惜誓》、《大招》、《九思》。』」

〔二〕 「遽」,急也。《注订》:「盖诸家皆上本屈氏之体以作赋,故云『蹑其迹』也。迹指屈宋,非指屈氏一人,因下文有屈宋逸步之语,屈宋联称,范注不省,谓专指屈氏者非。」《斟诠》:「蹑,继踵也,犹言追踪。其,指上述《骚经》、《九章》等十种屈宋之作。」

〔三〕 《庄子田子方》:「夫子奔逸绝尘,而(颜)回瞠若乎后矣。」「逸」,奔跑。

〔四〕 《典论》:「或问:『屈原、相如之赋孰愈?』曰:『优游按衒,屈原之尚也。穷侈极妙,相如之长也。然原据托譬喻,其意周旋,绰有余度矣。长卿、子云,意未能及已。』」(《北堂书钞》卷一百引)

故其叙情怨〔一〕,则郁伊而易感〔二〕;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三〕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四〕;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五〕。是以枚、贾追风以入丽,马、扬沿波而得奇〔六〕;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七〕。

〔一〕 范注:「其,指屈原诸作。」斯波六郎:「案『其』指屈、宋。」

〔二〕 《后汉书崔寔传》:「智士郁伊于下。」注云:「郁伊,不申之貌。」「郁伊」,同抑郁,心情不舒畅。

〔三〕 离居,这里指屈原被流放而离开国都。《九歌大司命》:「将以遗兮离居。」「怆怏而难怀」,《斟诠》:「谓悲怆怅惘,难以为怀也。……难以为怀,亦即不忍卒读之意。」

〔四〕 如《九歌》《九章》中之写山水,而写水者尤多。

〔五〕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第一节:「《涉江》之词曰:『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将济乎江湘。乘鄂渚而反顾兮,欸秋冬之绪风。步余马兮山皋,邸余车兮方林。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而击汰。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苟余心之端直兮,虽僻远其何伤?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而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其承宇。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此一段,真所谓述离居,论山水,言节候,悉纳于小小篇幅中矣。夫惟朝廷之莫己知,遂涉江而逝。然秋冬之风扑面,回顾国都,已在苍苍莽莽之中。秋水漫天,楚江日暮,自枉渚至辰阳,初无托足之所。于是深林猿狖,雨雪凄迷,其中着一去国之孤臣,不特此身不可安顿,即此心亦宁有安顿之处?又知国家衰败,断无容己之人,即一己亦不愿变心而从俗。不待读《涉江》全文,只此小小结构,静中思之,在在咸中悲梗。」

曹学佺批:「山水循声而得貌,节候披文而见时,此极真之文也。若纬书祗伪,惑矣,乌能真!」

以上指出《楚辞》在抒情和写景各方面的成就。

〔六〕 《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恻隐古诗之义。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史记贾谊列传》:「谊为长沙王太傅,意不自得,及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

范注:「《汉书枚乘传》:『梁客皆善属辞赋,乘尤高。』《艺文志》屈原赋类下有枚乘赋九篇,贾谊赋七篇,司马相如赋二十九篇。《汉书扬雄传》:『蜀有司马相如作赋甚弘丽温雅,雄心壮之,每作赋,常拟之以为式。』」桥川时雄:「《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无『是以』二字。『词人』唐写作『辞人』。」「沿波」,循屈宋的余波。

〔七〕 「衣被」,加惠于人,这里指给人以影响。

故才高者菀其鸿裁〔一〕,中巧者猎其艳辞〔二〕,吟讽者衔其山川〔三〕,童蒙者拾其香草〔四〕。若能凭轼以倚《雅》《颂》〔五〕,悬辔以驭楚篇〔六〕,酌奇而不失其真〔七〕,翫华而不坠其实;〔八〕则顾盼可以驱辞力〔九〕,欬唾可以穷文致〔一○〕,亦不复乞灵于长卿〔一一〕,假宠于子渊矣〔一二〕。

〔一〕 「菀」,梅注:「音郁。」唐写本作「苑」。赵万里《校记》:「案唐本是也。『苑』与『蕴』通。《广雅》云:『蕴,聚也。』是其义。」

范注:「菀训郁,训蕴,是自动词,下列三句中『猎』、『衔』、『拾』三字皆他动词,语气不顺,疑『菀』即『捥』之假字,《集韵》:捥,取也。捥其鸿裁,谓取镕屈宋制作之大义,以自制新辞,然此非浅薄所能,故曰『才高者捥其鸿裁』也。」

《校证》:「『菀』,唐写本作『苑』,古通,《汉书谷永传》注云:『菀,古苑字。』又《百官公卿表》上,太仆属官之牧师菀令,即苑令也。《管子水地》篇:『地者,诸生之根菀也。』旧注:『菀,囿城也。』皆『苑』、『菀』古通之证。《诠赋》篇『京殿苑猎』,以『苑』『猎』对文,与此正同。《杂文》篇云:『苑囿文情。』《体性》篇云:『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练字》篇云:『苑囿奇文。』『苑』字义并与此同。盖《离骚》一书,辞藻丰蔚,多所蕴蓄,若草木禽兽之苑囿然,后人多在其中讨生活,所谓『衣被词人,非一世也』。《诠赋》篇云『故知殷人辑颂,楚人理赋,斯并鸿裁之寰域,雅文之枢辖也。』亦『苑其鸿裁』之意也。」「

鸿裁」,指文章的鸿伟体制。

潘重规《唐写文心雕龙残本合校》(以下简称「《合校》」):「《汉书谷永传》师古注云:『菀古苑字。』苑囿字,六朝人往往书作『菀』,此菀即『范』也。苑囿用作动词,盖范围包括之意。《诠赋》篇云:『故知殷人辑颂,楚人理赋,斯并鸿裁之寰域,雅文之枢辖。』『才高者苑其鸿裁』,谓才高者能尽得其体制也。」

〔二〕 桥川时雄:「夫蓉馆本『中』作『志』,时按作『中巧』是。」《札记》:「中巧,犹言心巧。」斯波六郎:「案此『中』字为『中的』之『中』,喻射。故下用『猎』字。梅音『中,去声』,亦作『中的』解。」

〔三〕 按「衔」有含咏意,如「含英咀华」。《讲疏》:「『吟讽者衔其山川』是说讽诵欣赏的人,可以在《楚辞》的作品……中体会到写景的乐趣。」

〔四〕 《易蒙》:「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正义:「童蒙,闇昧之意。」「拾其香草」,谓拾取其中香草的比喻。王逸《离骚经序》:「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杨批:「拾其香草,大奇句。」「童蒙」,启蒙的童子。《讲疏》谓「拾其香草」是说在《楚辞》的作品中「学习到各种博物的知识」,并引孔子的话说学《诗》可以「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篇)。

鲁迅《摩罗诗力说》二:「惟灵均将逝,……则抽写哀怨,郁为奇文。……然中亦多芳菲凄恻之音,而反抗挑战,则终其篇未能见,感动后世,为力非强。刘彦和所谓『才高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皆着意外形,不涉内质。孤伟自死,社会依然。四语之中,函深哀焉。」(《坟》,《全集》第一卷)

〔五〕 《校注》:「《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子玉使斗勃请战,曰:「请与君之士戏,君冯轼而观之。」』释文:『冯,皮冰反。』」「冯轼」,靠在车前横木上,表示尊敬。「倚《雅》《颂》」,倚重《雅》《颂》,而《楚辞》不过是「《雅》《颂》之博徒」。

〔六〕此句意谓有节制地来驾御《楚辞》,也就是有选择地学习《楚辞》,欣赏《楚辞》。

〔七〕 《札记》:「彦和论文,必以存真实为主,亦鉴于楚艳汉侈之流弊而立言。其实屈宋之辞,辞华者其表仪,真实者其骨干,学之者遗神取貌,所以有伪体之讥。」

《校注》:「『其真』,唐本作『居贞』。按『贞』字是,『居』则非也。」

《校释》:「贞者,正也。对奇而言贞,与实对华而言同。」又「舍人论文,每反复于奇贞华实之间。奇华者,采之外彰者也。贞实者,道之内蕴者也。屈子『取镕经旨』,故不失其贞,不坠其实。屈赋『自铸伟词』,故可酌其奇,可翫其华。」

《定势》篇:「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势流不反,则文体遂弊。」又谓:「然渊乎文者,并总群势;奇正虽反,必兼解以俱通。」

〔八〕 《老子》三十八章:「处其实,不居其华。」

「翫」,桥川时雄:「《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

玩』。时按翫,习也;玩,弄也。《楚辞哀时命》『谁可与玩此遗芳』王注:玩,习也。此假玩为翫也。」按《定势》篇云:「效《骚》命篇者,必归艳逸之华。」但是不能损害作品内容的真实性。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第一节:「《文心雕龙辩骚》篇曰:『酌奇而不失其真,翫华而不坠其实。』是言真知《骚》者也。枚、贾得其丽,马、扬得其奇,此私淑者之径造其室也。然其叙情怨,述离居,论山水,言节候,综此四者,披而读之,瞑目遐想,良有不可自解者。……

「乃知《骚经》之文,非文也,有是心血,始有是至言。贾谊《惜誓》,《九叹》,皆有所感,故声悲而韵亦长。东方、严忌诸人习而步之,弥不及矣。后人引吭佯悲,极其摹仿,亦咸不能似,似者唯一柳柳州。柳州《解祟》、《惩咎》、《闵生》、《梦归》、《囚山》诸赋,则直步《九章》,而《宥鳆蛇》、《斩曲几》、《

憎王孙》,则又与《卜居》、《渔父》同工而异曲。……即刘勰所谓真也,实也;不实不真,佳文又胡从出哉!」

「贞」指「规讽之旨」、「比兴之义」,亦即「同于《

风》《雅》」者,是《楚辞》与《诗经》精神相通之处。「奇」指「

诡异之辞」、「谲怪之谈」,亦即「异乎经典」者,是《楚辞》所独具的光怪陆离的幻想形式。「华」是「词采」,「实」是作品的思想内容。

〔九〕 《合校》:「唐写本『盼』作『眄』。案六朝人眄字,俗写作『眄』,眄字是。」《斟诠》:「顾眄,还视曰顾,斜视曰眄。」《校注》:「按『眄』『盻』『盼』三字,形音谊俱别(王观国《学林》卷十『盼眄盻』条辨之甚详)。……三字形近,每致淆误。此当以作『眄』为是。」「驱」,谓驱遣。「辞力」,谓文辞气力。

〔一○〕「欬唾」,《庄子秋水》篇:「子不见夫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玉。」因而有「欬唾成珠玉」一语。《斟诠》:「欬唾之声甚微,因假以喻言语声之轻者。」此处谓轻声吟诵自己的作品。「文致」,文章的情趣。

〔一一〕《左传》哀公二十四年:「寡人欲徼福于周公,愿乞灵于臧氏。」「乞灵」,本指祈求神灵赐以援助,后泛指借助于外物。

〔一二〕《左传》昭公四年:「君若苟无四方之虞,则愿假宠以请于诸侯。」杜注:「欲借君之威宠以致诸侯。」范注:「王褒,字子渊,宣帝时辞家之首,故彦和云然。《北堂书钞》九十七引桓谭《新论》云:『余少时好《离骚》,博观他书,辄欲反学。』亦此意也。」

第四段,讲《楚辞》对后代的影响。进而总结出效《骚》命篇的基本原则。

赞曰:不有屈原,岂见《离骚》〔一〕!惊才风逸〔二〕,壮志烟高〔三〕。山川无极,情理实劳〔四〕。金相玉式〔五〕,艳溢锱毫。〔六〕

〔一〕 唐写本「原」作「平」。此谓《离骚》由一个伟大作家所创造。

〔二〕 此谓惊人才华,如飘风那样奔放。

〔三〕 范注:「『壮志』,唐写本作『壮采』,是。」《校注》:「《诠赋》篇『时逢壮采』,亦以『壮采』连文。」铃木云:「洪本校注云:『烟一作云。』」《考异》:「骚体志郁而文盛,『志』字非,从唐写本作『采』是。」《斟诠》:「谓其壮丽之辞采,若烟飞云翔也。」

〔四〕 《物色》篇:「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然屈平之所以能洞鉴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无穷,无极的山川,均赖作者运用匠心来表达,使主客观交融为一,故云「山川无极,情理实劳」。

《斟诠》:「言屈赋所叙写之山川,固然悠远无极;所抒发之情理,实亦煞费忧劳也。」郭注:「今案劳当训辽,声之误也。《诗渐渐之石》:『山川悠远,非其劳矣。』笺云:『其道里长远,邦域又劳劳广阔。』正义:『郑以劳为辽辽,言广阔之意。』又:『广阔辽辽之字,当以辽远之辽,而作劳字者,以古之字少,多相假借。诗人口之咏歌,不专以竹帛相授,音既相近,故遂用之。此字义自得通,故不言当作辽也。』刘彦和正用《诗》之郑笺。」此又一解,赞美屈原的襟怀和感情像山川一样辽阔。

〔五〕 《校注》:「按《诗大雅棫朴》:『金玉其相。』毛传:『相,质也。』《左传》昭公十二年:『其诗曰:「祈昭之愔愔,……式如玉,式如金。」』」

《斟诠》:「金相玉式,言其情辞兼备,有如以金为质,以玉为饰也。王逸《楚辞章句序》:『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名垂罔极,永不刊灭者矣。』……式,饰式,法式。」

〔六〕 桥川时雄:「唐写作『艳逸锱毫』,《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艳溢锱毫』。徐校云:改本『艳溢锱毫』,又云:一作『绝艳称豪』。梅本云:元作『绝益称豪』。时按诸本纷杂,难得一是。然唐写本、《楚辞》,仅差一字。逸、溢两通。『溢』字妥。他本异同,皆出摸索,不问之可也。」

《斟诠》:「言其片词只字,皆艳采四溢,美不胜收也。锱毫,极言其细微。陆机《文赋》:『考殿最于锱铢,定去留于毫芒。』(五臣)注:『济曰:「锱铢,秤两也。毫,细毛也。皆至微小者也。」』」

按《时序》篇云:「屈平联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风云。观其艳说,则笼罩《雅》《颂》,故知暐烨之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也。」

文心雕龙义证

卷 二

明诗 第六

这是一篇诗史,它具体地说明了诗体源流和诗歌发生发展的规律,并根据他的理论来说明各个时期代表作家作品的成就,还根据政治社会的升沉,来解释各个时代的诗风。

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一〕。」圣谟所析〔二〕,义已明矣。是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三〕,舒文载实〔四〕,其在兹乎!诗者,持也,持人情性〔五〕;三百之蔽,义归无邪〔六〕,持之为训,有符焉尔〔七〕。

〔一〕 「歌」,唐写本作「哥」,下并同。《尚书舜典》:「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旧传释此二句云:「谓诗言志以导之,歌咏其义以长其言。」《左传》襄公二十七年:「诗以言志。」《说文》:「诗,志也,从言,寺声。古文作●,从言,ㄓ声。」杨树达《说文十义释诗》:「志字从心,ㄓ声,寺字亦从ㄓ声。ㄓ、志、寺古音盖无二。古文从言ㄓ,『言ㄓ』即『言志』也。篆文从言寺,『言寺』亦『言志』也。……盖诗以言志为古人通义,故造文者之制诗字也,即以言志为文。其以ㄓ为志,或以寺为志,音近假借耳。……古诗、志二文同用,故许径以『志』释诗。」按「永」字通「咏」。

《礼记乐记》:「诗言其志也,歌咏其言也,舞动其容也。」《宗经》篇:「《诗》主言志,诂训同《书》。」

〔二〕 《宗经》篇:「圣谟卓绝。」「谟」,典谟,在此指《舜典》。

〔三〕 《诗大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正义:「诗者,人志意之所适也。虽有所适,犹未发口,蕴藏在心,谓之为志,发见于言,乃名为诗。言作诗者所以舒心志愤懑,而卒成于歌咏,故《虞书》谓之『诗言志』也。」

《礼记孔子闲居》:「志之所至,诗亦至焉。」《汉书艺文志》:「《书》曰:『诗言志,歌咏言。』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诵其言谓之诗,咏其声谓之歌。」《宋书谢灵运传论》:「夫志动于中,则歌咏外发。」藏在内心的思想感情就是志,而表现为语言就是诗。志藏在内心不可见,诗歌就是把它表现于外的一种工具。

〔四〕 「文」谓文辞;「实」指实质,就是内容。《注订》:「此四字即本上注《正义》所云『所以舒心志愤懑,而卒成于歌咏』也。」

〔五〕 唐写本「诗」上有「故」字。郑玄《诗谱序》:「诗之道放于此乎?」正义:「《诗》纬《含神雾》云:『诗者,持也。』……为诗所以持人之行,使不失队。」杨慎评曰:「《仪礼》:『诗附之。』又云:『诗怀之。』皆训为持。此『诗者,持也』本此。千古诗训字,独此得之。」刘熙载《艺概诗概》:「诗之言持,莫先于内持其志,而外持风化从之。」范文澜《文心雕龙讲疏》:「《乐记》曰:『是故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数,制之礼义,合生气之和,道五常之行,使之阳而不散,阴而不密,刚气不怒,柔气不慑,四畅交于中而发作于外,皆安其位而不相夺也。』《吕氏春秋仲夏纪大乐》篇曰:『成乐有具,必节嗜欲。』此之谓矣。」按持有制义,「持人情性」就是节制人的情感。这种看法是因袭儒家观念,和下文所说诗之「顺美匡恶,其来久矣」是有密切联系的。

〔六〕 《论语为政》:「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包咸注:「蔽,犹当也。」正义:「诗之为体,论功颂德,止僻防邪,大抵皆归于正,于此一句可以当之也。」「当」,有概括意。

鲁迅《摩罗诗力说》二:「中国之诗,舜云『言志』,而后贤立说,乃云『持人性情』,三百之旨,无邪所蔽。夫既言志矣,何持之云?强以无邪,即非人志。许自繇于鞭策羁縻之下,殆此事乎?」

〔七〕 唐写本「有」上有「信」字。言「持之为训」甚合诗意也。(《注订》)

纪评:「『大舜』九句是『发乎情』,『诗者』七句是『止乎礼义』。」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诗的产生及其教育作用。

人禀七情〔一〕,应物斯感,感物吟志〔二〕,莫非自然〔三〕。

〔一〕 《礼记礼运》:「何为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

〔二〕 《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又:「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

《集注》:「或询诗人『应物斯感,感物吟志』之状,则应之曰:陆士衡《文赋》:『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典》《坟》。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此其状也。」

《宋书谢灵运传论》:「民禀天地之灵,含五常之德,刚柔迭用,喜愠分情。」

本书《物色》篇:「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朗月同夜,白日与春林共朝哉!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婉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

《诗品序》:「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

〔三〕 曹学佺批:「诗以自然为宗,即此之谓。」

日僧空海《文镜秘府论论文意》:「自古文章,起于无作,兴于自然,感激而成,都无饰练,发言以当,应物便是。古诗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当句皆瞭也。其次,《尚书》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亦句句便瞭。自此之后,则有《毛诗》,假物成焉。」

朱熹《诗集传序》:「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则不能无思;既有思矣,则不能无言;既有言矣,则言之所不能尽,而发于咨嗟咏叹之余者,必有自然之音响节族而不能已焉。此诗之所以作也。」

朱自清先生在《诗言志辨》里说:「从反映现实的意义而言,情和志是不应有什么分别的。自从陆机提出了『诗缘情而绮靡』之说,『情』和『志』才有分别。刘勰是主张『诗言志』的,这个地方的『志』明指『七情』,因为『感物吟志』既『莫非自然』,『

缘情』作用也就包在其中了。」

昔葛天乐辞,《玄鸟》在曲〔一〕;黄帝《云门》〔二〕,理不空弦〔三〕。至尧有《大唐》之歌〔四〕,舜造《南风》之诗〔五〕,观其二文,辞达而已〔六〕。

〔一〕 「昔葛天乐辞」原作「昔葛天氏乐辞云」。赵万里《唐写本文心雕龙残卷校记》:「唐写本『天』字『氏』字『云』字均无。案此文疑当作『昔葛天乐辞,《玄鸟》在曲』,方与下文『黄帝《云门》,理不空绮』相对成文。今本衍『氏』字『云』字,唐本夺『天』字,均有误。然终以唐本近是。」《玉海》卷一百六引作「昔葛天乐辞,《玄鸟》在曲」。《校证》:「『葛天乐辞,《玄鸟》在曲』者,谓葛天氏八阕之歌,中有《玄鸟》之乐也。《乐府》篇云『淫辞在曲』,文例正同。」

《吕氏春秋仲夏纪古乐》篇:「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建帝功》,七曰《依帝德》,八曰《总禽兽之极》。」按操牛尾投足以歌,确实是古代劳动人民的形象。至于八阕的内容,则不可考。大体前四阕反映生产劳动和原始宗教信仰,后四阕则有的反映了阶级社会的意识形态。其中《玄鸟》见于《商颂》,其它各篇可能也是有歌辞的。

〔二〕 《训故》:「《周官大司乐》:奏《黄锺》,歌《大吕》,舞《云门》,以祀天神。」《周礼春官大司乐》:「以乐舞教国子,舞《云门》《大卷》……」郑注:「黄帝曰《云门》、《大卷》。……言其德如云之所出,民得以有族类。」蔡邕《独断》:「黄帝曰《云门》,颛顼曰《六茎》,帝喾曰《五英》。」

〔三〕 《校证》:「『弦』原作『绮』,朱云:『当作弦。』……按唐写本,《玉海》正作『弦』。《诗谱序》正义云:『大庭有鼓钥之器,黄帝有《云门》之乐,至周尚有《云门》,明其音乐和集。既能和集,必不空弦,弦之所歌,即是诗也。』即本《文心》。今据改。」《札记》:「理不空弦者,以其既得乐名,必有乐词也。」

〔四〕 赵氏《文心雕龙残卷校记》:「唐写本『唐』作『章』。」《玉海》引作「唐」。《札记》:「『唐』一作『章』。《尚书大传》云:『报事还归,二年●然,乃作《大唐之歌》。』郑注曰:『《

大唐之歌》,美尧之禅也。』据此文,是《大唐》乃舜作以美尧,则作『大章』者为是。《乐记》曰:『大章,章之也。』郑注曰:『尧乐名。』」按《庄子天下》篇亦称:「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范注:「案《大唐》乃舜美尧禅之歌,不得云尧有,似当作『大章』为是。然郑注《乐记》『大章』,已云《周礼》阙之。彦和所见,当即《尚书大传大唐之歌》,行文偶误耳。」《注订》:「

郑言『美尧之禅』,可证歌乃尧时之作,当可称『尧有』。范注称宜作『大章』,指彦和偶误,非是。」

〔五〕 《训故》:「《古今乐录》:舜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按《礼记乐记》:「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歌辞载《孔子家语辩乐解》。本书《时序》篇:「有虞继作,政阜民暇,『熏风』诗于元后,『烂云』歌于列臣。」

〔六〕 《论语卫灵公》:「子曰:辞达而已矣。」

《诗品序》:「昔《南风》之辞,《卿云》之颂,厥义敻矣。」可见刘勰、锺嵘二人对于《南风》之歌的评价不同。

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一〕;太康败德,五子咸怨〔二〕;顺美匡恶〔三〕,其来久矣〔四〕。

〔一〕 本书《原道》篇:「夏后氏兴,业峻鸿绩,九序惟歌。」又《时序》篇:「至大禹敷土,九序咏功。」按《尚书大禹谟》云:「禹曰:于,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孔传:「言六府三事之功有次叙,皆可歌乐,乃德政之致。」序通叙。蔡传:「叙者,言九者各顺其理,而不汨陈以乱其常也。歌者,以九功之叙而咏之歌也。」「九序」是说九项重大的政治措施都安排好了。

〔二〕 梅注:「《夏书》:太康尸位以逸豫,灭厥德,黎民咸贰。乃盘游无度,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有穷后羿,因民弗忍,距于河。厥弟五人,御其母以从,徯于洛之汭,五子咸怨,述大禹之诫以作歌。」歌辞见《尚书夏书五子之歌》篇。

《史记夏本记》:「帝启崩,子帝太康立。帝太康失国,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离骚》:「五子用失乎家衖。」

「怨」字,唐写本、《御览》并作「讽」。《考异》:「『五子咸怨』句本《尚书五子之歌》,讽字非。」按本书《才略》篇:「五子作歌,辞义温雅。」仍以「怨」字为长。

〔三〕 《孝经事君》章:「将顺其美,匡救其恶。」郑玄《诗谱序》:「论功颂德,所以将顺其美;刺过讥失,所以匡救其恶。」

〔四〕 古代学者对于诗的起源揣测纷纭。《诗谱序》说:「诗之兴也,谅不于上皇之世;大庭轩辕,逮于高辛,其时有亡,载籍亦蔑云焉。《虞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然则诗之道放于此乎?」郑氏的意思似乎认为「诗」字最早见于《虞书》,因此就推定诗篇起源于舜的时代。按《舜典》一篇,近人考证以为源出周人,而不是虞舜时代的作品。但从郑玄以来,汉魏六朝学者每每喜欢在古书里搜罗实例,证明虞舜以前已经有诗。刘勰所根据的书,如《吕氏春秋》、《周礼》、《古文尚书》、《庄子天下篇》、《孔子家语》等,都是比较晚出的;而且他所注意的,除去葛天乐辞以外,都是帝王家的诗篇,而对于作为诗之起源的民歌不够重视,这显然是严重的缺点。

《宋书谢灵运传论》:「夫志动于中,则歌咏外发,六义所因,四始攸系,升降讴谣,纷披风什。虽虞夏以前,遗文不睹,禀气怀灵,理无或异。然则歌咏所兴,宜自生民始也。」因为人的感情受到外物的刺激,会发生喜怒哀乐的变化,就需要表现为诗歌,来发抒自己的胸怀。就在远古时代,情况和后代也是一样的。那么说起来,诗歌随着语言,随着人的情感而同时产生,它的来源是很远的。祗是在殷周以前的诗歌遗文,已经看不到了。而先秦诸子所纪载的,或者经史所留传的,大半是出于依托。像沈约这种多闻阙疑的精神,是比刘勰更切合实际的。

以上为第二段,解释诗的名义并论诗歌的起源。

自商暨周,《雅》《颂》圆备〔一〕,四始彪炳〔二〕六义环深〔三〕,子夏监绚素之章〔四〕,子贡悟琢磨之句,故商、赐二子,可与言诗〔五〕。

〔一〕 斯波六郎:「范氏谓『圆备』为『周备』之讹,但与下文之『亦云周备』重复。『圆通』(《论说》、《封禅》)、『圆合』(

《镕裁》)、『圆览』(《总术》)、『圆照』(《知音》)、『圆该』(《知音》)等『圆』字,不仅为彦和所好用,又『圆备』亦见于《文镜秘府论》(南):『理贵于圆备,言资于顺序。』」

〔二〕 四始有毛、鲁、韩、齐四家不同的说法,其中毛、韩二家和鲁诗的说法是比较接近的。现在引鲁诗的说法作代表。至于刘勰究竟相信哪一家的说法,在《文心雕龙》里看不出来。《史记孔子世家》:「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

清庙》为《颂》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孔安国习鲁诗,司马迁曾从司马谈问故,似乎《史记》中说《诗》的地方,可认为代表鲁诗的说法。)「彪炳」,是灿烂的意思。

〔三〕 《左传》昭公十七年:「环而堑之。」杜注:「环,周也。」「六义环深」,犹言六义周密而深厚。

〔四〕 「监」,赵氏《校记》云:「按唐本作『鉴』,与《御览》五八六正合。」

《论语八佾》:「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启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五〕 唐写本「诗」下有「矣」字。《论语学而》:「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自王泽殄竭,风人辍采〔一〕;春秋观志,讽诵旧章〔二〕,酬酢以为宾荣〔三〕,吐纳而成身文〔四〕。逮楚国讽怨,则《离骚》为刺〔五〕。秦皇灭典,亦造仙诗〔六〕。

〔一〕 《说文》:「殄,尽也,绝也。」

《汉书艺文志六义略》:「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证也。」《孟子离娄下》:「王者之迹熄而诗亡。」班固《两都赋序》:「昔成康没而颂声寝,王泽竭而诗不作。」

〔二〕 《训故》:「《春秋左传》郑伯享赵孟于垂陇,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太叔、二子石从。赵孟曰:七子从君以宠武(赵孟名)也,请皆赋以卒君贶,武亦以观七子之志。」按此见《左传》襄公二十七年。

范注:「春秋列国朝聘酬酢,必赋诗言志,然皆讽诵旧章,辞非己作,故彦和云然。」

《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序》:「古者诸侯卿大夫交接邻国,以微言相感。当揖让之时,必称《诗》以谕其志,盖以别贤不肖,而观盛衰焉。故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也。」

〔三〕 《左传》襄公二十七年:「文子告叔向曰:……诗以言志,志诬其上而公怨之,以为宾荣,其能久乎!」正义:「反将公之所怨以为宾之荣宠。刘炫云:而公显然将比来之怨以为对宾之荣乐也。」

〔四〕 《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介之推……对曰:言,身之文也。」《斟诠》谓吐纳,「彦和用作『吐属』、『谈吐』解,指讽诵诗篇而言」。诵诗是当时外交上的礼节,就招待外宾讲,是「以为宾荣」;就显出自己的才能讲,是「以为身文」。

〔五〕 《史记屈原列传》:「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淮南王刘安《离骚传》:「《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史记屈原列传》引)

范注引郝懿行曰:「按《汉志》以《骚》为赋,此篇以《骚》为诗,盖赋者古诗之流,《离骚》者含诗人之性情,具赋家之体貌也。」

〔六〕 明李元阳《史记题评》卷六《始皇本纪》「使博士为僊真人诗」引刘勰云:「秦皇灭籍,亦造仙诗。」《玉海》卷五十九引此句注云:「《史记》:始皇使博士为《仙真人诗》。及行所游天下,传令乐人歌弦之。」梅注:「《史记》:秦始皇三十六年,有堕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闻之,遣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因燔销其石。始皇不乐,使博士为《仙真人诗》。及行所游天下,传令乐人歌弦之。」《训故》略同。

《札记》:「案上文三十五年卢生说始皇曰:真人者,入水不濡,入火不爇,凌云气,与天地久长。于是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范注:「《仙真人诗》不传。」

汉初四言,韦孟首唱〔一〕,匡谏之义,继轨周人〔二〕。孝武爱文,《柏梁》列韵〔三〕,严马之徒,属辞无方。〔四〕

〔一〕 梁启超云:「案孟生卒年史不载,约当汉高祖时。」(《中国之美文及其历史》)《汉书韦贤传》载韦孟「为楚元王傅,傅子夷王及孙王戊。戊荒淫不遵道,孟作诗讽谏。……或曰:其子孙好事,述先人之志而作是诗也。」未知孰是。楚元王为高祖同母少弟。

〔二〕 诗中说:「如何我王,不思守保。不惟履冰,以继祖考。邦事是废,逸游是娱。犬马繇繇,是放是驱。务彼鸟兽,忽此稼苗。烝民以匮,我王以偷。……曾不夙夜,以休令闻。……弥弥其失,岌岌其国。」希望楚王戊能「兴国救颠」。

《史通载文》篇:「至如诗有韦孟《讽谏》,……篇则贾谊《过秦》,……此皆言成规则,为世龟镜。」《说诗晬语》:「韦孟《讽谏》,在邹之作,肃肃穆穆,未离雅正。」「继轨周人」是说韦孟的诗能继承周代诗人讽谏的轨范。

《注订》:「《风》《雅》之体,盛于周人。泽竭诗亡,至汉由韦孟始复作也,故曰:继轨周人。」

〔三〕 《古文苑》卷八《柏梁台》诗:「武帝元封三年,作柏梁台,语群臣二千石有能为七言诗,乃得上坐。」《柏梁台》诗每句押韵,一韵到底,故云「列韵」。

《时序》篇:「逮孝武崇儒,润色鸿业,礼乐争辉,辞藻竟鹜:柏梁展朝燕之诗,金堤制恤民之咏。」

《日知录》卷二十一:「汉武《柏梁台》诗出《三秦记》,云是元封三年作,而考之于史,则多不符。……反复考证,无一合者。盖是后人拟作,剽取武帝以来官名及《梁孝王世家》乘舆肆马之事以合之,而不悟时代之乖舛也。」

《古诗源》于《柏梁台》诗下注云:「《三秦记》谓《

柏梁台》诗是元封三年作,然梁孝王薨于孝景之世,又光禄勋、大鸿胪、大司农、执金吾,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皆武帝太初元年所更名,不应预书于元封之时,其为后人拟作无疑也。不然,郭舍人敢狂荡无礼,而东方朔乃以滑稽语为戏耶?」

今人逯钦立《汉诗别录》二《柏梁台》诗(见《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十三本),考证载录《柏梁台》诗最早的古籍,是西汉旧记《东方朔别传》及《汉武帝集》,而非《三秦记》。《校注》:「按《柏梁台》诗顾炎武《日知录》谓出后人拟作,确为不易之论。但前代无有疑其为伪者。如……颜延之《庭诰》:『

《柏梁》以来,继作非一,所纂至七言而已。』(《御览》五八六引)王僧孺《谢齐竟陵王使撰众书启》:『《柏梁》初构,首属骖驾之辞。』(《类聚》五五引)……并其证。」

〔四〕 严,梅注、范注以为严忌,斯波六郎《文心雕龙范注补正》:「严恐为严助。《汉书严助传》云云,又《东方朔传》云云,与司马相如并举者,有严助而无严忌。又据《邹阳传》、《司马相如传》,严忌仅仕吴、梁,未仕汉武。」《斟诠》:「案助为忌子,相如与之先后同对,此处严,彦和盖混指其父子二人,不必泥实。」

《校注》:「《汉书礼乐志》:『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作十九章之歌。』」《才略》篇:「相如好书,师范屈宋,洞入夸艳,致名辞宗。然核取精意,理不胜辞,故扬子以为『文丽用寡者长卿』,诚哉是言也。」范注:「《玉台新咏》卷九载司马相如《琴歌》二首,出后人附会。」叶长青《文心雕龙杂记》(以下简称「《杂记》」):「《诗品序》云:『王扬枚马之徒,辞赋竞爽,而吟咏靡闻。』与此同。」

按《礼记檀弓》:「事亲有隐而无犯,左右就养无方。」注:「方,犹常也。」「无方」的意思是说没有常轨,不一定是缺点,看《时序》篇的上下文就可明白。叶氏所引《诗品序》中的话,似乎和本文不符。《校注》:「郊祀歌十九章中,有三言、四言或杂言(无完整五言),并无固定形式,故云『属辞无方』。」

至成帝品录,三百余篇〔一〕,朝章国采〔二〕,亦云周备,而辞人遗翰,莫见五言〔三〕,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四〕。

〔一〕 《汉书艺文志总序》:「成帝时,……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凡歌诗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

〔二〕 《斟诠》:「朝章,指文士所作朝庙乐章,……国采,指乐府所采各地歌谣而被之管弦者,如『代赵之讴,秦楚之风』皆是。」

〔三〕 《陔余丛考》卷二十三《五言诗》:「《文心雕龙》曰:汉成帝品录,三百余篇,不见有五言。盖在西汉时,五言犹是创体,故甄录未及也。」范注:「彦和之意,似谓三百余篇中不见著名文士作五言诗,非谓三百余篇无一五言诗也。采自民间之歌谣,非辞人所作,而尽多五言,彦和殆未尝疑之也。」因为五言诗起自民间,歌谣乐府用五言的比较多。文人学士每每不重视这种新体,纵然有人作,也不自居其名。《文章流别论》云:「五言者,『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之属是也。于俳谐倡乐多用之。」如李延年《北方有佳人歌》,除「宁不知」三字外,通体五言,而李延年就是出身倡家。到了东汉,五言流行久了,文人才有仿作的。

〔四〕 唐写本无「妤」字。《校证》:「《御览》『疑』作『拟』。按《宋书颜延之传》,延之《庭诰》云:『逮李陵众作,总杂不类,元是伪托,非尽陵制。』则『疑』读作『拟』,亦通。」锺嵘《

诗品序》:「逮汉李陵,始着五言之目矣。……自王、扬、枚、马之徒,诗赋竞爽,而吟咏靡闻。从李都尉迄班婕妤,将百年间,有妇人焉,一人而已。」他并不认为可疑。

《文选》录李少卿与苏武诗三首,又苏子卿诗四首。七首中《玉台新咏》祗录苏武「结发为夫妻」一首,其余的都不录。而《艺文类聚》、《初学记》及《古文苑》所收的还有十首。大概唐朝所传的苏李诗,除《文选》中的七首以外,还有这十首。明冯惟讷《

古诗纪》则以前七首为原作,后十首为后人拟作。后十首中,李陵八首的末两首,《古文苑》祗录首次两联,下注「阙」字,可见唐时后半已经佚失。而明杨慎《升庵诗话》却有末首的全文,说是「见《修文殿御览》」。苏李诗的全部资料如此。

苏轼《答刘沔书》:「李陵苏武赠别长安,而诗有江汉之语。……正齐梁间小儿所拟作,决非西汉人,而(萧)统不悟。」章樵《古文苑注》引苏轼云:「刘子玄辨《文选》所载李陵《与苏武书》非西汉文,盖齐梁间文士拟作者也。吾因悟陵与苏武赠答五言,亦后人所拟。」又云:「李陵苏武五言皆伪,而萧统不能辨。」后来洪迈《容斋随笔》、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也有类似的看法。按《

文选》卷三十载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八首,如果失去了作者的原名,后世一定认为曹氏兄弟和建安七子赠答的作品,苏李诗大概也是这一类的。关于这个问题,梁启超在《汉魏时代之美文》一篇中辨证得详明。近人马雍又撰《苏李诗制作时代考》,比较字法、句法、章法的体裁结构,推定苏李诗为魏晋人作(见《国文月刊》)。

《训故》:「《汉书》:孝成班婕妤,帝初即位,选入后宫。始为少使,俄而大幸,为婕妤。后畏飞燕之谗,求供养太后长信宫。《文选》婕妤《怨歌行》。」

严羽《沧浪诗话考证》:「班婕妤《怨歌行》,《文选》直作班姬之名,《乐府》以为颜延年作。」胡才甫《笺注》:「

按《乐府诗集相和歌辞楚调曲》,《怨歌行》仍题班婕妤,无颜延年作,不知沧浪所据何本。」

《文选》李善注:「《歌录》曰:《怨歌行》古辞,然言古者有此曲而婕妤拟之。」

按陆机《婕妤怨》:「奇情在玉阶,托意惟团扇。」明指此诗。纵然这首诗是后人拟作,也当在西晋以前,不可能出自颜延年的手笔。这里刘勰祗是说李陵、班婕妤的诗篇后代有人怀疑,他自己并没有肯定这些都是伪作。

按《召南行露》,始肇半章〔一〕,孺子《沧浪》,亦有全曲〔二〕;《暇豫》优歌,远见春秋〔三〕;《邪径》童谣,近在成世〔四〕;阅时取证〔五〕,则五言久矣〔六〕。

〔一〕 《诗经召南行露》第二章:「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本书《章句》篇:「五言见于周代,《行露》之章是也。」按《大雅绵》第九章通体五言。

〔二〕 《孟子离娄》篇载孺子之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按歌中虽然有「兮」字,而实际上是以清、缨,浊、足押韵,所以说是「全曲」五言。

〔三〕 《国语晋语》二:「优施乃饮里克酒,中饮,优施起舞曰:『暇豫之吾吾,不如鸟乌。人皆集于苑,己独集于枯。』」

〔四〕 梅注:「『邪径败良田,谗口乱善人。桂树花不实,黄爵巢其颠。昔为人所羡,今为人所怜。』《汉书五行志》曰:成帝时歌谣也。桂,赤色,汉家象。花不实,无继嗣也。王莽自谓黄象,黄爵巢其颠也。」除此以外,《汉书尹赏传》载成帝时长安中为尹赏作歌云:「安所求子死,桓东少年场。生时谅不谨,枯骨后何葬?」也是通体五言。

〔五〕 「阅」,经历。「阅时取证」,从历史的发展上来证明。唐写本「证」作「征」。

〔六〕 《诗品序》:「夏歌曰:『郁陶乎予心。』楚谣曰:『名余曰正则。』虽诗体未全,然是五言之滥觞也。逮汉李陵,始着五言之目矣。」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五言之作,《召南行露》,已有滥觞。汉武帝时,屡见全什,非本李少卿也。」

《文体明辨序说》:「论者以为五言之源,生于『南风』,衍于《五子之歌》,流于三百五篇,而广于《离骚》,特其体未备耳。逮汉苏、李,始以成篇。」按刘勰所举,多是一鳞半爪,并非全体五言诗。成帝时童谣虽是通体五言,但不能算作「辞人遗翰」。刘氏之意大概是说西汉文士没有人作五言诗,至于五言歌谣,则行之久矣。

又《古诗》佳丽,或称枚叔〔一〕,其《孤竹》一篇,则傅毅之词,〔二〕比采而推〔三〕,两汉之作乎?〔四〕

〔一〕 枚乘,字叔。《札记》:「徐陵《玉台新咏》有枚乘诗八首:『青青河畔草』一,『西北有高楼』二,『涉江采芙蓉』三,『庭中有奇树』四,『迢迢牵牛星』五,『东城高且长』六,『明月何皎皎』七,『行行重行行』八。此皆在《十九首》中。《玉台》又有『

兰若生春阳』一首,亦云枚叔作。《文选古诗十九首》李善注:古诗盖不知作者,或云枚乘,疑不能明也。诗云『驱车上东门』,又云『游戏宛与洛』,此则辞兼东都,非尽是乘矣。」

〔二〕 唐写本「词」作「辞」。「冉冉孤生竹」一首,《文选》以为无名氏诗。《乐府诗集》题作《冉冉孤竹行》古辞,属杂曲歌辞。陈沆《诗比兴笺》卷一古诗十篇笺:「『冉冉孤生竹』首,刘勰谓:『《孤竹》篇,傅毅之词。』《后汉书》言毅少作《迪志》诗,又以显宗求贤不笃,士多隐处,作《七激》以讽。此诗犹是旨也。」许文雨《诗品释》:「可见旧本均题为古诗,彦和亦无断然之意也。」

〔三〕 「比」,比较;比较其文采而推论。唐写本「采」作「彩」。

〔四〕 赵万里《校记》谓:「唐写本『两』上有『故』字,『乎』作『也』。按《御览》五八六引『两』上有『固』字。『固』『故』音近而讹。疑此文当作『固两汉之作也』,今本有脱误。」按「固」「故」字通。

黄侃《诗品讲疏》谓刘氏出此言是「以枚乘为西汉人,傅毅为东汉人故」。

《诗品序》:「古诗眇邈,人世难详,推其文体,固是炎汉之制,非衰周之倡也。」

按《古诗十九首》内容很复杂,自然不是一时代,更不是一个人的作品(沈德潜说)。刘勰根据传说,把作者归之于枚乘,自己也是疑信参半。萧统认为这些诗失去作者姓名,于是编在李陵之前,也是一种不得已的办法。到徐陵编《玉台新咏》,把古诗中的九首,加上作者枚乘的名字,这是没有确据的。现在把《古诗十九首》时代的可疑者,列举于后:

「西北有高楼」,骆鸿凯《文选学》:「据《洛阳伽蓝记》四以此楼为西明门外之西北高楼,则杨衒之不以为枚乘作也。」

「驱车上东门」,朱珔《文选集释》:「上东门乃洛阳之门,……长安东面三门,见《水经注》,无上东门之名。」又于「

遥望郭北墓」下释云:「盖洛阳北门外有邙山,冢墓多在焉。则此即谓北邙之墓矣。」黄侃《诗品讲疏》:「阮嗣宗《咏怀诗》注引《河南郡图经》曰:东有三门,最北头有上东门按此东都城门名也。故疑东汉人之辞。」

「青青陵上柏」,诗中有「游戏宛与洛」句,《诗品讲疏》云:「古诗注曰:『《汉书》南阳郡有宛县。洛,东都也。』案张平子《南都赋》注引挚虞曰,『南阳郡治宛,在京之南,故曰南都。』《南都赋》曰:『夫南阳者,真所谓汉之旧都者也。』诗以宛洛互言,明在东汉之世。」《艺苑卮言》云:「宛洛为故周都会,但『

王侯多第宅』,周室王侯,不言第宅。『两宫』、『双阙』亦似东京语。」

「凛凛岁云暮」,骆鸿凯《文选学》:「诗云。『锦衾遗洛浦。』准以篇中地名,显然知为东汉之作也。」

「今日良宴会」,《北堂书钞》引以为曹植作,因「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不似西汉语。

「去者日已疏」、「客从远方来」、「橘柚垂华实」三首,《诗品上》:「其外,『去者日已疏』四十五首,虽多哀怨,颇为总杂,旧疑是建安中曹王所制。『客从远方来』、『橘柚垂华实』,亦为惊绝矣。」从《诗品》的上下文看来,似乎后两首也包括在「

四十五首」之中。

「迢迢牵牛星」,诗中有句云:「盈盈一水间。」顾炎武《日知录》:孝惠讳盈,枚乘诗「盈盈一水间」,在武昭之世而不避讳,可知为后人之拟作,而不出于西京矣。同样的情况还可以适用于

「青青河畔草」,因为诗中有「盈盈楼上女」之句。同样也适用于

「庭中有奇树」,诗中有「馨香盈怀袖」之句。

「行行重行行」,诗中有「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句。徐中舒说西汉有「代马」、「飞鸟」对举的成语,然并不工切;东汉则有以「胡马」「越燕」对举者,有以「代马」「越鸟」对举者,均较工稳,《十九首》中亦有「胡马」「越鸟」之对,其非西汉人手笔可知(见《五言诗发生时期的讨论》)。

「生年不满百」,范注引朱彝尊《曝书亭集玉台新咏书后》云:「就《文选》第十五首而论,『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则《西门行》古辞也。古辞:『夫为乐,为乐当及时。何能生愁怫郁?当复待来兹。』而《文选》更之曰:『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古辞:『贪财爱惜费,但为后世嗤。』而《文选》更之曰:『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古辞:『自非仙人王子乔,计会寿命难与期。』而《文选》更之曰:『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明月皎夜光」,《诗品讲疏》云:「案『明月皎夜光』一诗,称节序皆是太初未改历以前之言。诗云『玉衡指孟冬』,而上云『促织鸣东壁』,下云『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是此孟冬正夏正之孟秋,若在改历以还,称节序者不应如此。然则此诗乃汉初之作矣。」这是根据《文选》李善注的说法,认为孟冬指夏历的七月,因为汉初是把夏历的十月作正月的。历来以为《十九首》里有西汉诗的,这句诗是重要的客观的证据。俞平伯着《古诗明月皎夜光辨》,在《清华学报》上发表,他的结论说:「『玉衡指孟冬』指的是夏历九月中。说『指孟冬』该是作于夏历九月立冬以后,斗柄所指该是西北偏北的方位。这和诗中所写别的景物都无不合处。」劳干着《古诗明月皎夜光节候解》,也根据古代天文算法,证明本诗时序先后一致。可见并不能根据这句诗证明为太初以前的作品。

根据以上各家考证,《古诗十九首》中时代可疑者,就有十四首之多。且《十九首》从表现方式来看,是那样的委婉曲折;从表现出的形式来看,虽然不像魏晋诗那样讲究对偶,但句法调法已经有一定的规范可寻,音节也比较流畅,这些都和西汉的四言诗大为不同。我们看到东汉中叶文人的五言诗还是很幼稚的,倘若西汉景帝、武帝的时代已经有《十九首》那样成熟的作品,自然应当继续发展,绝不致中断二百年,到建安黄初年间才复兴起来。

观其结体散文〔一〕,直而不野〔二〕,婉转附物〔三〕,怊怅切情〔四〕,实五言之冠冕也〔五〕。

〔一〕 「结体」,谓结构文体。「结」用作动词,如《时序》篇「

结藻清英」之例。范注:「散文犹言敷文。」颜虚心《文心雕龙集注》:「《广雅释诂三》:散,布也。」「布文」,即铺陈文采。

〔二〕 《诗品序》:「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古诗以讽兴为宗,直而不俗,丽而不朽,格高而词温,语近而意远,情浮于语,偶象则发,不以力制,故皆合于语,而生自然。」

谢榛《四溟诗话》卷三第三条:「《古诗十九首》平平道出,且无用功字面,若秀才对朋友说家常话,略不作意,如『客从远方来,寄我双鲤鱼。呼童烹鲤鱼,中有尺素书』是也。……魏晋诗家常话与官话相半;迨齐梁开口俱是官话。官话使力,家常话省力;官话勉然,家常话自然。」刘勰所谓「直而不野」是说《古诗十九首》虽然纯任自然,还是有一定的文采,并没有到「质胜文则野」的程度。

〔三〕 本书《比兴》篇:「比者,附也。」「婉转附物」是说委婉曲折地比附事物。《物色》篇:「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

胡寅《与李叔易书》引李仲蒙曰:「索物以托情,谓之比,情附物者也。」

皎然《诗式》:「《十九首》辞义精炳,婉而成章。」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二:「汉魏人诗语,有极得《三百篇》遗意者:……『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衣带日已缓』,『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弃我如遗迹』,『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弦急知柱促』,『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愁多知夜长』,『着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出户独彷徨,忧思当告谁』,此《国风》清婉之微旨也。」

陆时雍《古诗镜总论》:「诗之妙在托,托则情性流而道不穷矣。……夫所谓托者,正之不足而旁行之,直之不能而曲致之。情动于中,郁勃莫已,而势又不能自达,故托为一意,托为一物,托为一境以出之。」

「附物」的意思是说古诗善用比喻,如胡马、越鸟、陵柏、涧石、江芙、泽兰、孤竹、女萝等等,随手寄兴。至如「迢迢牵牛星」一首,纯粹是假借牛女为象,没有一字实写情感,而情感就寄托在其中。

〔四〕 《御览》作「惆怅切情」。「怊怅」、「惆怅」义同。《楚辞七谏谬谏》:「然怊怅而自悲。」「切」,切合。「切情」谓深切表达内心的感情。

陈祚明《古诗选》卷三:「《十九首》所以为千古至文者,以能言人同有之情也。人情莫不思得志,而得志者有几?虽处富贵,慊慊犹有不足,况贫贱乎!志不可得而年命如流,谁不感慨?人情于所爱,莫不欲终身相守,然谁不有别离?以我之怀思,猜彼之见弃,亦其常也。夫终身相守者,不知有愁,亦复不知其乐,乍一别离,则此情难已。逐臣弃妻与朋友阔绝,皆同此旨。故《十九首》唯此二意,而低回反复,人人读之皆若伤我心者,此诗所以为性情之物。而同有之情,人人各具,则人人本自有诗也,但人人有情而不能言,即能言而言不能尽,故特推《十九首》以为至极。」

〔五〕 《诗品上》:「《古诗》,其源出于《国风》。陆机所拟十四首,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可谓几乎一字千金。」沈德潜《说诗晬语》:「《古诗十九首》,……大率逐臣弃妻,朋友阔绝,游子他乡,死生新故之感。或寓言,或显言,或反复言。初无奇辟之思,惊险之句,而西京古诗皆在其下。」

至于张衡《怨篇》〔一〕,清典可味〔二〕;仙诗缓歌,雅有新声。〔三〕

〔一〕 《玉海》卷五十九引此句注云:「见《文选》注、《太平御览》。」原诗云:「猗猗秋兰,植彼中阿。有馥其芳,有黄其葩。虽曰幽深,厥美弥嘉。之子云远,我劳如何?」《御览》九百八十三引衡《怨诗》曰:「秋兰,嘉美人也。嘉而不获用,故作是诗也。」

〔二〕 《困学纪闻》卷十八《评诗》:「《雕龙》(《明诗》)云:张衡《怨篇》,清典可味。」何焯云:「『典』,阎(若璩)作『

曲』,此以新刻校古书之弊。」赵万里《校记》:「案黄校改『曲』作『典』,与唐本及《御览》五八六引均合。」范注:「案作『典』字是。《怨诗》四言,义极典雅。」「清典」,谓清丽典雅。明梅鼎祚《汉魏诗乘》卷七引作「清曲可诵」。

《宋书谢灵运传论》:「若夫平子艳发,文以情变,绝唱高踪,久无嗣响。」

〔三〕 「仙诗缓歌」无考。范注:「乐府古辞有《前缓声歌》。」

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一〕,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二〕;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三〕;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四〕;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五〕,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六〕;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七〕;此其所同也〔八〕。

〔一〕 《玉海》卷五十九引「踊」作「踊」。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踊』本当作『涌』。《程器》篇有『江河所以腾涌』句是正字,此以声同假用。」按《程器》篇的「腾涌」是形容江河的,此处「腾踊」二字不必说是假借也可以通。唐写本「踊」字作「跃」,意思也是一样的。

〔二〕 「节」是节制,指挥。「纵辔以骋节」,就是放开辔头任意驰骋指挥,充分发挥笼络作用。

〔三〕 《典论论文》:「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曹植《与杨德祖书》:「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北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魏志王粲传》:「王粲,字仲宣,……着诗赋论议垂六十篇。……始文帝为五官将,及平原侯植,皆好文学。粲与北海徐干字伟长,广陵陈琳字孔璋,陈留阮瑀字符瑜,汝南应玚字德琏,东平刘桢字公干,并见友善。……咸着文赋数十篇。」《诗品序》:「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

〔四〕 《集注》:「《文选》卷二十:曹子建《公燕诗》一首,王仲宣《公燕诗》一首,刘公干《公燕诗》一首,应德琏《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一首。卷二十二:魏文帝《芙蓉池作》一首。《南齐书文学传论》:『飞馆玉池,魏文之丽篆。』卷二十九:王仲宣《

杂诗》一首,刘公干《杂诗》一首,魏文帝《杂诗》二首,曹子建《

杂诗》六首,《情诗》一首。」

曹丕《与吴质书》:「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何可言耶!昔日游处,行则同舆,止则接席,何尝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赉,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而不知乐也。」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建安末,余时在邺宫,朝游夕燕,究欢愉之极。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今昆弟友朋二三诸彦,共尽之矣。」《时序》篇:「仲宣委质于汉南,孔璋归命于河北,伟长从宦于青土,公干徇质于海隅,德琏综其斐然之思,元瑜展其翩翩之乐,文蔚、休伯之俦,子叔、德祖之侣,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洒笔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谈笑。」

〔五〕 谢灵运《拟邺中集刘桢诗序》:「卓荦偏人,而文最有气,所得颇经奇。」《时序》篇:「观其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诗品》评刘桢诗也说:「仗气爱奇,动多振绝。」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建安之初,诗尚五言。七子之作,虽多酬酢之章,然慷慨任气,磊落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隐意蓄含,余味曲包,而悲哀刚劲,洵乎北土之音。」

〔六〕 「造怀」,犹言遣怀。「指事」,叙述事物。感情强烈,自然不去追求纤巧。

《典论论文》:「应玚和而不壮,刘桢壮而不密。」《诗品》评刘桢诗也说:「雕润恨少。」

〔七〕 唐写本「辞」作「词」。元刻本、弘治本「晰」作「哲」,徐校云:「当作晰。」自梅本以下改作「晰」。

〔八〕 黄侃《诗品讲疏》:「详建安五言,毗于乐府。魏武诸作,慷慨苍凉,所以收束汉音,振发魏响。文帝弟兄所撰乐府最多,虽体有所因,而词贵独创,声不变古,而采自己舒,其余杂诗,皆崇藻丽,故沈休文曰:至于建安,曹氏基命,三祖陈王,咸蓄盛藻,甫乃以情纬文,以文被质。言自此以上质胜于文也。若其述欢宴,愍乱离,敦友朋,笃匹偶,虽篇题杂沓,而同以苏李古诗为原,文采缤纷,而不能离闾里歌谣之质。故其称景物则不尚雕镂,叙胸情则唯求诚恳,而又缘以雅词,振其英响,斯所以兼笼前美,作范后来者也。自魏文已往,罕以五言见诸品藻,至文帝《与吴质书》始称公干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盖五言始兴,惟乐歌为众,辞人竞效,其风隆自建安,既作者滋多,故工拙之数可得而论矣。」

骆鸿凯《文选学》:「此则建安时代五言之蔚起,以及游览之作,公燕之篇,充盈艺苑,皆由魏文、陈思所倡导,七子和之,新进复步其后尘,雷同祖构,由是丕然成一代之诗风也。」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提出的看法不同,其中说:「建安三祖、七子,五言始盛,风裁爽朗,莫之与京。然终伤用气使才,违于天真,……而露造迹。」皎然《诗式》:「邺中七子,陈王最高。刘桢辞气偏,王得其中。不拘对属,偶或有之,语与兴驱,势逐情起,不由作意;气格自高,与《十九首》其流一也。」

及正始明道〔一〕,诗杂仙心〔二〕,何晏之徒,率多浮浅〔三〕。唯嵇志清峻〔四〕,阮旨遥深〔五〕,故能标焉〔六〕。若乃应璩《

百一》〔七〕,独立不惧〔八〕,辞谲义贞〔九〕,亦魏之遗直也。〔一○〕

〔一〕 《校证》:「『及』原作『乃』,据唐写本、《御览》改。作『乃』,与下文『若乃』复矣。」「明道」,明老庄之道。

〔二〕 《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檀道鸾《续晋阳秋》:「正始中,王弼、何晏好庄老玄胜之谈,而俗遂贵焉。」《时序》篇:「于时正始余风,篇体轻澹。」「仙心」,道家思想。

〔三〕 《集注》:「《魏志》卷九《曹爽传》:『晏,何进孙,……少以才秀知名,好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范注引《名士传》曰:「是时曹爽辅政,识者虑有危机。晏有重名,与魏姻戚,内虽怀忧,而无复退也,着五言诗以见志。」他的《拟古》诗,如鹤游太清,逍遥于五湖之间。所以说「诗杂仙心」。「率多浮浅」是说这种诗貌似深奥,而意实浮浅。

《颜氏家训勉学》篇:「何晏王弼,祖述玄宗,递相夸尚,景附草靡。皆以农黄之化,在乎己身;周孔之业,弃之度外。」

《诗品序》:「尔后陵迟衰微,迄于有晋。」意思是说:从正始以来,玄谈之风盛行,诗艺就比较差了。

〔四〕 「志」字,元明各本俱作「旨」。何焯校本「旨」改「志」,黄叔琳本从之。唐写本正作「志」。《文选》向秀《思旧赋序》:「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然嵇志远而疏。」

《诗品中》:「晋中散嵇康诗,颇似魏文,过为峻切,讦直露才,伤渊雅之致。然托喻清远,良有鉴裁,亦未失高流矣。」「清峻」,就是本书《风骨》篇所说的「风清骨峻」。《体性》篇说:「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刘熙载《艺概诗概》说:「叔夜之诗峻烈,嗣宗之诗旷逸,夷齐不降不辱,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趣尚乃自古别矣。」「清」是清远,「峻」是峻烈。所谓清远,就是一种空灵高洁的境界。从《赠秀才入军十九首》之十六及《酒会诗七首》之一这两首中可以看出来。峻烈的诗可以《幽愤诗》为代表,这一篇是他入狱所作,心境愤慨,情不能已,秉笔直书,自然就脱去清远之气,而入于峻烈一途了。

〔五〕 《集注》:「《魏志》卷二十一(《王粲传》):『(阮)瑀子籍,才藻艳逸,而倜傥放荡,行己寡欲,以庄周为模则。官至步兵校尉。时又有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至景元中,坐事诛。』」

《晋书阮籍传》:「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能属文,初不留意。作《咏怀》诗八十余首,为世所重。」

《文选》阮籍《咏怀诗》李善引颜延年沈约等注云:「

嗣宗身仕乱朝,常恐罹谤遇祸,因兹发咏,故每有忧生之嗟,虽志在讥刺,而文多隐蔽,百世之下,难以情测,故粗明大意,略其幽旨也。」江淹《拟咏怀诗》:「精卫衔木石,谁能测幽微?」《诗品上》谓阮籍「《咏怀》之作,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会于《风》《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远大。颇多感慨之词。厥旨渊放,归趣难求。」《说诗晬语》卷上:「阮公《

咏怀》,反复零乱,兴寄无端,和愉哀怨,俶诡不羁,读者莫求归趣。遭阮公之时,自应有阮公之诗也」。《艺概诗概》:「阮嗣宗《

咏怀》,其旨固为渊远,其属辞之妙,去来无端,不可踪迹。后来如射洪(陈子昂)《感遇》,太白《古风》,犹瞻望弗及矣。」

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说:「嵇阮之诗,为体迥异。大抵嵇诗清峻,而阮诗高浑。彦和所谓遥深,即阮诗之旨言,非阮诗之体也。」其实「遥深」即是《体性》篇所列八体之一「远奥」的风格。「阮旨遥深」是说阮籍为了避祸,写诗多用象征手法来表现他对现实的不满,很难理解。鲁迅先生说:「阮籍作文章和诗都很好,他的诗文虽也慷慨激昂,但许多意思都是隐而不显的。宋的颜延之已经说不大能懂,我们现在自然更难看得懂他的诗了。他诗里也说神仙,但他其实是不相信的。」(《而已集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

〔六〕 《太平御览》引无此句。《才略》篇:「皆文名之标者也。」「标」指标举,高出于众。

《中国中古文学史》:「《诗品》……与彦和所评相近,亦嵇阮诗体不同之证也。要之,魏初诗歌,渐趋清靡,嵇阮矫以雄秀,多为晋人所取法,故彦和评论魏诗亦唯推重二子也。」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也提出不同的看法:「正始中,何晏,嵇阮之俦也。嵇兴高邈,阮旨闲旷,亦难为等夷。论其代,则渐浮侈矣。」

〔七〕 唐写本「一」作「壹」。《训故》:「《魏氏春秋》:齐王芳即位,曹爽辅政,多违法度。璩作《百一诗》以讽。」

《文选》应璩《百一诗》李善注:「据《百一诗序》云:『时谓曹爽曰:公今闻周公巍巍之称,安知百虑有一失乎?』百一之名,盖兴于此也。」又引张方贤《楚国先贤传》:「汝南应休琏作《百一篇》诗,讥切时事,遍以示在事者,咸皆怪愕,或以为应焚弃之,何晏独无怪也。」

〔八〕 《易大过》象辞:「君子以独立不惧。」《注订》:「指讽谏曹爽,不惧其权势也。下『魏之遗直』句亦本此。」

〔九〕 《诗大序》:「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本书《论说》篇:「必使时利而义贞。」

李充《翰林论》:「应休琏作五言诗百数十篇,以风规治道,盖有诗人之旨焉。」本书《才略》篇:「休琏风情,则《百壹》标其志。」

《诗品中》谓应璩诗:「指事殷勤,雅意深笃,得诗人激刺之旨。」黄庭鹄《古诗冶》评《百一诗》「下流不可处」云:「

本讥朝士,而借己以讽,亦微而婉矣。」

〔一○〕《左传》昭公十四年:「仲尼曰:叔向,古之遗直也。」「

遗直」是说一个人直道而行,有古人遗风。

晋世群才〔一〕,稍入轻绮〔二〕,张、潘、左、陆,比肩诗衢〔三〕,采缛于正始〔四〕,力柔于建安〔五〕,或文以为妙〔六〕,或流靡以自妍〔七〕,此其大略也〔八〕。

〔一〕 「世」字,《玉海》卷五十九引作「出」。

〔二〕 陆机《文赋》:「诗缘情而绮靡。」也可以代表当时人的看法。

〔三〕 「张潘左陆」唐写本作「张左潘陆」。《诗品序》:「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但又云:「陆机为太康之英,安仁、景阳为辅。」与此所谓「比肩」稍异。沈德潜《古诗源例言》:「茂先、休奕,莫能轩轾;二陆、潘、张,亦称鲁卫。太冲拔出于众流之中,丰骨峻上,尽掩诸家。锺记室季孟于潘陆之间,非笃论也。」

〔四〕 《宋书谢灵运传论》:「降及元康,潘、陆特秀,律异班、贾,体变曹、王,缛旨星稠,繁文绮合。」

〔五〕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晋世尤尚绮靡。古人云: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御览》五八六引《三国典略》:「昔潘、陆齐轨,不袭建安之风。」《诗品上》评陆机诗:「才高辞赡,举体华美。气少于公干,文劣于仲宣。」《古诗源》评陆机诗云:「士衡诗亦推大家,然意欲逞博,而胸少慧珠,笔又不足以举之,遂开出排偶一家。西京以来空灵矫健之气,不复存矣。」曾毅解释其中的原因说:「汉魏之诗,多起于患难流离之际;两晋以后,则主供恬安娱乐之为。凡人当困穷之境,其操危虑深,发之于文学者,每多幽婉感怆,可兴可观。反是而乐丝竹,盛燕游,从容文藻之中,自镂肝斲肺,倾于精巧,故其所作,恒致密而少气骨,整秀而乏精神。风会之所趋,常足以致文章之升降,虽有豪杰,犹无奈何。晋代之文渐即繁缛,有由然矣。」(曾着《中国文学史》)

〔六〕 「」同析。范注:「『文』,唐写本作『析文』,按『

析文』是。张迁、孔耽二碑『析』变作『』。《丽辞》篇:『至魏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剖毫析厘。』」

〔七〕 《校注》:「颜延之《庭诰》:『至于五言流靡,则刘桢张华。』(《御览》五八六引)沈约答甄琛书:『作五言诗者,善用四声,则讽咏而流靡。』(《文镜秘府论》天卷《四声论》引)……是『流靡』谓辞韵调和也。」《时序》篇:「然晋虽不文,人才实盛:茂先摇笔而散珠,太冲动墨而横锦,岳、湛曜联璧之华,机、云标二俊之采,应、傅、三张之徒,孙、挚、成公之属,并结藻清英,流韵绮靡。」《诗品中》评张华云:「巧用文字,务为妍合。」《诗品上》评张协云:「文体华净,少病累,又巧构形似之言,雄于潘岳,靡于太冲。」李充《翰林论》:「潘安仁之为文也,犹翔禽之羽毛,衣被之绣縠。」《世说文学》篇注引孙兴公云:「潘文澜若披锦,无处不善。」(《诗品》引谢混云:「潘诗烂若舒锦,无处不佳。」)

〔八〕 《孟子滕文公》:「此其大略也。」《中国中古文学史》:「张华、张载之属,均与士衡体近。然左思、刘琨、郭璞所作,浑雄壮丽,出于嗣宗。」

江左篇制,溺乎玄风〔一〕,嗤笑徇务之志〔二〕,崇盛忘机之谈,〔三〕袁、孙已下,虽各有雕采〔四〕,而辞趣一揆〔五〕,莫与争雄〔六〕,所以景纯仙篇,挺拔而为俊矣〔七〕。

〔一〕 《宋书谢灵运传论》:「有晋中兴,玄风独盛,为学穷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驰骋文辞,义殚乎此。自建武暨于义熙,历载将百,虽缀响联辞,波属云委,莫不寄言上德,托意玄珠,遒丽之辞,无闻焉尔。」《时序》篇:「自中朝贵玄,江左称盛。因谈余气,流成文体。是以世极迍邅,而辞意夷泰,诗必柱下之旨归,赋乃漆园之义疏。」骆宾王《和学士闺情诗启》:「爰逮江左,讴谣不辍。非有神骨仙才,专事玄风道意。」《困学纪闻》卷十三《考史》于此句下注云:「愚谓东晋玄虚之习,诗体一变,观兰亭所赋可见矣。」

〔二〕 唐写本「嗤」作「羞」,「徇」作「侚」。按「徇」与「殉」通,为达到某种目的而献身。司马迁《报任安书》:「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徇务」,献身于急务。干宝《晋纪总论》:「学者以庄老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薄为辩,而贱名检。……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

〔三〕 《校证》:「『忘』原作『亡』,唐写本、梅六次本、徐校本、张松孙本、谭校本、《御览》作『忘』,……今据改。」按作「

忘机」是。「忘机」指忘记人世一切机巧之事的一种淡泊宁静的心境。李白《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诗:「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四〕 《训故》:「《晋书》:孙绰,字兴公,太原人。领著作郎,迁廷尉卿。《文选》又有晋孙楚诗,然此云江左,乃绰也。」《才略》篇:「袁宏发轸以高骧,故卓出而多偏;孙绰规旋以矩步,故伦序而寡状。」《世说文学》篇注引《晋阳秋》:「袁宏少有逸才,文章绝丽。」兹引袁、孙诗各一首以见一斑。

袁宏《从征行方头山》:「峨峨太行,凌虚抗势。天岭交气,窈然无际。澄流入神,玄谷应契。四象悟心,幽人来憩。」

孙绰《答许询诗》其一:「仰观大造,俯览时物。机过患生,吉凶相拂。智以利昏,识由情屈。野有寒枯,朝有炎郁。失则震惊,得必充诎。」

〔五〕 「揆」,道也。《孟子离娄》:「先圣后圣,其揆一也。」文辞趋向于同一的道路,指「溺乎玄风」而言。唐写本「辞」作「

词」,「趣」作「辄」。

〔六〕 唐写本「与」作「能」。《世说文学》篇注引《续晋阳秋》:「(许)询及太原孙绰,转相祖尚,又加以三世之辞,而《诗》《骚》之体尽矣。询、绰并为一时文宗,自此学者悉化之。至义熙中谢混始改。」《诗品序》:「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诗品下》:「永嘉以来,清虚在俗。王武子辈,诗贵道家之言。爰洎江表,玄风尚备。真长、仲祖、桓、庾诸公犹相袭,世称孙、许,弥善恬淡之词。」《

南齐书文学传论》:「江左风味,盛道家之言,郭璞举其灵变,许询极其名理,仲文玄气,犹不尽除。」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江左诗文,溺于玄风。辞谢雕采,旨寄玄虚。以平淡之词,寓精微之理。故孙、许、二王,语皆平典,由嵇、阮而上溯庄周,此南文之别一派也。」

〔七〕 唐写本「俊」作「」。《才略》篇:「景纯艳逸,足冠中兴;《郊赋》既穆穆以大观,《仙诗》亦飘飘而凌云矣。」《世说文学》篇注引《续晋阳秋》:「郭璞五言,始会合道家之言而韵之。」《诗品序》:「郭景纯用俊上之才,变创其体;刘越石仗清刚之气,赞成厥美。然彼众我寡,未能动俗。」《文选》郭璞《游仙诗》李善注:「凡仙游之篇,皆所以滓秽尘网,锱铢缨绂,餐霞倒景,饵玉玄都。而璞之制,文多自叙。虽志狭中区,而辞无俗累。」陈祚明曰:「景纯本以仙姿游于方内,其超越恒情,乃在选语奇杰,非关命意。《游仙》之作,明属寄托之词,若以《列仙》之趣求之,非其本旨矣。」

《艺概诗概》:「郭景纯诗除残去秽之情,第以『清刚』『俊上』目之,殆犹未觇厥蕴。嵇叔夜、郭景纯皆亮节之士,虽《秋胡行》贵玄默之致,《游仙诗》假栖遯之言,而激烈悲愤,自在言外,乃知识曲宜听其真也。」

黄侃《诗品讲疏》:「东晋玄言之诗,景纯实为之前导,特其才气奇肆,遭逢险艰,故能假玄语以写中情,非夫钞录文句者所可拟况。若孙、许之诗,但陈要妙,情既离乎比兴,体有近于伽陀;徒以风会所趋,仿效日众。览《兰亭集》诗,诸篇共恉,所谓琴瑟专一,谁能听之,达志抒情,复将焉赖!谓之风骚道尽,诚不诬也。」

按郭璞所作《游仙诗》十四章,直抒胸臆,变永嘉平淡之体,无潘、陆华丽之风。虽然题作《游仙》,而实际上和阮籍《咏怀》、左思《咏史》同一用意。《诗品中》评郭璞诗:「文体相辉,彪炳可翫,始变永嘉平淡之体,故为中兴第一,《翰林》以为诗首。但《游仙》之作,词多慷慨,乖远玄宗。」其实,「词多慷慨,乖远玄宗」正是郭璞《游仙诗》的优点。

宋初文咏,体有因革〔一〕,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二〕,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三〕,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四〕此近世之所竞也〔五〕。

〔一〕 《宋书谢灵运传论》:「爰逮宋氏,颜谢腾声。灵运之兴会标举,延年之体裁明密,并方轨前秀,垂范后昆。」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晋世尤尚绮靡,……宋初文格,与晋相沿,更憔悴矣。」

〔二〕 《诗品序》:「谢客山水,……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王士祯《渔洋山人文略》卷二《双江唱和集序》:「《诗》三百五篇,于兴观群怨之旨,下逮鸟兽之名,无弗备矣。独无刻画山水者,间亦有之,亦不过数篇,篇不过数语,如『汉之广矣』,『终南何有』之类而止。汉魏间诗人之作,亦与山水了不相及。迨元嘉间谢康乐出,始创为刻画山水之词,务穷幽极渺,抉山谷水泉之情状。昔人所云:『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者也。宋齐以下,率以康乐为宗。」章炳麟《国故论衡辨诗》:「玄言之杀,语及田舍。田舍之隆,旁及山川云物,则谢灵运为之主。」刘勰认为宋初山水诗的兴盛,正是对萌芽于正始,滥觞于江左的玄言诗的否定。再者,山水诗的发生,和庄老思想也不是没有关系。《缀补》云:「案谢灵运诗喜用老、庄,而此云『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者,盖山水诗化庄、老入山水,一扫空谈玄理,淡乎寡味之风也。」加上江南佳丽之地,诗人多放浪山林,漱流枕石,习染既久,刻画自工。这对于山水诗的形成也有帮助。

〔三〕 《诗品上》评谢灵运诗云:「尚巧似……颇以繁富为累。」《诗品中》评颜延之诗云:「尚巧似,体裁绮密,情喻渊深。动无虚散,一句一字,皆致意焉。……汤惠休曰:『谢诗如芙蓉出水,颜如错采镂金。』颜终身病之。」按雕镂之巧,始于颜谢,对偶之习起源于此。

〔四〕 「情」在此指作品的思想、内容、情感等等。《诗品上》评谢灵运诗云:「嵘谓若人兴多才高,寓目辄书,内无乏思,外无遗物,其繁富宜哉!然名章迥句,处处间起,丽典新声,络绎奔会。」皎然《诗式》:「情者,如康乐公『池塘生春草』是也。抑由情在言外,故其辞似淡而无味,常手览之,何异文侯听古乐哉!」黄庭鹄《古诗冶》卷十三引冯时可评曰:「康乐设奇托怪,钩深抉隐,穷四时之变,极万物之类。」

黄侃《诗品讲疏》:「夫极貌写物,有赖于深思,穷力追新,亦资于博学,将欲排除肤语,洗荡庸音,于此假涂,庶无迷路。世人好称汉魏,而以颜谢为繁巧,不悟规摹古调,必须振以新词,若虚响盈篇,徒生厌倦,其为蔽害,与剿袭玄语者政复不殊。以此知颜谢之术,乃五言之正轨矣。」表面看来,「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似乎有伤刻饰,流为繁巧,但这是对于玄言诗矫枉的必然结果。

〔五〕 本书《定势》篇:「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然密会者以意新得巧,苟异者以失体成怪。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物色》篇:「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李谔《上文帝论文体轻薄书》:「江左齐梁……遂复遗理存异,寻虚逐微,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刘勰对于当代文学的新趋势,看得很清楚。在这趋势里,虽然也创立了一些新鲜的局面,而主要的弊病是缺乏内容。

故铺观列代,而情变之数可监〔一〕;撮举同异,而纲领之要可明矣。

〔一〕 赵氏《校记》谓:「唐写本『监』作『鉴』。按《御览》五八六引亦作『鉴』,与唐本合。」

「情变之数」指诗中思想情感变化的规律。本书《神思》篇:「神用象通,情变所孕。」《通变》篇:「凭情以会通,负气以适变。」《时序》篇:「时运交替,质文代变,古今情理,如可言乎。」

以上为第二段,论诗体源流及历代大家。最后四句总结上文。以下分述各种诗体。

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一〕;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二〕;华实异用,惟才所安〔三〕。故平子得其雅〔四〕,叔夜含其润〔五〕,茂先凝其清〔六〕,景阳振其丽〔七〕。兼善则子建仲宣〔八〕,偏美则太冲公干〔九〕。

〔一〕 挚虞《文章流别论》:「夫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成声为节。然则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本书《章句》篇:「至于诗颂大体,以四言为正。」

〔二〕 「流调」谓流行曲调。

《典论论文》:「诗赋欲丽。」《文赋》:「诗缘情而绮靡。」《文章流别论》:「古诗率以四言为体,而时有一句二句杂在四言之间。后世演之,遂以为篇。……五言者,……于俳谐倡乐多用之。」《诗品序》:「夫四言,文约意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习焉。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魏晋以后,五言逐渐繁盛起来,到了齐梁,已经成为最流行的诗体。然而诗体虽定,评论家还有的眷恋旧体,不忍放弃。经隋至唐开元天宝间,李白还有「兴寄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本事诗》引)的说法。因为《风》《雅》之音,四言居多,所以古人多把它视为正体。至于诗文随着时序演进,句读也由短而加长,这是势所必然,无可避免的。因此后人写景抒情,多用五言。刘勰此处虽然四言五言并重,但「正体」「流调」之别,还是一种正统看法,不免为时代所局限的。

〔三〕 「华」,华丽,指上文的「清丽」;「实」,朴实,指上文的「雅润」。两句意谓:雅润的四言诗和清丽的五言诗功用不同,擅长何种体裁要看作者的才情。

〔四〕 本篇:「至于张衡《怨篇》,清典可味。仙诗缓歌,雅有新声。」《才略》篇:「张衡通赡,蔡邕精雅,文史彬彬,隔世相望。」

〔五〕 赵氏《校记》谓唐写本「含作合。按《御览》五八六引亦作合,与唐本同」。沈德潜《古诗源》:「叔夜四言诗多俊语,不摹仿《三百篇》,允为晋人先声。」王闿运曰:「嵇康四言则诚妙矣,然是从五言出,盖五言之靡者也。」(《文选学》二六○页引)

〔六〕 赵氏《校记》谓唐写本「『凝』作『拟』。按《御览》五八六引亦作『拟』,与唐本正合」。《校注》:「按『含』、『凝』、『振』三字并是。《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古人云:「……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当即引此文。是空海所见,与今本正同。」《才略》篇:「张华短章,奕奕清畅。」

〔七〕 《左传》文公十六年杜注:「振,发也。」《才略》篇:「

孟阳、景阳,才绮而相埒。」《诗品上》评张协诗云:「文体华净,少病累,又巧构形似之言。……词采葱蒨,音韵铿锵。使人味之,亹亹不倦。」《诗源辨体》卷五:「景阳五言杂诗,华采俊逸,实有可观。如『房栊无形迹,庭草萋以绿;青苔依空墙,蜘蛛网四屋』;『

浮阳映翠林,回飙扇绿竹;飞雨洒朝兰,轻露栖丛菊』;『借问此何时,蝴蝶飞南园,流波恋旧浦,行云思故山』等句,皆华彩俊逸者也。」

刘熙载提出不同意见说:「张景阳诗开鲍明远。明远遒警绝人,然练不伤气,必推景阳独步,《苦雨》诸诗,尤为高作,故锺嵘《诗品》独称之。《文心雕龙明诗》云:『景阳振其丽。』丽何足以尽景阳哉!」(《艺概诗概》)

〔八〕 颜延之《庭诰论诗》:「至于五言流靡,则刘桢、张华;四言侧密,则张衡、王粲;若夫陈思王可谓兼之矣。」《宋书谢灵运传论》:「子建、仲宣以气质为体,并标能擅美,独映当时。」《

诗品上》评曹植诗:「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南齐书文学传论》:「若陈思《代马》群章,王粲《飞鸾》诸制,四言之美,前超后绝。」《才略》篇:「

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辞少瑕累,摘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但《诗品序》云:「陈思为建安之杰,公干、仲宣为辅。」又《诗品上》:「王粲……文秀而质羸,在曹刘间别构一体。方陈思不足,比魏文有余。」评价与此稍异。

〔九〕 曹丕《与吴质书》:「公干有逸气,但未遒耳。其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诗品上》评刘桢云:「仗气爱奇,动多振绝,真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但自陈思已下,桢称独步。」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古人云:具体唯子建仲宣,偏善则太冲公干。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鲜能兼通。」显然引的是本篇,但字句稍有参差。《诗源辨体》卷四:「公干、仲宣,一时未易优劣。锺嵘以公干为胜,刘勰以仲宣为优。予尝为二家品评:公干气胜于才,仲宣才优于气。」

《才略》篇:「左思奇才,业深覃思,尽锐于《三都》,拔萃于《咏史》,无遗力矣。」《诗品上》评左思:「其源出于公干,文典以怨,颇为精切,得讽谕之致。」《艺概诗概》:「刘公干、左太冲诗壮而不悲。」

以上说明诗的体式,即文体风格,以及偏于某种风格的作家。

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一〕,随性适分,鲜能圆通〔二〕。若妙识所难,其易也将至;忽以为易,其难也方来〔三〕。

〔一〕 明谢榛《四溟诗话》卷三第四条:「作诗不必执于一个意思,或此或彼,无适不可,待语意两工乃定。《文心雕龙》曰:『诗有恒裁,思无定位。』此可见作诗不专于一意也。」「裁」,谓体裁。

〔二〕 《校证》:「『圆通』旧作『通圆』,今据唐写本《御览》乙正。《论说》、《封禅》二篇俱有『圆通』语。」「圆」,无偏缺;「通」,无障碍。《楞严经》卷二十二:「阿难及诸大众,蒙佛开示,慧觉圆通,得无疑惑。」在这里用作全面贯通的意思。《斟诠》:「《楞严正脉》疏:『耳根闻性,人人本自圆通。如十方击一鼓,一时并闻,是圆也;隔墙听音,远尽能悉,是通也。』」

《体性》篇:「然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学有浅深,习有雅郑,并情性所铄,陶染所凝。……故辞理庸俊,莫能翻其才;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事义浅深,未闻乖其学;体式雅郑,鲜有反其习。各师成心,其异如面。」《史通自叙》:「词人属文,其体非一,譬甘辛殊味,丹素异彩。后来祖述,识昧圆通。家有诋诃,人相掎摭,故刘勰《文心》生焉。」《札记》:「此数语见似肤廓,实则为诗之道已具于此。『随性适分』四字,已将古今家数派别不同之故包罗无遗矣。」

〔三〕 《校证》:「『以』原作『之』,据唐写本、《御览》改正。」《国语晋语四》:「文公谓郭偃曰:『始也吾以治国为易,今也难。』对曰:『君以为易,其难将至矣;君以为难,其易将至焉。』」「妙识」,善自体认。

《四溟诗话》卷四第六十三条:「此刘勰《明诗》至要,非老于作者不能发。凡构思当于难处用工,艰涩一通,新奇迭出,此所以难而易也。若求之容易中,虽十脱稿而无一警策,此所以易而难也。独谪仙思无难易,而语自超绝,此朱考亭所谓『圣于诗者』是也。」梅注本附曹学佺批:「彦和不易言诗,乃深于诗者。」方东树《昭昧詹言》卷十四第十四条:「韩公云:『艰穷怪变得,往往造平淡。』后人祇是出之容易。须是苦思,勿先趋平淡。」

至于三六杂言,则出自篇什〔一〕;离合之发〔二〕,则萌于图谶;〔三〕回文所兴,则道原为始〔四〕;联句共韵,则《柏梁》余制;〔五〕巨细或殊,情理同致〔六〕,总归诗囿,故不繁云。

〔一〕 篇什谓《诗经》。《文章流别论》:「古之诗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九言。古诗率以四言为体,而时有一句二句杂在四言之间,后世演之,遂以为篇。古诗之三言者,『振振鹭,鹭于飞』之属是也。……五言者,『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之属是也。……六言者,『我姑酌彼金罍』之属是也。……七言者,『交交黄鸟止于桑』之属是也。……古诗之九言者,『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之属是也。」《章句》篇:「三言兴于虞时,『元首』之诗是也。……六言七言,杂出《诗》《骚》。」《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或曰:夫诗有三、四、五、六、七言之别,今可略而叙之。三言始于《

虞典》『元首』之歌。四言本出《南风》,流于夏世,传至韦孟,其文始具。六言散在《骚》《雅》。七言萌于汉。」《注订》:「三言以《周南》『螽斯羽』、『麟之趾』为始,前汉《天马歌》承之。六言以《周南卷耳》『我姑酌彼金罍』及《邶风北门》『政事一埤益我』为始。后汉梁鸿《五噫歌》承之。杂言者,古体之不拘字限者,如间三五言者皆是。」

〔二〕 《札记》引《古文苑》孔融《离合作郡姓名字诗》,通体四言。此诗又见宋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中及《陔余丛考》卷二十二引。五言则有《艺文类聚》五十六引宋记室何长瑜《离合诗》:「宜然悦今会,且怨明晨别。肴蔌不能甘,有难不可雪。」《注订》:「离合即后人谜语、拆字所仿。」

〔三〕 《校证》「『萌』原作『明』,徐校作『萌』。案唐写本、梅六次本、张松孙本、《御览》正作『萌』,今据改。」

《文章流别论》:「图谶之属,虽非正文之制,然以取其纵横有义,反复成章。」黄注引《玉函山房辑佚书孝经右契》:「孔子作《孝经》及《春秋河洛》成,告备于天,有赤虹下,化为黄玉,长三尺。上刻文云:『宝文出,刘季握。卯金刀,在轸北。字禾子,天下服。』合卯金刀为刘,禾子为季也。」范注:「纬书多言卯金刀以射刘字,又当涂高射魏字(《文选》谢玄晖《和伏武昌登孙权故城诗》注引《保干图》),音之于射曹字(《南齐书祥瑞志》引《尚书中候》)。」

〔四〕 梅注:「按苻秦窦滔妻苏蕙织锦为回文,五彩相宣,纵广八寸,题诗二百余首(当作句),计八百余言,纵横反复,皆为文章,名曰璇玑图。宋贺道庆作四言回文诗一首,计十二句,四十八言,从尾至首,读亦成韵,而道原无可考,恐『庆』字之误也。」李详《文心雕龙黄注补正》:「案道庆之前,回文作者已众,不得定『原』字为『庆』之误。」

范注:「《晋书列女传》:窦滔妻苏氏名蕙,字若兰,滔被徙流沙,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璇玑图诗》以赠滔。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惋,凡八百四十字。」

《困学纪闻》卷十八《评诗》:「《诗苑类格》谓回文出于窦滔妻所作。《文心雕龙》云:『回文所兴,则道原为始。』又傅咸有《回文反复诗》,温峤有《回文诗》,皆在窦妻前。」原注:「皮日休曰:傅咸反复兴焉,温峤回文兴焉。」翁元圻注:「《艺文类聚》载曹植《镜铭》,回环读之,无不成文,实在苏蕙以前。」陈望道《修辞学发凡》回文类举苏蕙《璇玑图诗》中的一首如下:

「仁智怀德圣虞唐,真志笃终誓穹苍,钦所感想忘淫荒,心忧增慕怀惨伤。」

回过来读是:

「伤惨怀慕增忧心,荒淫忘想感所钦,苍穹誓终笃志真,唐虞圣德怀智仁。」

〔五〕 宋高承《事物纪原》卷四集类:「自汉武为《柏梁诗》,使群臣作七言诗,始有联句体。」《文体明辨序说》:「按联句诗起自《柏梁》,人各一句,集以成篇。其后宋孝武《华林曲水》、梁武帝《清暑殿》、唐中宗《内殿》诸诗,皆与汉同。」

〔六〕 意谓三六杂言及离合、回文、联句等诗,虽有大小之不同,而情理是一致的。

以上为第三段,论述各种诗体的特点。

赞曰:民生而志〔一〕,咏歌所含。兴发皇世〔二〕,风流《二南》〔三〕,神理共契〔四〕,政序相参〔五〕。英华弥缛〔六〕,万代永耽〔七〕。

〔一〕 谓人生而有志。

〔二〕 郑玄《诗谱序》:「诗之兴也,谅不于上皇之世。」此处反其意而用之。

〔三〕 《诗大序》:「然则《关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鹊巢》《驺虞》之德,诸侯之风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系之召公。《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

〔四〕 《神思》篇赞曰:「神用象通,情变所孕。物以貌求,心以理应。……结虑司契,垂帷制胜。」这是说「神」与「理」相契合而成诗。

〔五〕 「序」就是《时序》篇之「序」。「政序」谓政教运转之次序。

〔六〕 《情采》篇:「心术既形,英华乃赡。」「英华」,指精美之篇章。

〔七〕 「耽」,乐也,谓欣赏,爱好。

乐府 第七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乐府者,选其清调合律,唱入管弦,所奏即入之乐府聚之。如《塘上行》、《怨歌行》、《长歌行》、《短歌行》之类是也。」

徐师曾《文体明辨》「乐府」类:「按乐府者,乐官肄习之乐章也。」《日知录乐府》:「乐府是官署之名,其官有令,有音监,有游徼。……后人乃以乐府所采之诗,即名之曰乐府,误矣。曰古乐府,尤误。」

《札记》:「盖诗与乐府者,自其本言之,竟无区别,凡诗无不可歌,则统谓之乐府可也;自其末言之,则惟尝被管弦者谓之乐,其未诏伶人者,远之若曹、陆依拟古题之乐府,近之若唐人自撰新题之乐府,皆当归之于诗,不宜与乐府淆溷也。……郭茂倩曰:「凡乐府歌辞,有因声而作歌者,若魏之三调歌诗,因弦管金石造歌以被之,是也。有因歌而造声者,若清商吴声诸曲,始皆徒歌,既而被之弦管,是也。(案此本《宋书乐志》文)有有声有辞者,若郊庙、相和,铙歌、横吹等曲是也。有有辞无声者,若后人之所述作,未必尽被于金石是也。案彦和作《乐府》篇,意主于被弦管之作,然又引及子建、士衡之拟作,则事谢丝管者亦附录焉。……今略区乐府以为四种:一、乐府所用本曲,若汉相和歌辞,《江南》、《东光》之类是也。二、依乐府本曲以制辞,而其声亦被弦管者,若魏武依《苦寒行》以制《北上》,魏文依《燕歌行》以制《秋风》是也。三、依乐府题以制辞,而其声不被弦管者,若子建、士衡所作是也。四、不依乐府旧题,自创新题以制辞,其声亦不被弦管者,若杜子美《悲陈陶》诸篇,白乐天《新乐府》是也。……」又:「彦和此篇大恉,在于止节淫滥。盖自秦以来,雅音沦丧,汉代常用,皆非雅声。魏晋以来,陵替滋甚,遂使雅郑混淆,钟石斯缪。彦和闵正声之难复,伤郑曲之盛行,故欲归本于正文。以为诗文果正,则郑声无所附丽,古之雅声虽不可复,古之雅咏固可放依。盖欲去郑声,必先为雅曲。至如魏氏三祖所为,犹且谓非正响。推此以观,则简文赋咏,志在桑中,叔宝耽荒,歌高绮艳,隋炀艳篇,辞极淫绮,弥为汉魏之罪人矣。彦和生于齐世,独能抒此正论,以挽浇风,洵可谓卓尔之才矣。」

刘勰在本篇中所讨论的,主要是合乐的诗歌,但也涉及一些不合乐的作品。汉魏六朝诗的主流应该是乐府诗。而本篇论述的侧重在配诗的音乐,对于乐府诗的内容很少涉及。可以说本篇主要叙述了乐府的发展历史。

乐府者,「声依永,律和声」也〔一〕。钧天九奏〔二〕,既其上帝〔三〕;葛天八阕〔四〕,爰乃皇时〔五〕。自《咸》《英》以降,〔六〕亦无得而论矣〔七〕。

〔一〕 《尚书舜典》:「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孔传:「声谓五声:宫、商、角、征、羽;律谓六律六吕,十二月之音气,言当依声律以和乐。」正义:「诗言人之志意,歌咏其义以长其言,乐声依此长歌为节,律吕和此长歌为声。」「律」是乐律,即十二律: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林钟、南吕、应钟、大吕、夹钟、中吕。「永」通「咏」。「律和声」就是用十二律来和五音相配合。

《日知录乐章》:「《诗》三百篇皆可以被之音而为乐,自汉以下,乃以其所赋五言之属为徒诗,而其协于音者,则谓之乐府。宋以下,则其所谓乐府者,亦但拟其辞,而与徒诗无别,于是乎诗之与乐判然为二,不特乐亡而诗亦亡。古人以乐从诗,今人以诗从乐。古人必先有诗而后以乐和之。舜命夔教胄子,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是以登歌在上,而堂上堂下之器应之,是之谓以乐从诗。」

《注订》:「和乐有调有辞,亦有调具而无其辞者,如古之所谓笙乐者是。」《汉书艺文志》:「《书》曰:『诗言志,歌咏言。』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诵其言谓之声,咏其声谓之歌。」

〔二〕 梅注:「《史记》: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七日乃寤,语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人心。」按此见《赵世家》,亦见《扁鹊列传》。《

吕氏春秋有始览》:「天有九野,……中央曰钧天。」高诱注:「

钧,平也,为四方主,故曰钧天。」

《注订》:「九奏者,九成也。乐一终为一成。《书益稷》:『箫韶九成』」正义:「成,犹终也。每曲一终,必变更奏。」

〔三〕 范注引郝懿行曰:「案其字疑错,然《章表篇》有『既其身文』句,与此正同,又疑非误。」

《校注》:「『既』,唐写本作『暨』。『其』,《玉海》一百六引作『具』。按『暨』、『具』二字并误。《章表》篇『

既其身文』,《奏启》篇『既其如兹』,句法并与此同。舍人《剡山石城寺石像碑》『金刚既其比坚』,亦可证。」

按《程器》篇:「名之抑扬,既其然矣。位之通塞,亦有以焉。」《书记》篇:「言既身文。」《章表》篇:「既其身文。」言其既为身之文也。《注订》:「既其上帝,爰乃皇时──此二句视九奏八阕,皆为倒装句法也,六朝文多有之。」

《斠诠》:「上帝,通常为天,《书汤誓》:『惟皇上帝。』传:『上帝,天也。』此处指天之尊神。」直解为「传说钧天九奏之曲调,既为上帝所特有之广乐,不闻于人间」。

〔四〕 梅注:「『阕』元作『阅』。按《吕览》:葛天氏作乐也,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

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谨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万物之极》。是谓广乐。」按此指《吕氏春秋古乐》篇。又见《明诗》篇「葛天乐辞」注。

〔五〕 《校证》:「《玉海》一○六『乃』作『及』。」

《集注》:「皇时犹言皇世,详见《明诗》赞。」《斟诠》:「皇时,上皇时代,犹言上古之时。《独断上》:『上古天子,庖牺氏、神农氏称皇,尧、殷、周始称王。』」

〔六〕 「以」,唐写本作「已」。《训故》:「黄帝乐曰《咸池》,帝喾乐曰《六英》。」

范注:「《白虎通论帝王礼乐》:『《礼记》曰:黄帝乐曰《咸池》,帝喾乐曰《五英》。』郑注《周礼春官大司乐》云:『《咸池》,尧乐也。』《乐记》正义引《乐纬》云:『帝喾曰《六英》。』据宋均注作《六英》是。(宋注云:「《六英》者,能为天地四时六合之英华。」)」按《礼记乐记》:「《咸池》备矣。」郑注:「《咸池》,黄帝所作乐名也。尧增修而用之。」

《集注》:「《汉书礼乐志》:『昔黄帝作《咸池》,颛顼作《六茎》,帝喾作《五英》,尧作《大章》,舜作《招》,禹作《夏》,汤作《濩》,武王作《武》,周公作《勺》。《勺》言能勺先祖之道也。《武》,言以功定天下也。《濩》,言救民也。《

夏》,大承二帝也。《招》,继尧也。《大章》,章之也。《五英》,英华茂也。《六茎》,及根茎也。《咸池》,备矣。自《夏》以往,其流不可闻矣。』」

《注订》:「《汉书礼乐志》作《五英》,与《白虎通论》引《礼记》同。不得作《六英》,《乐纬》及宋均注皆误。范注失检,其说尤非。且《汉书》云:『《五英》,英华茂也。』明为五字也。」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乐府」类:「盖自钧天九奏,葛天八阕,乐之来尚矣。《咸池》以降,代有作者。」

〔七〕 《斟诠》直解为:「自黄帝乐《咸池》,帝喾乐《五英》以后,亦因上古悠悠,无从得而推论矣。」

《日知录乐章》引朱子曰:「诗之作本言志而已,方其诗也,未有歌也;及其歌也,未有乐也,以声依永,以律和声,则乐乃为诗而作,非诗为乐而作也。诗出乎志者也,乐出乎诗者也。诗者其本,而乐者其末也。」

《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第二百四十一卷乐府部引周必大《书谭该乐府后》:「世谓乐府起于汉魏,盖由惠帝有乐府令,武帝立乐府采诗夜诵也。唐元稹则以仲尼《文王操》、伯牙《水仙操》、齐犊沐《雉朝飞》、卫女《思归引》为乐府之始,以予考之,『乃赓载歌』,『熏兮』『解愠』,在虞舜时,此体固已萌芽,岂止三代遗韵而已。」

至于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一〕;有娀谣于「飞燕」,始为北声〔二〕;夏甲叹于东阳,东音以发〔三〕;殷整思于西河,西音以兴〔四〕;音声推移,亦不一概矣〔五〕。

〔一〕 「歌」,唐写本作「哥」,下同。《玉海》卷一百六引:「

《文心雕龙》曰:『涂山歌于候人……西音以兴』。」下注:「见《

吕氏春秋》,此四方之歌也。」

梅注:「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人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按此见《吕氏春秋季夏纪音律》篇。高诱注:「取涂山氏南音以为乐歌也。」范注:「《曹风》有《候人》。」

〔二〕 《校证》:「『于』原作『乎』,《玉海》作『于』,以上下文例之,作『于』为是。今改作『于』。」「燕」,唐写本作「燕」。

梅注:「有娀氏有二佚女,居于九成之台,饮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视之,鸣若谧隘(案原文作「谥隘」或「益隘」),二女爱而争搏之。覆以玉筐,少选发而视之,燕遗二卵,北飞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终曰『燕燕往飞』。实始作为北音。」按此亦见《吕氏春秋音律》篇。《离骚》:「有娀之佚女。」《集注》:「有娀,国名。佚,美也,谓帝喾之妃契母简狄也。」

〔三〕 梅注:「夏后氏孔甲田于东阳萯山,天大风晦冥,孔甲迷惑,入于民室。主人方乳,或曰:『后来,乃良日也,之子是必大吉。』或曰:『不胜也,之子是必有殃。』后乃取其子以归,曰:『以为余子,谁敢殃之!』子长成人,幕动坼橑,斧斩其足,遂为守门者。孔甲曰:『呜呼,有疾,命矣夫!』乃作为《破斧之歌》。实始为东音。」按此亦见《吕氏春秋音律》篇。高诱注:「孔甲,禹后十四世皋之父,发之祖,桀之宗。」「东阳」,地名,在今山东费县西南。

〔四〕 「整」,元作「牦」,唐写本作「厘」。《校证》:「按《

玉海》、王惟俭本正作『整』。」赵万里《校记》:「案《吕氏春秋音初》篇云:殷整甲徙宅西河,犹思故处,实始作为西音。此本当本《吕览》,自以作『整』为是,『牦』、『厘』均形近致讹。」

梅注:「周昭王亲将征荆,辛余靡长且多力,为王右,还反涉汉,梁败。王及蔡公抎于汉中,辛余靡振王北济,又反振蔡公,周公乃侯之于西翟,实为长公。殷整甲徙宅西河,犹思故处,实始作为西音。」案此亦见《吕氏春秋音律》篇。毕沅注:「《竹书纪年》:『河亶甲,名整,元年自嚣迁于相。』即其事也。」集释:「

相,即西河。整甲即河亶甲。」殷代帝王。

范注:「案吕氏之说,不见经传,附会显然。或者谓《

国风》托之以制题,殆信古太甚之失也。」

《札记》:「案观此,则后世依古题以制辞亦昉于古,涂山有『候人』之歌,其后《曹风》亦有《候人》之篇,则《曹风》依放涂山也。有娀有『燕燕』之歌,其后《邶风》亦有《燕燕》之篇,则《邶风》依放有娀也。孔甲有《破斧之歌》,其后《豳风》有《

破斧》之篇,则《豳风》依放孔甲也。然其制题相同,托意则异。」

〔五〕 《校释》:「唐写本『音』作『心』,是也。」

《校注》:「按唐写本是。『心声』二字出扬子《法言问神》篇,此指歌辞。《书记》《夸饰》《附会》三篇并有『心声』之文。高诱《淮南子修务》篇注:『推移,犹转易也。』」《楚辞渔父》:「而能与世推移。」

《注订》:「『亦不一概矣』以上一节,皆据《吕氏春秋音律》篇为说,范注误为《音初》篇。考吕氏之书杂而未纯,不无齐东之语,然亦不尽为虚构,《文心》引之者,以证声音推移,各有其始。自《咸》《英》以降,既无得而称,引吕氏之说以求备,并为下文诗官采言张本。」

明王骥德《曲律总论南北曲》第二:「关西胡鸿胪侍(明正德进士,《珍珠船》是他所著的一部类书)《珍珠船》引刘勰《文心雕龙》谓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有娀谣乎『飞燕』,始为北声;及夏甲为东,殷整为西。古四方皆有音,而今歌曲但统为南北。如《击壤》、《康衢》、《卿云》、《南风》,《诗》之《二南》,汉之乐府,下逮关、郑、白、马之撰,词有雅郑,皆北音也;《孺子》、《接舆》、《越人》、《紫玉》,吴歈、楚艳,以及今之戏文,皆南音也。……以辞而论,则宋胡翰(元明间人)所谓『晋之东,其辞变为南、北,南音多艳曲,北音杂胡戎。』」

从「钧天九奏」到「亦不一概矣」,为一小节,推溯乐府的本源。

匹夫庶妇〔一〕,讴吟土风,诗官采言〔二〕,乐胥被律〔三〕,志感丝篁〔四〕,气变金石〔五〕。是以师旷觇风于盛衰〔六〕,季札鉴微于兴废〔七〕,精之至也〔八〕。

〔一〕 范校:「匹,元作及,许改。孙云:唐写本及下有疋字。」《校注》:「按唐写本是。……许改于文意虽合,于语势则失矣。」

〔二〕 「采」,唐写本作「采」。《汉书艺文志》:「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范注:「《汉书食货志》上:『冬,民既入,妇人同巷,相从夜绩。……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与歌咏,各言其伤。……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太师,比其音律,以闻于天子。故曰,王者不窥牖户而知天下。』《公羊》宣十五年传何休注曰:『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男年六十,女年五十无子者,官衣食之,使之民间求诗,乡移于邑,邑移于国,国以闻于天子。』《方言》载《刘歆与扬雄书》:『三代周秦轩车使者、遒人使者(《玉海》引《古文苑》「遒人」二字在「轩车使者」上,无下「使者」二字)以岁八月巡路●(音求)代语童谣歌戏。』刘说与班、何略异(应劭《风俗通义序》同刘歆说)。当以《汉书》、《公羊》注为是。」

〔三〕 《校证》:「胥,原作『育』,许改作『盲』。谢云:『乐胥、大胥见《礼记》。』今按谢说是。」

《校注》:「唐写本作『』,即『胥』之或体。《周礼春官大司乐》:『大胥中士四人,小胥下士八人。』《礼记王制》:『小胥、大胥。』郑注并云:『乐官属也。』《尚书大传略说》:『胥与就膳彻。』郑注亦云:『胥,乐官也。』即其义。此作『乐胥』,与上句『诗官』相对。《玉海》一百六引正作『胥』,不误。当据改。」

范注:「《诗大序》正义引郑答张逸云:『国史采众诗时,明其好恶,令瞽蒙歌之。其无作主,皆国史主之,令可歌。』《

周礼》瞽蒙『掌九德六诗之歌以役大师』。此云乐盲,当指大师瞽蒙而言。」

《考异》:「《诗小雅》:『君子乐胥。』从『胥』是。」

《集注》:「乐盲成辞,于古无说。《汉书礼乐志》屡称『乐官』『师瞽』,则乐盲或为乐官或师瞽之误。诗官采言,乐官被律,相对成文也。」《杂记》:「言、律犹今世所谓歌谱。」《

斟诠》:「被律,比配其音律也。」

〔四〕 《校释》:「丝篁,唐写本作『丝簧』,是也。」《校注》:「按《总术》篇『听之则丝簧』,亦以丝簧连文,则此当从唐写本改作『簧』。」

〔五〕 《校证》:「唐写本『石』作『竹』,不可从。上已言『篁』,此不复言竹。」「金」指钟,「石」指磬。

王金凌:「此处的志与气即乐府中的情意,因为能为丝篁金石所感所变的只有情意。」

《礼记乐记》:「是故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唯乐不可以为伪。」《斟诠》:「气,谓精神意气。」按指人的精神状态。

《斟诠》:「《乐记》又曰:『钟声铿,铿以立号,号以立横,横以立武,君子听钟声则思武臣。石声磬,磬以立辨,辨以致死,君子听磬声则思死封疆之臣。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听琴瑟之声,则思志义之臣。竹声滥,滥以立会,会以聚众,君子听竽笙箫管之声,则思畜聚之臣。鼓鼙之声讙,讙以立动,动以进众,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君子之听音非听其铿鎗而已也,彼亦有所合之也。』此为彦和所本。」

〔六〕 《训故》:「《春秋左传》:楚师侵郑,晋人闻有楚师,师旷曰:不害,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按此见襄公十八年。杜注:「歌者吹律以咏八风,南风音微,故曰不竞。」

〔七〕 梅注:「《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云云。」

《训故》:「《春秋左传》: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自《郐》以下无讥焉。」

《集注》:「《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为之歌《邶》、《墉》、《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

卫风》乎?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季札」,春秋时吴王寿梦之子。

〔八〕 唐写本「至」作「志」。《缀补》:「按『至』、『志』古通,《荀子》中多此例。」《斟诠》直解为:「其审察音律之精妙,亦云极矣。」

自「匹夫庶妇」至此,是讲民间歌谣与音乐足以反映一个时代的风气。

夫乐本心术,故响浃肌髓〔一〕,先王慎焉〔二〕,务塞淫滥〔三〕。敷训胄子〔四〕,必歌九德〔五〕,故能情感七始〔六〕,化动八风〔七〕。

〔一〕 范注:「《汉书礼乐志》:『夫乐本情性,浃肌肤而臧骨髓。』」《校注》:「《礼记乐记》:『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

《集注》:「《汉书董仲舒传》:『乐者,所以变民风、化民俗也;其变民也易,其化民也着。故声发于和而本于情,接于肌肤,臧于骨髓。故王道虽微缺而筦弦之声未衰也。』」《斟诠》:「心术,……即人运用其心思之方法,此处指内心思想情感之活动而言。浃,……彻也,见《尔雅释言》。《淮南子原道》:『不浃于骨髓。』此处有沁透渗入之意。」

〔二〕 斯波六郎:「《礼记乐记》:『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

〔三〕 《汉书礼乐志》:「然自《雅》《颂》之兴,而所承衰乱之音犹在,是谓淫过凶嫚之声,为设禁焉。」纪评:「『务塞淫滥』四字,为一篇之纲领。」

黄注:「《乐记》:流辟邪散、狄成涤滥之音作,而民淫乱。」《集注》:「《礼记乐记》:『是故,先王慎其所以感之者。』又曰:『郑声好滥淫志。』」

〔四〕 梅注:「《舜典》: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范注:「《释文》引马云:『胄,长也;教长天下之子弟。』」「敷训」,施教。「胄子」,指卿大夫的子弟。

〔五〕 梅注:「《皋陶谟》:『皋陶曰:亦行有九德: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汉书》:『古者,自卿大夫师瞽以下,皆选有道德之人,朝夕习业,以教国子。国子者,卿大夫之子弟也。皆学歌九德。』」按此见《礼乐志》。

〔六〕 范注:「《汉书律历志》上:『《书》曰:「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七始咏,以出内五言。」……七者,天地四时人之始也。顺以歌咏五常之言。』《礼乐志安世房中歌》:『《七始》、《华始》,肃倡和声。』孟康曰:『七始,天地四时人之始;华始,万物英华之始也。』……《尚书大传》:『七始,天统也。』郑注:『七始:黄钟、林钟、大簇、南吕、姑洗、应钟、蕤宾也。』按彦和此文用《今文尚书》说。」黄注:「王应麟《玉海》:黄钟、林钟、太簇为天、地、人之始,姑洗、蕤宾、南吕、应钟为四时之始。」按此见《玉海》后附《小学绀珠律历》。

〔七〕 梅注:「八风,《晋书乐志》云:干之音石,其风不周;坎之音革,其风广莫;艮之音匏,其风融;震之音竹,其风明庶;巽之音木,其风清明;离之音丝,其风景;坤之音土,其风凉;兑之音金,其风阊阖。」《训故》:「《易纬》:八节之风谓之八风。《左传》:夫舞所以节八音而行八风。杜注:八风,八方之风也。以八音之器,播八方之风,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节其制而叙其情。」

范注:「《史记律书》说八风:不周风居西北,广莫风居北方,条风居东北,明庶风居东方,清明风居东南,景风居南方,凉风居西南,阊阖风居西方。《易》纬《通卦验》、《春秋》纬《

考异邮》、《淮南天文训》、《地形训》、《白虎通八风》篇、刘熙《释名》言八风皆先条风。惟《左传》隐五年正义引服虔说,始不周风,与《史记》合。」

《集注》:「《左传》隐五年杜注:八风,……八方之风,谓东方谷风、东南方清明风、南方凯风、西南方凉风、西方阊阖风、西北方不周风、北方广莫风、东北方融风。」《吕氏春秋有始览》:「何谓八风?东北曰炎风,艮气所生,一曰融风;东方曰滔风,震气所生,一曰明庶风;东南曰熏风,或作景风,巽气所生,一曰清明风;南方曰巨风,离气所生,一曰凯风;西南曰凄风,坤气所生,一曰凉风;西方曰飂风,兑气所生,一曰阊阖风;西北曰厉风,干气所生,一曰不周风;北方曰寒风,坎气所生,一曰广莫风。」

《吕氏春秋察传》:「孔子曰:昔者舜欲以乐传教于天下,乃令重黎举夔于草莽之中而进之,舜以为乐正。夔于是正六律,和五声,以通八风,而天下大服。」《淮南子泰族训》:「夔之初作乐也,皆合六律而调五音,以通八风。及其衰也,以沈湎淫乐,不顾政治,至于灭亡。」

以上「八风」的具体名称虽解释不同,然大抵是八方之风。

以上为第一段,论述乐府的起源及其教化作用。

自雅声浸微,溺音腾沸〔一〕,秦燔《乐经》,汉初绍复〔二〕,制氏纪其铿锵〔三〕,叔孙定其容典〔四〕,于是《武德》兴乎高祖,《四时》广于孝文,虽摹《韶》《夏》,而颇袭秦旧〔五〕,中和之响〔六〕,阒其不还〔七〕。

〔一〕 范注:「《礼记乐记》:子夏对魏文侯曰:今君之所好者,其溺音乎!文侯曰:敢问溺音何从出也?子夏对曰: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乔志(谓傲辟骄志也):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纪评:「

八字贯下十余行,非单品秦汉。」

《汉书礼乐志》:「周道始缺,怨刺之诗起。王泽既竭,而诗不能作。王官失业,《雅》《颂》相错。……桑间、濮上、郑、卫、宋、齐之声并出。内则致疾损寿,外则乱政伤民。巧伪因而饰之,以营乱富贵之耳目。庶人以求利,列国以相间。故秦穆遗戎而由余去,齐人馈鲁而孔子行。至于六国,魏文侯最为好古,而谓子夏曰:寡人听古乐则欲寐,及闻郑、卫,余不知倦焉。子夏辞而辨之,终不见纳,自此礼乐丧矣。」

《注订》:「『雅声……腾沸』二句言乐府之衰,始自战国,秦汉以后,虽有绍复,终失旧观,慨乎其言也。」

「溺」,沉迷,流荡不返。「溺音」,谓淫溺之音。

《文心杂记》:「溺音者,宋、郑、齐、卫淫色害德之音,祭祀弗用,而时君之所好也。」

〔二〕 范注:「《汉书艺文志》:『六国之君,魏文侯最为好古。孝文时,得其乐人窦公,献其书,乃《周官大宗伯》之《大司乐》章也。』此《乐经》未经燔失之证。」「绍复」,继承恢复。《尚书盘庚上》:「绍复先王之大业。」

有人认为根本没有《乐经》,根据是《汉书艺文志》:「周衰,(礼乐)俱坏。乐尤微眇,以音律为节,又为郑卫所乱,故无遗法。」颜虚心注:「其道精微,节在音律,不可具于书。」

〔三〕 梅注:「《汉书礼乐志》:汉兴,乐家有制氏,以雅乐声律世世在太乐官,但能记其铿锵,而不能言其义。」(范注引作「记其铿鎗鼓舞」,又谓《艺文志》乐类亦同此文。)「铿锵」,指节奏。

〔四〕 《校证》:「『容典』,原作『容与』,唐写本作『容典』。案《后汉书曹褒传论》:『汉初,天下创定,朝制无文,叔孙通颇采经礼,参酌秦法,虽适物观时,有救崩敝;然先王之容典,盖多阙矣。』注:『容,礼容也;典,法则也。』此正彦和所本,今改从之。」

《校注》:「舍人所谓『定容典』者,盖指其制宗庙乐(见《汉书礼乐志》,范注已具)之礼容法则也。《新唐书归崇敬传》:『治礼家学,多识容典。』亦可为此当作『容典』之证。」

《集注》:「《汉书礼乐志》:『高祖时,叔孙通因秦乐人制宗庙乐。大祝迎神于庙门,奏《嘉至》,犹古降神之乐也。皇帝入庙门,奏《永至》,以为行步之节,犹古《采荠》《肆夏》也。干豆上,奏《登歌》。独上歌,不以筦弦乱人声,欲在位者遍闻之,犹古《清庙》之歌也。《登歌》再终,下奏《休成》之乐,美神明既飨也。皇帝就酒东厢,坐定,奏《永安》之乐,美礼已成也。』」

《校释》:「自秦焚《乐经》,古代庙乐,唯存《韶》《武》。汉兴,鲁人制氏独能记其铿锵鼓舞,故世在乐官。其后叔孙通因秦乐人制宗庙乐,其《嘉至》、《永至》、《登歌》,史志皆比附古乐为说,独《休成》、《永安》二篇不言,故知二篇乃叔孙自制。」

〔五〕 《汉书礼乐志》:「高(祖)庙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文庙奏《昭德》、《文始》、《四时》、《五行》之舞。孝武庙奏《盛德》、《文始》、《四时》、《五行》之舞。《

武德》舞者,高祖四年作,以象天下乐己行武以除乱也。《文始》舞者,曰本舜《韶》舞也,高祖六年更名曰《文始》,以示不相袭也。《五行》舞者,本周舞也,秦始皇二十六年更名曰《五行》也。《四时》舞者,孝文所作,以示天下之安和也。……高祖六年又作《昭容》乐、《礼容》乐。《昭容》者,犹古之《昭夏》也,主出《武德》舞。《礼容》者,主出《文始》、《五行》舞。……大氐皆因秦旧事焉。」

「韶」谓虞舜时的《韶乐》,「夏」谓夏禹时的《大夏》之乐。董仲舒《春秋繁露楚庄王》:「舜时,民乐其昭尧之业也,故《韶》。韶者,昭也。禹之时,民乐其三圣相继,故《夏》。夏者,大也。」《韶》《夏》唯于行大礼时用之。

〔六〕 《礼记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校注》:「按《礼记乐记》:『故乐者,天地之命,中和之纪,人情之所不能免也。』」

《荀子劝学》篇:「《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孔子家语辨乐》:「故君子之音,温柔居中,以养生育之气。忧愁之感,不加于心也;暴厉之动,不在于体也。夫然者,乃所谓治安之风也。小人之音则不然,亢丽微末,以象杀伐之气。中和之感不载于心,温和之动不存于体。夫然者,乃所以为乱之风。」

〔七〕 《注订》:「此本《易丰卦》『阒其无人』句,阒音去,入声,言中和之音,继起无作也。」「阒」,寂静。

暨武帝崇礼〔一〕,始立乐府〔二〕;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三〕。延年以曼声协律〔四〕,朱马以骚体制歌〔五〕。《桂华》杂曲,丽而不经〔六〕;《赤雁》群篇,靡而非典〔七〕。河间荐雅而罕御〔八〕,故汲黯致讥于《天马》也〔九〕。

〔一〕 《校证》:「『礼』,唐写本作『祀』。案《两都赋》序:『至于武宣之世,乃崇礼官,考文章,内设金马、石渠之署,外兴乐府协律之事。』此盖彦和所本。唐写本作『祀』,未可从。」

〔二〕 《札记》:「此据《汉书礼乐志》文。《乐府诗集》则云:孝惠时,夏侯宽为乐府令,始以名官,至武帝乃立乐府云。」

《汉书礼乐志》:「至武帝定郊祀之礼,……乃立乐府。(师古曰:「始置之也,乐府之名盖起于此。」王应麟曰:「惠帝时,有乐府令夏侯宽,更《安世乐》,似非始于武帝。」)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沈钦韩以为以后制追述前事,非乐府始于孝惠。案:惠帝时但有乐府令之官,武帝时始置乐府署。

《注订》:「乐府之立,似不始于武帝。其实乐府令为官人,乐府为官寺,高惠时之官制,率沿秦旧,乐府亦然,武帝之立乐府,乃建制也。故言采诗夜诵,皆有其职务,不同于一令也。又师古言始置之者,言始置于当时,重振之也,非谓古之所无。诗歌永言,见于《舜典》,则乐府之实,其来甚远。」

吴讷《文章辨体序说》:「后儒(遂)以乐府之名起于武帝,殊不知孝惠二年已命夏侯宽为乐府令,岂武帝始为新声,不用旧辞也?」王先谦《汉铙歌释文笺证例略》:「刘勰《文心雕龙》谓汉武始立乐府。师古不察,袭谬以注《汉书》(按见《礼乐志》)。由此读《铙歌》者,以为皆武帝时作。是大不然。高祖爱巴俞歌舞,令乐人习学之;嗣是乐府遂有巴俞鼓员矣。孝惠二年,夏侯宽为乐府令矣。读《思悲翁》、《战城南》、《巫山高》三篇,知《铙歌》肇于高祖之时;读《远如期》一篇,知《铙歌》衍于宣帝之世。推原终始,皆在西都。」

〔三〕 范注:「《艺文志》:『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于是有代赵之讴,秦楚之风,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薄厚云。』案歌诗家有邯郸河间歌诗四篇,燕代讴雁门云中陇西歌诗九篇,齐郑歌诗四篇,吴楚汝南歌诗十五篇,歌诗凡有二十八家,彦和特举其大者言之。」按范氏所引,见《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

「赵、代」指今河北、山西一带。「齐、楚」指今山东、安徽、湖北一带。「撮」,撮取。「气」谓声气。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虽清辞丽曲,时发乎篇,而芜音累气,固亦多矣。」

〔四〕 《汉书佞幸传》:「(李)延年善歌,为新变声。是时上方兴天地诸祠,欲造乐,令司马相如等作诗颂。延年辄承意弦歌所造诗,为之新声曲。而李夫人产昌邑王,延年繇是贵为协律都尉。」「

曼声」,引长声音。《注订》:「『曼声』即指『新变声』也。」

〔五〕 范注:「(《汉书》)补注引周寿昌曰:『相如死当元狩五年,死后七年延年始得见(元鼎六年)。是相如等前造诗,延年后为新声,多举者,言举相如等数十人之诗赋,非举其人也。』周说是。陈先生曰:『朱马或疑为司马之误,非是。案朱或是朱买臣。《汉书》本传言买臣疾歌讴道中,后召见,言《楚辞》,帝甚说之。又《艺文志》有买臣赋三篇,盖亦有歌诗,志不详耳。』……买臣善言《楚辞》,彦和谓以骚体制歌,必有所见而云然。唐写本亦作『朱马』,明『朱』非误字也。《宋书乐志相和歌辞》有《陌上桑》一曲,或即骚体制歌之遗。」

朱所作歌曲,今不传。相传武帝时的《郊祀歌》中有一部分是司马相如作。《文体明辨》卷六「乐府」类引作「司马以骚体制歌」。

《注订》:「朱马以骚体制歌──此为汉赋隆起之渐,武帝爱《骚》,淮南作传,是上有好之者。朱擅《楚辞》,司马能赋,是下有甚焉者。文体演进,其迹甚显。惟前言《辨骚》,此论《乐府》,着眼在『制歌』二字也。」

《日知录乐章》:「十九章,司马相如等所作,略论律吕,以合八音者也。赵代秦楚之讴,则有协有否,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采其可协者,以被之音也。」

《杂记》:「唐写本正作『朱马』。下文『缪朱所致』一语亦可证。」

《校注》:「『朱』沈岩校作『枚』。吴翌凤校同。……按『朱』字不误。朱为朱买臣,王惟俭、梅庆生所注是也。沈、吴校为『枚』(《文选》李善注曾四引枚乘乐府诗句「美人在云端,天路隔无期」,盖沈、吴所据)。徐、许改作『司』,非是。」

〔六〕 梅注:「汉高唐山夫人作《安世房中歌》十七章,有《桂华》一章。」

《集注》:「《汉书礼乐志》:《安世房中歌》十七章,〔《桂华》一章十句:〕『都荔遂芳,窅窊桂华。孝奏天仪,若日月光。乘玄四龙,回驰北行。羽旄殷盛,芬哉芒芒。孝道随世,我署文章。』」

纪评:「《桂华》尚未至于不经,《赤雁》等篇亦不得目之曰靡,盖深恶涂饰,故矫枉过正。」「不经」谓不合正道。按刘勰此论可能是对乐曲说的,不是对歌辞说的。

《注订》:「《桂华》《赤雁》之作,彦和讥之者,盖以其开后世符瑞颂赞之渐,违古立乐府之旨。故曰不经不典,不仅恶其涂饰,亦非矫枉过正也。」

〔七〕 梅注:「《赤雁》:汉武帝太始三年行幸东海,获赤雁作。」黄注:「《礼乐志》郊祀歌:《象载瑜》十八,太始三年,行幸东海,获赤雁作。」按《汉书礼乐志》,辞如下:「象载瑜,白集西;食甘露,饮荣泉。赤雁集,六纷员;殊翁杂,五采文。神所见,施祉福;登蓬莱,结无极。」

《校释》:「舍人此篇,于《房中》十七章举《桂华》,于《郊祀》十九章举《赤雁》,论《桂华》则曰『丽而不经』;评《赤雁》则曰『靡而非典』。证以后世通人评骘之语,益足见舍人衡鉴之精。《宋书乐志》曰:『汉武帝虽颇造新哥,然不以光扬祖考,崇述正德为先,但多咏祭祀见事及其祥瑞而已。商周《雅》《颂》之体阙焉。』此舍人所谓『靡而非典』也。齐召南曰:『周诗所谓《

房中乐》者,人伦始于夫妇,故首以《关雎》《鹊巢》。汉《安世房中歌》,直是祀神之乐。』此舍人所谓『丽而不经』也。舍人虽各举一目,实可通论余篇。纪评乃谓『《桂华》尚未至于不经,《赤雁》亦不得目之曰靡』,其言乖违如此,异哉!」

《校注》:「《隋书音乐志上》:『武帝裁音律之响,定郊丘之祭,颇杂讴谣,非全《雅》什。』并足与此相发。」

〔八〕 梅注:「河间献王名德,景帝子,武帝时献雅乐,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之,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

《汉书礼乐志》:「是时,河间献王有雅材,亦以为治道非礼乐不成,因献所集雅乐。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之,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常御及郊庙,皆非雅声。」此谓河间献王刘德曾推荐古乐,但武帝很少采用。

〔九〕 梅注:「《史记乐书》:汉武帝尝得神马渥洼水中,作歌曰:『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后伐大宛得千里马,马名蒲捎,作歌曰:『天马徕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怀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中尉汲黯进曰:『凡王者作乐,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马,诗以为歌,协于宗庙,先帝百姓,岂能知其音耶?』」

《陔余丛考》卷二十三「乐府」:「《文心雕龙》曰:『汉武立乐府,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河间献雅而不御,故汲黯致讥于《天马》。』然则乐府本非雅乐也。」

至宣帝雅诗,颇效《鹿鸣》〔一〕。迩及元成〔二〕,稍广淫乐〔三〕,正音乖俗〔四〕,其难也如此〔五〕。

〔一〕 《校证》:「『宣帝雅诗,颇效《鹿鸣》』,原作『宣帝《

雅》《颂》,诗效《鹿鸣》』,今据唐写本改正。盖『颇』初误作『

颂』,继又误乙在『诗』前也。『颇效』与『稍广』对文。」

黄注:「(《汉书》)《王褒传》:宣帝时,天下殷富,数有嘉应,上颇作歌诗,欲兴协律之事。于是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风化于众庶,闻王褒有俊才,请与相见,使褒作《中和》、《乐职》、《宣布》诗,选好事者令依《鹿鸣》之声,习而歌之。」「雅诗」即指《中和》、《乐职》、《宣布》诗。

〔二〕 唐写本「迩」作「逮」。《校注》:「按『逮』字是,当据改。」

《斟诠》:「迩,近也。见《说文》。元帝为宣帝子,成帝为宣帝孙,元成紧接宣帝而嗣位,故云迩及,不须改字。」

《汉书元帝纪赞》:「元帝多材艺,善史书,鼓琴瑟,吹洞箫,自度曲,被歌声,分刌节度,穷极幻眇。」注引应劭曰:「自隐度作新曲,因持新曲以为歌诗声也。」

〔三〕 《汉书礼乐志》:「今汉郊庙诗歌,未有祖宗之事,八音调均,又不协于钟律,而内有掖庭材人,外有上林乐府,皆以郑声施于朝庭。至成帝时,……郑声尤甚。黄门名倡丙强、景武之属富显于世。贵戚五侯定陵、富平外戚之家淫侈过度,至与人主争女乐。哀帝自为定陶王时疾之,又性不好音,及即位,下诏曰:惟世俗奢泰文巧,而郑卫之声兴。夫奢泰则下不孙而国贫,文巧则趋末背本者众,郑卫之声兴则淫辟之化流。而欲黎庶敦朴家给,犹浊其源而求其清流,岂不难哉!孔子不云乎?『放郑声,郑声淫。』其罢乐府官。」

〔四〕 范注:「正音乖俗,如河间献王献雅乐,仅岁时备数,常御及郊庙皆非雅声之类。」

〔五〕 《注订》:「意指上文所云『雅声寖微』,『中和之响,阒其不还』,及『河间荐雅而罕御』。虽宣帝再振,终难继响,亦世运之所关,故云其难也,此乐府之一大变也。」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自秦至汉初,一直就缺乏「正音」,直到汉宣帝时,才有了「雅颂之作」;但到元成之间,「淫乐」渐渐得势了。故他慨叹于「正音乖俗,其难也如此」。

对于汉武帝创立乐府机关,刘勰提到李延年采集民歌配上乐律的贡献,但总认为宫廷乐章里不应有「靡丽」的民间歌谣。这是由于他认为「正音乖俗」,认为雅正的音乐和民间俗曲走的不是一条路。

暨后汉郊庙〔一〕,惟杂雅章〔二〕,辞虽典文,而律非夔旷〔三〕。

〔一〕 《校证》:「『汉』字原脱,据唐写本补。」「郊」,祭天。「庙」,祭祖。

《文体明辨序说》「乐府」类:「东汉明帝分乐为四品:一曰《大予乐》,郊庙上陵用之。二曰《雅颂乐》,辟雍飨射用之。三曰《黄门鼓吹乐》,天子宴群臣用之。四曰:《短箫铙歌乐》,军中用之。其说虽具,而制亦不传。」

〔二〕 范注:「唐写本『后』下有『汉』字,是。『杂』作『新』亦是。惟新雅章,指东平王苍所制也。」

按「杂」字义长,意谓后汉郊庙乐,杂用雅乐。《后汉书东平宪王苍传》:「苍以天下化平,宜修礼乐。乃与公卿共议定南北郊冠冕车服制度,及光武庙登歌,八佾舞数,语在《礼乐》、《

舆服志》。」

〔三〕 「律」,音律,和上句的「辞」字分别指乐章的两个方面。

《札记》:「按《后汉书曹褒传》:显宗即位,曹充上言,请制礼乐,帝善之,诏曰:今且改太乐官曰太予乐,诗歌曲操,以俟君子。据此,后汉之乐一仍先汉之旧。《宋书乐志》:汉明帝初,东平宪王制舞歌一章,荐之光武之庙。(按《武德舞歌》诗见《乐府诗集》。)又章帝自作《食举诗》四篇,后汉乐词之可考者仅此。」范注:「章帝又制《云台十二门》诗。」

至于魏之三祖,气爽才丽〔一〕,宰割辞调〔二〕,音靡节平〔三〕。观其「北上」众引〔四〕,「秋风」列篇,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滔荡〔五〕,辞不离于哀思〔六〕,虽三调之正声〔七〕,实《韶》《夏》之郑曲也〔八〕。

〔一〕 锺嵘《诗品下》魏武帝魏明帝诗:「曹公古直,甚有悲凉之句。叡不如丕,亦称三祖。」「三祖」,太祖武帝操,高祖文帝丕,烈祖明帝叡。《训故》:「武帝《苦寒行》『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云云,文帝《燕歌行》『秋风萧索天气凉』云云,明帝《月重轮》及《燕歌行》。」王金凌:「气与才都指才能,即才气爽丽。爽说明思考能力迅速,丽则说明表达能力强。丽本指辞采,此处借用辞采的美,以喻才能。」按《文心》「气」的概念详见下《养气》篇,王说将「气」等同于「才」未妥。

〔二〕 范注:「《宋书乐志三》:《相和》,汉时歌也。丝竹更相和,执节者歌。本一部,魏明帝分为二。彦和所讥宰割辞调,或即指此。」

《注订》:「宰割者,以新辞入旧调,或以旧辞按新声,辞之长短,调之缓促,不因袭旧律也。范注据《宋书乐志》,以明帝分相和调为二部为宰割者,非是。古乐一部二部以人分,不以辞调分也。况『音节靡平』云者,明指辞调而言,与部无涉也。」「宰割辞调」谓分裂古调,制作新曲。

〔三〕 「音靡节平」,王金凌:「靡指旋律柔和轻细,平则指节奏平淡而不强烈。」吴讷《文章辨体序说》「乐府」类:「魏晋以降,世变日下,所作乐歌,率皆夸靡虚诞,无复先王之意。」

〔四〕 《斟诠》:「引,琴曲也。《初学记》:『古琴曲有九引。』」

〔五〕 《校证》:「『滔』,元本、……黄注本、王谟本作『淫』,唐写本作『慆』,今从汪本、畲本、王惟俭本、日本刊本、崇文本等,定作『滔』。」

《缀补》:「按明嘉靖本淫作滔,《古诗纪别集》一引同。『滔荡』复语,『滔』亦『荡』也。(《淮南子本经篇》「共工振滔洪水。」高诱注:「滔,荡也。」)唐写本作『』,『』乃『慆』之误。滔、慆正假字。黄本作『淫』,盖妄改。《淮南子精神》篇:『五藏摇动而不停,则血气滔荡而不休矣;血气滔荡而不休,则精神驰骋于外而不守矣。』(又见《文子九守》篇)。《刘子防欲》篇:『志气縻于趣舍,则五藏滔荡而不安。』并以滔荡连文,与此取义亦同。」「滔荡」,犹放荡。

〔六〕 黄注:「按魏太祖《苦寒行》『北上太行山』云云,通篇写征人之苦。文帝《燕歌行》『秋风萧瑟天气凉』云云,亦托辞于思妇,所谓或伤羁戍,辞不离于哀思也。他若文帝《于谯作》《孟津》诸作,则又或述酣宴,志不出于淫荡之证也。」

《札记》:「《宋书乐志》载《相和歌辞》:《驾六龙》(当《气出倡》)、《厥初生》(当《精列》)、《天地间》(

当《度关山》)、《惟汉二十二世》(当《薤露》)、《关东有义士》(当《蒿里行》)、《对酒歌太平时》(当《对酒》)、《驾虹蜺》(当《陌上桑》)皆武帝作。《登山有远望》(当《十五》)、《

弃故乡》(当《陌上桑》),皆文帝作。又晋荀勖撰《清商三调》,旧词施用者,《平调》则《周西》(《短歌行》)、《对酒》(《短歌行》),为武帝词;《秋风》(《燕歌行》)、《仰瞻》(《短歌行》)、《别日》(《燕歌行》)为文帝词。《清调》则《晨上》(

《秋胡行》)、《北上》(《苦寒行》)、《愿登》(《秋胡行》)、《蒲生》(《塘上行》),为武帝词;《悠悠》(《苦寒行》)为明帝词。《瑟调》则《古公》(《善哉行》)、《自惜》(《善哉行》),为武帝词;《朝日》(《善哉行》)、《上山》(《善哉行》)、《朝游》(《善哉行》)为文帝词;《我徂》(《善哉行》)、《赫赫》(《善哉行》)为明帝词。此外,武帝有《碣石》(《大曲步出夏门行》),文帝有《西山》(《大曲折杨柳行》)、《园桃》(《大曲煌煌京洛行》),明帝有《夏门》(《大曲步出夏门行》)、《王者布大化》(《大曲棹歌行》)诸篇。陈王所作,被于乐者亦十余篇,盖乐词以曹氏为最富矣。」

〔七〕 黄注:「《晋乐志》:有因丝竹金石造歌以被之,魏世三调歌辞之类是也。又《唐乐志》曰:平调、清调、瑟调、皆周房中曲之遗声,汉世谓之三调。又有楚调,汉房中乐也,与前三调,总谓之相和调。」

《札记》:「彦和云三调正声者,三调本周房中曲之遗声。《隋书》曰:『《清乐》其始即《清商三调》是也。并汉来旧曲,乐器形制并歌章古词,与魏三祖所作者,皆被于史籍。平陈后获之。高祖听之,善其节奏,曰:此华夏正声也。』(按此见《音乐志》)然则三调之为正声,其来已久。彦和云三祖所作为郑曲者,盖讥其词之不雅耳。」

「虽三调之正声」意谓虽然直接继承汉代乐府诗。

〔八〕 这句意谓三曹的作品如果和虞舜、夏禹时的古乐比起来,其地位近于过去的郑声。《注订》:「言《韶》《夏》之郑曲者,正声中有淫靡之辞,犹三百篇中之《郑风》也。」

《校释》:「傅玄曰:『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掌谏职上疏》)盖魏武初政,乃偏霸之雄才,非休明之盛轨。文帝篡统,复崇尚放旷,不务儒术。影响及于文学,武既悲凉,文或慆荡,皆非中和雅正之音。故虽美其『

气爽才丽』,而终斥为『《韶》《夏》之郑声』也。」

此节明建安乐府变旧作之体,但批评曹操的《苦寒行》、曹丕的《燕歌行》,「志不出于滔荡,辞不离于哀思」,说其中的内容不外乎滔荡,文辞不离哀伤,从内容到形式都加以否定,这就未免过分了。

逮于晋世,则傅玄晓音,创定雅歌〔一〕,以咏祖宗〔二〕;张华新篇〔三〕,亦充庭《万》〔四〕。

〔一〕 《训故》:「《晋书》:傅玄,……晓音律,作鼓吹曲及晋郊祀诸歌。」

《晋书乐志》:「及(晋)武帝受命之初,百度草创。泰始二年诏郊祀明堂,礼乐权用魏仪,遵周室肇称殷礼之义,但改乐章而已,使傅玄为之辞,凡十五篇。」傅玄造《四厢乐歌》三首,《晋鼓吹曲》二十二首,《舞歌》二首,《宣武舞歌》四首,《宣文舞歌》二首,《鼙歌》五首。

《晋书傅玄传》:「字休奕,……博学,善属文,解钟律。」

〔二〕 傅玄所作雅歌,有祭天地、神灵、祖宗的,如《祠宣皇帝登歌》、《祠景皇帝登歌》等即咏祖宗。

〔三〕 《训故》:「张华作晋《四厢乐歌》。」黄注:「《晋乐志》:使郭夏、宋识等造《正德》、《大豫》二舞,其乐章张华所作。」

《札记》:「张华作《四厢乐歌》十六首,《晋凯歌》二首。黄注但举舞歌,非也。」

〔四〕 梅注:「《诗》:『公庭《万舞》。』《公羊传》:『《万》者何?干舞也。』何休注云:『干为楯也。能为人扞难而不使害人,故圣王贵之,以为武乐。《万》者,其篇名。武王以万人服天下,民乐之,故名之云尔。」按引《诗》见《邶风简兮》篇,毛传:「

以干、羽为《万舞》。」朱熹《集传》:「《万》者,舞之总名,武用干戚、文用羽钥也。」毛、朱释与《公羊传》异。

《训故》:「《春秋左传》隐公五年九月:考仲子之宫,将《万》焉。《韩诗》云:《万》,大舞也。」是韩、毛皆以《万舞》为兼有文舞武舞的大舞,其说是。

然杜夔调律,音奏舒雅〔一〕,荀勖改悬,声节哀急〔二〕,故阮咸讥其离声〔三〕,后人验其铜尺〔四〕;和乐之精妙,固表里而相资矣〔五〕。

〔一〕 梅注:「《晋后略》曰:钟律之器,自周之末废,而汉成哀之间,诸儒修而治之,至后汉末复隳矣。魏武使协律知音者杜夔造之,不能考之典礼,徒依于时丝管之声、时之尺寸而制之,甚乖失礼度。于是世祖命中书监荀勖依典制,定钟律,既铸律管,募求古器,得周时玉律数枚,比之不差。又诸郡舍仓库或有汉时故钟,以律命之,皆不叩而应,声响韵合,又若俱成。《晋诸公赞曰》:律成,散骑侍郎阮咸谓勖所造声高,高则悲。夫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今声不合雅,惧非德政中和之音,必是古今尺有长短所致。然今钟磬是魏时杜夔所造,不与勖律相应,音声舒雅,而久不知夔所造,时人为之不足改易。勖性自矜,乃因事左迁咸为始平太守,而病卒。后得地中古铜尺,校度勖今尺,短四分,方明咸果解音,然无能正者。」按《晋诸公赞》为傅畅所作,见《世说新语术解》篇注引。

《札记》:「《魏志杜夔传》曰:『杜夔以知音为雅乐郎,后以世乱奔荆州。荆州平,太祖以夔为军谋祭酒,参太乐事,因令创制雅乐。夔善钟律,聪思过人。时散郎邓静、尹齐善咏雅乐,歌师尹胡能歌宗庙郊祀之曲,舞师冯肃、服养晓知先代诸舞。夔总统研精,远考诸经,近采故事,教习讲肄,备作乐器,绍复先代古乐,皆自夔始也。』」此谓杜夔调整音律,节奏舒缓而温雅。

〔二〕 唐写本「哀」作「稍」。《斟诠》:「『声节哀急』与上文『音奏舒雅』相对。」《训故》:「《通考》:(晋)武帝时,张华荀勖较杜夔所造钟律,不合,乃出御府铜尺铜斛七具,较减新尺,短夔尺四分。」

《晋书乐志》:「荀勖以杜夔新制律吕校太乐总章、鼓吹八音,与律吕乖错。乃制古尺,作新律吕,以调声韵。……自谓宫商克谐,然论者犹谓勖暗解。时阮咸妙达八音,论者谓之神解。咸常心讥勖新律声高,以为高近哀思,不合中和,每公会乐作,勖意咸谓之不调,以为异己,乃出咸为始平相。后有田父耕于野;得周时玉尺,勖以校己所治钟鼓金石丝竹,皆短校一米,于此优咸之妙,复征咸归。」

《札记》:「《晋书律历志》云:『武帝泰始九年,中书监荀勖校太乐,八音不和,始知后汉至魏尺长于古四分有余,勖乃部著作郎刘恭依《周礼》制尺,所谓古尺也;依古尺更铸铜律吕,以调声韵,以尺量古器,与本铭尺寸无差。又汲郡盗发六国时魏襄王冢,得古周时玉律及钟磬,与新律声韵闇同。于时郡国或得汉时故钟,吹律命之皆应。勖铭所云此尺者,勖新尺也,今尺者,杜夔尺也。荀勖造新钟律,与古器谐韵,时人称其精密,惟散骑侍郎陈留阮咸讥其声高,声高则悲,非兴国之音,亡国之音。亡国之音哀以思,其人困,今声不合雅,惧非德正至和之音,必古今尺有长短所致也。会咸病卒,武帝以勖律与周汉器合,故施用之。后始平掘地,得古铜尺,岁久欲腐,不知所出何代,果长勖尺四分,时人服咸之妙,而莫能厝意焉。史臣案:勖于千载之外,推百代之法,度数既宜,声韵又契,可谓切密,信而有征也,而时人寡识,据无闻之一尺,忽周汉之两器,雷同臧否,何其谬哉!《世说》称『有田父于野地中得周时玉尺,便是天下正尺,荀勖试以校己所治金石丝竹,皆短校一米』云。」

「荀勖」,晋初音乐家。「悬」是乐器的架,这里就指乐器。「改悬」,指荀勖改变杜夔所定的律吕。

〔三〕 《校注》:「『声』,唐写本作『磬』。按唐写本是也。《

礼记明堂位》:『垂之和锺,叔之离磬。』郑注:『和、离,谓次序其声县也。』正义:『叔之离磬者,叔之所作编离之磬。……和、离谓次序其声县也者,声解和也,县解离也,言县磬之时,其磬希疏相离。』据此,咸讥荀勖之离磬者,盖以其改悬依杜夔所造钟磬有所参池(详范注)而言,若作『声』,则非其指矣。」

《注订》:「咸讥荀勖造新尺短古尺四分也。」

「阮咸」,字仲容。为竹林七贤之一,与叔父阮籍齐名,有大、小阮之称。

〔四〕 《斟诠》:「指《晋书律历志》称『始平掘得古铜尺,长勖尺四分。』及《乐志》称『田夫得周时玉尺,勖以校己所治,皆短校一米』两事而言。案:铜尺,铜铸之尺,用以量较古乐器,又可依古尺为准,铸铜律吕以调声韵。事见《晋书律历志》。」

〔五〕 《校证》:「旧本无『之』字,唐写本有,今据补。」范注:「有『之』字是。表谓乐体,里谓乐心。」按「表」指乐器,「里」指乐章。「表里相资」意谓必须乐器和乐章互相配合。

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乐府类:「逮及晋世,则有傅玄、张华之徒,晓畅音律,故其所作,多有可观。然荀勖改杜夔之调,声节哀急,见讥阮咸,不足多也。」

张华《上寿食举歌诗表》序:「太始五年,尚书奏使太仆傅玄、中书监荀勖、黄门侍郎张华,各造《正旦行礼》及《王公上寿酒》、《食举乐歌》诗。华上表。勖以魏氏歌诗二三四五言与古诗不类,以问司律中郎将陈颀,颀曰:彼之金石,未必皆当。故勖造晋歌,皆为四言。唯《王公上寿酒》一篇为三言五言,此则华、勖所明异旨也。」

以上为第二段,论述两汉、魏、晋时期乐府的发展史。

故知诗为乐心,声为乐体〔一〕,乐体在声,瞽师务调其器;乐心在诗,君子宜正其文〔二〕。「好乐无荒」〔三〕,晋风所以称远〔四〕;「伊其相谑」〔五〕,郑国所以云亡〔六〕。故知季札观乐〔七〕,不直听声而已〔八〕。

〔一〕 《文章流别论》:「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声成为节。」

《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之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

《诗大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范注:「《毛诗大序》正义曰:『诗是乐之心,乐为诗之声,故诗乐同其功也。』又曰:『原夫作乐之始,乐写人音。人音有小大高下之殊,乐器有宫征商羽之异。依人音而制乐,托乐器以写人,是乐本效人,非人效乐。但乐曲既定,规矩先成,后人作诗,模摩旧法,此声成文谓之音。若据乐初之时,则人能成文,始入于乐。若据制乐之后,则人之作诗,先须成乐之文,乃成为音。声能写情,情皆可见,听音而知治乱,观乐而晓盛衰,故神瞽有以知其趣也。』」

《斟诠》:「《礼记乐记》:『乐者,心之动也;声者,乐之象也。』彦和所谓『声为乐体』与『声为乐象』义同。孔疏:『声者乐之象也者,乐本无体,由声而见,是声为乐之形象也。』」

〔二〕 《校注》:「按《左传》昭公二十一年:『夫音,乐之舆也;而钟,音之器也。』」

曹学佺批:「先心后器,先诗后声。此极得论乐府之体。」

《文体明辨序说》「乐府」类:「呜呼,乐歌之难甚矣。工于词者调未必协,谙于律者辞未必嘉。善乎刘勰之论曰:『诗为乐心,声为乐体。乐体在声,瞽师务调其器;乐心在诗,君子宜正其文。』安得律辞兼得者而使之作乐哉!」《日知录乐章》:「歌者为诗,击者、拊者、吹者为器。合而言之谓之乐,对诗而言,则所谓乐者专属八音,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是也,分诗与乐言之也。专举乐,则诗在其中,『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是也,合诗与乐言之也。」

〔三〕 黄注:「《诗唐风蟋蟀》篇。」「荒」,荒废,此句意谓喜好娱乐,不要荒废正业。

〔四〕 「远」,唐写本作「美」。

黄注:「《左传》:季札观乐,『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注:『晋本唐国。』」按此见襄公二十九年。此句意谓季札称之为有远见。

〔五〕 黄注:「《诗郑风溱洧》篇。」按原诗云:「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伊」,乃。「谑」,调笑。

〔六〕 范注:「《左传》季札见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按此见《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集注》:「『云』,『先』之误字。」按「云亡」与「称远」对文,「云」字不误。

〔七〕 《校证》:「『观乐』原作『观辞』,今依《左》襄二十九年《传》改。『观乐』与下文『听声』相属,且本赞亦作『观乐』。」

〔八〕 《校注》:「《礼记乐记》:『君子之听声,非听其铿锵而已。』」此句意谓不仅听其声调,也注意歌辞。

若夫艳歌婉娈〔一〕,怨志詄绝〔二〕,淫辞在曲,正响焉生〔三〕!

〔一〕 王先谦《汉铙歌释文笺正例略》:「艳者,辞中哀急婉娈之音。又慧地(刘勰出家后名)所谓『宫商大和』,『翻回取均』(

见《声律篇》)者也。……所以郁然荆艳,取重汉代,循其音节,俗听飞驰。故刘氏释艳,专属之楚歌矣。……夫乐心在辞,务在正文;乐体在声,要归调器。汉诗辞艳,即乖雅歌,至延年协律以曼声,复亡正响。古人所谓『诗声俱郑』(《乐府》篇),以故仲舒增叹,而何武罢官者也。」

《集注》:「《诗齐风猗嗟》:『猗嗟娈兮,清扬婉兮。』《曹风候人》:『婉兮娈兮。』毛传:『婉,少貌。娈,好貌。』」

《斟诠》:「艳歌,本《相和曲》中之《瑟调曲》,如《艳歌何尝行》:『飞来双白鹄,乃从西北来。……』辞情缠绵悱恻,殆即彦和所谓『婉娈』者耶?《诗齐风甫田》:『婉兮娈兮,总角丱兮。』传:『婉娈,少好貌。』《后汉书杨震传》:『绝婉娈之私。』《朱佑传赞》:『婉娈龙姿。』注:『婉娈,犹亲爱也。』」

〔二〕 唐写本作「宛诗诀绝」。赵万里《校记》:「按唐本近是。疑此文当作『怨诗诀绝』,与上句相对。」范注:「古辞《白头吟》:『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艳歌何尝行》:『上惭沧浪之天,下顾黄口小儿。』殆即彦和所指者耶?」《校注》:「唐写本、元本、两京本、胡本正作『诀』,未误。当据改。」

《集注》:「《礼记礼运》:『丘之未逮也,而有志焉。』郑康成曰:『志,谓识古文。』《学记》曰:『一年视离经辨志。』辨志,盖亦谓识古文。《说文》:『诗,志也。』然则诗者,盖与史同体,故曰诗,志也。《孟子》曰:『诗亡而后《春秋》作。』《诗大序》曰:『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性情以讽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故曰诗志也。」

《斟诠》:「《怨诗》,本《相和曲》中之《楚调曲》,如《白头吟》:『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语意幽怨凄凉,殆彦和所谓『诀绝』者耶?」

《注订》:「『艳歌』,艳体之歌也。非如范注专指古辞《艳歌行》也。婉娈,本《诗齐风甫田》:『婉兮娈兮,总角丱兮。』郑注:『婉娈,少女貌。』『怨志詄绝』,范注校本从唐写本作『宛诗诀绝』,非是。《论语》:『诗……可以怨。』此怨志所本。『詄绝』,《前汉书礼乐志》:『天门开詄荡。』詄,逸出也。绝,《离骚》:『虽萎绝其亦何伤兮。』注:『绝,落也。』」《

考异》:「盖詄绝状其起落不定之势,与婉娈乃对文也。」按此说不足据。

户田浩晓:「艳歌与怨诗相对而成文,『诗』字似是。」见《黄叔琳本文心雕龙校勘记补》。「诀」,分别。

〔三〕 范注:「《宋志》皆列在大曲,故云淫辞在曲。纪评曰:『

此乃折出本旨,其意为当时宫体竞尚轻艳发也。观《玉台新咏》,乃知彦和识高一代。』……宫体起在梁代,彦和此书成于齐世,不得云为当时宫体发也。彦和所指,当即《南齐书文学传》所称鲍照体。」

《注订》:「纪评所指,以为乐府之作,晋宋以后,渐趋靡艳,宫体形成渐着,已不限于出自宫中者,范注以为称宫体云云,非是。且彦和所指系泛论,非指鲍照之作也。」

《斟诠》:「案当时新乐府,即宫体之先声。……此种宫体诗歌,宋齐时代作者已多女性情态颜色之艳诗,如汤惠休之《白纻歌》,颜延之即诋为『委巷中歌谣』。」

刘勰所以对于乐府诗很少肯定,更不提民间乐府,是因为他受了儒家正统诗乐观的严重影响,所以才慨叹「淫辞在曲,正响焉生」。

然俗听飞驰〔一〕,职竞新异〔二〕,雅咏温恭,必欠伸鱼睨〔三〕;奇辞切至〔四〕,则拊髀雀跃〔五〕,诗声俱郑〔六〕,自此阶矣〔七〕。

〔一〕 《注订》:「俗听飞驰,犹近世之所谓流行歌曲也。」

〔二〕 《注订》:「职犹事也,从事竞为新异,以就世俗之所好也,与《离骚》『固时俗之工巧兮』同旨。」

《校注》:「按《诗小雅十月》:『职竞由人。』毛传:『职,主也。』」

〔三〕 《校注》:「按《仪礼士相见礼》:『君子欠伸。』郑注:『志倦则欠,体倦则伸。』」《颜氏家训勉学》

篇:「公私宴集,谈古赋诗,塞默低头,欠伸而已。」

纪评:「『鱼睨』似是瞠视之貌,鱼目不瞬故也。」「

温恭」有「和」意,和为雅的重要条件之一。

《集注》:「《文选洞箫赋》:『迁延徙迤,鱼瞰鸡睨。』李注:『鱼目不瞑,鸡好斜视,故取喻焉。睨,斜视也。』」《斟诠》:「『鱼睨』,乃『鱼瞰鸡睨』之省词,藐视不满之貌。」

《注订》:「倦乏则欠伸起,味乏则鱼睨行。鱼目不瞬而能睨。此本《汉书礼乐志》:『魏文侯谓子夏曰:寡人听古乐则欲寐,及闻郑卫,余不知倦焉。』」

〔四〕 《斟诠》:「《晋书江统传》:『申论陆云兄弟,辞甚切至。』」按《祝盟》篇要求立盟时要「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奏启》篇提到汉代有名的奏文「理既切至,辞亦通畅」。《文镜秘府论论体》:「献纳约戒,言唯折中,情必曲尽,切至之功也。」王金凌:「温雅之作易于引起含蓄婉约的情感,奇巧之文则易于引起飞扬奔迸的情感。奔迸的情感须要较大的刺激,所以创作时……须标新立异,曲入人心,以兴发惊奇之感。」「切至」,疑指恳切周到而言。

〔五〕 《庄子在宥》:「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鸿蒙方将拊髀雀跃而游。」《斟诠》:「拊髀,一作拍髀,以手拍股,兴奋之状。」

〔六〕 范注:「诗声俱郑,犹言诗声俱淫。」《注订》:「『诗』指文辞。」

〔七〕 「阶」,唐写本作「偕」。

《集注》:「《毛诗小雅巧言》:『彼何人斯,居河之麋。无拳无勇,职为乱阶。』笺云:『为乱作阶,言乱由之来也。』又《大雅瞻卬》:『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妇有长舌,维厉之阶。』笺云:『阶,所由上下也。』」此处指通向浮靡的阶梯。

曹学佺批:「此非声之罪也,辞之罪也。」

黄叔琳批:「声诗虽别,亦必无诗淫而声雅者,固知郑声既淫,则诗不待言矣。」

从「秦燔《乐经》」到「自此阶矣」,评述中国古乐的蜕变。

凡乐辞曰诗,咏声曰歌〔一〕,声来被辞〔二〕,辞繁难节〔三〕;故陈思称左延年闲于增损古辞,多者则宜减之〔四〕,明贵约也。

〔一〕 《校证》:「『咏声』原作『诗声』,据唐写本改。……《

玉海》五九及一○六两引俱作『诗声』,则宋本已误也。」

《校注》:「『诗声』,唐写本作『咏声』。按唐写本是。《汉书艺文志》:『诵其言谓之诗,咏(咏之正字)其声谓之歌。』舍人语似本此。《礼记乐记》:『歌,咏其声也。』《国语鲁语下》:『歌,所以咏诗也。』并其旁证。今本盖涉上『诗』字而误。」

王先谦《汉铙歌释文笺正例略》:「辞者,文言也;言成文而为诗。慧地(刘勰出家后名)云:『乐辞曰诗』是也。」

《乐记》:「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诗大序》正义:「然则在心为志,出口为言,诵言为诗,咏声为歌,播于八音谓之乐,皆始末之异名耳。」

〔二〕 《晋书乐志》:「凡乐章古辞,今之存者,并汉世街陌谣讴,《江南可采莲》、《乌生十五子》、《白头吟》之属也。……凡此诸曲,始皆徒歌,既而被之弦管,又有因丝竹金石造歌以被之,魏世三调歌辞之类是也。」

〔三〕 声律配合辞句时,如果辞句过于繁杂,便难于调节。两「辞」字唐写本均作「词」。

〔四〕 《校证》:「『左』原作『李』,唐写本作『左』。……此盖浅人习闻李延年,少闻左延年致误耳。今据改。」《札记》:「按李延年当作左延年。左延年,魏时之擅郑声者,见《魏志杜夔传》。《晋书乐志》,增损古辞者,取古辞以入乐,增损以就句度也。……

陈思王植《七哀》诗原文(《文选》)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借问叹者谁?言是客子妻;君行踰十年,贱妾当独栖。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晋乐府所奏楚调怨诗《明月篇》东阿王词七解: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裴回;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一解)借问叹者谁?自云客子妻;夫行踰十载,贱妾常独栖。(二解)念君过于渴,思君剧于饥;君为高山柏,妾为浊水泥。(三解)北风行萧萧,烈烈入我耳;心中念故人,泪堕不能止。(四解)沈浮各异路,会何当何谐?愿作东北风,吹我入君怀。(五解)君怀常不开,贱妾当何依?恩情中道绝,流止任东西。(六解)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今日乐相乐,别后莫相忘。(七解)……」

《宋书乐志一》:「魏雅乐四曲:……《驺虞》、《

伐檀》、《文王》并左延年改其声。……晋武泰始五年,张华表曰:按魏《上寿》《食举》诗,及汉代所施用,其文句长短不齐,未皆合古。盖以依咏弦节,本有因循,而识乐知音,足以制声度曲,法用率非凡近之所能改。二代三京,袭而不变,虽诗章词异,兴废随时,至其韵逗留曲折,皆系于旧,有由然也。」《札记》:「据此,是古乐府韵逗有定,故采诗入乐府者,不得不增损其文,以求合古矣。」

范注:「陈思语无考。」「闲」,熟习。

观高祖之咏「大风」〔一〕;孝武之叹「来迟」〔二〕;歌童被声,莫敢不协〔三〕。子建士衡,咸有佳篇〔四〕,并无诏伶人〔五〕,故事谢丝管〔六〕,俗称乖调,盖未思也〔七〕。

〔一〕 「观」,唐写本作「睹」。梅注:「《史记》:十二年十月,高祖还归,过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令儿皆和习之。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按此见《

高祖本纪》。

〔二〕 梅注:「《汉书外戚传》曰:李夫人早卒,帝思念不已,方士齐人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张烛,设帷帐,陈酒肉,而令帝居帷帐,遥望见好女如李夫人之貌,还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视,帝愈益相思悲感,为作诗,令乐府诸音家弦歌之。歌曰: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三〕 「被声」,配合声律。《汉书礼乐志》:「初高祖既定天下,过沛,与故人父老相乐,醉酒欢哀,作『风起』之诗,令沛中僮儿百二十人习而歌之。」

《注订》:「此言先有歌辞,后被管弦,承诏令而为,故不敢不协也。辞出成声,未必即合曲调,必乐师按拍,有衬字合声之举而后可协。」

〔四〕 唐写本「咸」作「亟」。

《札记》:「案子建诗用入乐府者,惟《置酒》(《大曲野田黄雀行》)、《明月》(《楚调怨诗》)及《鼙舞歌》五篇而已,其余皆无诏伶人。士衡乐府数十篇,悉不被管弦之作也。今案《文选》所载,自陈思王《美女篇》以下至《名都篇》,陆士衡乐府十七首,谢灵运一首,鲍明远八首,(谢玄晖《鼓吹曲》,乐府所用。)缪熙伯以下三家挽诗,皆非乐府所奏。将以乐音有定,以诗入乐,须有增损,伶人畏难,故虽有佳篇,而事谢丝管欤?至于当时乐府所歌,又皆体近讴谣,音邻郑卫,故昭明屏不入录乎?」

〔五〕 纪评:「唐人用乐府古题及自立新题者,皆所谓无诏伶人。」《注订》:「舍人指虽有佳篇,并无诏伶人者,以其未曾下诏伶人使作谱合弦,备廊庙歌咏之也。据上文『歌童被声,莫敢不协』益明,是惜子建、士衡之佳作被弃,并未经采入乐府而言也。」

〔六〕 范注:「《古今乐录》曰:『《估客乐》者,齐武帝之所制也。帝布衣时尝游樊邓,登阼以后,追忆往事而作歌。使乐府令刘瑶管弦被之,教习卒无成。有人启释宝月善解音律,帝使奏之,旬日之中,便就谐合。』是则诗辞非必不可入乐,惟视乐人能否使就谐合耳。」「谢」,辞,不用。

清冯班《钝吟杂录》碧沧轩本卷三《正俗》:「又乐府须伶人知音增损,然后合调。陈王、士衡,多有佳篇,刘彦和以为『

无诏伶人,事谢丝管』,则于时乐府,已有不歌者矣。」

又《钝吟杂录古今乐府论》(《清诗话》本):「古诗皆乐也。文士为之辞曰诗,乐工协之于锺吕为乐。自后世文士,或不闲乐,言志之文,乃有不可施于乐者。故诗与乐画境。文士所造乐府,如陈思王、陆士衡,于时谓之乖调。刘彦和以为『无诏伶人,故事谢丝管』,则是文人乐府亦有不谐锺吕,直为诗者矣。」

〔七〕 范注:「《诗大序》正义曰:『初作乐者,准诗而为声;声既成形,须依声而作诗。故后之作诗者,皆主应于乐文也。』此即乖调俗说,不如彦和之洞达矣。」郭晋稀注:「今案娴于声者,则不必『依声而作诗』,亦未必『乖调』。如刘彦和之论子建与士衡是也。懵于乐者,则必依腔制曲,如正义所云是也。」

《注订》:「此二句言世俗不明,认佳篇见弃,而无诏伶人者,皆属乖调之作,是误解也。故云『未思』,盖辨明之耳。范注引《诗》正义云云,谓不如彦和之洞达,此非也。盖乐府歌曲之作,有先成辞而后制谱入调者,有因循旧曲,而后制新辞者,故正义有『后之作诗者,皆主应于乐文也』之言,此与彦和之论无涉。」

曹学佺批:「降及唐宋,绝句诗余,凡被之管弦者,莫不皆然。」

黄叔琳评:「唐人用乐府古题及自立新题者,皆所谓无诏伶人也。」纪评:「唐伶人所歌,皆当时之诗也,此评未确。」

刘申叔曰:「盖歌行或不入乐,自魏晋始。」

《文心杂记》:「案陈思称延年闲于增损,则陈亦知音者。至其所作,特未诏伶人,非乖调也。此节盖为陈思吐气,非所谓事谢丝管,聊附录也。」

《校释》:「至舍人所谓『子建士衡,……盖未思也』者,其论旨偏重辞义,故不以乖调之说为然。时人之论,虽未详所出,窥其用意,盖主于声。曹陆之作,既不协律,而亦名乐府,以其乖于乐调,故称乖调耳。言各有当,说得两存,未可因此废彼也。」

《斟诠》:「诗不论自立新题或袭用乐府古题,苟不依声应乐者,俗皆谓之乖调。而舍人之论旨偏重辞义,故不以乖调之说为然。」

至于轩岐鼓吹〔一〕,汉世铙挽〔二〕,虽戎丧殊事,而并总入乐府〔三〕,缪袭所制〔四〕,亦有可算焉〔五〕。昔子政品文,诗与歌别〔六〕;故略具乐篇〔七〕,以标区界〔八〕。

〔一〕 《校证》:「『轩岐』原作『斩伎』。俞云:『斩疑作轩。』徐云:『斩一作轩。』梅六次本、张松孙本、崇文本改作『轩』。『伎』,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作『代』。黄注云:『疑作岐。』……唐写本、王惟俭本正作『轩岐』,今据改。」按唐写本作「轩歧」。

《校注》:「按作『轩岐』是。《东观汉记乐志》:『黄门鼓吹,……其《短箫铙歌》,军乐也。其传曰:黄帝岐伯所作,以建威扬德,风敌(此字原脱,今补)劝士也。』」

崔豹《古今注》:「《短箫铙歌》,军乐也。黄帝使岐伯所作也。所以建武,扬德风,劝战士也。……汉乐有黄门鼓吹,天子所以宴乐群臣。《短箫铙歌》,《鼓吹》之一章耳。」

范注:「《宋书乐志》:『《鼓吹》盖《短箫铙歌》,蔡邕曰:军乐也,黄帝岐伯所出,以扬德、建武、劝士、讽敌也。』」

「轩」,即轩辕,为黄帝名号。「岐伯」传为黄帝时主管医药之臣。

《斟诠》:「《乐府诗集》引刘瓛《定军礼》云:『《

鼓吹》,未知其始也。汉班壹雄朔野而有之矣!鸣笳以和箫声,非八音也。』」

〔二〕 黄注:「《宋书乐志》:汉《鼓吹铙歌》十八曲。谯周《

法训》:《挽歌》者,高帝召田横,至尸乡自杀。从者不敢哭,为此歌以寄哀音焉。《古今注》:《薤露》、《蒿里》,并丧歌也。言人命如薤上之露、易晞灭也,亦谓人死魂魄归乎蒿里。至孝武时,李延年乃分为二曲,《薤露》送王公贵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使挽柩者歌之,亦呼为《挽歌》。」

《札记》:「《铙歌》即《鼓吹》,《挽歌》即《相和辞》之《蒿里》。戎丧殊事,谓《铙歌》用之兵戎,《挽歌》以给丧事也。」

范注:「《晋书礼志中》挚虞《挽歌议》曰:『汉魏故事,大丧及大臣之丧,执绋者挽歌,新礼以为《挽歌》出于汉武帝役人之劳,歌声哀切,遂以为送终之礼,虽音曲摧怆,非经典所制,不宜以歌为名。案《挽歌》因唱和而为摧怆之声,衔枚所以全哀,此亦以感众,虽非经典所载,是历代故事。《诗》称「君子作歌,惟以告哀」,以歌为名,亦无所嫌,宜定新礼如旧。』」

《后汉书礼仪志下》:「太皇太后,皇太后崩。」注:「丁孚《汉仪》曰:『柩将发于殿,……女侍史官三百人皆着素,参以白素,引棺挽歌,下殿就车。』」

〔三〕 范注:「唐写本无『并』字,是。」

〔四〕 黄注:「《文章志》:缪袭,字熙伯,作魏《鼓吹曲》及《

挽歌》。」《校证》:「『制』原作『致』,纪云:『当作制。』案纪说是。」

范校:「铃木云:炖本『袭』作『朱』,『致』作『改』。」范注:「作『朱』恐误。」铃木虎雄《校勘记》「《宋书乐志》曰:《相和》,汉旧歌也。本一部,魏明帝分为二,本十七曲,朱生、宋识、列和等复合之为十三曲,……《雕龙》所谓缪朱,盖指缪袭朱生而言乎?」《札记》:「按缪袭作魏《鼓吹曲》十二首,又《挽歌》一首。」

按《晋书乐志下》:「汉时有《短箫铙歌》之乐,其曲有《朱鹭》……等曲,列于《鼓吹》,多序战阵之事。及魏受命,改其十二曲,使缪袭为词,述以功德代汉。改《朱鹭》为《楚之平》,言魏也。改《思悲翁》为《战荥阳》,言曹公也。改《艾如张》为《获吕布》,言曹公东围临淮擒吕布也。改《上之回》为《克官渡》,言曹公与袁绍战,破之于官渡也。改《雍离》为《旧邦》,言曹公胜袁绍于官渡,还谯,收藏死亡士卒也。改《战城南》为《定武功》,言曹公初破邺,武功之定,始乎此也。改《巫山高》为《屠柳城》,言曹公越北塞,历白檀,破三郡乌桓于柳城也。改《上陵》为《平南荆》,言曹公平荆州也。改《将进酒》为《平关中》,言曹公征马超定关中也。改《有所思》为《应帝期》,言文帝以圣德受命,应运期也。改《芳树》为《邕熙》,言魏氏临其国,君臣邕穆,庶绩咸熙也。改《上邪》为《太和》,言明帝继体承统,太和改元,德泽流布也。其余并同旧名。」据此,从唐写本作「改」为是。

〔五〕 「可算」,可以算数。

〔六〕 《札记》:「此据《艺文志》为言,然《七略》既以诗赋与六艺分略,故以歌诗与《诗》异类。如令二略不分,则歌诗之附《诗》,当如《战国策》《太史公书》之附入《春秋》家矣。此乃为部类所拘,非子政果欲别歌于《诗》也。」

范注:「案诗为乐心,声为乐体,诗与歌本不可分,故《三百篇》皆歌诗也。自汉代有《在邹》《讽谏》等不歌之诗,诗、歌遂画然两途。凡后世可歌之辞,不论其形式如何变化,不得不谓为《三百篇》之嫡属,而摹拟形貌之作,既与声貌离绝,仅存空名,徒供目赏,久之亦遂陈熟可厌。《别录》诗、歌有别,《班志》独录歌诗,具有精义,似非止为部居所拘也。」

《注订》:「《汉书艺文志》:『成帝时,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品文即指校群书而言。」

「品」在这里有研究、整理的意思。在刘向、刘歆的《

七略》和班固的《汉书艺文志》里,「《诗》」属《六艺略》,「

歌」属《诗赋略》。

《札记》本篇说明:「刘向校书,以诗赋与六艺异略,故其歌诗亦不得不与六艺之《诗》异类。然观《艺文志》所载,有乐府所采歌谣,有郊庙所用乐章,有帝者自撰歌诗,有材人名倡所作歌诗,有杂歌诗,此则凡诗皆以入录,以其可歌,故曰歌诗。刘彦和谓子政品文,诗与歌别,殆未详考也。」

《汉书艺文志》:「至成帝时,……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旨意,录而奏之。会向卒,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班固据《七略》编成《艺文志》,保存在《汉书》内。其中《诗》六家四百六十一卷为一类,又歌诗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为一类,故云「诗与歌别」。

〔七〕 《校证》:「唐写本『具』作『序』,凌本作『叙』。」

〔八〕 唐写本「界」下有「也」字。

清汪师韩《诗学纂闻乐府》:「尝考《三百篇》之声歌,亡于东汉,而绝于晋;汉魏之乐府,亡于东晋,变于唐宋之长短句,而乱于金元之南北曲。前此,《文心雕龙》虽分诗与乐府为二,(原注:「昔子政品文,诗与歌别。故略具乐篇,以标区界。」)然其论元成以后之乐章,『辞虽典文,而律非夔旷』;又论子建士衡之篇『俗称乖调』。奈何后之拟乐府者,妄用填词之法以求合?……窃谓今人于诗,不妨以古乐府之题写我胸臆(原注:「刘彦和曰:乐心在诗。」)而不必竞竞句字间也。」

以上为第三段,论述音乐和诗歌的关系。

赞曰:八音摛文〔一〕,树辞为体〔二〕。讴吟垧野,金石云陛〔三〕。《韶》响难追,郑声易启〔四〕。岂惟观乐,于焉识礼〔五〕。

〔一〕 《校注》:「按《周礼春官大师》:『皆文之以五声:宫,商,角,征,羽;皆播之以八音:金,石,土,革,丝,木,匏,竹。』郑玄注:『文之者,以调五声,使之相次,如锦绣之为文章。』此句『文』字谊与彼同。」按郑玄注又云:「金,钟镈也;石,磬也;土,埙也;革,鼓也;丝,琴瑟也;木,柷敔也;匏,笙也;竹,管也。」

〔二〕 唐写本「辞」作「词」。

郑樵《通志乐府总序》:「自后夔以来,乐以诗为本,诗以声为用,八音六律为之羽翼。」

《斟诠》谓以上二句「言乐府之为歌诗,必须调和八音以舒布声华,建立雅辞以作为本体。」

〔三〕 《诗鲁颂駉》:「駉駉牧马,在垧之野。」毛传:「邑外曰郊,郊外曰野,野外曰林,林外曰垧。」

《校注》:「按『云陛』,谓宫廷。左思《七讽》:『

建云陛之嵯峨。』《南齐书孔稚珪传》:『臣谨仰述天官,伏奏云陛。』《文选》谢朓《始出尚书省》诗:『十载朝云陛。』」

《斟诠》谓此二句:「言初乃国郊远野匹夫庶妇所讴吟之土风民谣,逮诗官采献,乐胥被律而后,即金声玉振播诸庙堂(按应是宫廷)矣。」

〔四〕 《斟诠》释「启」为启行,亦即「开路」之意。《诗小雅六月》:「元戎十乘,以先启行。」朱注:「启,开;行,道也,犹言发程也。」

〔五〕 唐写本「观」作「睹」。

郑樵《通志乐府总序》:「礼乐相须以为用,礼非乐不行,乐非礼不举。」

《校注》:「此二句盖用吴季札事(篇中曾明言之)。《礼记檀弓下》:『孔子曰:延陵季子,吴之习于礼者也。』」按上文已明言:「故知季札观辞,不直听声而已。」

诠赋 第八

《文章流别论》:「赋者,敷陈之称,古诗之流也。古之作者,发乎情,止乎礼义。情之发,因辞以形之;礼义之旨,须事以明之。故有赋焉,所以假象尽辞,敷陈其志。前世为赋者,有孙卿、屈原,尚颇有古诗之义,至宋玉则多淫浮之病矣。《楚辞》之赋,赋之善者也。故扬子称赋莫深于《离骚》。贾谊之作,则屈原俦也。古诗之赋,以情义为主,以事类为佐。今之赋,以事形为本,以义正为助。情义为主,则言省而文有例矣;事形为本,则言富而辞无常矣。文之烦省,辞之险易,盖由于此。夫假象过大,则与类相远;逸辞过壮,则与事相违;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丽靡过美,则与情相悖。此四过者,所以背大体而害政教。是以司马迁割相如之浮说,扬雄疾『辞人之赋丽以淫』。」

《札记》:「观彦和此篇,亦以丽词雅义,符采相胜,风归丽则,辞剪美稗为要,盖与仲治同其意恉。」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文心各篇之取材述略》:「桓谭《新论》有《道赋》篇(第十二),《全汉文》辑存四条。如云:『子云言能读千赋则善赋。』彦和引用之。皇甫谧《三都赋序》举相如、杨、班、张、马、王为赋之魁杰。彦和则益前此之荀、宋、枚、贾四家,进王褒而退季长,盖又合皇甫、挚虞之说折衷之。《文章流别》论赋极详;『四过』之说,较《文心》为精。」

「诠赋」就是对赋体及其流变的解说。「诠」字,弘治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作「铨」,具有铨衡评论的意思。按以「诠」字为长。

《诗》有六义,其二曰赋〔一〕。赋者,铺也〔二〕,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三〕。

〔一〕 《诗大序》:「《诗》有六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

〔二〕 《释名释典艺》:「赋,敷也;敷布其义谓之赋。」《小尔雅广诂》篇:「颁、赋、铺、敷,布也。」

《周礼春官大师》郑注:「赋之言铺,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

〔三〕 唐写本「采」作「彩」。「摛」,《说文》:「舒也。」《

文选》班固《答宾戏》:「摛藻如春华。」李注引韦昭曰:「摛,布也。」

成公绥《天地赋序》:「赋者,贵能分赋物理,敷演无方,天地之盛,可以致思矣。」

陆机《文赋》:「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

本书《物色》篇:「体物为妙,功在密附。」

空海《文镜秘府论六义》:「二曰赋,皎云:『赋者,布也,匠事布文,以写情也。』王云:『赋者,错杂万物,谓之赋也。』」

纪评:「『铺采摛文』,尽赋之体;『体物写志』,尽赋之旨。」

刘熙载《艺概赋概》:「《屈原传》曰:『其志洁,故其称物芳。』《文心雕龙诠赋》曰:『体物写志。』余谓志因物见,故《文赋》但言赋体物也。」

又:「诗为赋心,赋为诗体。诗言持,赋言铺,持约而铺博也。古诗人本合二义为一,至西汉以来,诗赋始各有专家。

「赋起于情事杂沓,诗不能驭,故为赋以铺陈之。斯于千态万状,层见迭出者,吐无不畅,畅无或竭。……

「乐章无非诗,诗不皆乐;赋无非诗,诗不皆赋。故乐章,诗之宫商者也;赋,诗之铺张者也。」

刘师培《论文杂记》第二十一:「赋之为体,则指事类情,不涉虚象;语皆征实,辞必类物,故赋训为铺,义取铺张。循名责实,惟记事析理之文,可锡赋名。」

李详《文心雕龙黄注补正》:「《诗关雎》正义云:『赋者,铺陈今之政教善恶,其言通正变,兼美刺。』又云:『直陈其事不譬喻者皆赋辞。』按彦和『铺采』二语,特指辞人之赋而言,非六义之本原也。」

按「体物写志」是说描写外物,描写内心。(《诗大序》:「在心为志。」)辞赋是着重体物的赋,骚赋是着重写志的赋。关于赋的来源,这里认为赋体来自《诗经》的赋,表明诗和赋是同源的,而赋之不同于诗,在于「铺采摛文」,即铺陈文采。这就是说赋要作铺张描写。它既要描写外物,也要描写内心,而在进行铺张的描写时,又是尽量地选用藻采的。

昔邵公称:公卿献诗,师箴瞽赋〔一〕。传云:登高能赋,可为大夫〔二〕。《诗序》则同义,传说则异体〔三〕,总其归涂,实相枝干〔四〕。故刘向明不歌而颂〔五〕,班固称古诗之流也〔六〕。

〔一〕 《校证》:「瞽字原脱。谢校作『师箴瞍赋』,王惟俭本同,徐校作『师瞽箴赋』。纪校同谢。谭引沈校云:『赋上当脱瞍字。』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作『师箴瞍赋』。案唐写本、《御览》五八七作『师箴瞽赋』,今从之。」

梅注:「《吕氏春秋》云:厉王虐民,国人皆谤。王使卫巫监谤者,国莫敢言。王喜以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召公曰:是障之也,非弭之也。治川者,决之使导,治民者宣之使言。是故天子听政,使公卿列士正谏陈诗,蒙箴师诵,庶人传语。」

《国语周语上》:「召公曰:……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蒙诵。」韦注:「

师,少师也。箴,箴刺王阙以正得失也。无眸子曰瞍。赋公卿列士所献诗也。有眸子而无见曰蒙。《周礼》:蒙主弦歌讽诵,谓箴谏之语也。」按「瞽赋」(或瞍赋)大抵如后世盲翁唱故事诗之类。

〔二〕 《训故》:「《汉书》:『传曰:「不歌而诵谓之赋,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言感物造端,材质深美,可与图(政)事,故可以为大夫也。』」按此见《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

《补注》:「语见今(《毛诗》)《定之方中》传。正义:『大夫,臣之最尊,故责其能。』彦和先引毛传,后言刘向云云,系分别言,不以『不歌而颂』语归之传也。」

《札记》:「《毛传》『登』作『升』。传言九能,『

能赋』居第五。」

《毛诗定之方中》正义曰:「升高能赋者,谓升高有所见,能为诗赋其形状,铺陈其事势也。」

〔三〕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昔邵公言公卿献诗,师箴赋。《

毛传》言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赋也者,指实事而言也。若夫春秋之时,以诵《诗》为赋《诗》者,则诵《诗》者必陈其文,与铺张之义同也。」

〔四〕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下》:『天下同归而殊涂。』」

范注:「『《诗序》同义』,谓赋与比兴并列于六义;『传说异体』,谓《周语》以赋与诗箴谏,毛传以赋与誓说诔别称,有似乎自成一体也。然要其归,皆赋《诗》陈事,非有大殊异,故曰『实相枝干』。」按「异体」指不同于《诗经》而为另一文体。此言《诗序》谓诗赋同义,而据传说则诗赋异体,实则诗与赋如树之干与枝也。

〔五〕 《校证》:「旧本『刘』上无『故』字,『向』下有『云』字,今从唐本及《御览》改正。」

《汉书艺文志》:「不歌而诵谓之赋。」「颂」即诵。《校注》:「『不歌而颂』,本见《汉志诗赋略》(原出《诗墉风定之方中》传),而云刘向者,因《汉志》出于《七略》,而《七略》又本诸《别录》故也。」

章炳麟《六诗说》:「《艺文志》曰:不歌而诵谓之赋。《韩诗外传》说孔子游景山上曰:『君子登高必赋。』子路、子贡、颜渊各为谐语,其句读参差不齐。次有屈原、荀卿诸赋,篇章闳肆,此则赋之为名,文繁而不可被管弦也。」

刘文典先生曰:「赋与诗有一最清楚之界限,即不歌而诵谓之赋,古诗则未有不能被之管弦者也。」

〔六〕 班固《两都赋序》:「赋者古诗之流也。」皇甫谧《三都赋序》:「诗人之作,杂有赋体。子夏序《诗》曰:一曰风,二曰赋。故知赋者古诗之流也。」

《艺概赋概》:「赋,古诗之流。古诗如《风》、《

雅》、《颂》是也,即《离骚》出于《国风》、《小雅》可见。言情之赋本于《风》,陈义之赋本于《雅》,述德之赋本于《颂》。」

上面一节,属于《序志》篇所谓「释名以章义」。

至如郑庄之赋「大隧」〔一〕,士蒍之赋「狐裘」〔二〕,结言短韵〔三〕,词自己作,虽合赋体,明而未融〔四〕,及灵均唱《骚》,始广声貌〔五〕。然则赋也者,受命于诗人,而拓宇于《楚辞》也。〔六〕

〔一〕 梅注:「郑庄公以弟叔段之故,遂寘母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毋相见也。因颖考叔而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按此见《左传》隐公元年。正义曰:「赋诗谓自作诗也。中、融,外、泄,各自为韵,盖所赋之诗有此辞,《传》略而言之。」

〔二〕 梅注:「《左传》:晋献公使士蒍为二公子筑蒲与屈,不慎。公让之。退而赋曰:狐裘蒙茸,一国三公,吾谁适从!」按此见僖公五年。杜注:「此士蒍自作诗也。」

〔三〕 《校证》:「『短』原作『』。……唐写本、《御览》、谢校本作『短』,今据改。」

《札记》:「『』即『短』之讹别字。《逢盛碑》:『命有悠。』悠即修短也。《广韵》上声二十四缓:『短,都管切。』同上。」

范注:「『结言短韵』谓郑庄之赋仅二句,士蒍之赋仅三句也。」

《文赋》:「或托言于短韵。」李善注:「短韵,小文也。」

〔四〕 唐写本「词」作「辞」。《左传》昭公五年:「明而未融,其当旦乎?」杜注:「融,朗也。」正义:「融是大明,故为朗也。」这是说日初有光,尚未大亮。此处比喻赋体只是萌芽,尚未昌盛。

〔五〕 「唱」字,宋晏殊《类要》卷三十一引作「赋」,本书《物色》篇:「及《离骚》代兴,触类而长,物貌难尽,故重沓舒状。于是『嵯峨』之类聚,『葳蕤』之群积矣。」「声貌」,声音形貌,这里指绘形绘声。《辨骚》篇:「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

〔六〕 《校证》:「『而』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玉海》五九补。」

姚范《援鹑堂笔记》卷四十《文心雕龙诠赋》:「《

诗》有六义,赋居其一,故曰受命。《楚辞》,无赋名也。『拓』字为是,言恢拓疆宇耳。作『括』非。」

《斟诠》:「《汉志诗赋略》云:『春秋之后,周道寖衰,聘问歌咏,不行于列国,学《诗》之士,逸在布衣,而贤人失志之赋作矣。』所谓受命于诗人,语义本此。」

「受命」,谓受名,得名。「拓宇」,纪评曰:「开拓之义也。」《文选》颜延年《宋郊祀歌》:「奄受敷锡,宅中拓宇。」李善注:「范晔《后汉书》虞诩曰:先帝开拓土宇。」

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楚辞」类:「屈平后出,本《诗》义以为骚,盖兼六义而赋之义居多。厥后宋玉继作,并号《楚辞》。自是辞赋之家,悉祖此体。」

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一:「骚与赋句语无甚相远,体裁则大不同。骚复杂无伦,赋整蔚有序。骚以含蓄深婉为尚,赋以夸张宏巨为工。」

《艺概赋概》:「骚为赋之祖。太史公《报任安书》:『屈原放逐,乃赋《离骚》。』《汉书艺文志》『屈原赋二十五篇』,不别名骚。刘勰《辩骚》曰:『名儒辞赋,莫不拟其仪表。』又曰:『《雅》《颂》之博徒,而辞赋之英杰也。』」

这一节是说:起初,赋皆短章,至屈原作《离骚》而始演为长篇,意谓赋出于诗,至《楚辞》而始自成一体。

于是荀况《礼》《智》〔一〕,宋玉《风》《钓》〔二〕;爰锡名号,与《诗》画境〔三〕。六义附庸,蔚成大国〔四〕。遂客主以首引〔五〕,极声貌以穷文〔六〕,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也〔七〕。

〔一〕 《玉海》卷五十九引《文心雕龙》于本句下注云:「《汉志》:荀卿赋十篇,今其存者《成相》、《佹诗》并《赋篇》,而《赋篇》曰《礼》、曰《知》、曰《蚕》、曰《箴》、曰《云》。」

〔二〕 元刻本「钓」作「钧」,以下各本多误作「钧」。《玉海》卷五十九引作「宋玉《风》《钓》」,注云:「见《文选》、《古文苑》。」

《艺概赋概》:「宋玉《风赋》出于《雅》,《登徒子好色赋》出于《风》,二者品居最上。《钓赋》纵横之气骎骎乎入于说术,殆其降格为之。」

《札记》:「宋赋自《楚辞》《文选》所载外,有《讽》、《笛》、《钓》、《大言》、《小言》、《舞》六篇,皆出《古文苑》。」

〔三〕 范注:「谓荀宋所造,始以赋名。」这是说赋至此始自立名目,显然与诗划分界限。

《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大儒孙卿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慨隐古诗之义。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

清王虬孙《汉赋卮言导源》篇:「荀况《赋》篇言:『请陈佹诗。』班固言:『赋者古诗之流也。』曰佹,旁出之辞;曰流,每下之说。……单行之始,椎轮晚周;别子为祖,荀况屈原是也。继别为宗,宋玉是也。追其统系,《三百篇》其百世不迁之宗矣。下此则两家歧出,有由屈子分支者,有自荀卿别派者。……相如之徒,敷兴摛文,乃从荀法;贾傅以下,湛思邈虑,具有屈心。……虽云一毂,略已殊涂。」

〔四〕 「蔚」,文采盛貌,谓赋本诗之附庸,今已独立而成为一大国。《注订》:「上言赋附庸于诗,然自屈宋以降,风裁特盛,故云蔚成大国也。」

皇甫谧《三都赋序》:「至于战国,王道陵迟,《风》《雅》寖顿。于是贤人失志,辞赋作焉。是以孙卿屈原之属,遗文炳然,辞义可观。存其所感,咸有古诗之意,皆因文以寄其心,托理以全其制,赋之首也。」

《艺概赋概》:「赋别于诗者,诗辞情少而声情多,赋声情少而辞情多。皇甫士安《三都赋序》云:『昔之为文者,非苟尚辞而已。』可见赋之尚辞不待言也。」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昔《文心雕龙》之论赋也,谓『六义附庸,蔚成大国』。吾观诗有六义,赋之为体,与比兴殊。……自战国之时,楚骚有作,词或比兴,亦冒赋名(故班《志》称《

离骚》诸篇为《屈原赋》),而赋体始淆。」

〔五〕 《校证》:「梅引许云:『遂当作述。』徐()校作『述』。四库本、崇文本、《读书引》十二作『述』。」按作「述」义长。

《汉书艺文志》分赋为四类:屈原以下二十家为一类,陆贾以下二十一家为一类,荀卿以下二十五家为一类,客主赋以下十二家为一类。《论文杂记》第八谓「客主赋以下十二家皆汉代之总集类也。」不知其何所据而云然。「述客主」云云,是设为主客问答之辞。

范注:「荀子赋皆用两人问对之体,《客主赋》当取法于此。『述客主以首引』,谓荀卿赋;『极声貌以穷文』,谓屈原赋。故曰:『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按洪迈《容斋五笔》:「自屈原词赋,假为渔父、日者问答之辞,后人作者,悉相规仿。」本书《杂文》篇云:「宋玉含才,颇亦负俗,始造对问,以申其志。」根据本篇下文「序以建言,首引情本」来看,「述客主以首引」是以叙述主客问答之辞开端。荀卿《赋篇》固有问答,但并非在篇首。且荀卿赋与《客主赋》在《汉书艺文志》中也不属于一类。《客主赋》列于杂赋之首。范说恐误。《考异》:「首引者,言序为赋之首引也。」

《国故论衡辨诗》:「屈原言情,孙卿效物,陆贾赋不可见,……盖纵横之变也。」依章太炎的解释,屈原一派为抒情之赋,孙卿一派为体物之赋,陆贾一派为纵横之赋,杂赋为谐讔之赋。古赋共分此四类。他又考汉人之赋,大半出于屈原,少数出于荀卿。武帝以后,宗室削弱,纵横之辞无所用,故陆贾一派之赋亦不多见。按《客主赋》一类,《汉书艺文志》列杂赋居多,又有「成相杂辞」及「隐书」,故章氏谓为谐讔之赋。《杂文》篇所论之《答客难》《解嘲》,可以算是《客主赋》的变相。例如《解嘲》可以说是出于《楚辞》的《卜居》《渔父》及宋玉《对楚王问》,也可说是由赋中之问答体变化而来。

〔六〕 「极声貌以穷文」是说极力描摹声情形象,使得声韵铿锵,形容尽致。「声」字,唐写本作「形」。《斟诠》:「本篇上文『及灵均唱骚,始广声貌』,下文『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皆『

声貌』连文。」又:「声貌穷文,谓宋赋穷极声貌,实启辞文之淫丽也。按范注『述客主以首引,谓荀卿赋』,是。至云『极声貌以穷文,谓屈原赋』,则非,当谓宋玉赋,观上文荀、宋并举可知。」

〔七〕 「别诗之原始」仍是申说诗赋之别。「命赋」,命名为赋。《诗大雅生民》:「厥初生民。」这两句为本节主旨,既溯赋体的来源,更划清诗赋的分野。

以上为第一段,讲赋的含义、起源及其与《诗经》《楚辞》的关系。

秦世不文,颇有杂赋〔一〕。汉初词人,循流而作〔二〕:陆贾扣其端〔三〕,贾谊振其绪〔四〕,枚、马播其风〔五〕,王、扬骋其势〔六〕;皋、朔已下,品物毕图〔七〕。繁积于宣时,校阅于成世,进御之赋千有余首〔八〕。讨其源流,信兴楚而盛汉矣〔九〕。

〔一〕 《玉海》卷五十九引作「秦世颇有杂赋」,注云:「《汉志》:秦时杂赋九篇。」按《汉书艺文志》「秦时杂赋」属孙卿赋一类。

〔二〕 《校证》:「『循』原作『顺』,今从唐写本、《御览》、徐校本改。」「作」谓起也。

〔三〕 《玉海》五十九引此句,注云:「《志》二篇。」(按应作三篇)

《训故》:「《史记》:陆贾,楚人,文帝时拜太中大夫。贾有《孟春赋》。」《札记》:「贾赋今无可见。」「扣其端」谓开其端。按陆贾赋在《汉志》为一类之首。本书《才略》篇:「汉室陆贾,首案奇采,赋《孟春》而选典诰,其辩之富矣。」

《斟诠》引王念孙《广雅疏证》谓扣与叩通:「《论语子罕》篇:『我叩其两端而竭焉。』孔传训叩为发。」又:「至陆贾之作,盖纵横家之变,主于『骋辞』。舍人所谓『秦有杂赋。汉初词人,顺流而作,陆贾扣其端。』固汉赋中自成一家而岿然独出之人物,堪称汉赋开山之祖。」

〔四〕 《玉海》五十九引此句,注云:「七篇」。范注引王应麟曰:「《惜誓》、《吊屈原》、《鵩赋》,《古文苑》有《旱云赋》。」按贾谊赋《汉志》属屈原赋一类。《文章流别论》:「贾谊之作,则屈原俦也。」「振其绪」,《斟诠》:「绪,业也,见《礼记中庸》『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

〔五〕 《玉海》引此句注云:「枚乘九篇,相如二十九篇。」枚乘赋今存《梁王菟园赋》和《柳赋》,见《全汉文》卷二十。司马相如赋今存《子虚赋》、《上林赋》、《哀秦二世赋》、《大人赋》、《

长门赋》、《美人赋》,见《全汉文》卷二十一、二十二。按枚乘、司马相如赋《汉志》属屈原赋一类。

《校证》:「『播』原作『同』,《御览》、徐校本作『洞』。唐写本作『播』。按作『播』义长,今据改。」《校注》:「按汉赋至枚、马发扬光大,唐写本作『播』是。播,扬也。」

〔六〕 《玉海》引此句注云:「王褒十六篇,扬雄十二篇。」按:《汉志》王褒赋属屈原赋一类,扬雄赋属陆贾赋一类。王褒赋今存《

洞箫赋》,见《文选》卷十七。扬雄赋今存《甘泉赋》、《长杨赋》等八篇,见《全汉文》卷五十一、五十二。

〔七〕 《汉书艺文志》:「枚皋赋百二十篇。」属陆贾赋一类。《汉书枚皋传》谓皋「从行至甘泉、雍、河东,东巡狩,封泰山,……上有所感,辄使赋之。为文疾,受诏辄成,故所作者多。司马相如善为文而迟,故所作少而善于皋。」又云:「凡可读者百二十篇,其尤嫚戏不可读者尚数十篇。」今俱失传。

东方朔赋今不存,《汉书艺文志》也不列东方朔赋。「品物毕图」谓皋、朔以后一切品物皆取以为赋料,尽行描绘。《斟诠》:「品物毕图,言各种物类描绘尽致也。品物,犹众物。」

《注订》:「皋、朔受诏咏物,赋体别开畦径,自此始。」

〔八〕 《两都赋序》:「至于武宣之世,……言语侍从之臣,……时时间作。或以抒下情而通讽谕,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雍容揄扬,着于后嗣,抑亦《雅》《颂》之亚也。故孝成之世,论而录之,盖奏御者千有余篇。」

《汉书艺文志》:「至成帝时,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按《汉志》本于刘歆《七略》,总举诗赋百六家,一千三百一十八篇。省其中歌诗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则为赋七十八家,一千零四篇。

清王虬孙《读赋卮言献赋》:「献赋始于汉。宋玉诸赋,颇称楚王,然由意撰,羌非实事。汉赋孝成之世,奏御者千有余篇,然非由自献。盖其时犹有輶轩之使,采诗夜诵,赵代秦楚之讴,皆列乐府;赋亦当在采中,故刘勰云『繁积于宣时,校阅于成世』也。」

〔九〕 《文章辨体序说》「古赋」类:「古今言赋,自骚之外,咸以两汉为古,盖非魏晋已还所及。」

《论文杂记》第四:「秦汉之世,赋体渐兴,溯其渊源,亦为楚辞之别派:忧深虑远,《幽通》《思玄》,出于《骚经》者也;《甘泉》《藉田》,愉容典则,出于《东皇》《司命》者也;《

洛神》《长门》,其音哀思,出于《湘君》《湘夫人》者也;《感旧》《叹逝》,悲怨凄凉,出于《山鬼》《国殇》者也;《西征》《北征》,叙事记游,出于《涉江》《远游》者也;《鵩鸟》《鹦鹉》,生叹不辰,出于《怀沙》者也;……《七发》乃《九辩》之遗,《解嘲》即《渔父》之意。渊源所自,岂可诬乎?盖骚出于《诗》,故孟坚以赋为古诗之流。」申说赋成立于楚而盛行于汉。

若夫京殿苑猎〔一〕,述行序志〔二〕,并体国经野〔三〕,义尚光大〔四〕,既履端于唱序〔五〕,亦归余于总乱〔六〕。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七〕;乱以理篇,写送文势〔八〕。按《那》之卒章,闵马称「乱」〔九〕,故知殷人缉《颂》〔一○〕,楚人理赋〔一一〕。斯并鸿裁之寰域,雅文之枢辖也〔一二〕。

〔一〕 《校证》:「『若』字旧无,据唐写本、《御览》增。」

黄注:「京殿,《文选》《两都》《二京》《灵光》《

景福》之类是也。苑猎,《上林》《甘泉》《长杨》《羽猎》之类是也。」此谓赋之取材。

〔二〕 「序」,范引孙云:「唐写本作『叙』,《御览》亦作『叙』。」

黄注:「述行,《北征》《东征》之类是也;序志,《

幽通》《思玄》之类是也。」此类作品常带有自传性质。

〔三〕 《周礼天官序官》:「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郑注:「体犹分也。经谓为之里数。」王安石《周官新义》:「宫门城阙堂室之类,高下广狭之制,凡在国者莫不有体,此之谓体国。井牧,沟洫,田莱之类,远近多寡之数,凡在野者,莫不有经,此之谓经野。」「国」,都城;「野」,田野。「体国经野」旧时也泛指治理国家。

〔四〕 取义在崇尚规模光辉宏大,所以叫作「大赋」。《易坤卦》:「含弘光大,品物盛享。」正义:「包含宏厚,光着盛大。」

〔五〕 《校证》:「『唱』,黄注本作『倡』,旧本俱作『唱』,唐写本、《御览》亦作『唱』。按作『唱』是,今据改。《说文》:『唱,导也。』上文『灵均唱骚』,《明诗》篇『韦孟首唱』,……是其证。」

《左传》文公元年:「先王之正时也,履端于始,举正于中,归余于终。」正义:「履,步也,谓推步历之初始,以为术历之端首,举月之正半,在于中气,归其余分,置于终末,乃置闰也。」「履端」,这里借指开端。

〔六〕 「归余」,本指推算历法每年积余时日,这里借指归结。

《离骚》「乱曰」王逸注:「乱,理也;所以发理词指,总撮其大要也。屈原舒肆愤懑,极意陈词,或去或留,文彩纷华,后结括以言,以明所趣之意也。」《注订》:谓「赋以序为首,以乱为终。乱者,……盖犹后世戏曲之有尾声也。」《斟诠》:「言开始既于篇首冠引序,以导叙作赋之缘由;最后又于篇末系乱辞,以总束一篇之指趣也。」

〔七〕 「首引情本」,谓首先引出作赋的本情。

〔八〕 《校证》:「『写送文势』原作『迭致文契』,今从唐写本、《御览》改。《世说新语文学》篇桓宣武命袁彦伯作《北征赋》条注引《晋阳秋》云:『于写送之致如为未尽。』此彦和所本。《附会》篇亦有『寄在写以远送』之语。意俱谓收笔有不尽之势也。《文镜秘府论定位》篇有《写送文势》之语,即本《文心》。」

赵万里唐写本校记:「案《御览》五八七引此文,与唐本正合。」范注:「写送是六朝人常语,意谓充足也。《附会》篇:『克终底绩,寄深写送。』亦谓一篇之终,当文势充足也。」

何焯《义门读书记文选赋》宋玉《高唐赋》:「苏子瞻谓:『自「玉曰唯唯」以前皆赋,而此谓之序,大可笑。』(按见《东坡志林》卷五)按相如赋首有亡是公三人论难,岂亦赋耶?是未悉古人之体制也。刘彦和云:『既履端于唱序,亦归余于总乱。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乱以理篇,迭致文契。』则是一篇之中,引端曰序,归余曰乱,犹人身中之耳目手足,各异其名。苏子则曰:莫非身也。是大可笑得乎?」

清王虬孙《读赋卮言谋篇》:「《诠赋》曰:『履端于唱序,归余于总乱。乱以理篇,迭致文契。』盖赋重发端,尤慎结局矣。」

户田浩晓《作为校勘资料的〈文心雕龙〉敦煌本》:「

斯波六郎博士又认为『写送』可能有收束之意,如《文镜秘府论》(

南)云:『细而推之,开发端绪,写送文势,则六言七言之功也。泛叙事由,平调声律,四言五言之能也。体物写状,抑扬情理,三言之要也。』所谓六言七言宜于开发及收束,故《晋阳秋》『于写送之致,如为未尽,或许是批评用此韵叙述时有欠收束。又《高僧传》卷十三云释昙智『既有高亮之声,雅好转读,……高调清彻,写送有余。』这是指在转读的段落或结束处引伸余韵;又《附会》篇『寄在写送』,也是说在完篇时,为了发挥文章效果,应注意如何收束。……斯波博士所引《高僧传》卷十三中,在释昙调条下有『写送清雅,恨工夫未足』的评语,与前引释昙智语并见于经师项下,仍可解释为经文转读之际音声的收束方式很是清雅。因此,我主张……将『写送』释为『收束』。」

《斟诠》:「《诗小雅蓼萧》:『我心写兮。』集传:『写,输写也。我心输写而无留恨也。』《玉篇》:『写,尽也,除也。』……此处『写送』联词,有『尽情送足』之意。」

牟世金《文心雕龙的范注补正》:「案写,尽也;送,毕也。……《古今乐录》:『《欢闻歌》者,晋穆帝升平初歌,毕辄呼「欢闻不?」以为送声,后因此为曲名。』又曰:『《子夜变歌》前作「持子」送,后作「欢娱我」送。《子夜警歌》无送声,仍作变。』『《杨叛儿》送声云:「叛儿教侬不复相思。」』『凡歌曲终,皆有送声,《子夜》以「持子」送曲,《凤将雏》以「泽雉」送曲。』此外,《唐书乐志》也有关于『送声』的记载。送声为乐曲之终了,此可为斯波『收束』说明证。」

〔九〕 梅注:「朱郁仪云:『闵焉』当作『闵马』,见《鲁语》。愚按《鲁语》:齐闾丘来盟,子服景伯戒宰人曰:陷而入于恭。闵马父笑,景伯问之,对曰:笑吾子之大也。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以《那》为首。其辑之乱曰: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执事有恪。先圣王之传恭,犹不敢专。称曰自古,古曰在昔,昔曰先民。今吾子之戒吏人曰陷而入于恭,其满之甚也。(乱,乐之卒章也。)」韦昭注:「辑,成也。凡作篇章,篇义既成,撮其大要为乱辞。诗者,歌也,所以节者也,如今三节矣,曲终乃更变章乱节,故谓之乱也。」闵马父语见《国语鲁语下》。

〔一○〕《校证》:「『缉』原作『辑』,今据唐写本改。《原道》篇亦云『制诗缉颂』。」「殷人缉颂」指闵马父称乱事。

〔一一〕「赋」指屈原宋玉之赋。《艺概赋概》:「《文心雕龙》云:『楚人理赋。』隐然谓《楚辞》以后无赋也。李太白亦云:『屈宋长逝,无堪与言。』」这两句承上,是说从《商颂》到《楚辞》都有乱辞。

〔一二〕「鸿裁」、「雅文」,与下文「小制」、「奇巧」相对,都指大赋而言。「寰宇」,指范围。「斯」,指序与乱而言。这两句是说序和乱属于大赋的范围,也是形成「雅文」的关键。

至于草区禽族,庶品杂类〔一〕,则触兴致情〔二〕,因变取会〔三〕,拟诸形容,则言务纤密;象其物宜,则理贵侧附〔四〕;斯又小制之区畛,奇巧之机要也〔五〕。

〔一〕 黄注:「《(汉书)艺文志》:杂禽兽六畜昆虫赋十八篇,杂器械草木赋三十三篇。」

范注:「《西京杂记》虽云出自吴均,然其时或尚及见汉代杂赋之遗。」注中录《西京杂记》所载小赋数首:枚乘《柳赋》、魏文帝《柳赋》、路乔如《鹤赋》、公孙诡《文鹿赋》、羊胜《屏风赋》、邹阳《几赋》、中山王胜《文木赋》。

〔二〕 「致」,引起。「触兴致情」谓触物起兴而动情。《艺概赋概》:「春有草树,山有烟霞,皆是造化自然,非设色之可拟。故赋之为道,重象尤宜重兴。兴不称象,虽纷披繁密而生意索然,能无为识者厌乎?」

〔三〕 因事物的变化而取得情与物的会合。

〔四〕 《易系辞上》:「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形容」,犹言形貌。「诸」,犹其也。注:「干刚坤柔各有其体,故曰拟诸形容。」疏:「拟诸其形容者,以此深赜之理,拟度诸物形容也。」「象其物宜者,圣人又法象其物之所宜,若象阳物,宜于刚也;若象阴物,宜于柔也。是各象其物之所宜,……若《泰卦》比拟泰之形容,象其泰之物宜。」这里四句话的意思是说:描摹事物的形貌时,言词务必细密,取象时则贵在根据物性之所宜而作出贴切的比附。

清王虬孙《读赋卮言造句》:「《诠赋》曰:『拟诸形容,则言务纤密;象其物宜,则理贵侧附。』侧附二字,可谓妙于语言。」

《斟诠》:「此数句论杂赋之特色。……侧附,谓偪近切合也。《仪礼公食大夫礼》:『侧其故处。』疏:『侧,近也。』……附,合也。」

〔五〕 「小制」指禽兽、器物、草木诸赋而言,即所谓小赋。「区畛」指范围。纪评:「齐梁之际,小赋为多,故判其区畛,以明本末。」

以上为第二段,主要说明汉赋之兴盛及大赋与小赋的特点。这里把赋分为京殿苑猎、述行序志、草区禽族、庶品杂类,和《

昭明文选》的分类方式基本上是相同的。

观夫荀结隐语,事数自环〔一〕;宋发巧谈,实始淫丽〔二〕。枚乘《菟园》,举要以会新〔三〕;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四〕;贾谊《鵩鸟》,致辨于情理〔五〕;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六〕;孟坚《两都》,明绚以雅赡〔七〕;张衡《二京》,迅发以宏富〔八〕;子云《甘泉》,构深伟之风〔九〕;延寿《灵光》,含飞动之势〔一○〕。凡此十家,并辞赋之英杰也〔一一〕。

〔一〕 《文体明辨序说》「赋」类:「赵人荀况,游宦于楚,考其时在屈原之前。所作五赋,工巧深刻,纯用隐语,若今人之揣谜。于《诗》六义,不啻天壤,君子盖无取焉。」但刘勰本人对荀赋是肯定的。《谐隐》篇说:「荀卿《蚕赋》,已兆其体。」《才略》篇说:「荀况学宗,而象物名赋,文质相称,固巨儒之情也。」

范注:「案《荀子》五赋,皆假为隐语,以问于人,如《礼赋》曰:『臣愚不识,敢请之王。』其下则所问之人重演其义而告之。如王曰:『此夫文而不采者与?』此即彦和所谓『事数自环』也。」《考异》:「自环者,回环反复,自设问答也。如《荀子》五赋皆此体」按「数」字与下联「实始淫丽」的「始」字相对,乃是频数或数次之义。「事数自环」乃是反复回环,来缩小包围圈,以形成谜语。如《礼赋》于「此夫文而不采者与」之下,又有:「简然易知而致有理者与?君子所敬而小人所不者与?性不得则若禽兽,性得之则甚雅似者与?匹夫隆之则为圣人,诸侯隆之则一四海者与?」这样反复暗示,而「归之礼」,就是「事数自环」。

〔二〕 范注:「『巧谈』,唐写本作『夸谈』,是。」范引孙云:「《御览》作『夸』。」按《玉海》引此句仍作「巧谈」,是本两传,「巧」未必为形误。《注订》:「巧谈者,不依正则也。如宋玉有《好色》《神女》诸赋,故下句讥以『实始淫丽』。」

皇甫谧《三都赋序》:「及宋玉之徒,淫文放发,言过于实,夸竞之兴,体失之渐,《风》《雅》之则,于是乎乖。」

《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是以扬子悔之,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

《文章流别论》:「前世为赋者,有孙卿、屈原,尚颇有古诗之义;至宋玉则多淫浮之病矣。」

《夸饰》篇:「自宋玉景差,夸饰始盛。」《时序》篇:「宋玉交彩于风云。」

清程廷祚《骚赋论(中)》:「荀卿《礼》《知》二篇,纯用隐语,虽始构赋名,君子略之。宋玉以瑰伟之才,崛起骚人之后,奋其雄夸,乃与《雅》《颂》抗衡,而分裂其土壤,由是辞人之赋兴焉。……观其《高唐》《神女》《风赋》等作,可谓穷造化之精神,尽万类之变态,瑰丽窈冥,无可端倪。」(《金陵丛书》本《青溪集》卷三)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屈原《离骚》,引辞表旨,譬物连类,以情为里,以物为表,抑郁沈怨,与《风》《雅》为节。……及宋玉、景差为之,涂泽以摛辞,繁类以成体,振尘滓之泽,发芳香之鬯,亦《葩经》之嗣响也。」

《校释》:「宋玉各篇,辞多夸饰,如《风赋》本止言大王之风芳凉,庶人之风秽恶,以见感于人者之不同耳。而写大王之风,则以『凌高城』、『入深宫』、『抵华叶』、『徘徊桂椒』、『

翱翔激水』、『击芙蓉』、『猎蕙草、离秦蘅、概新夷、被荑杨』、『上玉堂』、『跻罗帷』、『经洞房』,为增饰之辞。写庶人之风,则以『起穷巷』、『动沙堁、吹死灰、骇溷浊、扬腐余』、『入瓮牖』,为增饰之辞,故曰『夸谈』。他如《高唐》形容山势之高峻,《

神女》敷写容色之艳丽,皆闳衍巨丽之文也。故又曰『淫丽』。」

《斟诠》:「赋与骚之不同,要在赋之偏重夸饰描写。宋玉之《九辩》已具有此倾向,《文选》所载之五篇,即由《九辩》过渡而完成赋之形式,舍人所谓『宋玉《风》《钓》,爰锡名号』,又曰『宋发夸谈,实始淫丽』是也。」

〔三〕 《校证》:「『菟园』原作『兔园』,唐写本、元本、……及《御览》、《玉海》俱作『菟园』。案《古文苑》载枚氏此文正作『菟园』,《比兴》篇亦作『菟园』,今据改。」

《玉海》卷五十九引此语,下注云:「见《古文苑》、《艺文类聚》。」

黄注:「《汉书》:枚乘,字叔。游梁,梁客皆善属词赋,乘又高。菟园,苑名。《赋苑》有枚乘《菟园赋》。」

《校释》:「枚乘《菟园》,今存残文,复多讹夺,不易句读。然词致检炼,铸语新奇,尚循览可得,故曰『举要以会新』。」

〔四〕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山谷水泉万物,及子虚言楚云梦甚众,侈靡过其实。」

《西京杂记》卷二:「相如为《上林》《子虚赋》,意思萧散,不复与外事相关。控引天地,错综古今,忽然如睡,跃然而兴,几百日而后成。」又卷三:「司马长卿,时人皆称典而丽,虽诗人之作不能加也。」又:「枚皋文章敏疾,长卿制作淹迟,皆尽一时之誉。而长卿首尾温丽,枚皋时有累句,故知疾行无善迹矣。」

《才略》篇:「相如好书,师范屈宋,洞入夸艳,致名辞宗。」

程廷祚《骚赋论(中)》:「《子虚》《上林》,总众类而不厌其繁,会群采而不流于靡,高文绝艳,其宋玉之流亚乎?」

《校释》:「相如《子虚》《上林》,实为一篇。前篇以子虚夸楚王游猎之盛,故以《子虚》为名,先叙云梦之山、之土、之石,复从其东、南、西、北,分写四节,而南、西、北三节之中,又用高埤、中外、上下,带叙其草木、鸟兽、鳞甲之属,文辞已极繁富矣。其写畋猎一段,既分猎走兽、弋飞鸟、网钓水族三节详写,于一二节之间,复插入美女一节,亦极其绚烂。下篇言天子之上林,文尤闳博。其中写上林所在一段,先写水势、水族、水中珍异、水鸟,次写山之林木、阜陵、香草、走兽,已包含极富,而写上林之宫室、美玉、嘉果、茂木,以及林中之兽,其奇瑰又与前异;其写天子之出猎之事一段,中间如所搏之兽,所弋之禽,皆珍奇之类,较前赋又不同;至其后叙置酒张乐,以及声色之娱,尤极夸张之致,故曰『繁类以成艳』。」

〔五〕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贾生为长沙王太傅。三年,有鸮飞入贾生舍,止于坐隅。楚人命鸮曰服。贾生既以适居长沙,长沙卑湿,自以为寿不得长,伤悼之,乃为赋以自广。」

《西京杂记》卷六:「长沙俗以鵩鸟至人家,主人死。谊作《鵩鸟赋》,齐生死,等荣辱,以遣忧累焉。」

《比兴》篇:「贾生《鵩赋》云:『祸之与福,何异纠缠。』此以物比理者也。」《事类》篇:「唯贾谊《鵩赋》,始用《

鹖冠》之说。」

纪评:「《鵩赋》为谈理之始。」

《艺概赋概》:「《鵩赋》为赋之变体,即其体而通之,凡能为子书者,于赋皆足自成一家。」又:「屈子之赋,贾生得其质,相如得其文,虽涂径各分,而无庸轩轾也。……贾生之赋志胜才,相如之赋才胜志。」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贾生《鵩赋》,旨贯天人,入神致用,其言中,其事隐,撷道家之菁英,约儒家之正谊,其源出于《易经》。」

《校释》:「贾谊《鵩鸟》,……通篇大旨,在以道家齐物之理,自慰远谪之情。故曰『致辨于情理』。」

〔六〕 范注:「《汉书王褒传》:『褒,字子渊,蜀人也。宣帝时为谏大夫。……太子喜褒所为《甘泉》及《洞箫颂》,令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文选》有《洞箫赋》,……其篇末乱辞结句云:『连延骆驿,变无穷兮。』彦和穷变二字所本。」

《才略》篇:「王褒构采,以密巧为致,附声测貌,泠然可观。」

《比兴》篇:「王褒《洞箫》云:『优柔温润,如慈父之畜子也。』此以声比心者也。」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子渊之赋《洞箫》,马融之赋《长笛》,咸洞明乐理,则亦音乐之妙论也。」

《校释》:「子渊《洞箫》,……首叙箫材所出之地,次叙制器审声之巧,皆题前之文也。次写度曲之时,音随曲异,故以『巨音』、『妙声』、『武声』、『仁声』分写,复从声之感人动物处形容其微妙,已能曲尽题旨。而乱辞又总理一篇之意,悉从箫声着笔。故曰『穷变于声貌』。」

〔七〕 《后汉书班固传》:「(固)自为郎后,遂见亲近。时京师修起宫室,浚缮城隍,而关中耆老犹望朝廷西顾。固感前世相如、寿王、东方之徒,造构文辞,终以讽劝,乃上《两都赋》,盛称洛邑制度之美,以折西宾淫侈之论。」

何义门云:「昭明选赋,独冠《两都》,以兼扬马之长,义正而事实也。擘分宾主,堂堂正正之格。」(《评注昭明文选》)

「明绚以雅赡」谓风格鲜明绚烂而典雅繁富,明绚偏于辞句方面,雅赡偏于内容方面。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班固《两都》,诵德铭勋,从雍揄扬,事核理举,颂扬休明,远则相如之《封禅》,近师子云之《羽猎》,其源出于《书经》。」

《校释》:「孟坚《两都》,……上篇首段总列西都之形势,次写前汉增饰之闳丽,因继以城池市廛之广,士女豪侠之众,与夫郊原冠盖之盛,货殖之富,……再次写畿内之繁庶,则自山林原隰之饶沃,水利漕运之宜便皆具焉;再次写宫馆之壮丽,……再次写田猎之盛,宴饮之娱,游观之乐……。下篇以……明帝之增修洛京,皆合于法度,故于制度典礼,言之特详,其搜狩则顺时讲武也,其行幸则修祀崇礼也,其饮宴则王会燕享也,而劝农兴学,崇俭抑侈,莫非王政之要,……非精熟一代典章制度者,不能为之,此舍人所谓『

雅赡』也。」

〔八〕 「发」字,唐写本、《御览》、元刻本作「拔」。《校注》:「按作『拔』是。……六朝习用『拔』字,如《晋书文苑袁宏传》『辞又藻拔』,《梁书文学上庾肩吾传》『谢客吐言天拔』……是也。」

《后汉书张衡传》:「张衡,字平子。……永元中,……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踰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

《晋书左思传》:「刘逵注《吴》《蜀》而序之曰:班固《两都》,理胜其辞;张衡《二京》,文过其意。」

《才略》篇:「张衡通赡。」《体性》篇:「平子淹通,故虑周而藻密。」

陆厥《与沈约书》:「平子恢富,《羽猎》累于凭虚。」

林纾《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二》:「足与《两都》抗衡者,良为平子之《二京》。东汉自光武及和帝,均都洛阳,西都父老颇怀怨望。故孟坚作《两都赋》,归美东都,以建武为发端,详叙永平(明帝年号)制度之美,力与西都穷奢极侈之事相反,以坚和帝西迁之心,虽颂扬,实寓讽谏。平子之叙西京,尤侈靡无艺:首述离宫之妍华,次及太液之三山,又次及于水嬉猎兽,杂陈百戏;百戏不已,又叙其微行,及歌舞靡曼之态,纵恣极矣。一转入东京,则全以典礼胜奢侈。班、张二子,皆抑西而伸东,以二子均主居东者也。左思仍之,故《三都》之赋,力排吴、蜀,中间贯串全魏故实,语至堂皇,以魏都中原,晋武受禅,即在于邺,此亦班、张二子之旨。」

《校释》:「《二京》虽步趋孟坚,而《西京》盛举荒靡,讽意尤切,故曰『迅拔』;《东京》铺排典制,辞意渊深,故曰『宏富』。」「迅拔」,《斟诠》直解为(文情)「迅疾拔卓」

〔九〕 《校证》:「『伟』原作『玮』,据唐写本、《御览》改。徐校亦作『伟』。」按「深玮」之「玮」,乃据原赋「游观屈奇瑰玮」而来,不必误。「玮」,深奇。

《汉书扬雄传》:「扬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人也。……孝成帝时,客有荐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祠甘泉泰畤、汾阴后土,以求继嗣,召雄待诏承明之庭。正月,从上甘泉,还奏《甘泉赋》以讽。……甘泉本因秦离宫,既奢泰,而武帝复增通天、高光、迎风。宫外,近则洪、旁皇、储胥、弩阹;远则石关、封峦、枝鹊、露寒、棠梨、师得;游观屈奇瑰玮,非木摩而不雕,墙涂而不画,周宣所考,般庚所迁,夏卑宫室,唐虞棌椽三等之制也。且为其已久矣,非成帝所造,欲谏则非时,欲默则不能已,故遂推而隆之,乃上比于帝室紫宫,若曰此非人力之所(能)为,党鬼神可也。」

《才略》篇:「子云属意,辞义最深,观其涯度幽远,搜选诡丽,而竭才以钻思,故能理赡而辞坚矣。」《体性》篇:「子云沉寂,故志隐而味深。」

《文体明辨序说》「赋」类:「两汉而下,作者继起,独贾生以命世之才,俯就骚律,非一时诸人所及。他如相如长于叙事,而或昧于情;扬雄长于说理,而或略于辞。至于班固,辞理俱矣。若是者何?凡以不发乎情耳。然《上林》《甘泉》,极其铺张,而终归于讽谏,而风之义未泯。《两都》等赋,极其眩曜,终折以法度,而《雅》《颂》之义未泯。……故虽词人之赋,而君子独有取焉,以其为古赋之流也。」

《骚赋论(中)》:「《甘泉》深伟,庙堂之鸿章也。」

《校释》:「子云……赋《甘泉》,以讽谏为主;又多识奇字,喜沈思,故其文前半叙甘泉宫室,后半写郊祀典礼,铸词用字,皆渊深而奇伟,故曰『构深玮之风』。」

〔一○〕《后汉书文苑传王逸传》:「子延寿,字文考,有俊才,少游鲁国,作《灵光殿赋》。后蔡邕亦造此赋,未成,及见延寿所为,甚奇之,遂辍翰。」

《才略》篇:「延寿继志,瑰颖独标,其善图物写貌,岂枚乘之遗术欤?」

《校注》:「宋刘沆《谢启》:『对灵光之殿,难含飞动之词。』(见《能改斋漫录》卷十四《记文》。)遣辞即出于此……(沈佺期《祭李侍御文》有『思含飞动』语)。」

《校释》:「文考《灵光》,专赋宫殿,篇中凡阶堂壁柱,扉室房序,栌枅栭牚,以及栋窗之雕刻,榱楣之绘画,一一铺写,皆能得营造之精意,读之觉鸟革翚飞之状如在目前。故曰『含飞动之势』。又此文既以摹略物象为主,故用字铸词,亦能曲尽其妙,与子云之作,可以比观。惟子云《甘泉》为赋典礼之先型,文考《灵光》则赋宫殿之极则;赋典礼故以『深玮』为宜,赋宫殿则贵有『飞动』之势。双举两家,可见其同,各谥二字,足表其异,舍人评骘之精若此。」

〔一一〕《艺概赋概》:「古者辞与赋通称。《史记司马相如传》言:『景帝不好辞赋。』《汉书扬雄传》:『赋莫深于《离骚》,辞莫丽于相如。』则辞亦为赋,赋亦为辞,明甚。」

冯舒校本「英杰」原作「流」,校云:「流,《御》英杰。」元刻本作「流」,沈岩录何校本「流」字改「英杰」。

《校注》:「按『流』字过于空泛,当以作『英杰』为是。《文选》皇甫谧《三都赋序》:『至如相如《上林》,扬雄《甘泉》,班固《两都》,张衡《二京》,马融《广成》,王生《灵光》,……皆近代辞赋之伟也。』彼言为『伟』,此言为『英杰』,其义无异也。《辨骚》篇:『固知《楚辞》者,……而词赋之英杰也。』句法与此相同,亦可证。唐写本、文溯本作『英杰』,不误。《御览》、《类要》、《玉海》、《小学绀珠》四引,亦并作『英杰』。」

《三都赋序》:「逮汉贾谊,颇节之以礼。自时厥后,缀文之士,不率典言,并务恢张,其文博诞空类,大者罩天地之表,细者入毫纤之内,并充车联驷,不足以载,广夏接榱,不容以居也。其中高者,至如相如《上林》,扬雄《甘泉》,班固《两都》,张衡《二京》,马融《广成》,王生《灵光》,初极宏侈之辞,终以约简之制,焕乎有文,蔚尔麟集,皆近代辞赋之伟也。」

王应麟《小学绀珠》卷四艺文类《辞赋十家》:「荀卿、宋玉、枚乘《兔园》、相如《上林》、贾谊《鵩鸟》、子渊《洞箫》、孟坚《两都》、张衡《二京》、子云《甘泉》、延寿《灵光》。原注:『《文心雕龙》:凡此十家,辞赋之英杰。』」

以上为周末及两汉之代表作家。刘勰在评论两汉的代表作品时,指出了这些赋的风格特点,这就是《序志》篇所谓「选文以定篇」。

及仲宣靡密,发端必遒〔一〕;伟长博通,时逢壮采〔二〕;太冲、安仁,策勋于鸿规〔三〕;士衡、子安,底绩于流制〔四〕;景纯绮巧,缛理有余〔五〕;彦伯梗概,情韵不匮〔六〕;亦魏晋之赋首也。

〔一〕 《三国魏志王粲传》:「王粲,字仲宣,山阳高平人也,……善属文,举笔便成,无所改定,时人常以为宿构。然正复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着诗赋论议垂六十篇。」

范注:「发端,唐写本作发篇,是。严可均《全后汉文》辑粲赋有《大暑》、《游海》、《浮淮》、《闲邪》、《出妇》、《思友》、《寡妇》、《初征》、《登楼》、《羽猎》、《酒》、《

神女》、《槐树》等赋,虽颇残缺,然篇率遒短,故彦和云然。」按「发端」亦可通。《诗品中》评谢朓诗:「善自发诗端,而末篇多踬。」

《典论论文》:「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团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

曹丕《与元城令吴质书》:「仲宣独自善于辞赋,惜其体弱,不足起其文,至于所善,古人无以过也。」

陆云《与兄平原书》云:「视仲宣集《述征》《登楼》,前即甚佳,其余平平,不得言情处。」(《陆清河集》)

《才略》篇:「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辞少瑕累,摘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

〔二〕 《魏志王粲传》:「北海徐干,字伟长。」

《札记》:「徐干赋,《典论》所称《玄猿》、《漏卮》、《团扇》、《橘赋》四篇,并皆不存,所存赋无一完者。惟《齐都赋》一篇,多见征引,劣能窥其体势耳。」

《斟诠》:「《全后汉文》辑徐干赋有《齐都》、《西征》、《序征》、《哀别》、《冠》、《团扇》、《车渠》、《》等赋,皆残阙太甚,而识辨辞雄,殆彦和所谓『博通』『壮采』者欤?」

曹丕《与吴质书》:「伟长独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者矣。」

《才略》篇:「徐干以赋论标美。」

〔三〕 《晋书文苑左思传》:「左思,字太冲,齐国临淄人也。……貌寝,口讷,而辞藻壮丽。……造《齐都赋》一年乃成。复欲赋《三都》,……及赋成,时人未之重。思自以其作,不谢班张,恐以人废言,安定皇甫谧有高誉,思造而示之。谧称善,为其赋序。张载为注《魏都》,刘逵注《吴》《蜀》。……司空张华见而叹曰:『

班张之流也。使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于是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

《晋书潘岳传》谓岳「早辟司空太尉府,举秀才。泰始中,武帝躬耕藉田,岳作赋以善其事」。

范注:「策勋鸿规谓潘岳作《藉田赋》,左思作《三都赋》。《文选藉田赋》注引臧荣绪《晋书》曰:『泰始四年正月丁亥,世祖初藉于千亩,司空掾潘岳作《藉田颂》也。』注又曰:『《

藉田》《西征》咸有旧注。』是岳赋以此二篇为最巨制,故独有旧注。《藉田》尤关国家典制,彦和意即指此。」

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第四课:「东汉以来,词赋虽逞丽词,左思《三都》矫之,悉以征实为主。」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及潘岳之徒为之,《藉田》一赋,义典言弘,亦典、诰之遗音也。」

《斟诠》:「策勋,书勋劳于简策。《左氏》桓公二年《传》:『凡公行告于宗庙,反行饮至,舍爵策勋焉,礼也。』杜注:『既饮置爵,则书勋劳于策,言速纪有功也。』鸿规,谓伟大谋度。」

〔四〕 《文选文赋》李注引臧荣绪《晋书》:「陆机字士衡,与弟云勤学,天才绮练,当时独绝,新声妙句,系踪张、蔡。」

《晋书文苑成公绥传》:「成公绥字子安,东郡白马人也。……少有俊才,词赋甚丽。闲默自守,不求闻达。张华雅重绥,每见其文,叹伏以为绝伦。」《文选》录成公绥《啸赋》。

「底」,引致。《左传》昭公元年:「底禄以德。」注:「底,致也。」阮元谓经典中当「致」讲的底,皆应作「厎」,之尔切。《尚书禹贡》:「覃怀底绩。」底绩就是获致成绩。《附会》篇:「克终底绩,寄深写远。」

范注:「案陆机《文赋》言文之流品制作;成公绥《啸赋》言因形创声,随事造曲;殆彦和所谓『底绩于流制』者欤?」「

流制」,谓流行制作。

〔五〕 《晋书郭璞传》:「郭璞字景纯,河东闻喜人也。……博学有高才,而讷于言论,词赋为中兴之冠。」

《世说文学》篇引《郭璞别传》:「璞奇博德通,文藻粲丽,其诗赋诔颂,并传于世。」

《文选江赋》注引《晋中兴书》曰:「璞以中兴,王宅江外,乃着《江赋》,述川渎之美。」

范注:「彦和称景纯缛理有余,缛谓文藻粲丽,理则如《江赋》『忽忘夕而宵归,咏《采菱》以叩舷;傲自足于一讴,寻风波以穷年』之类。」

王金凌:「《江赋》一篇,述川渎之美,举凡岸石之嵯峨,波涛之崩骇,水物之怪奇,羽族之繁类,莫不穷极描摹,令人目不暇观,叹为绝景。而此赋之所以为绮,亦在景物造形之瑰伟与鲜丽。」

《才略》篇:「景纯艳逸,足冠中兴,《郊赋》既穆穆以大观,《仙诗》亦飘飘而凌云矣。」

〔六〕 《晋书文苑袁宏传》:「袁宏字彦伯。」《札记》:「

袁宏赋存者亦无完篇。《晋书文苑传》曰:宏有逸才,文章绝美,累迁大司马桓温府记室。温重其文笔,专综书记。后为《东征赋》,赋末列称过江诸名流。……从桓温北征,作《北征赋》,皆其文之高者。」《才略》篇:「袁宏发轸以高骧,故卓出而多偏。」

《校注》:「按本段评论赋家,皆举其名篇而言;此二句所指,疑为宏之《北征赋》。……『梗概』应与《时序》篇『梗概多气』之『梗概』同,犹言慷慨也。」范注谓:「《东征赋》述名臣功业,皆略举大概,故云『彦伯梗概』。」似有未安。

《世说文学》篇:「桓宣武命袁彦伯作《北征赋》,既成,公与时贤共看,咸嗟叹之。时王珣在坐云:『恨少一字,得写字足韵当佳。』袁即于坐揽笔益云:『感不绝于余心,泝流风而独写。』公谓王曰:『当今不得不以此事推袁。』」注:「《晋阳秋》曰:宏尝与王珣、伏滔同侍温坐,温令滔续其赋,至『致伤于天下』,于此改韵云:此韵所云,慨深千载,今于『天下』之后,便移韵,于写送之致,如为未尽。滔乃云:得益写一句或当小胜。桓公语宏;卿试思益之。宏应声而益,王伏称善。」即所谓「情韵不匮」也。

《注订》:「此节称十家为英杰,仲宣以下为赋首者,概见轩轾之分也。惟太冲、安仁虽后于延寿,实接踵扬马,彦和立意,盖遵时取论,用着沿革而已。至以雅赡论孟坚,宏富论平子,为简当之至,其余系语,各依其份,亦不易之言也。」

以上为第三段,论先秦两汉以至魏晋辞赋中的代表作家和代表作品。

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一〕,故词必巧丽〔二〕。丽词雅义,符采相胜〔三〕,如组织之品朱紫,画绘之着玄黄〔四〕,文虽杂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五〕。此立赋之大体也〔六〕。

〔一〕 「登高」承上文「登高能赋」而言。「情观」之「观」,唐写本作「睹」。

〔二〕 《典论论文》:「诗赋欲丽。」

皇甫谧《三都赋序》:「然则赋也者,所以因物造端,敷弘体理,欲人不能加也。引而申之,故文必极美;触类而长之,故辞必尽丽。然则美丽之文,赋之作也。」

《定势》篇:「赋、颂、歌、诗,则羽仪乎清丽。」

《文体明辨序说》「赋」类:「情形于辞,则丽而可观;辞合于理,则则而可法。使读之者有兴起之妙趣,有咏歌之遗音,扬雄所谓『诗人之赋丽以则』者是已。此赋之本义也。」

「义」就是内容,「义必明雅」就是说内容必须鲜明雅正。换言之,作赋时,首先要明确这篇赋的思想感情是由什么事物引起的,而且在赋里表现的内容应当是鲜明正确的,不应当由淫邪的事物所引起。这是就「写志」来说的。「物以情观,则词必巧丽」,是就「体物」来说的。赋在描写外物的时候,不是平板地进行描写。赋家观察外物,是通过情感来进行观察的,因此他所用的文词,必然具有感情色采,而表现得精巧华丽。

〔三〕 《文选》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晖丽灼烁。」刘逵注:「符采,玉之横文也。」「符采」,盖指玉之纹理光采,借指作品的感情色彩和文采。「相胜」,谓相称。

《艺概赋概》:「赋,辞欲丽,迹也;义欲雅,心也。『丽辞雅义』,见《文心雕龙诠赋》。前此,《扬雄传》云:『

司马相如作赋甚宏丽温雅。』《法言》云:『诗人之赋丽以则。』『

则』与『雅』无异旨也。」

又:「古人赋诗与后世作赋,事异而意同。意之所取,大抵有二:一以讽谏,《周语》『瞍赋蒙诵』是也;一以言志,《左传》赵孟曰『请皆赋以卒君贶,武亦以观七子之志』,韩宣子曰『二三子请皆赋,起亦以知郑志』是也。言志讽谏,非雅丽何以善之?」

〔四〕 「组织」,丝麻之属,分析经纬,纵横交贯,以编织成幅,曰组织。「品」指品列,亦可解作品分。

《札记》:「『组织之品朱紫』二句,本司马相如语意。《西京杂记》(卷二)载相如之词曰:合纂组以成文,列锦绣以为质,一经一纬,一宫一商,此赋之迹也。若赋家之心,控引天地,总揽人物,错综古今,此得之于内,不可得而言传。」

「着」字,唐写本、《御览》作「差」。《缀补》:「

差犹别也。」说亦可通。

〔五〕 《校证》:「『杂』原作『新』,据唐写本、《御览》改。」

《校注》:「按作『杂』是。《淮南子本经》篇高注:『杂,糅也。』《广雅释诂一》:『糅,杂也。』此云杂,下云糅,文本相对为谊;若作新,则不伦矣。」「本」,《御览》、《玉海》、《喻林》八八引作「仪」。《国语周语下》:「仪之于民。」韦注:「仪,准也。」谓准则,法度,义亦可通。

按相如之论与彦和之文,论赋之藻采同而取义有别。彦和意谓:辞赋之体,必先具明雅之义,感物之情,有本有质,而后以巧丽之辞附之。而相如之言则谓赋内贵乎网罗宏富,其外则以经纬纂组、宫商谐协为极则。惟以事类之宏富与词句之整饬为主,而未涉及赋之本质。在刘勰看来,「雅义」是根本,丽词是末节。无论词藻如何华丽,都不应埋没赋之本质。这所谓「本质」,即是要有「风轨」,要起劝戒作用。

〔六〕 「大体」,指对某体文章的规格要求,或者对某体的风格要求。

《文体明辨序说》「赋」类:「然则学古者奈何?曰:发乎情,止乎礼义。其赋古也,则于古有怀;其赋今也,则于今有感;其赋事也,则于事有触;其赋物也,则于物有况。以乐而赋,则读者跃然而喜;以怨而赋,则读者愀然以吁;以怒而赋,则令人欲按剑而起;以哀而赋,则令人欲掩袂而泣。动荡乎天机,感发乎人心,而兼出于六义,然后得赋之正体,合赋之本义。」这里是强调赋之本质,但在刘勰看来,要使「雅义」在作品中充分地体现出来,还必须具有相应的完美艺术形式,这犹如一幅织锦,一幅图画,材料质地虽好,如无朱紫玄黄等颜色的调配,终究不能算是艺术品。

然逐末之俦,蔑弃其本,虽读千赋〔一〕,愈惑体要〔二〕,遂使繁华损枝〔三〕,膏腴害骨〔四〕,无贵风轨,莫益劝戒〔五〕,此扬子所以追悔于雕虫,贻诮于雾縠者也〔六〕。

〔一〕 黄注:「桓谭《新论》:余素好文,见子云善为赋,欲从之学。子云曰:能读千首赋,则善为之矣。」按此见《道赋》篇。

《西京杂记》卷二:「或问扬雄为赋,雄曰:读千首赋乃能为之。」

〔二〕 「体要」,谓大体与纲要。荀悦《汉纪后序》:「于是乃作考旧,通达体要,以述汉纪。」在《文心雕龙》里,「体要」有时也作「大体」或「大要」,都是一个意思。在这篇里,「体要」就是指的「大体」。

〔三〕 《补注》:「《战国策秦策》:『木实繁者披其枝。』」

〔四〕 《风骨》篇:「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若瘠义肥辞,繁杂失统,则无骨之征也。」

〔五〕 《奏启》篇:「必使理有典刑,辞有风轨。」袁宏《三国名臣序赞》:「风轨德音,为世作范,不可废也。」是「风轨」犹风范。

皇甫谧《三都赋序》:「昔之为文者,非苟尚辞而已,将以纽之王教,本乎劝戒也。」

《论衡谴告》篇:「孝武皇帝好仙,司马长卿献《大人赋》,上乃仙仙有凌云之气。孝成皇帝好广宫室,扬子云上《甘泉颂》,妙称神怪,若曰非人力所能为,鬼神力乃可成。皇帝不觉,为之不止。长卿之赋,如言仙无实效;子云之颂,言奢有害。孝武岂有仙仙之气者,孝成岂有不觉之惑哉?」

〔六〕 《法言吾子》篇:「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或曰:『赋可以讽乎?』曰:『讽乎,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或曰:『雾縠之组丽。』曰:『女工之蠹矣。』」西汉学童必习秦书八体,虫书、刻符是其中的两体,纤巧难工。以喻作赋绘景状物,与雕刻虫书、篆写刻符相似,都是童子所习的小技。「雾縠」,言锦绣,以比文章之浮华而无实用者。

以上是说那些舍本逐末的人,蔑视而遗弃本质。他们虽然读了上千篇的赋,对于作赋的要领(包括风格要求)越来越弄不清楚。这样铺陈辞采的结果,好象大量的花朵压损了花枝;大量的肥油反而有害于骨体。在风范品德方面没有什么可贵之处,对于劝戒也没有帮助。这样的赋就成了雕虫小技,没有什么价值了。

范注:「李调元《赋话》云:『邺中小赋,古意尚存。齐梁人为之,琢句愈秀,结字愈新,而去古亦愈远。沈休文《桐赋》喧密叶于凤晨,宿高枝于鸾暮,即古变为律之渐矣。』齐梁文人,竞尚藻艳,淫辞害义,观戒莫闻。」

第四段讲作赋的规格要求和风格要求,就是《序志》篇所谓「敷理以举统」。

赞曰:赋自诗出,分歧异派〔一〕。写物图貌,蔚似雕画〔二〕。抑滞必扬,言旷无隘〔三〕。风归丽则〔四〕,辞翦荑稗〔五〕。

〔一〕 「分歧异派」,唐写本作「异流分派」。

纪评:「此分歧异派,非指赋与诗分,乃指京殿一段、草区一段言之,而其说仍侧注小赋一边。」

《斟诠》谓「异流分派」,「言赋为六义之附庸,其体裁导源于诗,而屈偏写志,宋宗铺采,同源而异流,荀则兼综咏物说理,陆贾则主博辨骋辞,一致而分派;后之词人,顺流而作,或为京殿苑猎之长篇巨制,或为草区禽族之小型短品,采姿翻新,未可一概论也。」

〔二〕 《后汉书文苑传》:「赞曰:情志既动,篇辞为贵。抽心呈貌,非雕非蔚。殊状共体,同声异气。言观丽则,永监淫费。」这里讲「蔚似雕画」是专对赋而言,和「非雕非蔚」的观点稍有区别。

《艺概赋概》:「戴安道画《南都赋》,范宣叹为有益。知画中有赋,即可知赋中宜有画矣。」《斟诠》:「论其描写景物,图模形貌,文采郁茂,有似雕刻绘画之美。」

〔三〕 《校证》:「『抑』原作『』,据唐写本改。『旷』原作『庸』,唐写本作『旷』。孙人和曰:『陆士衡《文赋》云:言旷者无隘。此彦和所本。』……今据改。」按《文赋》原文为「言穷者无隘,论达者为旷」。

《校注》:「赋主于铺张扬厉,故曰:『抑滞必扬,言旷无隘。』」《斟诠》:谓作赋「言语放旷,文思自可通畅无阻」。

〔四〕 《法言吾子》篇:「诗人之赋丽以则。」

〔五〕 「荑」原作「美」。《札记》:「美当作荑。《孟子告子上》:『不如荑稗。』荑与蕛通。」按唐写本作稊。「稊」,草名,似稗,亦作蕛。《尔雅》郭注:「蕛似稗,布地生秽草。」

元祝尧《古赋辨体》卷三《两汉体上》:「骚人之赋与诗人之赋虽异,然犹有古诗之义,辞虽丽而义可则。……词人之赋,……辞极丽而过淫伤已。诗人所赋,固以吟咏情性也;骚人所赋,有古诗之义者,亦以其发乎情也。其情不自知而形于辞,其辞不自知而合于理。情形于辞,故丽而可观;辞合于理,故则而可法。然其丽而可观,虽若出于辞,而实出于情;其则而可法,虽若出于理,而实出于辞。……或失之于情,尚辞而不尚意,则无兴起之妙,而于则乎何有?……又或失之于辞,尚理而不尚辞,则无咏歌之遗,而于丽乎何有?……二十五篇之《骚》,莫非发乎情者,……所以其辞也丽,其理也则。……汉兴,赋家专取……骚中赡丽之辞以为辞,……若情若理,有不暇及。故其为丽已异乎《风》《骚》之丽,而则之与淫遂判矣。……心乎古赋者,诚当祖《骚》而宗汉,去其所以淫,而取其所以则,则庶不失古赋之本义云。」

梁章巨《退庵论文》(《文学津梁》本):「王惕甫有《读赋卮言》一卷,自导源至总指,凡分十六段,自序谓上下源流,考镜得失,略仿东莞《雕龙》之例,盖近人之善言赋,无有过于是书者。」

颂赞 第九

范注:「赞应作赞,说见《征圣》篇。」《释名释言语》:「

颂,容也,叙说其成功之形容也。」又《释典艺》:「称颂成功谓之颂。」又:「称人之美曰赞。赞,纂也,纂集其美而叙之也。」

《文章流别论》:「王泽流而诗作,成功臻而颂兴,德勋立而铭着,嘉美终而诔集。……《周礼》太师掌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颂者,美盛德之形容。……后世之为诗者多矣,其称功德者谓之颂,其余则总谓之诗。颂,诗之美者也。古者圣帝明王,功成治定而颂声兴。于是史录其篇,工歌其章,以奏于宗庙,告于鬼神。故颂之所美者,圣王之德也,则以为律吕。或以颂形,或以颂声,其细已甚,非古颂之意。」

《札记》:「以今考之,诵其本谊(义),『颂』为借字,而形容颂美,又缘字后起之谊也。……是则颂之谊,广之则笼罩成韵之文,狭之则唯取颂美功德。至于后世,二义俱行。」

《校释》:「《说文》曰:『诵,讽也。』『颂,貌也。』诵之与颂,其义迥别。康成注《诗》《礼》,皆以美盛德之形容者为颂,古无以刺过之诗为颂者。是以彦和论颂,谓『褒贬杂居,固末代之讹体』也。惟诵之为用,止于讽诵,故其为体,得兼美刺。家父之诵,诵之刺也,吉甫则美诵矣,其显证也。然诵、颂二名,声近通用,经典多有。后人多闻颂为诗篇之异体,鲜知诵亦乐章之别称,遂习而不察也。」

《左庵文论文心雕龙颂赞篇(下)》(刘申叔遗说,罗常培笔述,《国文月刊》一卷十期):「赞之一体,三代时本与颂殊途,至东汉以后,界囿渐泯。考其起源,实不相谋。赞之训诂:(一)明也;(二)助也。本义惟此而已。文之主赞明者,当推孔子作《十翼》以赞《周易》为最古;乃知赞者,盖将一书之旨为之融会贯通以明之者也。及班孟坚作《汉书》,于志、表、纪、传之后,缀以『赞曰』云云,皆就其前之所纪,贯串首尾,加以论断,亦与此旨弗悖。由是以推,东汉以前,赞与颂之为二体甚明。即就形式言,颂必有韵,而赞则可有韵亦可无韵也(《汉书》之赞皆无韵)。

「逮及后世,以赞为赞美之义,遂与古训相乖。不知《汉书》纪、传所载,非尽贤哲,而孟坚篇必有赞,岂皆有褒无贬,有美无刺乎?(如吴王濞传亦有赞)盖总举一篇大意,助本文而明之耳。正以见其不失古义也。

「至范蔚宗《后汉书》,乃以孟坚之传为论(无韵),而以叙传中述某某第几为赞(四言有韵)。《文选》因名之为述赞,别立一类。夫以《汉书》本文祇称为述者,而《后汉书》易名之曰赞。即此可以明两汉与六朝区分文体之不同之点矣。

「东汉,郑康成有《尚书赞》,叙《尚书》之源流;文亦散行,有类于后世之序。而汉碑中多有四言韵文而称为序者,又实即后世之所谓赞体。且古常以序赞并称,故知赞之与序实源出一途。至如后之以赞颂相近,盖就变体以言,非其本也。然自东汉以后,颂与赞已不甚分别矣。彦和于赞之本源,考之犹有未精,因附益之于此。」

四始之至,颂居其极〔一〕。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二〕昔帝喾之世,咸墨为颂,以歌《九韶》〔三〕。自商已下〔四〕,文理允备〔五〕。

〔一〕 范注:「四始见《宗经》篇。郑玄《周颂谱》:『颂之言容,天子之德,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无不覆焘,无不持载,此之谓容。于是和乐兴焉,颂声乃作。』正义:『此解名之为颂之意。颂之言容,歌成功之容状也。』」

《诗大序》:「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谓四始,诗之至也。」郑笺:「始者,王道兴衰之所由。」正义引郑玄答张逸云:「《风》也,《小雅》也,《大雅》也,《颂》也,此四者,人君行之则为兴,废之则为衰。」正义又云:「诗之至者,诗理至极,尽于此也。」

〔二〕 《玉海》卷六十引:「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下注:「朱文公曰:颂、容古字通。」

《左庵文论文心雕龙颂赞篇(上)》(《国文月刊》,一卷九期):「郑康成以容为包容之义,故《诗谱》云:『颂之言容。天子之德,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无不覆焘,无不持载,此之谓容。』(《周颂谱》)与《诗序》不合。今案《说文》:『颂,貌也。』则仍当从《诗序》形容之义。」

《周礼太师》郑注曰:「颂之言诵也,容也,诵今之德,广以美之。」孙诒让云:「颂、诵、容并声近义通。」

《文镜秘府论六义》:「六曰颂。王曰:『颂者,赞也,赞叹其功,谓之颂也。』」

〔三〕 梅注:「咸墨,帝喾臣。帝命咸作《九韶》、《六列》、《

六英》。」《左庵文论》:「彦和以咸墨(当依唐写本作咸黑)之颂为最古,今考《庄子》谓,黄帝张乐洞庭,有焱氏作颂(见《天运》篇)。当又在前。又,《古诗纪》引有黄帝时之《衮龙颂》,谓见《

史记乐书》。案《史记》无此文,第见于晋王嘉《拾遗记》,真伪尚不可定。」

《吕氏春秋仲夏纪古乐》篇:「帝喾命咸黑(《玉海》一○三引《吕氏春秋》作咸墨。)作为声,歌《九招》、《六列》、《六英》。……帝舜乃命质修《九招》、《六列》、《六英》以明帝德。」毕沅校云:「《招》、《列》、《英》至此始见,故诱于此下注,则上乃衍文明矣。」范注:「按《困学纪闻》四:『帝喾命咸黑作为声歌,……然则《九招》作于帝喾之时,舜修而用之。』『

墨』,唐写本作黑;『韶』,唐写本作招。是。」《校注》:「按作『咸黑』是。咸黑事见《吕氏春秋古乐》篇。《古乐志》亦云:『

古之善歌者有咸黑。』(《御览》卷五七三引)」又:「按作『招』与《吕氏春秋古乐》篇合,……当据改。」

〔四〕 《校注》:「『商』下唐写本有『颂』字。按有『颂』字,语意始明。《御览》、《唐类函》引,亦并有之。」按《唐类函》作「自《商颂》以下,文理克备。」《玉海》卷六十引作「自商以下」。其实《商颂》亦宋人歌其先祖之诗,非殷商时之作。

《考异》:「此言自商以下之文理允备,非专指颂而言,故下文列举风、雅、颂各体也。唐写本『颂』字衍。」

〔五〕 《商颂谱》:「问:周太师何由得《商颂》?曰:周用六代之乐,故有之。」正义:「自夏以上,周人亦存其乐,而得无其诗者,或本自不作,或有而灭亡故也。」王应麟《辞学指南》「颂」类:「《诗》有六义,六曰颂。《庄子》曰:『黄帝张《咸池》之乐,有猋氏为颂。』《文心雕龙》曰:『帝喾之世,咸墨为颂,以歌《九韶》。』商周及鲁皆有颂,所以游扬德业,褒赞成功。」《诏策》:「

建安之末,文理代兴。」《奏启》:「魏代名臣,文理迭兴。」「文理」,谓文辞条理。

夫化偃一国谓之风〔一〕,风正四方谓之雅〔二〕,雅容告神谓之颂〔三〕。风雅序人,故事兼变正〔四〕,颂主告神,故义必纯美〔五〕。

〔一〕 《论语颜渊》:「草上之风必偃。」这是说风吹草倒,旧用以比喻教化的普及。《晋书潘尼传》《释奠颂》:「学犹莳苗,化若偃草。」《诗大序》:「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

〔二〕 《诗大序》正义:「诗人总天下之心,四方风俗,以为己意,而咏歌王政,故作诗道说天下之事,发见四方之风,所言者乃是天子之政,施齐正于天下,故谓之雅,以其广故也。」「风正四方」,意谓以风匡正四方。

〔三〕 《校证》:「『雅容告神谓之颂』,原作『容告神明谓之颂』,今从唐写本、《御览》改。」《斟诠》:「彦和开宗明义云:『

四始之至,颂居其极。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又曰:『雅容告神谓之颂。』此据《诗大序》立说,与《释名》所谓『颂,容也,序说其成功之形容也』及『称颂成功谓之颂』如出一辙。」又:「案《渊鉴类函》一九九引『雅容』作『雍容』。」「雅容告神」,谓以雍雅之仪容昭告神明。

〔四〕 《校证》:「原无『故』字,据唐写本、《御览》补。又《

御览》『兼』作『资』。」《校注》:「《御览》、《唐类函》引,亦有两『故』字,与唐写本合。」《诗大序》:「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变」,指的是时世由盛变衰,政教纲纪大坏。郑玄《

诗谱序》:「故孔子录懿王、夷王时诗讫于陈灵公淫乱之事,谓之变风、变雅。」在《国风》中,《邶风》以下十三国风为变风,但《豳风》有描写西周初期周公东征的事;《大雅》中《民劳》以后的诗、《小雅》中《六月》以后的诗为变雅,但其中也有赞扬美政的。马瑞辰以为正变以政教得失而分,而不以时间为界。

〔五〕 《玉海》卷六十引,此二句下注云:「《流别论》曰:『颂,诗之美者也。』」《左庵文论》:「颂之本源盖出于《诗》。六义四始,颂并厕焉。《诗序》云:『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斯其涵义,第一重美。彦和云:『风雅序人,事兼变正;颂主告神,义必纯美。』是风雅可有美刺,颂则有美无刺也。其次重形容。《说文》:『颂,貌也。』(即形容之容字,『容』本为包容之义,与形容之义无涉。)古代诗歌皆可入乐。乐者,兼备歌舞;故形容盛德,必舞与声相应以方物之也。又次重告于神明。颂之最古者,推《商颂》五篇,其词率皆祭祀祖宗所用。即《周颂》三十余篇,非祭祀天神地祇,即为祭宗庙之文。是知告于神明乃颂之正宗也。逮及《鲁颂》,多美僖公,不皆祭神之词,是颂体之渐变。两汉以降,但美盛德,兼及品物,非必为告神之乐章矣。」

曹学佺批:「颂亦本于风雅,故挚虞云:『杂以风雅,而不变旨趣。』」

总以上,纪评曰:「此颂之本始。」

鲁以公旦次编,商以前王追录〔一〕,斯乃宗庙之正歌〔二〕,非燕飨之常咏也〔三〕。《时迈》一篇,周公所制〔四〕;哲人之颂,规式存焉〔五〕。

〔一〕 《训故》:「《诗》传:成王赐鲁天子之礼乐,以祀周公,故有《鲁颂》。《诗商颂玄鸟》,祭祀宗庙之乐,而曰『天命玄鸟』,又曰『奄有九有』,是追叙商王之所由生,以及有天下之初也。」按此二句梅本、黄本俱作「鲁国以公旦次编,商人以前王追录」。此据唐写本及《御览》改。

黄注:「《诗序》:《商颂那》,祀成汤也;《烈祖》,祝中宗也;《玄鸟》,祀高宗也;《长发》,大禘也;《殷武》,祝高宗也。皆前代祭祀宗庙之乐。」范注:「郑玄《鲁颂谱》:『

初,成王以周公有太平制典法之勋,命鲁郊祭天三望,如天子之礼(

此据《礼记明堂位》文);故孔子录其诗之颂,同于王者之后。』又《商颂谱》:『宋大夫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以《那》为首,归以祀其先王(郑说本《鲁语》)。孔子录诗之时,唯得此五篇而已。』」

《鲁颂谱》正义:「《明堂位》云:『武王崩,成王幼,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六年,制礼作乐,颁度量,而天下大服。七年致政于成王,以周公有勋劳于天下,命鲁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礼。』……是成王命鲁之郊天也。……由命鲁得郊天,用天子礼,同于王者之后,故孔子亦录取诗之颂,同于王者之后也。王者之后而有颂者,正谓宋有《商颂》,解《鲁颂》所以得与《商颂》同称颂之意也。」「鲁以公旦次编」意谓鲁以成王赏赐天子礼乐以祀周公,故其颂《駉》、《有駜》等四篇,得紧次编列于《周颂》之后。

〔二〕 唐写本「正歌」作「政哥」。《左庵文论》:「此语义殊未备,因告于神明,括有郊祀天地社稷宗庙而言;非仅限于宗庙也。」

〔三〕 《校注》:「『燕飨』,唐写本作『飨燕』……按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并作『飨燕』,与唐写本合。」

《校证》:「《御览》、《玉海》『常』作『恒』。」按《玉海》六十于「非飨燕之恒咏也」句下注云:「《商颂》非以成功告神,其体异于《周颂》。《鲁颂》咏僖公功德,纔如变风之美者耳,又与《商颂》异。」

〔四〕 唐写本「制」作「制」。《国语周语上》:「周文公之颂曰:『载戢干戈,载橐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韦昭注:「文公,周公旦之谥也。颂,《时迈》之诗也。武王既伐纣,周公为作此诗,巡守告祭之乐歌也。」《左庵文论》:「《国语》引《时迈》,谓为周文公之颂(《周语上》)。彦和之言,盖本于此。」

范注:「《毛诗序》曰:『《时迈》,巡守告祭柴望也。』《正义》曰:『宣十二年《左传》云,昔武王克商,作颂曰「载戢干戈」,明此篇武王事也。《国语》称周公之颂曰「载戢干戈」,明此诗周公作也。』」

〔五〕 此二句意谓圣哲所作之颂,存有颂体之规模法式。

夫民各有心,勿壅惟口〔一〕;晋舆之称原田〔二〕,鲁民之刺裘s〔三〕,直言不咏〔四〕,短辞以讽,丘明、子高,并谓为颂〔五〕,斯则野颂之变体〔六〕,浸被乎人事矣〔七〕。

〔一〕 《校注》:「按《诗大雅抑》:『其维愚人,覆谓我僭,民各有心。』」《国语周语上》:「召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

〔二〕 《训故》:「《春秋左传》:晋侯次于城濮,楚师背酅而舍,晋侯患之,听舆人之诵曰:『原田每每,舍其旧而新是谋。』」按此见僖公二十八年。杜注:「高平曰原,喻晋军美盛,若原田之草每每然,可以谋立新功,不足念旧惠也。」「每每」,同膴膴,肥美貌。

〔三〕 梅注:「《吕氏春秋》曰:『孔子始用于鲁,鲁人鹥诵之曰:麛裘而x,投之无戾。x而麛裘,投之无邮。』」「鹥」,人名也。「麛」,鹿子也,其皮以为裘,加裼衣以朝君。「投」,弃也。「

戾」、「邮」,皆罪也。按此见《乐成》篇。唐写本「s」作「x」。《斟诠》:「x,《释名》训蔽膝;s,《诗小雅》毛传训容刀。字本有别,惟《集韵》谓『s』为『x』之或字。」

〔四〕 「直言不咏」,唐本作「直不言咏」。《考异》:「直言与下句短辞相偶,唐写本笔倒,误。」

〔五〕 《训故》:「此子顺述孔子之事,非子高也。子高,孔穿之字。」

范注:「《孔丛子陈士义》篇:子顺曰:先君初相鲁,鲁人谤诵曰:『麛裘而芾,投之无戾;芾而麛裘,投之无邮。』及三年政成,化既行,民又作诵曰:『衮衣章甫,实获我所;章甫衮衣,惠我无私。』」「并谓为颂」原作「并谍为诵」。《校释》:「『

谍』疑『谓』误。『诵』应从唐写本作『颂』。」

〔六〕 《校证》:「『颂』原作『诵』,据唐写本改。」

〔七〕 唐写本「乎」作「于」,应据改。

总以上,纪评:「此颂之渐变。」《左庵文论》:「『

夫民各有心』至『浸被乎人事矣』。此节彦和羼诵于颂,实为失考。案《说文》:『诵,讽也。』与颂义别。如所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晋舆人之诵,及《孔丛子》载鲁人谤诵孔子之词(见《陈士义》篇),并皆百姓之歌谣;乃讽诵之诵,而非风、雅、颂之颂。」

《斟诠》直解为「是则民间口头之协韵之诵语,乃颂之变体,而颂体由原本告祭宗庙之舞乐,亦渐进加诸人事矣。」

《校释》:「舍人此篇,辨章颂之源流,乃举『原田』『裘s』,皆谓之颂。考原田、裘s,本属诵体,故美刺可用。若果是颂,则斯体之讹,不自后代矣。惟今本此文『为颂』、『野颂』皆作『诵』字,与唐写本异。疑后人据《左传》《吕览》改舍人之文。细绎此段文章,舍人原本固是『颂』字,岂当时传写《左传》《吕览》有作『颂』者,舍人因据以入文,又于诵、颂通用之故,有所未照?是以文意不免小疵。然『末代讹体』之论,实为不刊之言,因为辨正之如此。」

及三闾《橘颂》〔一〕,情采芬芳〔二〕,比类寓意〔三〕,又覃及细物矣〔四〕。

〔一〕 梅注:「三闾,即屈原,掌王族昭、屈、景三姓,故曰三闾。」何焯批云:「《橘颂》乃赋也。」

黄注:「《离骚》序:屈原与楚同姓,仕于怀王,为三闾大夫。着《九章》,内一篇曰《橘颂》。」

范注:「《孟子万章》篇:『颂其诗。』颂诗,即诵诗也。故《橘颂》即《橘诵》,亦即《橘赋》。推之汉人所作,尚存此意。王褒《洞箫颂》即《洞箫诵》,亦即《洞箫赋》。马融《广成颂》即《广成诵》,亦即《广成赋》。盖诵与赋二者音调虽异,而大体可通,故或称颂,或称赋,其实一也。」

〔二〕 《校证》:「唐写本『情采』作『辞采』。」斯波六郎:「

作『辞采』者是。此句专谓形式。」

〔三〕 《楚辞集注》:「旧说:屈原自比志节如橘,不可移徙是也。篇内意皆放此。」《校证》:「《御览》『寓意』作『属兴』。」屈原用橘来自比,如「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四〕 此句唐写本作「乃覃及乎细物矣」。范注:「覃,延也。」《楚辞通释》:「按李衡言『江陵有千头木奴』,则楚之宜橘旧矣。原偶植之,因比物类志为之颂,以自旌焉。」

《左庵文论》:「『及三闾《橘颂》』至『又覃及细物矣』。此节推论颂体之渐变。颂之本源,用于容告神明;降及战国,称美物类者,亦可称为颂。议其正变,则《汉书礼乐志》之《郊祀歌》及唐山夫人《安世房中歌》,皆以祭神为主,与《商颂》、《周颂》相同,实为颂之正宗。至于屈平《九章》之《橘颂》,美及细物,乃颂之变体矣。汉魏之际,此类最多。如《菊花颂》等篇,与三代之颂殊途,然亦颂之一体。盖虽非述德告神,而与『美』之旨弗悖焉。三代之时,赋颂二体,皆诗之附庸;自兹而后,蔚为大国。汉魏之四言诗虽与颂相近,而于文体中称颂不称为诗;其区分盖皆起于三代后也。」

至于秦政刻文,爰颂其德〔一〕;汉之惠景〔二〕,亦有述容〔三〕;沿世并作,相继于时矣〔四〕。

〔一〕 唐写本「于」作「乎」。《玉海》卷六十引此文,注云:「

见《史记》。」黄注:「《史记》:秦始皇者名政,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

《札记》:「《史记》载泰山、琅琊台、之罘、东观、碣石、会稽刻石文凡六篇,独不载邹峄山刻石文。案秦刻石文多三句用韵,其后唐元结作《大唐中兴颂》,而三韵辄易,清音渊渊,如出金石,说者以为创体,而不知远效秦文也。」范注引严可均《全秦文》曰:「案秦刻石三句为韵,唯《琅琊台》二句为韵,皆李斯之辞。」

《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八年,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风雨暴至,休于树下,因封其树为五大夫。禅梁父。刻所立石。……于是乃并勃海以东,过黄、腄,穷成山,登之罘,立石颂秦德焉而去。南登琅琊,大乐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万户琅琊台下。复十二岁,作琅琊台,立石刻,颂秦德,明得意。」又:「三十四年,……始皇置酒咸阳宫,博士七十人前为寿。仆射周青臣进颂。」又:「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

《论衡须颂》篇:「秦始皇东南游,升会稽山,李斯刻石,纪颂帝德,至琅琊亦然。秦无道之国,刻石文世,观读之者,见尧舜之美。由此言之,须颂明矣。」

《左庵文论》:「秦之刻石,与三代之颂不同。颂之音节虽无可考,然三代之诗皆可入乐,颂为诗之一体,必可被之管弦。秦刻石则恐皆不能谱入乐章。故三代而后,颂与诗分,此其大变迁也。」

〔二〕 《玉海》卷六十引本文于本句下注云:「李思《孝景帝颂》十五篇。」

〔三〕 范注:「《汉书艺文志》有李思《孝景皇帝颂》十五篇。案彦和之意,以孝惠短祚,景帝崇黄老,不喜文学;然《郊祀志》(

按应为《礼乐志》)尚称:『孝惠二年,使乐府令夏侯宽,备其箫管,更名曰《安世乐》,高庙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景采《武德舞》以为《昭德》,以尊太宗庙。』故云亦有述容也。」《安世乐》、《昭德舞》,是惠帝景帝继述高祖的音乐而成的乐舞,所以称「述容」。《斟诠》:「『亦有述容』云者,正指此颂乐之舞容而言。」

〔四〕 《汉书淮南王安传》:「时武帝方好艺文,以安属为诸父,辩博善为文辞,……又献《颂德》及《长安都国颂》,每宴见,谈说得失,及方技赋颂,昏莫然后罢。」

总以上,纪评:「此颂体之初成。」

若夫子云之表充国〔一〕,孟坚之序戴侯〔二〕,武仲之美显宗〔三〕,史岑之述熹后〔四〕,或拟《清庙》〔五〕,或范《駉》《那》〔六〕,虽浅深不同〔七〕,详略各异,其褒德显容,典章一也〔八〕。

〔一〕 《玉海》卷六十于本句下注云:「见《汉书》。」《文章流别论》:「扬雄《赵充国颂》,颂而似雅。」

黄注:「《赵充国传》:充国字翁孙,功德与霍光等,列画未央宫。成帝时,西羌尝有警,上思将帅之臣,追美充国,乃召黄门郎扬雄即充国图画而颂之。」按《赵充国颂》见《汉书赵充国传》、《文选》卷四十七。

《左庵文论》:「扬雄《赵充国颂》将充国一生战功皆括于内,最为切题。盖作颂以根据事实为主,不宜流于浮泛。如其人功德行事有足称述,则为之作颂,应将其实在之美德或事实之源委确切写出之;若徒作空泛之语,美则美矣,而于形容之义何关乎?」

〔二〕 《玉海》卷六十于本句下注云:「窦融。」黄注:「《后汉书》:窦融,字周公,光武八年,与大军会高平,封安丰侯,卒谥戴。《文章流别》有班固《安丰戴侯颂》。」文今佚。

《文章流别论》:「昔班固为《安丰戴侯颂》,史岑为《出师颂》、《和熹邓后颂》,与《鲁颂》体意相类,而文辞之异,古今之变也。扬雄《赵充国颂》,颂而似雅。」

〔三〕 武仲,傅毅字。《玉海》卷六十于本句下注云:「傅毅作《

显宗颂》十篇。显宗,东汉明帝庙号。」

《训故》:「《后汉书》:傅毅与班固贾逵典校秘书,毅追美孝明帝功德最盛,而庙颂未立,乃依《清庙》作《显宗颂》十篇。」按此见《傅毅传》。

《札记》:「武仲之美显宗并有上颂表,见《文选责躬诗》注,而文皆佚。」范注:「文佚。严可均《全后汉文》辑得两条。」《文章流别论》:「傅毅《显宗颂》,文与《周颂》相似,而杂以《风》《雅》之意。」

〔四〕 《校证》:「『熹』,……唐写本作『燕』,即『熹』形误。」《玉海》卷六十于此句下注云:「《流别集》及《集林》载史岑《和熹邓后颂》并序。」

《训故》:「《后汉书》:初,王莽末,沛国史岑子孝亦以文章显,莽以为谒者。注云:岑一字孝山,着《出师颂》。《后汉书》:平望侯刘毅以和熹邓太后有德教,请令史官着《长乐宫圣德颂》。《文章流别》有《和熹邓皇后颂》并序。」

黄注:「《文选》注:范晔《后汉书》曰:王莽末,沛国史岑字孝山,以文显。《文章志》七志并载岑《出师颂》,而《集林》又载岑《和熹邓后颂》。计莽末以讫和熹,百有余年。又《东观汉记》:东平王苍上《光武中兴颂》,明帝问校书郎:『此与谁等?』对曰:『前世史岑之比。』斯则莽末史岑,明帝时己云前世,不得为和熹之颂明矣。盖有二史岑:字子孝者,仕王莽;字孝山者,当和熹。书典散亡,未详爵里,诸家遂以孝山之文载于子孝之集。」

《札记》:「此史岑,字孝山,在和帝时,与王莽时谒者史岑字子孝者为二人,见《文选出师颂》注。《和熹颂》今亦佚。」

《左庵文论》:「傅毅《明帝颂》,史岑《和熹颂》,俱见《全后汉文》。」

《文选出师颂》李善注:「史岑有二:字子孝者,仕王莽之末;字孝山者,当和熹之际。」李周翰注:「此颂盖后汉安帝舅邓骘出征西羌之颂。」和熹邓后,东汉和帝的皇后。和帝死后,子殇帝立,邓后临朝。殇帝死,安帝立,后仍临朝。后死后,安帝始亲政。和熹是邓后谥号。

《后汉书和熹邓皇后纪》:「元初五年,平望侯刘毅以太后(即熹后)多德政,欲令早有注记,上书安帝曰:……宜令史官着《长乐宫注》、《圣德颂》,以敷宣景耀,勒勋金石,……帝从之。」

〔五〕 范注:「《周颂清庙》一章,章八句。……无韵。王国维《观堂集林说周颂》篇谓《颂》之声较《风》《雅》为缓,故《风》《雅》有韵而《颂》多无韵。」

《清庙》,《周颂》之首篇。序云:「祀文王也。周公既成洛邑,朝诸侯,率以祀文王焉。」

〔六〕 范注:「《鲁颂駉》四章,章八句。」「《商颂那》一章,二十二句。」

「《駉》」,《鲁颂》之首篇,序谓「颂僖公也」。「

《那》」,《商颂》之首篇,序谓「祀成汤也」。《文体明辨序说》:「若商之《那》,周之《清庙》诸什,皆以告神,乃颂之正体也。至于《鲁颂駉》、《閟》等篇,则用以颂僖公,而颂之体变矣。后世所作,皆变体也。其词或用散文,或用韵语。」

傅毅的颂摹仿《清庙》,扬雄的颂当是摹仿《那》,从赞美汉宣帝联系到赞美赵充国。

〔七〕 《校证》:「唐写本、王惟俭本、《御览》『浅深』作『深浅』。」《校注》:「『浅深』,唐写本作『深浅』,《御览》引同。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并作『深浅』,未倒。」

〔八〕 《斟诠》直解为「褒美功德,显扬仪容,同为一代之典礼文章,无二致也」。按本篇上文谓「颂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

至于班、傅之《北征》《西征》,变为序引〔一〕,岂不褒过而谬体哉〔二〕!马融之《广成》《上林》,雅而似赋〔三〕,何弄文而失质乎〔四〕!

〔一〕 《校证》:「『西征』原作『西逝』,梅、冯疑『逝』作『

巡』,黄本改『巡』。唐写本作『西征』,今据改。傅毅有《西征颂》,见《御览》三五一引。」

《校释》:「『西巡』原作『西逝』,朱校改。按傅毅有《西征颂》,当作『征』。」

《玉海》卷六十引「西征」作「西逝」,又于「变为序引」下注云:「班固、傅毅《窦将车北征颂》,又班固《东巡南巡颂》。」黄注:「《后汉书》:窦宪迁大将军,以傅毅为司马,班固为中护军,宪府文章之盛,冠于当世。毅所著诗、赋、诔、颂诸作,凡二十八篇。固所著赋、铭、诔、颂诸作,凡四十一篇。」

《札记》:「班有《窦将军北征颂》、《东巡颂》、《

南巡颂》,傅有《窦将军北征颂》、《西征颂》。班之《北征颂》在《古文苑》。」《斟诠》:「序、引,皆文体名。《论说》篇云:『

序者次事,引者胤辞。』」

〔二〕 唐写本「过」作「通」,误。《左庵文论》:「『西巡』或作『西逝』,误。《艺文类聚》引有傅毅《西巡》、《北巡》、《东巡》诸颂。《后汉书》有班固之勒石《燕然山铭》(见《窦宪传》),即《北征颂》也(按《古文苑》十二、《艺文类聚》九十六均引有班固《车骑将军窦北征颂》)。此二篇之作法相同;序文较长而有韵;颂仅数语;事实皆叙于序中。(《北征颂》用「兮」调仅寥寥五句而已,而序中叙窦宪之事实甚详。《西巡颂》序文与《典引》相近,颂亦甚短。)故彦和以为非颂之正体。然后世亦颇不乏祖述之者,陆士龙、鲍明远皆有此体,是序长颂短之篇,于六朝时亦正多也。」「

褒过」,褒美过实。

周振甫《文心雕龙注释》(以下简称「周注」):「《

车骑将军窦北征颂》,先写车骑将军窦宪才干德行,次写他统率将士北征,再写他的破敌制胜,再写他的功迹。刘勰认为颂的体例在于歌颂功德,不宜铺叙事实,变为序引,褒美过分而不合于体例。」

〔三〕 《玉海》引于本句下注云:「见本传。」冯舒校云:「『《

上林》』疑作『《东巡》』。」斯波六郎:「《玉烛宝典》三有马融《上林颂》之残句。」《校注》:「按舍人此评,本《文章流别论》。既沿用仲治之语,想必得见季长之文。《玉烛宝典》三引马融《上林颂》曰:『鹑●如烟。』是季长此颂,隋世尚存,故杜氏得征引之也。何能因其颂文久佚,而遽疑作《东巡》耶!」《训故》:「广成,苑名。」

「马融」,东汉前期经学家、文学家。有集九卷,已亡佚。张溥辑《汉魏六朝原三名家集》中有《马季长集》一卷。严可均辑《全后汉文》辑其文为一卷。

《后汉书马融传》:「(融)为校书郎中,诣东观典校秘书。是时邓太后临朝,骘兄弟辅政。而俗儒世士,以为文德可兴,武功宜废,遂寝搜狩之礼,息战陈之法,故猾贼从横,乘此无备。融乃感激,以为文武之道,圣贤不坠,五才之用,无或可废。元初二年,上《广成颂》以讽谏。其辞曰云云。颂奏,忤邓氏,滞于东观,十年不得调。因兄子丧,自劾归。太后闻之怒,谓融羞薄诏除,欲仕州郡,遂令禁锢之。太后崩,安帝亲政,召还郎署,复在讲部。出为河间王●长史。时车驾东巡岱宗,融上《东巡颂》,帝奇其文,召拜郎中。」

《札记》:「《广成颂》见《后汉书》本传。《上林》无可考,黄注谓《上林》疑作《东巡》。案《全后汉文》十八有《东巡颂》佚文,其体颇与《广成》相类。」

《左庵文论》:「『广成』之下,疑脱二字,或当作『

体拟《上林》』。观下文云『敷写似赋,而不入华侈之区』,则此或谓《广成颂》摹拟《上林》,非体之正也。颂文见《后汉书》融本传。前有序文,与司马相如、扬雄之《上林》《羽猎》无殊;又,句不限于四言,三言与五言杂出,直为赋体。案彦和以为赋、颂本为二体,不能相谋;故《广成》之类,实非其正。然东汉之时,赋、颂不甚区分;如马融《长笛赋》称为『颂曰』,是直与《长笛颂》相同,亦足征二体之混淆矣。」范注:「郝懿行曰:『案黄注《上林》疑作《

东巡》,从《马融传》也。然挚虞《文章流别》作《广成》《上林》,是必旧有其篇,不见于本传而后亡之耳。』案《艺文类聚》引《典论》逸文,亦称融撰《上林颂》,是融确有此文矣。」

《校证》:「《汉志诗赋略》荀赋类有李思《孝景皇帝颂》。《文选》潘安仁《藉田赋》注引臧荣绪《晋书》作《藉田颂》,此并赋、颂通称之证。何、吴并云:『《北征》《广成》,虽标颂名,其实赋也。《汉书王褒传》亦谓《洞箫》为颂,并沿《橘颂》之名。何以致讥?』」

《校释》:「马融《广成》名颂而实赋者。何焯云:『

古人赋颂,通为一名。马融《广成》所言者田猎,然何尝不题曰颂?扬之《羽猎》亦有「遂作颂曰」之文。』按融作《长笛赋》,序曰:『追摹子渊、枚乘、刘伯康、傅武仲等箫、琴、笙颂,笛独无,故聊复备数,作《长笛颂》云。』子渊《洞箫赋》,《汉书》谓之颂。《

汉志》赋家亦有李思《孝景皇帝颂》十五篇,盖不仅赋、颂可通为一名,实亦成于敷布,又皆为不歌而诵之体也。《上林》旧校疑作《东巡》,据《融传》,无《上林》也。然挚虞《文章流别》亦谓:『《

广成》《上林》,纯为今赋之体,而谓之颂。』则似果有《上林颂》者。《艺文类聚》一百引《典论》曰:『议郎马融,以永兴中,帝猎广成,融从,是时北州遭水潦蝗虫,撰《上林颂》以讽。』今检《广成颂序》,有『虽尚颇有蝗虫』之言,又似《上林》即《广成》。旧文阙佚,疑不能明,姑记于此,以俟详考。」

王金凌:「此颂有一段序文,旨在劝搜狩以兴武。中段从『是以大汉之初基也』至『胥而来同』,叙述搜狩的过程,铺张扬厉,纯为汉赋笔调。刘勰称雅,是就此颂命意纯正而言;讥其似赋,则就中段而言。」

〔四〕 本书《议对》篇:「若不达政体,而舞笔弄文,……固为事实所摈;设得其理,亦为游辞所埋矣。」王金凌:「颂须要文,但不是华侈、巧丽的文。而《广成颂》中段却全为赋体,流于巧丽,所以刘勰称其弄文失质。」

又崔瑗《文学》,蔡邕《樊渠》〔一〕,并致美于序〔二〕,而简约乎篇〔三〕。挚虞品藻,颇为精核,至云「杂以风雅」,而不变旨趣〔四〕;徒张虚论,有似黄白之伪说矣〔五〕。

〔一〕 《玉海》卷六十引于本句下注云:「瑗《南阳文学颂》,蔡邕《京兆樊惠渠颂》,并见《艺文类聚》,《后汉郡国志》引蔡邕作《樊陵颂》。」

《训故》:「《后汉书》:蔡邕,字伯喈,陈留圉人,历官议郎。京兆尹樊德云开渠利民,蔡作《樊惠渠颂》。」

按瑗为崔骃之子。《后汉书崔瑗传》:「瑗高于文辞,尤善为书、记、箴、铭,所著赋、碑、铭、箴、颂、《七苏》、《

南阳文学官志》、《叹辞》、《移社文》、《悔祈》、《草书埶》、七言,凡五十七篇。其《南阳文学官志》称于后世,诸能为文者皆自以弗及。」

《札记》:「案《南阳文学颂》见《全后汉文》四十五,盖《南阳文学官志》之颂也。」

蔡邕《京兆樊惠渠颂》序云:「阳陵县东,……土气辛螫,嘉谷不植,……而泾水长流。……京兆尹樊君讳陵,字德云,……遂……树柱累石,委薪积土,基跂工坚,……清流浸润,……曩之卤田,化为甘壤,……农民熙怡,悦豫且康。……谓之樊惠渠云尔。」

《左庵文论》:「崔瑗《南阳文学颂》,蔡邕《樊惠渠颂》,并见《全文》。彦和以此二篇别为一节,与班、傅之《北征》《西巡》分别言之者,缘彼二篇序亦有韵,此二篇序无韵,颂亦较长,惟序文终较颂为长耳。推舍人之意,以为颂之正文既以叙事为主,序文仍叙事,则有迭床架屋之弊。故序不宜『致美』,而以《赵充国颂》等篇为正也。」

〔二〕 「致美」,表达赞美之意,如《京兆樊惠渠颂》序首述农田水利之重要,并谓京兆尹樊陵命伍琼开掘樊惠渠,使卤地化为良田,受到人民歌颂。王应麟《辞学指南》「颂」类:「《宋书》曰:鲍照为《河清颂》,其序甚工,颂诗有序,亦不可略也。」

〔三〕 「而简约乎篇」以上,纪评:「此后世通行之格。」

〔四〕 挚虞《文章流别论》云:「昔班固为《安丰戴侯颂》,史岑为《出师颂》、《和熹邓后颂》,与《鲁颂》体意相类,而文辞之异,古今之变也。扬雄《赵充国颂》,颂而似雅,傅毅《显宗颂》,文与《周颂》相似,而杂以风雅之意。若马融《广成》《上林》之属,纯为今赋之体,而谓之颂,失之远矣。」《札记》:「案仲治论颂,多为彦和所取,然于颂之源流变体,有所未尽。」《斟诠》:「唯其如此,故彦和于叙及其『杂以风雅』之语后,而有『不辨旨趣』之讥也。」又:「彦和此节论挚虞《文章流别论》之品藻,虽颇精核,但……以为其语过于空洞,并未说明颂与风雅之旨趣究竟有何不同,使读者难于了解其指归所在,故于『至云杂以风雅』句后,即紧接此断案曰:『而不辨旨趣。』则其所谓『不辨』云者,自指挚虞之评语但言其然而未申述其所以然而言。若作『变』,则系转为扬傅二家之颂有所辩护,无论于语气辞意,俱嫌脱节,故以改从唐写本为胜。」唐写本「变」作「辨」,按作「辨」字是。

〔五〕 《吕氏春秋别类》篇:「相剑者曰:『白所以为坚也,黄所以为牣也。黄白杂,则坚且牣,良剑也。』难者曰:『白所以为不牣也,黄所以为不坚也。黄白杂,则不坚且不牣也,又柔则锩,坚且折,剑折且锩,焉得为利剑!』」

《注订》:「牣则亏坚,坚则失牣,黄自黄,白自白,不可混杂。坚不可以为牣,牣不可以为坚也。犹赋即赋,颂即颂,颂之变近于赋者,则非赋非颂,体乱则名不正矣。名不正则失义为多,故彦和之述颂,盖欲正其名也矣。」

及魏晋杂颂〔一〕,鲜有出辙。陈思所缀,以《皇子》为标〔二〕;陆机积篇,惟《功臣》最显〔三〕;其褒贬杂居,固末代之讹体也。〔四〕

〔一〕 《校证》:「『杂』原作『辨』,据唐写本改。」范注:「

辨,唐写本作『杂』,是。」《斟诠》:「『杂颂』隐指下文『陈思所缀』,『陆机积篇』为说。」

〔二〕 《玉海》卷六十引作「以《皇太子》为标」,下注云:「《

皇子生颂》见《初学记》,《皇太子颂》见《类聚》。」

《札记》:「文见《全三国文》卷十七。」范注引陈思王《皇太子生颂》,谓见《艺文类聚》四十五。按「缀」谓缀文,连缀辞句以成文也。「标」指标举,突出。

〔三〕 《玉海》卷六十引句下注云:「见《文选》。」黄注:「《

陆机集》有《汉高祖功臣颂》。」陆云《与兄平原书》:「《汉功臣颂》甚美。」梅注:「汉高祖功臣三十一人。」「积篇」,谓多篇。

《汉高祖功臣颂》,对汉高祖及其功臣主要是褒,但亦有贬,如称彭越为「谋之不臧,舍福取祸」,称韩王信为「人之贪祸,宁为乱亡」。即为「褒贬杂居」。

〔四〕 《左庵文论》:「『其褒贬杂居』二句,此专就陆士衡《汉高祖功臣颂》而言,与陈思王《皇子生颂》无涉。

「总上彦和之意,以为颂之体式所宜注意者有三:一、序不可长;二、与赋不同,应分其体;三、义主颂扬,有美无刺。」

「末代」,亦称末世,衰乱之世。《文心雕龙》两用「

末代」(另一次见《书记》篇),均指魏晋时期。

以上为第一段,论颂之意义、起源及颂体代表作家作品。

原夫颂惟典懿〔一〕,辞必清铄〔二〕,敷写似赋,而不入华侈之区〔三〕;敬慎如铭,而异乎规戒之域〔四〕;揄扬以发藻〔五〕,汪洋以树义〔六〕,虽纤曲巧致〔七〕,与情而变〔八〕,其大体所底〔九〕,如斯而已。

〔一〕 《校证》:「『典懿』原作『典雅』,谢校、徐校作『典懿』。案唐写本、《御览》正作『典懿』,今从之。」按「雅」亦通。

〔二〕 《诗周颂酌》:「于铄王师,遵养时晦。」毛传:「铄,美。」《定势》篇:「赋颂歌诗,则羽仪乎清丽。」王金凌:「铄是光采、光耀。……颂须清铄,这是在丽的基础上,配合褒德显容而表现其光采。」

〔三〕 《左庵文论》:「『颂惟典雅』至『而不入华侈之区』。颂主告神美德,与赋之『铺采』『体物』者有殊。故文必典重简约,应用经诰以致其雅。在赋如摛写八句,在颂则四语尽意。盖赋放颂敛,体自各别也。」

「赋」主要是铺陈事物,有所赞美,一般也是表现在「

体物」之中。「颂」则是直截了当地对人、事进行讴歌,若有所描绘,也是为颂德所需。

《三国志魏书武宣卞皇后传》注引《魏略》曰:「

(卞)兰献赋赞述太子(曹丕)德美,太子报曰:『赋者,言事类之所附也;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也。故作者不虚其辞,受者必当其实。』」

〔四〕 《左庵文论》:「三代之铭,分为二体:一主儆戒,略近于箴;一主颂美,与颂为伍。皆铭刻于器。前者如汤之《盘铭》及《大戴礼武王践祚》篇之铭十七章;后者如孔悝《鼎铭》是也。彦和此所谓铭,专指近于箴之一体而言,故谓颂应『敬慎如铭,而异乎规戒之域』,不知铭中尚有颂美之一体。此句若易铭为箴,则义无不安;以箴铭之作俱宜简敛,而箴则惟有规戒之义,无颂美之义也。」

陆机《文赋》:「颂优游以彬蔚。」李善注:「颂以褒述功德,以辞为主,故优游彬蔚。」吕向注:「优游,纵逸。彬蔚,华盛貌。」刘文典曰:「优游由雍容转来,颂陈之大堂之上,故须态度雍容。」黄叔琳评:「陆士衡云:诵优游以彬蔚,不及此之切合颂体。」《札记》:「按彦和此文『敷写似赋』二句,即彬蔚之说;『

敬慎如铭』二句,即优游之说。」

这是说颂的特征在铺张描写上有似于赋,但不像赋那样的华丽夸张;在写颂的态度上,敬慎有似于铭,但不像铭那样的含有规戒之意。

《札记》:「又或变其名而实同颂体,则有若赞,有若祭文,有若铭,有若箴,有若诔,有若碑文,有若封禅,其实皆与颂相类似。」《文镜秘府论论体势》引此作:「颂者敷陈似赋,而不华侈;恭慎如铭,而异规箴。」

〔五〕 班固《两都赋序》:「雍容揄扬。」李善注:「揄,引也;扬,举也。」「引举」即称扬之意。曹植《与杨德祖书》:「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

〔六〕 刘孝威《重光诗》:「风神洒落,容止汪洋。」「汪洋」用来形容深广,常指人的气度或文章气势。柳宗元《宣城县开国伯柳公行状》:「凡为文,去藻饰之华靡,汪洋自肆,以适己为用。」唐写本「义」作「仪」。

《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一云:「夫模范经诰,褒述功业,渊乎不测,洋哉有闲,博雅之裁也。称博雅则颂论为其标。颂明功业,论陈名理,体贵于弘,故事宜博;理归于正,故言必雅也。」《文选序》:「颂者,所以游扬德业,褒赞成功。」

〔七〕 《校释》:「唐写本作『虽纤巧曲致』,是。」《校注》:「《谐隐》篇『纤巧以弄思』,正以『纤巧』连文;《神思》篇『文外曲致』,亦以『曲致』为言。」《斟诠》:「案仍从今本为胜。盖『纤曲』与『巧致』上下对文,二者皆状名短语,而非并列复词,如此始可与下句『与情而变』相贯串,否则便难于索解矣。《佩文韵府》卷六十三、四『寘』三『巧致』条引与今本同。」又:「纤曲巧致,此四字与《神思》篇所谓『思表纤旨,文外曲致』二语之用词大同小异。『纤曲』一词亦见《宗经》篇『礼以立体,据事制范,章条纤曲』。唯彼此用法不同。彼作并列复词,此则为状名短语,不可不辨。所谓『纤曲』,谓纤微之衷曲,有『微意』之义。……『巧致』,谓巧妙之意致,犹言『妙恉』。」

〔八〕 唐写本「与」作「兴」。

《校证》:「《明诗》篇『情变之数可监』,……《隐秀》篇『文情之变深矣』,……是『情变』一词,本书习见,此文亦以『情变』为言,非以『兴情』连文也。」

〔九〕 《校注》:「『底』唐写本作『弘』,《御览》引同。按:『弘』字是,『弘』与『宏』通,『底』盖『宏』之形误。《通变》篇『宜宏大体』,语意与此同,可证。」

《校证》:「案『弘』读如《序志》篇『弘之已精』之『弘』,亦通。」按「底」通「抵」,到也。

王应麟《辞学指南》引西山先生(真德秀)曰:「赞颂皆韵语,体式类相似。赞者赞美之辞,颂者形容功德。然颂比于赞,尤贵赡丽宏肆(夹注:须铺张扬丽,以典雅丰缛为贵)。」吴讷《文章辨体序说》:「西山云:赞颂体式相似,贵乎赡丽宏肆,而有雍容、俯仰、顿挫、起伏之态,乃为佳作。」陈绎曾《文说》:「颂宜典雅和粹。」

《左庵文论》:「颂之作法:第一,应有雅音,常手为文,音节类不能和雅;试取东汉蔡伯喈所作,与常文相较,即可辨其高下之所在。第二,颂虽主形容,但不可死于句下;应以从容揄扬,涵蓄有致为佳。第三,颂文以典雅为主,不贵艰深;应屏退杂书,惟镕式经诰。现汉人所传之颂,皆文从字顺,自然而工;正不赖僻典诂字,以致奥远(颂中若如《法言》《典引》及赋之用字,即为讹体),可以知已。

「后世之颂,大抵摹拟陆士衡《汉高祖功臣颂》者为多。斯篇文固细密,作法亦中准绳。惟取格宜高,以此为法,恐易流于板滞。(后世之颂,即使体裁去古未远,然决不能如古人之简约,以乏疏朗之致,而有涂附之弊也。)今欲作颂,姑舍《周颂》、《商颂》以去高远;其切而近者,自应以陆士衡《功臣颂》为式,而参以汉人之疏朗,以矫其板滞,再求音节和雅,即可得其体要矣。」

以上为第二段,论颂的写作要领及其风格特点。

赞者,明也,助也〔一〕。昔虞舜之祀,乐正重赞〔二〕,盖唱发之辞也〔三〕。

〔一〕 范注:「谭献校云:『案《御览》有助也二字,黄本从之,似不必有。』案谭说非。唐写本亦有『助也』二字。」

《校证》:「下文『并扬言以明事,嗟叹以助辞』,即承此『明也,助也』为说。」

《札记》:「彦和兼举明、助二义,至为赅备。详赞字见经,始于《皋陶谟》。郑君注曰:『明也。』盖义有未明,赖赞以明之。故孔子赞《易》,而郑君复作《易》赞,由先有《易》而后赞有所施,《书》赞亦同此例。至班孟坚《汉书》赞,亦由纪传意有未明,作此以彰显之,善恶并施。故赞非赞美之意。而后史或全不用赞,或其人非善,则亦不赞。此缘以赞为美,故歧误至斯。史赞之外,若夏侯孝若《东方朔画赞》,则赞为画施;郭景纯《山海经、尔雅图赞》,则赞为图起,此赞有所附者,专以助为义者也。」

明陈懋仁《文章缘起注》「赞」类袭此文云:「赞者明事,而嗟叹以助辞也。」

〔二〕 《玉海》卷六十引「赞」作「赞」,其下注云:「《尚书大传》。」

《尚书大传》:「舜为宾客,而禹为主人。乐正进赞曰:『尚考大室之义,唐为虞宾,至今衍于四海;成禹之变,垂于万世之后。』于时,卿云聚,俊士集,百工相和而歌《卿云》。」郑注:「舜既使禹摄天子之事,于祭祀避之宾客之位……乐正,乐官之长,《周礼》曰大司乐。」王通《中说礼乐》篇:「薛收曰:『赞其非古乎?』子曰:『唐虞之际,斯为盛大,禹皋陶所以顺天休命也。』」

《左庵文论》:「『乐正重赞』见《尚书大传》。此为赞字见于古书之最早者。当为赞礼之赞,有助字之义,犹言相礼也。彦和以为『唱发之辞』,恐不尽然。」

《斟诠》:「乐正重赞,《御览》五七一……引《尚书大传》作『乐正道赞』,《文选》王元长《曲水诗序》引《尚书大传》作『乐正进赞』,惟《路史后纪》十二叙舜咨禹而巽位下云云作『乐人重赞』。按从《尚书大传》作『乐正进赞』,义最可通。」

〔三〕 唐写本「辞」作「词」。唱发之辞,指歌唱之前所作发引之辞。

及益赞于禹〔一〕,伊陟赞于巫咸〔二〕,并扬言以明事〔三〕,嗟叹以助辞也〔四〕。故汉置鸿胪,以唱言为赞〔五〕,即古之遗语也〔六〕。

〔一〕 唐写本「赞」作「赞」。梅注:「《书大禹谟》: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传:「

赞,佐;届,至也。益以此义佐禹,欲其修德致远。」益也称伯益,舜时东夷部落的首领。相传助禹治水有功,禹要让位于益,益避居箕山之北。

〔二〕 梅注:「《史记》:伊陟赞言于巫咸,巫咸治王家有成,作《咸乂》。」按《史记殷本纪》:「帝太戊立伊陟为相。……伊陟赞言于巫咸,巫咸治王家有成,作《咸艾》,作《太戊》。」

范本夹注:「孙云:唐写本两『赞』字皆作『赞』。」《校证》:「按作『赞』是。」《玉海》卷六十二引作「赞」,于句下注云:「《尚书》。」

范注:「《周礼》州长、充人、大行人,注皆云『赞,助也』。《易说卦》传『幽赞于神明』,《书皋陶谟》『思曰赞,赞襄哉』,韩注、孔传皆曰『明也』。《书序》:『伊陟赞于巫咸,作《咸乂》四篇。』」按此指《咸乂序》。孔传:「伊陟,伊尹子。赞,告也。巫咸,臣名。」

《左庵文论》:「益赞于禹,伊陟赞于巫咸。此仍当为助字之义。彦和下云『嗟叹以助辞』,亦似误会赞有赞叹之义。盖惑于当时之诂训,其实本义不如是也。」

〔三〕 《比兴》篇:「且何谓为比?盖写物以附意,扬言以切事者也。」《时序》篇:「扬言赞时,请寄明哲。」「扬」,「扬」的异体字。按《史记封禅书》:「伊陟赞巫咸,巫咸之兴自此始。」《

索隐》:「案《尚书》,巫咸,殷臣名,伊陟赞告巫咸。」

《尚书益稷》:「皋陶拜手稽首扬言。」传:「大言而疾曰扬。」《校证》:「《事物纪原》、《事物原始》『扬』作『

扬』。」

〔四〕 唐写本「也」字无。「嗟叹」,《礼记乐记》:「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毛诗序》:「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

〔五〕 《校证》:「『言』原作『拜』,今从顾校作『言』。」按「拜」亦通,无烦改字。《训故》:「《汉书》注:胡广曰:鸿,声也;胪,传也。所以传声赞导九宾也。」

《汉书百官公卿表》:「典客,秦官,……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鸿胪。」应劭注曰:「郊庙行礼,赞九宾,鸿声胪传之也。」《斟诠》:「『唱拜』犹言『赞拜』,古者臣下朝拜天子,相者从旁习礼也。《后汉书何熙传》:『赞拜殿中,音动左右。』」

《左庵文论》:「此亦助字之义。」

宋高承《事物纪原》集类「赞」:「《文心》曰:『昔虞舜重赞,及益赞于禹,伊陟赞于巫咸,并扬言以明事,嗟叹以助辞。故汉置鸿胪,唱拜为赞。』」《考异》:「以唱名引拜于殿上以谒君为职,故云唱拜。」明王三聘《古今事物考文事》赞类:「《文心》曰:『昔舜禹重赞,及益赞于禹,伊陟赞于巫咸。……故汉置鸿胪,唱拜为赞。』如相如赞荆轲,班固之褒贬以赞,盖取益赞于禹之义。要自相如赞荆轲始。」

〔六〕 古之遗语,指古代留传下来口头上讲的赞语。

至相如属笔,始赞《荆轲》〔一〕。及迁史固书,托赞褒贬〔二〕。约文以总录,颂体以论辞〔三〕;又纪传后评〔四〕,亦同其名〔五〕。而仲治《流别》〔六〕,谬称为述,失之远矣〔七〕。

〔一〕 《玉海》于本句下注:「《文章缘起》。」《校证》:「《

御览》《玉海》『笔』作『词』。」

黄注:「司马相如《荆轲赞》,世已不传。厥后班孟坚《汉史》以论为赞,至宋范晔更以韵语。」

《补注》:「《汉书艺文志》杂家有《荆轲论》五篇,班固自注:『轲为燕刺秦王,不成而死,司马相如等论之。』案王氏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引彦和论系于《荆轲论》下,而未辨论与赞歧分之故;详疑彦和所见《汉书》本作《荆轲赞》,故采入《颂赞》篇。若是论字,则必纳入《论说》篇中,列班彪《王命》、严尤《

三将》之上矣。」

《左庵文论》:「《汉书艺文志》杂家有《荆轲论》五篇,班固原注曰:『轲为燕刺秦王,不成而死;司马相如等论之。』彦和之言,当本于此。惟究为论为赞,今不可考。或即如《后汉书》之论,而在司马相如时,尚称为赞耶?」

《事物纪原》集类「赞」:「如相如之赞荆轲,班固之褒贬以赞,皆取益赞于禹之意。要之,自司马相如赞荆轲始。」

〔二〕 「迁史固书」原作「史班固书」,梅本校改,黄本从之。《

御览》及《玉海》引均作「及史班书记」。唐写本作「史斑固书」。

《左庵文论》:「所谓『托赞褒贬』者,盖颂有褒无贬,赞则可褒可贬也。抑可见二体之异。」

范注:「《史记》于纪传之后,必缀『太史公曰』。《

汉书》每篇之后,必加『赞曰』。郑樵《通志序》云:『班彪《汉书》不可得而见,所可见者,元、成二帝赞耳,皆于本纪之外,别纪所闻,可谓深入太史公之阃奥矣。凡《左氏》之有「君子曰」者,皆经之新意。《史记》之有「太史公曰」者,皆史之外事,不为褒贬也。间有及褒贬者,褚先生之徒杂之耳。且纪传之中,既载善恶,足为鉴戒,何必纪传之后,更加褒贬?此乃诸生决科之文,安可施于著述!殆非迁、彪之意。况谓为赞,岂有贬词?后之史家,或谓之论,或谓之序,或谓之诠,或谓之评,皆效班固,臣不得不剧论固也。』案赞有明、助二义。纪传之事有未备,则于赞中备之,此助之义也;褒贬之义有未尽,则于赞中尽之,此明之义也。郑氏误以赞为赞美之意,故不觉言之过当如此。」

《文体明辨序说》「赞」类:「按字书云:赞,称美也。字本作『赞』。昔司马相如初赞荆轲,其词虽亡,而后人祖之,著作甚众。……其体有三:一曰杂赞,意专褒美,若诸集所载人物文章书画诸赞是也。二曰哀赞,哀人之殁,而述德以赞之者是也。三曰史赞,词兼褒贬,若《史记》索隐,《东汉》、《晋书》诸赞是也。」又「评」类:「按字书云:评,品论也。史家褒贬之辞。盖古者史官各有论著,以订一时君臣言行之是非,然随意命名,莫协于一,故司马迁《史记》称『太史公曰』,而班固《西汉书》则谓之赞。范晔《

东汉书》又谓之论,其实皆评也,而评之名则始见于《三国志》。」

〔三〕 《左庵文论》:「『约文以总录』与赞体正合。至『颂体以论辞』一语,『论辞』甚切,而云『颂体』则非也。」按下「以」字,唐写本、《御览》均作「而」,是。「总」,总结。「录」,记录。唐写本「辞」作「词」,下有「也」字。《校释》:「李详《黄注补正》……疑彦和所见《汉书》,本作《荆轲赞》。章太炎则谓:『

司马相如始为《荆轲赞》,以辅助论者。据彦和此文,赞应与论相系属者。』按李说臆断不足信,章说从舍人明助之义悟入,说似可通。然观迁固纪传后文,意存褒贬,舍人谓其『颂体而论辞』。相如之作,或亦同此。又《论说》篇辨论有四品八名,其三品曰:『辨史则与赞评齐行。』是则赞之为论,原论说之支条,未必定系属于论后也。」

《辞学指南》「赞」类:「赞者,赞美赞述之辞。……《文章缘起》曰:『司马相如《荆轲赞》,班史以论为赞,范晔更以韵语。』」

周注:「《史记太史公自序》里有个全书序目,讲每篇内容,如:『汉既初兴,继嗣不明。迎王践祚,天下归心。蠲除肉刑,开通关梁。广恩博施,厥称太宗。作《孝文本纪》第十。』班固《汉书叙传》作:『太宗穆穆,允恭玄默。化民以躬,帅下以德。农不供贡,罪不收拏,宫不新馆,陵不崇墓。我德如风,民应如草。国富刑清,登我汉道。述《文纪》第四。』像这样的全书序目有褒有贬,故说『托赞褒贬』。是各篇内容的概括,文体像颂,又发议论,故说『约文以总录,颂体以论辞』。」

〔四〕 《札记》:「谓太史公《自序》述每篇作意,如云作《五帝本纪》第一之类。《汉书叙传》亦仿其体,而云述《高祖本纪》第一。诸纪传评皆总萃一篇之中,至范氏《后汉书》始散入各纪传后,而称为赞,其用韵则正马班之体也。」

〔五〕 《史通论赞》篇云:「《左传》发论,假君子以称之。二传云公羊子谷梁子,《史记》云太史公,班固曰赞,荀悦曰论,《东观》曰序,谢承曰诠,陈寿曰评,王隐曰议,何法盛曰述,扬雄曰譔,刘昺曰奏,袁宏、裴子野自显姓名,皇甫谧葛洪列其所号,而史官通称史臣。其名万殊,其归一揆,必取便于时者,则总归论赞焉。」

郭注:「『纪传后评』不同于上文所言之『托赞褒贬』,指《史记》《汉书》全书自叙中之后评而言,如《史记太史公自序》,先述每篇作意,而后云『作××本纪第×』『作××列传第×』是也。《汉书叙传》依仿《史记》,……《后汉书》始以『纪传后评』散入每篇之后,亦为『赞曰』。《后汉书》『赞曰』用韵,正与《史》《汉》相同。」

〔六〕 范注引铃木虎雄《校勘记》:「挚虞,字仲治,作洽、作冶皆误。」梅注:「杨用修云:挚虞着有《文章流别论》。」

〔七〕 唐颜师古《匡谬正俗》卷五:「司马子长撰《史记》,其《

自序》一卷,总历自道作书本意,篇别有引辞,即孔安国所云『书序,序所以为作者之意也』。扬子云着《法言》,其本传亦载《法言》之目,篇皆引辞。及班孟坚为《汉书》,亦放其意,于叙传内又历道之。而谦不敢自谓作者,避于拟圣,故改作为述。然叙致之体,与马扬不殊。后人不详,乃谓班书本传之外,别为覆述,重申褒贬。挚虞撰《流别集》,全取孟坚书序为一卷,谓之《汉述》,已失其意。而范蔚宗、沈休文之徒撰史者,详论之外,别为一首,华文丽句,标举得失,谓之为赞,自以取则班马,不其惑欤?刘轨思(按应作彦和)《文心雕龙》虽略晓其意,而言之未尽。」

《汉书叙传下》师古注曰:「自『皇矣汉祖』以下诸叙,皆班固自论撰《汉书》意,此亦依放《史记》之叙目耳。史迁则云为某事作某本纪,某列传,班固谦不言作,而改言述,盖避作者之谓圣,而取述者之谓明也。但后之学者,不晓此为《汉书》叙目,见有述字,因谓此文追述《汉书》之事,乃呼为《汉书述》,失之远矣。挚虞尚有此惑,其余曷足怪乎?」王先谦曰:「《文选》目录于此书纪传赞称『史述赞』。善注引皆作『《汉书述》』,并其证也。」

《左庵文论》:「挚虞《流别》以班固之四言有韵者为述,并未以纪传后评为述;而《文心》以为其合纪传后评并称之,故有此言。实非仲治之失也。《史记》篇末无『赞』『论』字,祇作『

太史公曰』。《汉书》于纪传之后皆题『赞曰』,并无『述』字;惟叙传中述有某某第几,盖以有韵者为述,无韵者为赞。而彦和乃以述及赞并称为赞也。」

《文体明辨序说》:「刘勰有言:赞之为体,促而不旷(应作「广」),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辞,其颂家之细条乎!可谓得之矣。至其谓班固之赞,与此同流,则余未敢以为然也。盖尝取而玩之,其述赞也,名虽为赞,而实为评论之文(今入论类);其叙传也,词虽似赞,而实则小序之语(今入小序类),安得概谓之赞而无辩乎?」按徐师曾的划分赞体,是根据赞美之义。本篇给赞的解释是「明也,助也」,取义比较宽。「迁史固书,托赞褒贬。」这样的赞,可以帮助发明传意,所以不论人的善恶,都可以叫作赞,和专门赞美的赞稍有区别。

及景纯注《雅》,动植必赞〔一〕,义兼美恶〔二〕,亦犹颂之变耳〔三〕。

〔一〕 唐写本「注」下有「尔」字,「必赞」作「赞之」。《玉海》引于本句下注云:「《隋志》郭璞《尔雅图赞》二卷。」

黄注:「《郭璞传》:璞字景纯,注释《尔雅》,别为音义图谱。」《札记》:「案景纯《尔雅图赞》,《隋志》已亡,严氏可均辑录得四十八篇。」按《隋志》注:「梁有《尔雅图赞》二卷,郭璞撰,亡。」

《尔雅释文叙录》:「《尔雅》,郭璞注,三卷,音一卷,图赞二卷。」宋以后不著录。今有严可均、马国翰及王氏黄氏辑本。马本序云:「其赞皆韵语古奥,词寓箴规。」

〔二〕 《校证》:「『义』,唐写本作『事』,《御览》作『赞』。」

周注:「如《蝉》:『虫之精洁,可贵惟蝉。潜蜕弃秽,饮露恒鲜。』是赞美。如《枳首(两头)蛇》:『虽资天然,无异骈拇。』是贬。」

〔三〕 《左庵文论》:「郭璞注《山海经》及《尔雅》皆有图赞(

见《全晋文》卷一百二十一),其体仍不失古赞义。盖总括其事物,而以有韵之文包含之,并非每事称美如东汉以来之所谓赞也。与颂体实不同。考赞之起源,本以助记诵为主。一书散漫,记诵甚难;故括其义,约其辞,总期文连贯而记诵可资,固不问其体之有韵无韵也。西汉之时,有韵之文称为赞者甚少(此体所传亦不多);至于东汉,则以有韵四言,其体近颂而称为赞者至多。大致有象赞及哀赞二种。《蔡中郎集》有《胡公夫人哀赞》(卷四),前有序文,甚似诔碑之体;与颂相去甚远。而汉以后,亦无闻焉。象赞者,就有德行者之画像而赞之也。孔文举诸人集中,皆有斯体。此与颂无甚分别。汉魏以后其体日多;遂使赞体变为称美不称恶之文。又后,非有韵不称为赞矣。《文心》本篇,未叙及郑康成之《尚书赞》,亦为失考。」

然本其为义,事生奖叹〔一〕,所以古来篇体,促而不广〔二〕,必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辞〔三〕,约举以尽情,昭灼以送文,此其体也〔四〕。发源虽远,而致用盖寡〔五〕,大抵所归,其颂家之细条乎〔六〕!

〔一〕 《左庵文论》:「赞之本义,并非奖叹;彦和此言,仍囿于后世之训。」《札记》:「案奖叹即托赞褒贬,非必纯为赞美。」

〔二〕 黄校:「广一作旷,从《御览》改。」唐写本亦作「旷」。《札记》:「案四言之赞,大抵不过一韵数言而止,惟《东方画赞》稍长。《三国名臣序赞》及《汉书》偶一换韵。至崔子玉《草书势》,蔡伯喈《篆势隶势》,则又似赋矣。唐世司空图《二十四诗品》,造语精警,亦赞之美者也。」

《左庵文论》:「三国之时,颂赞虽已混淆,然尚以篇之长短分之。大抵自八句以迄十六句者为赞,长篇者为颂,其体之区别,至为谨严。彦和所谓『促而不广』云云,正与斯时赞体相合。及西晋以后,此界域遂泯。如夏侯湛之《东方朔画像赞》,篇幅增恢,为前代所无。袁弘《三国名臣赞》,与陆机《高祖功臣颂》实无别致,而分标二体。可知自西汉以下,颂赞已渐合为一矣。」

〔三〕 唐写本「乎」作「于」,「辞」作「词」。《斟诠》:「盘桓本谓行动之徘徊不前貌,彦和借以喻声和之盘旋而有余韵也。」

〔四〕 唐写本「昭」作「照」。《校证》:「梅六次本、张松孙本『送文』作『述义』,谢校、徐校亦作『述义』。」《斟诠》:「审上下文义,以作『送文』为是,上句既言『约举以尽情』,情可包义,指赞之内容言,文则就赞之外形言,送文谓写送文华也。《诠赋》篇云:『乱以理篇,写送文势。』赋之乱词,与赞文类似,彼以『送文』属辞,可为的证。」

李充《翰林论》:「容象图而赞立,宜使辞简而义正。」

《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二云:「敷演情志,宣昭德音,植义必明,结言唯正,清典之致也。……语清典则铭赞居其极。(铭题器物,赞述功德,皆限以四言,分有定准。)」此处「敷演情志,宣昭德音,植义必明,结言唯正」,可以拿来解释这两句话。纪评:「《东方赞》稍衍其文,亦变格也。」

〔五〕 意谓赞从舜禹时开始,发源远,但它的适用场合较少。

〔六〕 《左庵文论》:「赞之作法,以四言有韵为最通见,蔡中郎间有六字句者。汉人所为赞,篇幅亦不甚长,其体则与颂相近,如班孟坚《十八侯铭》即为前汉之功臣赞;夏侯孝若《东方朔画赞》亦与扬子云之《赵充国颂》无别。又《三国蜀志杨戏传》(卷十五)称,戏作《季汉辅臣赞》,赞昭烈以下臣子,是皆颂体也。惟以此种称为赞,而古时无韵之赞遂灭而不彰,若郑康成之《易赞》、《尚书赞》,东汉以后,无支流矣。

「《文心》是篇所论,大概皆谓有韵之赞。推赞之本源,既别于颂体,虽后世已混淆无分,然实不能尽同。盖颂放而赞敛,颂可略事铺张,赞则不贵华词,观汉人之赞,篇皆短促,质富于文,朴茂之中,自然典雅。既不伤于华侈,亦不失之轻率:斯其所以足式也。」

元陈绎曾《文说》:「赞宜温润典实。」这和他说的「

颂宜典雅和粹」非常类似,可见这两种文体的风格是非常接近的。林纾《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三:「综言之,……(颂赞)二体均结言于四字之句,不能自镇则近佻,不能自敛则近纤;累句相同,不自变换,则近沓;前后隔阂,不相照应,则近蹇;过艰恶涩,过险恶怪,过深恶晦,过易恶俚。……文既古雅,体不板滞;下字必严,撰言必巧,近之矣。」这是林纾根据桐城派的「义法」,对颂赞二体的语言风格要求,作了比较详细的规定。他又说:「赞体不能过长,意长而语约,必务括本人之生平而已,与颂略异。」这主要是就赞美人的功德的赞来说的。

魏桓范《世要论赞象》篇说:「夫赞象之所作,所以昭述勋德,思咏政惠,此盖诗颂之末流矣。……若言不足纪,事不足述,虚而为盈,亡而为有,此圣人之所疾,庶几之所耻也。」(《全三国文》卷三十七)这些话可以证成本节的说法。

范注:「颂有称颂功德之义;赞则无之。故彦和首标明助二训,盖恐后人之误会也。郑玄注《皋陶谟》曰:『赞,明也。』孔子赞《易》,郑作《易赞》,皆以义有未明,作赞以明之。自误赞为美,而其义始歧,此考正文体者所当知也。至于赞之为体,大抵不过一韵数言而止,《东方朔画赞》稍长,《三国名臣序赞》及《后汉书》赞,偶一换韵。彦和所谓『古来篇体,促而不广,必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辞』,盖即指此。陆士衡《高祖功臣颂》与《三国名臣赞》同体;郭景纯《山海经图赞》与江文通《闽中草木颂》同体,是知颂赞有相通者,彦和所谓颂之细条也。」

按梁元帝《内典碑铭集林序》:「班固硕学,尚云赞颂相似。陆机钩深,犹称碑赋如一。」《金楼子立言》篇亦云:「铭颂所称,兴公而已。夫披文相质,博约温润,吾闻斯语,未见其人。班固硕学,尚云赞颂相似,陆机钩深,犹称碑赋如一。」刘孝绰《昭明太子集序》:「孟坚之颂,尚有似赞之讥。士衡之碑,犹闻类赋之贬。」

《文章辨体序说》「赞」类:「按赞者,赞美之辞。……西山(真德秀)云:赞颂体式相似,贵乎赡丽宏肆,而有雍容俯仰顿挫起伏之态,乃为佳作。大抵赞有二体:若作散文,当祖班氏史评;若作韵语,当宗《东方朔画像赞》。《金楼子》有云:『班固硕学,尚云赞颂相似。』信然。」

《斟诠》:「晋左贵嫔有《德柔颂》,又有《德刚赞》,文体如一,而别二名,是知颂赞有相通者,彦和所谓颂之细条也。」

第三段论赞之体用及其历代流变,并辨明颂、赞之异同。

赞曰:容体底颂〔一〕,勋业垂赞。镂影摛声,文理有烂〔二〕。年积愈远〔三〕,音徽如旦〔四〕。降及品物,炫辞作翫〔五〕。

〔一〕 《校释》:「『容体』,唐写本作『容德』,是。」本文说:「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可证。《孟子离娄》:「舜尽事亲之道,而瞍底豫。」赵注:「底,致也。豫,乐也。」

〔二〕 黄本原作「镂彩摛文,声理有烂」。此据唐写本。《校注》:「按唐写本是也。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彩』并作『影』,与唐写本合,惟『声文』二字误倒。『影』『声』相对成义,『文理』连文亦本书所恒见。」「镂影摛声」,犹绘影绘声。

〔三〕 《校注》:「『积』,唐写本作『迹』。按『迹』字是。『

年迹』与下『音徽』对。」按「积」字亦可通。本文:「陆机积篇,惟《功臣》最显。」

〔四〕 《校注》:「《文选》王俭《褚渊碑文》:『音徽与春云等润。』李善注:『音徽即徽音也。』」《斟诠》:「音徽,谓令闻广誉。」

《诗经大雅思齐》:「大姒嗣徽音。」郑笺:「徽,美也。」「徽音」,犹德音。「如旦」,像太阳初升那样明耀。

〔五〕 可见刘勰对于描写「品物」的颂赞,是不重视的,认为这类的颂赞只是炫耀辞令,供作翫赏之用而已。

《左庵文论》:「赞文之有韵者,可分为四:(一)哀赞──以蔡中郎《胡公夫人哀赞》为准则。(二)像赞──李充《翰林论》云:『图象立而赞兴。』知东汉时,此体至为盛行;《后汉书赵岐传》云:『图季札、子产、晏婴、叔向四像居宾位,又自画其像居主位,皆为赞颂。』(卷九十四)可证《东方朔画赞》即属此类。(三)史赞──此类以范蔚宗《后汉书》纪传后之赞为最佳。(

大抵撮其人大略,为之作赞者,不出三类。特东汉之时,有为当时具令德之人作赞者,如蔡中郎《焦君赞》;亦有为古人作赞者,如王仲宣《正考父赞》是也。)(四)杂赞──以上三者皆为对人而作。至于为一切品物作赞者,则属此类。如郭璞《山海经图赞》、《尔雅图赞》,皆据图而为物作赞者,如繁钦《砚赞》等是。抑可知汉魏之赞,不限于人而已也。哀赞一体,后渐流为与诔、祭文、神诰三体相合。即如蔡中郎《胡公夫人哀赞》,先叙其父母之德行,后言己身之悲哀,本为人子思念考妣而作,及三体之文兴,而此哀赞之名泯矣。」

祝盟 第十

纪评:「此篇独崇实而不论文,是其识高于文士处。非不论文,论文之本也。」

《杂记》:「先师吴翌亭云:『祝、盟二者本不相同,而其为陈信之用者,则义固无殊也。』青案《宗经》篇云:『铭诔箴祝,则《

礼》总其端。』以下三篇,皆自《礼》衍出。」

范注:「案《周礼春官》大祝掌六祝,作六辞,此《祝盟》命篇之本。」

又:「《说文》:『祝,祭主赞词者。从示从儿口。』《释名》:『祝,属也,以善恶之词相属者也。』《玉篇》:『祝,祭词也。』《尚书洛诰》:『逸祝册。』谓使史逸读所作册祝之书告神。《

齐策》:『为仪千秋之祝。』注:『祈也。』《周礼春官》:『太祝掌六祝之辞,以事鬼神;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祝之本训为祭官,引申为祭神祈福之辞。」

《注订》:「祝,《书洛诰》:『逸祝册。』孔颖达疏:『使逸读所作册祝之书唯告文武之神。』盟,《周礼秋官》:『司盟职,掌载之法,凡邦国有疑,会同,则掌其盟约之载,及其礼仪。』据是,主神明者曰祝,系邦国者曰盟;一则企福于未来,献功于当日者,属之祝;结信于一时,要质于永久者,属之盟。二者必假文辞以行,故祝有赞词,盟有盟载,其义匪轻,其体宜立,故以祝盟成篇,亦述者之要也。」

《文体明辨序说》「盟」类:「按《礼记》:『莅物曰盟。』亦称曰誓,谓约信之辞也。」

在先秦两汉时代,祝文应用的范围是很广的。盟誓要告天,也是取信于神。其实祝文和盟誓本来是两种不大相关的文体,这里把二者合在一起来论述,可能是因为二者都是和神打交道的。

天地定位,祀遍群神〔一〕,六宗既禋〔二〕,三望咸秩〔三〕,甘雨和风,是生黍稷,兆民所仰,美报兴焉〔四〕。牺盛惟馨,本于明德〔五〕,祝史陈信,资乎文辞〔六〕。

〔一〕 唐写本「祀」作「礼」。斯波六郎:「《周易说卦》:『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又:「《尚书舜典》:『望于山川,遍于群神。』」《注订》:「群神指下文六宗、三望而言。」

〔二〕 梅注:「《尚书》:『禋于六宗。』《孔丛子》:『宰我问六宗。孔子曰:所宗者六。埋少牢于太昭,所以祭时也;祖迎于坎坛,所以祭寒暑也;主于郊宫,祭日也;夜明,祭月也;幽禜,所以祭星也;雩禜,所以祭水旱也。』《书》正义云:『汉世以来,说六宗者多矣。』『孔光、刘歆……谓乾坤六宇。』『贾逵谓……天宗三,日、月、星;地宗三,河、海、岱。』『马融云:天地春夏秋冬。』『郑玄谓……星辰、司中、司命、风师、雨师。』」

黄注:「《书》:『禋于六宗。』孔安国传:一四时,二寒暑,三日,四月,五星,六水旱。」

范注:「《尚书舜典》:『禋于六宗。』王肃注曰:『精意以享谓之禋。宗,尊也。所尊祭者其祀有六:谓四时也,寒暑也,日也,月也,星也,水旱也。』先儒说六宗者多家,……未知孰是。……姑以王肃说当之。」

「六宗」,古代尊祀的六位神。《书舜典》:「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六宗」的说法不一,一说是水、火、雷、风、山、泽,一说是天地四方,参阅俞正燮《癸巳类稿》一《虞六宗义》。

「禋」,升烟以祭。《通典礼四禋六宗》引郑玄注:「禋,烟也,取其气报升报于阳也。」引申为祭祀的通称。《国语周语上》:「精意以享,禋也。」

〔三〕 梅注:「三望:《左传》杜注云:分野之星,国中山川,望而祭之。」

《左传》僖公三十一年:「夏四月,四卜郊不从,乃免牲,非礼也,犹三望,亦非礼也。」《春秋经》僖公三十一年杜注:「三望,分野之星,国中山川,皆因郊祀望而祭之。鲁废郊天而修其小祀,故曰犹。犹者,可止之辞。」

《校注》:「按《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卜郊不从,乃免牲,犹三望。三望者何?望,祭也。然则曷祭?祭泰山、河、海。』(《谷梁》范注引郑玄曰:『望者,祭山川之名也。望海也,岱也,淮也。』)舍人上云『六宗』,此云『三望』,皆实有所指。」

「三望」,祭祀名。「望」,不能亲诣所在,遥望而祭的意思。《尚书舜典》:「望秩于山川。」《传》:「如其秩次望祭之。」在这儿就是有次序的意思。《尚书洛诰》:「祀于新邑,咸秩无文。」咸秩,都按次序祭祀。

〔四〕 「黍稷」,孙云:「唐写本作『稷黍』。」斯波六郎:「作『稷黍』是。《诗小雅甫田》:『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士女。』」

《礼记郊特牲》:「地载万物,天垂象,取材于地,取法于天,是以尊天而亲地也,故教民美报焉。」

〔五〕 《礼记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郑注:「明明德,谓显明其至德也。」正义:「在于章明己之光明之德。」

斯波六郎:「『牺盛』为『牺牲粢盛』之略。《尚书泰誓上》:『牺牲粢盛,既于凶盗。』(《春秋公羊传》桓公十四年何注:『黍稷曰粢,在器曰盛。』)《春秋左氏传》僖公五年:『《

周书》曰:黍稷非馨,明德为馨。』(《尚书君陈》同)」孔传:「所谓芬芳,非黍稷之气,乃明德之馨。」「明德」,美德。

〔六〕 唐写本「乎」作「于」。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七年:『其祝史陈信于鬼神,无愧辞。』」「史」,原来掌管祭祀和记事。《左传》昭公二十年:「竭情无私,其祝史祭祀,陈信不愧。」

《注订》:「(以上)四句即所谓『美报兴焉』。虽备牺盛,必赖明德;虽事陈信,必具文辞。此祝文之要,为前半篇之纲领。以下溯祝文之始,及其沿革,此彦和述笔常法。」

范注:「《周礼春官》大祝……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一曰祠(祠者,交接之辞),二曰命(命,谓盟誓之辞),三曰诰(如盘庚将迁于殷,诰其世臣卿大夫,道其先祖之善功),四曰会(会,谓会同盟誓之辞),五曰祷(祷,贺庆言福祚之辞),六曰诔(诔,谓积累生时德行,以锡之命,主为其辞也)。彦和以祝盟连称,盖本于此。」

《校释》:「古者巫祝为联职。《周官春官》祝之属,有太祝、小祝、丧祝、甸祝;巫之属,有司巫、男巫、女巫。盖巫以歌舞降神,祝以文辞事神。《国语》谓聪明圣知者始为巫觋(见《

楚语》)。郑注《周官》,谓有文雅辞令者,始作大祝。是知二者乃先民之秀特,而文学之滥觞也。其后祝复与史同称。燕礼大射,皆称『祝史』。司马迁亦云:『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盖古者通称掌文辞之官为史。祝以作六辞为职,亦择善为文辞者任之。故舍人释祝之名义,亦曰『祝史陈信,资乎文辞』也。」

《文体明辨序说》:「按祝文者,飨神之辞也。刘勰所谓『祝史陈信,资乎文辞』者是也。」

昔伊耆始蜡,以祭八神〔一〕,其辞云:「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二〕。」则上皇祝文〔三〕,爰在兹矣。舜之祠田云〔四〕:「荷此长耜〔五〕,耕彼南亩,四海俱有〔六〕。」利民之志,颇形于言矣。

〔一〕 《礼记郊特牲》:「伊耆氏始为蜡。蜡也者,索也。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郑注:「伊耆氏,古天子号也。」《释文》:「或云即帝尧是也。」《礼记郊特牲》:「天子大蜡八。」《释文》:「蜡祭有八神:先啬一,司啬二,农三,邮表畷四,猫虎五,坊六,水庸七,昆虫八。」「蜡」,为周代于每年农事完毕后举行的祭祀。一、先啬,祭神农;二、司啬,祭后稷;三、农,祭古时田官之神;四、邮表畷,祭始创田间庐舍、开道路、划疆界的人;五、祭猫虎,因其吃野鼠野兽,保护了禾苗;六、坊,祭堤坊;七、水庸,祭水沟;八、祭昆虫,以免虫害。

〔二〕 此四句见《礼记郊特牲》。郑注:「此蜡祝辞也。」正义:「土即坊也;反,归也;宅,安也。土归其宅,则得不崩。水,即水庸;壑,坑坎也。水归其壑,谓不泛滥。……昆虫毋作,谓不为灾。草,苔稗;木,榛梗之属也。当各归生薮泽之中,不得生于良田,害嘉谷也。」

唐写本「毋」作「无」。陈澔注:「土安则无崩圮,水归则无泛溢,昆虫谓螟蝗之属害稼者。作,起也。草木各归根于薮泽,不得生于耕稼之上也。『毋』『无』通。」

〔三〕 《文体明辨》:「此祝文之祖也。」「上皇」,上古帝王,指伊耆氏。

〔四〕 《校证》:「『祠』,王惟俭本作『祀』。」「祠」,祭祀。

范注:「《说文》:『祠,春祭曰祠,品物少,多文辞也。』《周礼春官》:『小宗伯祷祠于上下神。』注:『得求曰祠。』女祝:『凡内祷祠之事。』注:『报福丧祝以祭祀祷祠焉。』正义:『祈请求福曰祷,得福报赛曰祠。』」

〔五〕 宋罗泌《路史后纪》:「舜掘地财,取水利,股肱不居,故祠于田曰:『荷此长耜,耕彼南亩,四海俱有。』志利民也。乃作米廪,以教于国,以臧帝耤。」

《注订》:「舜之祠田云云:耜与亩协,类古歌辞,疑即祠田之文也。」

《易系辞下》:「斫木为耜,揉木为耒。」上古时代的翻土工具。按《困学纪闻》卷十《诸子》「舜祠田渔雷泽」条:「

《尸子》曰:『舜兼爱百姓,务利天下。其田(《太平御览》有「历山」二字)也,荷彼耒耜,耕彼南亩,与四海俱有其利。』……《文心雕龙(祝盟篇)》:『舜之祠田云:荷此耒耜,耕彼南亩,四海俱有。』谓之祠田,岂别有所据乎?」

〔六〕 唐写本「四」上有「与」字,是。

范注:「《札迻》十二:顾广圻校云:『《困学纪闻》卷十引《尸子》曰:舜兼爱百姓,务利天下。其田也,荷彼耒耜,耕彼南亩,与四海俱有其利。』案《尸子》文见《御览》八十一。『其田也』作『其田历山也』,无祠田之文,今无可考。」

按此处疑当作「『与四海俱有其利』,爱民之志,颇形于言矣」。「颇形于言矣」以上,纪评:「祝之缘起。」

至于商履〔一〕,圣敬曰跻〔二〕,玄牡告天,以万方罪己〔三〕,即郊禋之词也〔四〕;素车祷旱〔五〕,以六事责躬〔六〕,则雩禜之文也〔七〕。

〔一〕 《注订》:「商汤,字天乙,又名履也。」

〔二〕 范注:「《诗商颂长发》:『汤降不迟,圣敬曰跻。』笺云:『汤之下士尊贤甚疾,其圣敬之德日进。』」按正义:「其圣明恭敬之德日升。」

〔三〕 范注:「《论语尧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孔安国注曰:『《墨子》引《汤誓》其辞若此。』孙诒让《墨子闲诂兼爱下》注云:『《论语尧曰》篇集解:孔安国云:「《墨子》引《汤誓》。」《国语周语》内史过引《汤誓》与此下文略同。韦注云:「《汤誓》,《商书》伐桀之辞也。今《汤誓》无此言,则散亡矣。」按孔安国引此作《汤誓》,或兼据《国语》文。《尚贤中》篇引《汤誓》,今书亦无之。』郝懿行曰:『案《白虎通三军三正》篇并引《论语》「予小子履」数语为汤伐桀告天之辞。』」

《注订》:「《书汤诰》:『敢用玄牡,敢昭告于上天神后。』又:『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

〔四〕 「郊禋」,祭天。

〔五〕 范注:「《墨子兼爱下》:『汤曰:惟予小子履,敢用玄牡,告于上天后。曰:今天大旱,即当朕身履,未知得罪于上下,有善不敢蔽,有罪不敢赦,简在帝心,万方有罪,即当朕身,朕身有罪,无及万方。』此文与《汤誓》大略相同。据《墨子》意,则汤祷旱之辞也。《吕氏春秋顺民》篇:『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于是翦其发,●其手,以身为牺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说,雨乃大至。』」

范注:「《说文》:『祷,告事求福也。』《周礼春官》小宗伯:『祷祠于上下神。』注云:『祈福曰祷。』『大祝作六辞,五曰祷。』注云:『祷,贺庆言福祚之辞。』《礼记檀弓》:『君子谓之善颂善祷。』注云:『祷,求福也。』……是祷与祈一也。」

〔六〕 唐写本「责」下衍「人」字。梅注:「汤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欤?民失职欤?宫室崇欤?女谒盛欤?苞苴行欤?谗夫昌欤?」

范注:「《尸子》:『汤之救旱也,乘素车白马,着布衣,婴白茅,以身为牲,祷于桑林之野。』(《艺文类聚》八十二、《初学记》九引)《荀子大略》篇载其祷辞曰:『政不节与?使民疾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宫室荣与?妇谒盛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苞苴行与?谗夫兴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公羊解诂》二引《韩诗传》、《说苑君道》篇、《御览》八十三引《帝王世纪》略同。)」

《说苑君道》篇:「汤之时大旱七年,雒坼川竭,煎沙烂石。于是使人持三足鼎,祝山川,教之祝曰:政不节耶?使人疾耶?苞苴行耶?谗夫昌耶?宫室营耶?女谒盛耶?何不雨之极也?盖言未已,而天大雨。」

《校注》:「按《荀子(大略篇)》《说苑(君道篇)》所载汤祷旱之辞,均未标有六事二字。《后汉书锺离意传》:『

上疏曰:「……昔成汤遭旱,以六事自责。」』(李注引《帝王世纪》同。)」

〔七〕 唐写本「则」作「即」。梅注:「《说文》:祷雨为雩,祷晴为禜。《左传》:龙见而雩。雩,旱祭也。又云:雪霜风雨之灾,则禜之。禜,禳也。」

范注:「《说文》:『雩,夏祭乐于赤帝,以祈甘雨也。』又:『禜,设绵蕝为营,以禳风雨、雪霜、水旱、疠疫于日月星辰山川也。』」

《注订》:「《论语先进》:『风乎舞雩。』《周礼春官》司巫:『若国大旱,则帅巫而舞雩。』注云:『雩,旱祭也。』禜音咏,又音营,祭名。《左传》昭元年:『山川之神,则水旱疫疠之灾,于是乎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之不时,于是乎禜之。』又按禜,许氏《说文》本《左氏》昭元之传。」

及周之太祝,掌六祝之辞〔一〕,是以庶物咸生,陈于天地之郊;旁作穆穆,唱于迎日之拜〔二〕;夙兴夜处,言于祔庙之祝〔三〕;多福无疆,布于少牢之馈〔四〕;宜社类禡〔五〕,莫不有文〔六〕。所以寅虔于神祇〔七〕,严恭于宗庙也。

〔一〕 「祝」,范注引孙云:「唐写本作祀。」《校证》亦谓唐写本作「祀」,实则唐写本作「祝」。《周礼春官》:「太祝,掌六祝之辞,以事鬼神,祈福祥,求永贞。一曰顺祝,二曰年祝,三曰吉祝,四曰化祝,五曰瑞祝,六曰筴祝。」郑司农云:「顺祝,顺丰年也;年祝,求永贞也;吉祝,祈福祥也;化祝,弭灾兵也;瑞祝,逆时雨,宁风旱也;筴祝,远罪疾也。」按又见蔡邕《独断》。

〔二〕 《大戴礼记公符》第七十九:「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庶物群生,各得其所,靡今靡古,维予一人某,敬拜皇天之祜(《祭天辞》)。……维某年某月上日,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惟予一人某敬拜迎日于东郊(《迎日辞》)。」又按《尚书洛诰》:「惟公德,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庶物」,即万物。「旁」,溥,广大。「穆穆」,美好。意为用「光明普照」等语来拜迎日出。

〔三〕 唐写本「处」作「寐」,「祝」作「祀」。《斟诠》:「『

祀』原作『祝』,形近而误。」范注:「《仪礼士虞礼》:『明日以其班祔,用嗣尸。(卒哭之明日也。班,次也。《丧服小记》曰:祔必以其昭穆。用嗣尸,谓从虞至祭惟用一尸而已。)曰:孝子某孝显相,(称孝者,吉祭,显相,助祭者也。)夙兴夜处,小心畏忌不惰,其身不宁,(不宁,悲思不安。)用尹祭(尹,祭脯也。)嘉荐普淖,(嘉荐,醢也。普淖,黍稷也。)普荐溲酒,适尔皇祖某甫,以隮祔尔孙某甫。尚飨。』」

《注订》:「祔庙──《说文》:『后死者合食于先祖。』又合葬亦曰祔。」

《释名释丧制》:「又祭曰祔,祭于祖庙,以后死孙祔于祖也。」

〔四〕 范注:「《仪礼少牢馈食礼》:『尸执以命祝。(命祝以嘏辞。)卒命祝,祝受以东北,面于尸西,以嘏于主人曰:皇尸命工祝,承致多福无疆于女孝孙。来女孝孙,使女受禄于天,宜稼于田,眉寿万年,勿替引之。』(替,废也。引,长也。)」

《仪礼少牢馈食礼》:「少牢馈食之礼。」郑玄注:「羊、豕曰少牢,诸侯之卿大夫祭宗庙之牲。」「布」,布陈、陈述。「少牢之馈」,诸侯的卿大夫用少牢到祖庙去祭已死的祖和父的祭礼。荐祭品于神及祖先曰「馈」。

〔五〕 梅注:「《礼记》:『天子将出征,宜于社。』郑玄注云:『宜,祭名。』《诗》:『是类是禡。』注:『师祭也。』师出征伐,类于上帝,禡于出征之地。」

《礼记王制》:「天子将出征,类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祢,禡于所征之地。」郑注:「类、宜、造皆祭名,其礼亡。禡,师祭也,为兵祷。」陈澔注:「禡,行师之祭也。」《注订》:「

宜、社、类、禡,皆祭名。宜,《尔雅释天》:『起大事,动大众,必先有事乎社而后出,谓之宜。』社,《说文》:『地主也。』又《礼记郊特牲》:『社,祭土。』类,《虞书》:『肆类于上帝。』谓非常祀也。禡,《说文》:『师行所止。』恐有慢其神,下而祀之,曰禡。音骂。」

〔六〕 《校注》:「《周礼春官大祝》:『大师宜于社,造于祖,设军社类上帝,国将有事于四望;及军归,献于社,则前祝。』郑玄注:『前祝者,王出也,归也,将有事于此神;大祝居前,先以祝辞告之。』舍人所谓『有文』者,即指祝辞言之也。」

〔七〕 斯波六郎:「『虔』疑当作『畏』,《尚书无逸》:『严恭寅畏,天命自度。』盖彦和所本。」《斟诠》:「寅虔,谓寅畏虔诚也。」

《文体明辨序说》「祝文」类:「厥后虞舜祠田,商汤告帝,周礼设太祝之职,掌六祝之辞。春秋以降,史辞寖繁,则祝文之来尚矣。考其大旨,实有六焉:一曰告,二曰修,三曰祈,四曰报,五曰辟,六曰谒。用以飨天地、山川、社稷、宗庙,五祀群神,而总谓之祝文,其辞亦有散文、俪语之别也。」

以上为第一段,言祝之起源及夏、商、周三代祝文所起的作用。

自春秋已下,黩祀谄祭〔一〕,祝币史辞〔二〕,靡神不至〔三〕。至于张老成室,致美于歌哭之祷〔四〕;蒯聩临战,获佑于筋骨之请〔五〕;虽造次颠沛,必于祝矣〔六〕。若夫《楚辞招魂》,可谓祝辞之组丽也〔七〕。

〔一〕 《校证》:「『自』字原无,据唐写本补。」

《书说命》:「黩于祭祀。」「黩」,亵慢不敬。《

论语为政》:「非其鬼而祭之,谄也。」

〔二〕 《校注》:「《左传》成公五年:『梁山崩,……故山崩川竭,君为之不举。……祝币,史辞,以礼焉。』杜注:『(祝币)陈玉帛;(史辞)自罪责。』又昭公十七年:『祝,用币;史,用辞。』杜注:『用币于社,用辞以自责。』」

〔三〕 《校注》:「按《诗大雅云汉》:『靡神不举。』郑笺:『言王为旱之故,求于群神,无不祭也。』又:『靡神不宗。』郑笺:『言遍至也。』」

〔四〕 《校证》:「唐写本『于』作『如』,『成』作『贺』。『

美』原作『善』,从唐写本改。」

《礼记檀弓》下:「晋献文子成室,晋大夫发焉。张老曰:『美哉轮焉,美哉奂焉,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文子曰:『武也得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于九京也。』北面再拜稽首。君子谓之善颂善祷。」郑注:「文子,赵武也。作室成,晋君献之,谓贺也。诸大夫亦发礼以往。……善颂谓张老之言,善祷谓文子之言。」「张老」,晋国大夫。《校注》:「(《檀弓》下)郑注:『善颂,谓张老之言;善祷,谓文子之言。』则此『祷』字当作『颂』,舍人盖误记。『成』、『善』亦当依唐写本改作『贺』『美』。」

〔五〕 《校证》:「『佑』原作『佑』,从唐写本改。」《校注》:「《说文》示部:『佑,助也。』」

《左传》哀公二年晋郑之战,卫太子蒯聩在晋赵鞅部下作战,「望见郑师来,太子惧,自投于车下。……卫太子祷曰:『曾孙蒯聩,敢昭告皇祖文王,烈祖康叔,文祖襄公,郑胜乱从(郑声公助臣作乱),晋午(晋定公)在难,不能治乱,使(赵)鞅讨之。蒯聩不敢自佚,备持矛焉。敢告:无绝筋,无折骨,无面伤,以集大事,无作三祖羞。大命不敢请,佩玉不敢爱。』」

〔六〕 《论语里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集解引马曰:「造次,急遽;颠沛,偃仆。」朱注:「颠沛,颠覆流离之际。」

〔七〕 纪评:「《招魂》似非祝辞。」范注:「《楚辞招魂》王逸注谓宋玉哀原厥命将落,欲复其精神,延其年寿,故作《招魂》。……又《招魂》句尾,皆用些字。《梦溪笔谈》曰:『今夔峡湖湘及江南獠人,凡禁句尾皆称些,乃楚人旧俗。』即祝之俗字。」

《注订》:「《楚辞集注招魂》:『古者人死则使人以其上服升屋,履危北面而号曰:「皋!某复。」遂以其衣三招之,乃下以覆尸。』又王逸注:『招者,召也。以手曰招,以言曰召。』……又《说文》:『招,手呼也。』」

《校证》:「『丽』原作『纚』,从唐写本改。《法言吾子》篇:『雾縠组丽。』李轨注:『雾縠虽丽,蠹害女工。』此彦和所本。今作『纚』者,涉上文偏旁而误也。又唐写本『丽』下有『者』字。」

《法言吾子》篇:「或曰:雾縠之组丽。曰:女工之蠹矣。」这是说雾縠虽丽,但蠹害女工,以喻词赋虽巧,却惑乱经典。

汉之群祀〔一〕,肃其旨礼〔二〕,既总硕儒之义〔三〕,亦参方士之术〔四〕。所以秘祝移过〔五〕,异于成汤之心〔六〕;侲子驱疫〔七〕,同乎越巫之祝〔八〕:礼失之渐也〔九〕。

〔一〕 《校证》:「唐写本『汉』上有『逮』字。」

《校注》:「『之』,唐写本作『氏』。按《诏策》篇『晋氏中兴』,《奏启》篇『晋氏多难』,句法与此相同,则唐写本作『氏』是也。」《考异》:「盖『氏』指晋氏族业之兴衰,此二字为指事类之相属,『之』字为长。」

《注订》:「汉之群祀,始于高祖入关,为汉王,立黑帝祠曰北畤,后又诏于上帝山川诸神,各以其时礼祀之如故,则皆沿秦旧也。」

〔二〕 《校注》:「『旨』字,唐写本作『百』。何焯校作『百』。按『旨』字不可解,作『百』是。『百礼』盖概括之辞,言其礼多耳。《诗小雅宾之初筵》、《周颂丰年》及《戴芟》并有『以洽百礼』之文,皆谓合聚众礼以祭也。」

《汉书郊祀志上》:「高祖下诏曰:『吾甚重祠而敬祭,今上帝之祭及山川诸神当祠者,各以其时礼祠之如故。』」范注:「文帝以下,迭有增益,《史记封禅书》、《汉书郊祀志》言之详矣。」

〔三〕 《校证》:「『义』原作『仪』,从唐写本改。」范注:「

按当作『议』为是。既总硕儒之议,亦参方士之术,谓如武帝命诸儒及方士议封禅,公玉带上黄帝时《明堂图》之类。」《校注》:「按范说是。《史记司马相如传》(《封禅文》):『乃迁思回虑,总公卿之议,询封禅之事。』(《文选》吕向注:「总,纳。」)可证。」

〔四〕 《史记封禅书》:「天子既闻公孙卿及方士之言,……颇采儒术以文之。」

〔五〕 梅注:「《汉书郊祀志》云:秦祝官有秘祝,即有灾祥,辄祝祠移过于下。」《训故》:「《汉书》文帝诏:今秘祝移过于下,朕甚不取,自今除之。」

范注:「《史记封禅书》:祝官有秘祝,即有菑祥,辄祝祠移过于下。(谓有灾祥辄令祝官祠祭,移其咎恶于众官及百姓也。)孝文帝下诏曰:今秘祝移过于下,朕甚不取,自今除之。」

〔六〕 参阅上文:「至于商履,……以万方罪己。」

〔七〕 梅注:「王性凝曰:事见《后汉书》。愚按《邓后纪》注云:侲之言善也。善童,幼子也。侲子,逐役之人也。《礼仪志》云:大傩:选中黄门子弟年十岁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为侲子,皆赤帻皂制,执大。方相氏黄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十二兽有衣毛角。中黄门行之,冗从仆射将之,以逐恶鬼于禁中。夜漏上水,朝臣会,侍中、尚书、御史、谒者、虎贲、羽林郎将执事,皆赤帻陛卫。乘舆御前殿。黄门令奏曰:『侲子备,请逐疫。』于是中黄门倡,侲子和曰:『甲作食,胇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凡使十二神追恶凶,赫女躯,拉女干,节解女肉,抽女肺肠。女不急去,后者为粮。』音凶,磔音窄。」「驱」,驱的异体字。《训故》:「大傩:选黄门为侲子,丹首皂制,逐恶鬼禁中。」「侲」音振,童男童女。《注订》:「大傩,谓逐疫于禁中也。」

〔八〕 《史记封禅书》:「是时即灭南越,越人勇之乃言,『越人俗鬼,而其祠皆见鬼,数有效。昔东瓯王敬鬼,寿百六十岁。后世怠慢,故衰秏。』乃令越巫立越祝祠。」按「越」,《汉书郊祀志》作「粤」。唐写本「祝」作「说」,意谓和越巫骗人的说法相同。《斟诠》:「所谓『越巫之说』者,盖指越人勇之所言也。」

〔九〕 《校证》:「唐写本以下诸本『礼』作『体』,黄注本改『

体』。」《校注》:「何焯校『体』为『礼』。按『体』谓事体,即上所云『汉氏群祀』。……《文选》皇甫谧《三都赋序》:『夸竞之兴,体失之渐。』(卷四五)即舍人所本。」「体」,指祝祀的大体。「渐」,开始。意谓春秋以来的祝祀已经变质。《斟诠》:「体谓体统,指祭祀之规制仪式而言。所谓『体失之渐』,谓祭祀之规制仪式渐流于荒诞淫滥,而非祭祀之礼典本身有何废弛也。」

总以上,纪评:「祝之流弊。」

至如黄帝有《祝邪》之文〔一〕,东方朔有《骂鬼》之书〔二〕,于是后之谴,务于善骂〔三〕。唯陈思《诘咎》〔四〕,裁以正义矣〔五〕。

〔一〕 唐写本「祝邪」作「耶」。张君房《云笈七签轩辕本纪》:「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因问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白泽能言之,帝令以图写之,以示天下。帝乃作《祝邪》之文以祝之。」

黄叔琳云:「祝,又音昼,《诗大雅》『侯诅侯祝』是也。俗作『』,非。故诅骂亦祝之一体。」

〔二〕 《训故》:「《古文苑》:王延寿《梦赋序》:臣弱冠尝夜梦见鬼物与臣战,臣遂得东方朔与臣作《骂鬼》之书。」

黄注:「按朔与延寿隔世久远,或朔本有书,延寿得之则可,曰『与臣作』,谬矣。倘作书亦是梦中事,便无所不可。然彦和又岂以乌有为实录乎?非后人传写之误,即前代有传写失实者。」

范注:「案黄说甚是。东方朔骂鬼之书,今不可考。惟延寿《梦赋》尚存(《古文苑》卷六)。盖亦骂鬼之流也。」

〔三〕 纪评:「《诅楚文》之类是也。」

〔四〕 《校证》:「『诘』原作『诰』,从唐写本改。……子建《诘咎文》,见《艺文类聚》一百(「诘」误「诰」)。」

梅注:「曹能始曰:按曹子建《诰咎文》序曰:五行致灾,先史咸以为应政而作。天地之气,自有变动,未必政治之所兴致也。于时大风发屋拔木,意有感焉。聊假天帝之命,以诰咎祈福。」

《补注》:「案《困学纪闻》(卷十七)引作诘咎,谓假天帝之命以诰风伯雨师,诘字较诰字为长。陈思此文前诘风伯雨师,后有『皇祇赫怒』,『顾叱丰隆,息飙遏暴』,『庆云是兴』,『

甘泽微微,雨我公田,爰既予私』,『年登岁丰,民无馁饥』云云,所谓『裁以正义』也。」

〔五〕 《诘咎文》中经过对风雨之神的责问,最后使得风调雨顺,「年登岁丰,民无馁饥」。「裁」,谓裁夺。曹植文不迷信鬼神,所以说「裁(断)以正义」。

若乃礼之祭祝,事止告飨〔一〕;而中代祭文,兼赞言行〔二〕。祭而兼赞,盖引神而作也〔三〕。又汉代山陵,哀策流文〔四〕;周丧盛姬,内史执策〔五〕。然则策本书赠〔六〕,因哀而为文也。是以义同于诔〔七〕,而文实告神,诔首而哀末,颂体而祝仪〔八〕,太史所读之赞,固周之祝文也〔九〕。

〔一〕 《校证》:「『祝』原作『祀』,从唐写本改。告飨之祝,见《仪礼少牢馈食礼》。」「礼之祭祝」,指上文所指祭神和祝文。

范注:「《仪礼少牢馈食礼》:『主人西面,祝在左,主人再拜稽首。祝曰:孝孙某,敢用柔毛(羊也)、刚鬣(豕也)、嘉荐(菹醢也)、普淖(普,大也。淖,和也。德能大和,乃有黍稷。),用荐岁事于皇祖伯某(伯某,其字也)。以某妃(某妃,某妻也)配(合食曰配)某氏(某氏,若言姜氏、子氏)。尚飨。』(

尚,庶几。飨,歆也。)」《斟诠》:「告飨,谓奉献酒食,祝告鬼神歆享之也。」

范注:「《说文》:『祰,告祭也。』《尔雅释诂》:『祈,告也。』《毛诗大雅行苇》:『以祈黄●。』笺云:『

祈,告也。』『告』,本字作『祰』。」

陈懋仁《文章缘起注》「祭文」类袭此文云:「夫礼祭以诚,止于告飨。」

〔二〕 范注:「中代祭文,据《文章缘起》有杜笃《祭延锺文》,文佚。」范注引曹操《祀故太尉桥玄文》,见《后汉书桥玄传》,又见《魏志武帝纪》注引《褒赏令》。

《文体明辨序说》:「按祭文者,祭奠亲友之辞也。古之祭祀,止于告飨而已。中世以还,兼赞言行,以寓哀伤之意,盖祝文之变也。」

《文体明辨序说》「祭文」类:「古者祀享,史有册祝,载其所以祀之之意,考之经可见。若《文选》所载谢惠连之《祭古冢》,王僧虔之《祭颜延之》,则亦不过叙其所祭,及悼惜之情而已。」「中代」,本书《颂赞》篇称晋代为末代,可见这里是以「中代」指汉魏时期。

〔三〕 《校注》:「『神』,徐校作『伸』。……按此言祝文体制之蕃衍,『伸』字是。《易系辞上》:『引而伸之』。」「而」,唐写本作「之」。「引伸」,谓从哀祭引出赞德行来。

《古今文综》第六部第一编第四章《祭吊哀诔》甲「祭文」:「《孝经》疏云:祭者,际也,人神相接,故曰际也。《周礼》:太祝掌六祝之辞,以事鬼神,告飨有文,此其嚆矢。迄乎后世,体寖孳乳。唐翼修曰:祭文之用有四:祈祷雨旸,驱逐邪魅,干求福泽,哀痛死亡,如此而已。」

〔四〕 「山陵」,帝王坟墓。《广雅释丘》疏证:「秦名天子冢曰山,汉曰陵。」「哀策」,颂扬天子后妃生前功德之文章。范注:「《后汉书礼仪志》:『司徒、太史令奉谥、哀策。』注曰:『晋时有人嵩高山下得竹简一枚,上有两行科斗书之。台中外传以相示,莫有知者。司空张华以问博士束。曰:「此明帝显节陵中策也。」检校果然。是知策用此书也。』案彦和谓『哀策流文』指此。《文章缘起》:『汉乐安相李尤作《和帝哀策》。』文佚。」「流文」,谓有哀策文流传下来。「哀策流文」,汉代祭皇帝陵墓,用哀策文,因而流行成为文体,即下文所说「诔首而哀末,颂体而祝仪」。

〔五〕 《穆天子传》六:「天子西至于重璧之台,盛姬告病,……天子哀之。是日哀次,天子乃殡盛姬于谷丘之庙。……于是殇祀而哭,内史执策。」郭璞注:「策,所以书赠赗之事。内史,主策命者。」哀册文不传。

〔六〕 范注:「『书赠』,唐写本作『书赗』,均通。」

《校释》:「唐写本『赠』作『赗』,是。」按「赗」音奉,给丧家送葬之物。

《校注》:「按《仪礼既夕礼》:『书赗于方。』郑注:『方,板也。书赗奠赙赠之人名与其物于板。』则唐写本作『赗』是也。『赗』『赠』二字形近,每易淆误。」

〔七〕 范注:「挚虞《文章流别论》:『今哀策,古诔之义。』(

《御览》五百九十六引)」

〔八〕 《校释》:「『仪』疑作『义』。」按仍应作「仪」。哀策文开头像诔,结尾是哀词,体裁像颂,而进行仪式像祝。

〔九〕 《校证》:「『太史所读之赞,固周之祝文也』,唐写本作『太祝所读,固祝之文者也』。汪本以下作『太史所作之赞,因周之祝文也。』今参定如此。言汉之哀策,即周之祝文耳。」

《汉书百官公卿表上》:「奉常……属官……有太史。」《后汉书续百官志》:「太常,卿一人。……本注曰:掌礼仪祭祀。每祭祀,先奏其礼仪;及行事,常赞天子。」注曰:「《汉旧仪》曰:赞飨一人,……掌赞天子。」范注:「案太常卿属官,有太史令一人。《礼仪志》载太史令奉谥哀策,则彦和所云『太史作赞』,当为指汉代而言矣。唐写本作『太祝所读,固祝之文者也。』语意似不甚明。」斯波六郎《范注补正》:「案此二句,疑当作『太史所读,固周之祝文也』十字。《续汉礼仪志》下曰:『太史令自东南北面读哀策。』据此,则汉太史令读哀策可知。」

《校释》:「按汉之太史,属于奉常,《礼仪志》载太史令奉谥哀策,是此二句应作『太史所读,固周之祝文也』,言汉之哀策,与祝文实同一物也。」

《校注》:「按唐写本是。……《续汉百官志》二:『太祝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凡国祭祀,掌读祝及迎送神。』」

以上为第二段,言祝之流弊及其流变。

凡群言务华〔一〕,而降神务实,修辞立诚〔二〕,在于无媿〔三〕。祈祷之式,必诚以敬〔四〕;祭奠之楷,宜恭且哀:此其大较也。〔五〕班固之《祀涿山》〔六〕,祈祷之诚敬也;潘岳之《祭庾妇》〔七〕,祭奠之恭哀也〔八〕:举汇而求〔九〕,昭然可鉴矣。

〔一〕 《校证》:「『务』原作『发』,据唐写本改。」

〔二〕 《易干文言》:「修辞立其诚。」正义:「外则修理文教,内则立其诚实。」此处借指写祝辞的真诚。《斟诠》:「观此,知祭文可分二种:一为祭告山川,一为祭奠亲友。我国古代最重祀典,远至唐虞之世,设有专官,以司其事。而祭奠亲友则为后起。东汉杜笃《祭延锺文》,当为祭奠亲友文之较早者。此外又有所谓『祝文』,实为祭文之先导,与祭文异名同实。」

〔三〕 《校证》:「唐写本『媿』作『愧』。」斯波六郎:「见『

祝史陈信』条。又《春秋左氏传》昭公二十年:『其祝史荐信,无愧心矣。』」

〔四〕 《校注》:「按《礼记曲礼上》:『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郑注:『庄,敬也。』」「式」指祈祷文之体式。

〔五〕 纪评:「此虽老生之常谈,然执是以衡文,其合格者亦寡矣。所谓三岁小儿道得,八十老翁行不得也。」

《文章辨体序说》「祭文」类:「大抵祷神以悔过迁善为主,祭故旧以道达情意为尚。若夫谀辞巧语,虚文蔓说,固弗足以动神,而亦君子之所厌听也。」

《文体明辨序说》「祭文」类:「按祭文者,……盖祝文之变也。……刘勰云:『祭奠之楷,宜恭且哀。』若夫辞华而靡实,情郁而不宣,皆非工于此者也。」

〔六〕 「祀」唐写本作「祠」。《校证》:「『涿』原作『蒙』,今从唐写本改正。」

范注:「班固《祀蒙山文》不可考。唐写本『蒙』作『

涿』。严可均《全后汉文》二十六辑得《涿邪山祝文》四句。」「涿山」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西部。

《校释》:「按固有《涿邪山祝文》,今亦讹『涿』为『蒙』。」

〔七〕 黄注:「《潘岳集》有《为诸妇祭庾新妇文》。」范注谓见《艺文类聚》三十八,文缺不全。又见《全晋文》卷九十三。

〔八〕 《校证》:「『祭奠』原作『奠祭』。今从唐写本乙正。」

《校注》:「上文『祈祷之式,必诚以敬』,故承之曰『祈祷之诚敬也』。此当作『祭奠之恭哀也』,始能与上『祭奠之楷,宜恭且哀』句相应。」

〔九〕 「汇」,类聚。

以上为第三段,提出对祝文的规格要求。

盟者,明也〔一〕。骍毛白马〔二〕,珠盘玉敦〔三〕。陈辞乎方明之下〔四〕,祝告于神明者也。

〔一〕 《释名释言语》:「盟,明也。告其事于神明也。」《周礼秋官序官》:「司盟。」郑注:「盟,以约辞告神,杀牲歃血,明着其信也。」

〔二〕 黄注:「《左传》:瑕禽曰:昔平王东迁,吾七姓从王,牲用备具,王赖之,而赐之骍旄之盟。」按此见襄公十年。杜注:「骍旄,赤牛也。举骍旄者,言得重盟,不以犬鸡。」范注:「案『骍毛』当依《左传》作『骍旄』。唐写本正作『骍旄』。」「骍旄」,赤色的牛。黄注:「《汉书》:王陵曰:高皇帝刑白马而盟曰:『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按此见《王陵传》。

〔三〕 黄注:「《周礼天官》玉府:若合诸侯,则共珠盘玉敦。」郑注:「敦,盘类,珠玉以为饰。古者以盘盛血,以敦盛食,合诸侯者必割牛耳,取其血歃之以盟。珠盘以盛牛耳,尸盟者执之。」

〔四〕 《校注》:「按《仪礼觐礼》:『诸侯觐于天子,为宫方三百步,四门,坛十有二寻,深四尺,加方明于其上。方明者,木也。方四尺,设六色,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玄下黄。』郑注:『方明者,上下四方神明之象也。上下四方之神者,所谓神明也。会同而盟,明神监之,则谓之天。天之司盟有象者,犹宗庙之有主乎?』《周礼秋官》司盟:『掌盟载之法。凡邦国有疑会同,则掌其盟约之载及其礼仪,北面诏明神。郑玄注:『载,盟辞也。盟者书其辞于策,……明神,神之明察者,谓日月山川也。觐礼加方明于坛上,所以依之也。诏之者,读其载书以告之也。』」

在昔三王,诅盟不及〔一〕,时有要誓〔二〕,结言而退〔三〕。周衰屡盟〔四〕,弊及要劫〔五〕,始之以曹沫〔六〕,终之以毛遂。〔七〕

〔一〕 黄注:「《谷梁传》:诅盟不及三王。」按此见隐公八年。范宁注:「三王,谓夏、殷、周也。夏后有钧台之享,汤有景亳之命,周武有孟津之会,众所归信,不盟诅也。」《周礼春官》诅祝:「诅祝掌盟、诅、类、造、攻、说、禬、禜之祝号。」郑注:「八者之辞皆所以告神明也。盟诅主于要誓。大事曰盟,小事曰诅。」

〔二〕 《周礼春官》诅祝:「作盟诅之载辞,以叙国之信用。」贾公彦疏:「作盟诅之载辞者,为要誓之辞,载之于策。人多无信,故为辞对神要之,使用信,故云以叙国之信用。」

《左传》襄公九年:「公孙舍之曰:『昭大神,要言焉,若可改也,大国亦可叛也。』知武子谓献子曰:『我实不德,而要人以盟,岂礼也哉!』」《斟诠》:「要,结约也。……誓,约束也,见《说文》言部。」

〔三〕 《春秋》桓公三年经:「夏,齐侯、卫侯胥命于蒲。」《左传》:「不盟也。」杜注:「申约言以相命,而不歃血也。」《公羊传》:「古者不盟,结言而退。」

〔四〕 《校注》:「按《诗小雅巧言》:『君子屡盟,乱是用长。』郑笺:『屡,数也。盟之所以数者,由世衰乱,多相背违。』」《文体明辨序说》:「三代盛时,初无诅盟。虽有要誓,结言则退而已。周衰,人鲜忠信,于是刑牲歃血,要质鬼神,而盟繁兴。然俄而渝败者多矣。」

〔五〕 《校证》:「『弊』原作『以』,『劫』原作『契』,今从唐写本改。」《校注》:「按唐写本是。《公羊传》庄公十三年:『

庄公升坛,曹子手剑而从之。……已盟,曹子摽剑而去之。要盟可犯,而桓公不欺;曹子可雠,而桓公不怨。』《解诂》:『臣约束君曰「要」,强见要挟而盟尔,故云「可犯」。以臣「劫」君,罪「可雠」。』是『要劫』不能……截然分为两事……且舍人于此语下,即紧接『始之以曹沫,终之以毛遂』二句,『要劫』史实已为指明。」

〔六〕 《史记刺客列传》:「曹沫者,鲁人也,……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动,……乃许尽归鲁之侵地。」索隐:「沫,音亡葛反。《左传》《谷梁》并作曹刿,沫、刿声相近而字异耳。」又云:「此作曹沫,事约《公羊》为说,然彼无其名,直云曹子而已。且《左传》鲁庄十年,战于长勺,用曹刿谋败齐,而无劫桓公之事,十三年盟于柯,《公羊》始论曹子。《谷梁》此年惟云:『曹刿之盟,信齐侯也。』又不记其行事之时也。」

〔七〕 《训故》:「《史记》:秦围邯郸,平原君求救于楚。议日中不决。毛遂按剑历阶而上。楚王叱之,遂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其众也。王之命悬于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议定,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盘而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而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按此见《平原君列传》。

及秦昭盟夷,设黄龙之诅〔一〕;汉祖建侯,定山河之誓〔二〕。然义存则克终,道废则渝始〔三〕,崇替在人,何预焉〔四〕。

〔一〕 梅注:「杨用修云:『黄龙盟见《西南夷传》。』愚案《后汉书》:『秦昭襄王时有一白虎,常从群虎,数游秦、蜀、巴、汉之境,伤害千余人。昭王乃重募国中有能杀虎者,赏邑万家,金百镒。时有巴郡阆中夷人,能作白竹之弩,乃登楼射杀白虎。昭王嘉之,而以其夷人,不欲加封,乃刻石盟要,复夷人顷田不租,十妻不筭,伤人者论,杀人者得以倓钱赎死。盟曰:「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锺。」夷人安之。』」按此见《南蛮西南夷列传板楯蛮夷传》。

范注:「常璩《华阳国志巴志》:『秦昭襄王与夷人刻石盟曰: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锺。』」

《校注》:「郝懿行《文心雕龙辑注》批注云:『按黄龙非可输之物,疑「黄龙」当为「璜珑」之省文。《说文》:「璜,半璧也。珑,祷旱玉也,龙文。」(按见玉部)抑或作黄珑,为珑玉色黄者耳。』其说当否,姑录以备考。」

〔二〕 黄注:「《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厉」,同「砺」,磨刀石。

〔三〕 《左传》成公十二年:「有渝此盟,明神殛之。」「渝始」,改变原来誓言。

〔四〕 《校证》:「唐写本『』作『祝』。」「崇替」,兴废。

《斟诠》:「此言盟起于周衰,春秋之世最盛。祝告神明以取信,后世盟书是其滥觞。誓始起于《尚书汤誓》《牧誓》,所以征伐誓师,与汉祖封建诸侯不同。」

若夫臧洪歃辞,气截云蜺〔一〕;刘琨铁誓,精贯霏霜〔二〕;而无补于汉晋,反为仇雠〔三〕。故知信不由衷〔四〕,盟无益也〔五〕。

〔一〕 《校证》:「唐写本『歃辞』作『唾血』。『唾』乃『歃』误。」《斟诠》:「唐写本『歃』作『喢』,字通。《后汉书冯衍传》:『喢血昆阳。』唐写本行书如此。」

梅注:「《后汉书》:臧洪,广陵射阳人也。灵帝中平末,弃官还家,太守张超请为功曹。时董卓弒帝,图危社稷,超与洪西至陈留,见兄邈计事。邈引洪与语,大异之。乃与诸牧守大会酸枣,设坛场,将盟。既而更相辞让,莫敢先登,咸共推洪。洪乃摄衣升坛,操(应作歃)血而盟曰: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毒流百姓。大惧沦丧社稷,翦覆四海。某等纠合义兵,并赴国难。凡我同盟,齐心一力,以致臣节。陨首丧元,必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皇天后土,实皆鉴之。」按此见《臧洪传》,下文云:「洪辞气慷慨,闻其言者,无不激扬。」后来臧洪为袁绍所败,被杀。「歃」,歃血,口含血,一说,以指蘸血,涂于口旁。「截」,断。王金凌:「盟辞内容为奖掖王室,誓灭董卓,的确有一股刚正之气在,则『气截云蜺』似乎应指正气。」

《校注》:「唐写本『歃辞』作『唾血』,『气』作『

辞』。……元明以来各本因脱去『血』字,故移『辞』字属上,而增一『气』字以弥缝其阙,于文殊不辞矣。」按「气截云蜺」之「气」指辞气而言,核诸《后汉书》原文,说亦可通。而且「气截云蜺」与下文「精贯霏霜」形成对偶。

〔二〕 梅注:「《晋书》:元帝称制江左,琨乃令长史温峤劝进。于是琨与段匹磾期讨石勒,匹磾推琨为大都督,喢血载书,檄诸方守,俱集襄国(按此见《刘琨传》)。《北堂书钞》琨与匹磾盟文曰:天不靖晋,难集上邦,四方豪杰,是焉煽动。乃凭陵于诸夏,俾天子播越震荡,罔有攸底。二虏交侵,区夏将泯,神人乏主,苍生无归,百罹备臻,死丧相枕。肌肤润于锋镝,骸骨曝于草莽,千里无烟火之庐,列城有兵旷之邑,兹所以痛心疾首,仰诉皇穹者也。臣琨蒙国宠灵,叨窃台岳;臣磾世效忠节,忝荷公辅,大惧丑类,猾夏王旅,陨首丧元,尽其臣礼。古先哲王,贻厥后训,所以翼戴天子。敦序同好者,莫不临之神明,结之盟誓。故齐桓会于邵陵,而群后加恭;晋文盟于践土,而诸侯兹顺。加臣等介在遐鄙,而与主相去迥辽,是以敢于先典,刑牲歃血。自今日既盟之后,皆尽忠竭节,以翦夷二寇。有加难于琨,磾必救;加难于磾,琨亦如之。缱绻齐契,披布胸怀,书功金石,藏于王府。有渝此盟,亡其宗族,俾坠军旅,无其遗育。」「霏」,云气。「霏霜」,雪霜,比喻坚贞。

黄注:「《刘琨传》:琨字越石。建武元年,……琨、匹磾进屯固安,以俟众军。匹磾从弟末波纳(石)勒厚赂,独不进,乃沮其计。琨、匹磾以势弱而退。」

〔三〕 《校证》:「唐写本无『于』字。『汉晋』原作『晋汉』,今从唐写本乙正。」

黄叔琳原评:「二盟义炳千古,不宜以成败论之。」

纪评:「彦和此论纰缪,北平先生(黄叔琳)讥之是也。」

《补注》:「案黄注引《后汉书臧洪传》『无不激扬』下,当添入『自是之后,诸军各怀迟疑,莫适先进,遂使粮储单竭,兵众乖散』;原引《晋书刘琨传》『以势弱而退』下,当添入『

未波许琨为幽州刺史,共结盟而袭匹磾,请琨为内应,而为匹磾逻骑所得。琨别屯故征北府小城,未之知也。来见匹磾,匹磾遂留琨。会王敦密使匹磾杀琨。匹磾遂称有诏收琨,遂缢之』。如此方与彦和本文『无补晋汉,反为仇雠』相合。」臧洪后被同时起来反对董卓的袁绍所杀。所以说「无补」。

范注:「案彦和所云『无补晋汉,反为仇雠;信不由衷,盟无益也』诸语,乃指当时与盟之人而言,于臧、刘二子,固已推崇无所不至矣。」

〔四〕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隐公三年:『君子曰:信不由中,质无益也。』」「衷」与「中」通。

〔五〕 《校注》:「按《左传》桓十二年:『君子曰:苟信不继,盟无益也。』」

夫盟之大体,必序危机,奖忠孝,共存亡,戮心力,祈幽灵以取鉴,指九天以为正〔一〕;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二〕,此其所同也〔三〕。然非辞之难,处辞为难〔四〕。后之君子,宜存殷鉴〔五〕,忠信可矣,无恃神焉。

〔一〕 斯波六郎:「《离骚》:『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王逸注:「指,语也;九天,谓中央八方也;正,平也。」《仪礼士昏礼》:「女出于母左,父西面戒之,必有正焉。」正义:「以物为凭曰正。」是「正」亦可作凭证解。「戮」,合力。

〔二〕 《后汉书杨震传》:「震前后所上,转有切至,帝既不平之。」《晋书江统传》:「申论陆云兄弟,辞甚切至。」「切至」,形容言辞的恳切周到。

〔三〕 《文体明辨序说》「盟」类(「誓」附):「夫盟誓之文,必序危机,奖忠孝,戮心力,祈幽灵以取鉴,指九天以为正,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词,此其所同也。然义存则克终,道废则渝始,亦存乎人焉耳。呜呼,勰为斯言,其知盟誓之要者乎?」

〔四〕 《斟诠》:「此二语从《韩非子说难》『则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也』蜕化而出。……《韩非子》宋注释其句云:『其思,邻父非不知也,但处用其知,不得其宜,故或见戮,或见疑,故曰处之难也。』是此『处辞』之处,当作处用解,而处用有遵守之意。全句谓非撰写誓辞之难,而是遵守誓辞为难也。」

〔五〕 《校证》:「『存』原作『在』,从唐写本改。」《诗大雅荡》:「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以上第四段,言盟的意义、来源、发展及其规格要求。

赞曰:毖祀钦明〔一〕,祝史惟谈〔二〕。立诚在肃〔三〕,修辞必甘。季代弥饰〔四〕,绚言朱蓝〔五〕。神之来格〔六〕,所贵无惭〔七〕。

〔一〕 唐写本「毖」作「秘」。《尚书洛诰》:「予冲子夙夜毖祀。」孔传:「言政化由公而立,我童子徒早起夜寐,慎其祭祀而已。」范注:「唐写本『钦明』作『唾血』,非是。」《校证》:「『

唾』亦『歃』误。」

《尚书尧典》:「钦明文思安安。」「钦」,敬也。正义:「照临四方谓之明。」

《校注》:「『钦明』疑为『方明』之误(篇中有『方明』之文)。此句本统言祝与盟二者,『毖祀方明』即慎祀上下四方神明之意。于祝于盟,均能关合。作『钦明』,既不惬洽;若据唐写本之『唾血』改为『喢血』,则又不能施之于祝矣。」

《注订》:「《书酒诰》:『汝劼毖殷献臣。』正义曰:『毖训为慎。』」

〔二〕 「谈」,指祀辞或盟辞。

〔三〕 《校证》:「顾校、谭校『立』作『意』。案顾、谭校不可从。『修辞立诚』,乃《易干文言》文,彦和此文本之。上文『

修辞立诚』,『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并作『立』,可证。」

〔四〕 「季代」,末代,和《时序》篇中「季世」同,指晋代以后。

〔五〕 《校证》:「『言』,何云:『疑作焉。』」「绚言朱蓝」,言辞绚烂而尚华采,指后世祝盟崇尚辞藻,但祝盟宜求质实。

〔六〕 《诗大雅抑》:「神之格思。」毛传:「格,至也。」《斟诠》:「格亦训感通,《书说命》:『格于皇天。』」

〔七〕 《校注》:「篇中『凡群言发华,而降神务实,修辞立诚,在于无媿』云云,即『所贵无惭』之意。」

文心雕龙义证

卷 三

铭箴 第十一

《礼记祭统》:「夫鼎有铭。铭者自名也,自名以称扬其先祖之美,而明着之后世者也。为先祖者,莫不有美焉,莫不有恶焉。铭之义,称美而不称恶,此孝子孝孙之心也。唯贤者能之。铭者,论譔其先祖之有德善、功烈、勋劳、庆赏、声名,列于天下,而酌之祭器,自成其名焉,以祀其先祖者也。显扬先祖,所以崇孝也。身比焉,顺也。明示后世,教也。夫铭者,壹称而上下皆得焉耳矣。是故君子之观于铭也,既美其所称,又美其所为。为之者,明足以见之,仁足以与之,知足以利之,可谓贤矣。贤而勿伐,可谓恭矣。」注:「铭,谓书之刻之以识事者也。自名,谓称扬其先祖之德,着己名于下。」

铭箴一开始就是先秦贵族的产物。《左传》襄公十九年载臧武仲云:「夫铭,天子令德,诸侯言时计功,大夫称伐。……且夫大伐小,取其所得,以作彝器,铭其功烈,以示子孙,昭明德而惩无礼也。」这里说天子铭德不铭功,诸侯举动得时而有功可以铭,大夫讨伐别人有功,也可以铭。总之,这种铭都是当时贵族纪念所谓「功德」的。《文章流别论》云:「且上古之铭,铭于宗庙之碑。……后世以来之器铭之嘉者,……咸以表显功德。」另外有一种刻在器物上的铭,是以警戒为目的的。这种警戒,有的是自戒的,有的是警戒别人的。褒赞功德的铭有两种:一种是表扬生者的功德,一种是表扬死者的功德。至于箴,则完全以警戒为主,而且警戒的目的也有警戒别人和自戒两种:警戒别人的叫「官箴」,作自我警戒的叫「私箴」。箴的本义为针石之针,是医生治病的工具,因此把补缺防患的规戒之辞,就叫做箴。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源》五《文心各篇之取材述略》:「蔡邕有《铭论》(《全后汉文》七四)崔瑗有《叙箴》(《全后汉文》四五)。」

昔帝轩刻舆几以弼违〔一〕,大禹勒笋而招谏〔二〕,成汤盘盂,着日新之规〔三〕,武王户席,题必戒之训〔四〕,周公慎言于金人〔五〕,仲尼革容于欹器〔六〕,则先圣鉴戒〔七〕,其来久矣〔八〕。

〔一〕 《校注》:「《事始》引作『轩辕舆几以弼不逮』,《事物纪原》集类四、《事物考》二引同,宋本《御览》五百九十引作『昔轩辕帝刻舆以弼违』,活字本《御览》作『昔轩辕刻舆以弼违』。喜多本、鲍本《御览》作『昔轩辕帝刻舆几以弼违』。按诸书所引,皆有脱误。《帝王世纪》:『(黄帝)或曰帝轩。』(《御览》七九引)……《文选》张衡《思玄赋》『会帝轩之未归兮』,又颜延之《赭白马赋》『昔帝轩陟位』,是称黄帝为『帝轩』之证。《书益稷》:『予违汝弼。』此『弼违』二字所自出。(《谐隐》篇「其次弼违晓惑」,亦以弼违二字连文。)『舆几』与下句『笋』相俪。唐写本作『昔帝轩刻舆几以弼违』,与今本正同。又按《国语楚语上》:『左史倚相曰:「……在舆,有旅贲之规;……倚几,有诵训之谏。」』韦注:『规,规谏也。诵训,工师所诵之谏,书之于几也。』李尤《几铭序》:『昔帝轩仁智恭恕,恐事之有阙,作倚几之法。』(《书钞》一三三、《御览》七百一十引)张华有《倚几铭》,见《

书钞》一三三及《御览》(七百一十)引。据此,则『舆几』似为二物。」

《玉海》卷三十一:「《皇王大纪》:黄帝作《舆几之箴》以警宴安,作《金几之铭》以戒逸欲。」范注:「《汉书艺文志》道家载《黄帝铭》六篇。蔡邕《铭论》曰:『黄帝有巾几之法。』《后汉书朱穆传》:『古之明君,必有辅德之臣,规谏之官,下至器物,铭书成败,以防遗失。』注曰:『黄帝作巾儿之法。』《路史疏仡纪》载黄帝《巾几之铭》曰:『毋翕弱,毋俷德,毋违同,毋傲礼。毋谋非德,毋犯非义。』诸书均作巾几,无作舆几者。留存《事始》:『《文心》曰:轩辕舆几,与弼不逮,即为箴也。』留存,唐人,引《文心》作『舆几』,是彦和本作『舆几』,别有所本也。宋胡宏《皇王大纪》亦谓帝轩作舆几之箴,以警晏安。」

《校证》:「『以弼违』,《事始》、《事物纪原》、《事物原始》、《山堂肆考》作『以弼不逮』。案《谐讔》篇亦有『

弼违』语,此疑出高承臆改。」

《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铭」类:「铭始于黄帝,《汉艺文志》道家有《黄帝铭》六篇。(应劭曰:盘盂诸书,黄帝史孔甲所作铭也。)」

《书益稷》:「予违汝弼。」孔安国传:「我违道,汝当以义辅正我。」后因称纠正过失为弼违。《晋书武帝纪》:「

择其能正色弼违,匡救不逮者以兼此选。」

〔二〕 唐写本「笋」作「簨」,「而」作「以」。《校证》:「《

御览》『而』作『以』。」

梅注:「《淮南子》:禹之时,以五音听治,悬钟鼓磬铎置鼗,以待四方之士,为号曰:教寡人以道者击鼓,谕寡人以义者击钟,告寡人以事者振铎,语寡人以忧者击磬,有狱讼者摇鼗。当此之时,一馈而十起,一沐而三捉发,以劳天下之民,此而不能达善效忠者,则才不足也。」按此见《泛论训》。

《训故》:「《鬻子》:大禹为铭于笋曰:教寡人以道者击鼓,教以义者击钟,教以事者振铎,语以忧者击磬。」

范注:「《周礼春官》典庸器注引杜子春曰:『笋读如博选之选。横者为笋,从者为鐻。』《释文》:『鐻,今或作。』」

《注订》:「《周礼冬官考工记》:『梓人为笋。』注:『乐器所县,横曰笋,直曰。』」

按《周礼春官》典庸器:「帅其属而设笋。」「笋」,同簨,古代县钟磬的架。「勒」,刻。

《校注》:「『笋』,唐本作『簨』。按笋、簨音同谊通。《礼记明堂位》:『夏后氏之龙簨。』《释文》『簨本作笋』即其例。」

〔三〕 范注:「《礼记大学》篇:『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郑注:「《盘铭》,刻戒于盘也。」正义:「

汤沐浴之盘而刻铭为戒。」《注订》:「盂,器名。此云『盘盂』,与『舆几』相类,皆引伸增文。」

〔四〕 唐写本「戒」作「诫」。《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铭类:「禹铭笋,汤铭于盘(铭者,名也,因其器名,书以为戒也),武王闻丹书之言为铭十六。」

《训故》:「《大戴礼》:师尚父曰:臣闻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世。以不仁得之,以不仁守之,必及其世。王闻《

书》之言,惕若恐惧,退而为戒书。于户为铭焉,于牖为铭焉,凡二十五章。」

梅注:「《户铭》曰:『夫名难得而易失。无懃弗志,而曰我知之乎。无懃弗及,而曰我杖之乎。扰阻以泥之。若风将至,必先摇摇,虽有圣人,不能为谋也。』《席铭》(按原书作《席四端铭》)曰:『安乐必敬,无行可悔。一反一侧,亦不可不志。所鉴不远,视尔所代。』」按以上均见《大戴礼武王践阼》。

《大戴礼记武王践阼》篇:「(武)王闻书之言,惕若恐惧,退而为戒书。于席之四端为铭焉,于机为铭焉,于鉴为铭焉,于盥盘为铭焉,于楹为铭焉,于杖为铭焉,于带为铭焉,于履屦为铭焉,于觞豆为铭焉,于户为铭焉,于牖为铭焉,于剑为铭焉,于弓为铭焉,于矛为铭焉。」

〔五〕 《孔子家语观周》:「孔子观周……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安乐必戒,无所行悔。勿谓何伤,其祸将长。勿谓何患,其祸将大。勿谓不闻,神将伺人。焰焰不灭,炎炎若何。涓涓不壅,终为江河。绵绵不绝,或成网罗。毫末不扎,将寻斧柯。诚能慎之,福之根也;曰是何伤,祸之门也。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盗憎主人,民怨其上。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众人之不可先也,故后之。温恭慎德,使人慕之。执雌持下,人莫踰之。人皆趋彼,我独守此。人皆或之,我独不徙。内藏我智,不示人技;我虽尊高,人弗我害。谁能于此。江海虽左,长于百川,以其卑也。天道无亲,而能下人。戒之哉!」

范注:「周公《金人铭》无可考。案严可均(《全上古文》卷一《金人铭》注)云:《金人铭》旧无撰人名。据《太公阴谋》《太公金匮》,知即黄帝六铭之一。《金匮》仅载铭首二十余字。《说苑敬慎》篇载其全文,录之于下:孔子之周,观于太庙,右陛之前,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云云。」其文与《孔子家语》所载略同。范注:「此道家附会之辞,伪迹显然,不可信。」

《注订》:「《金人铭》撰人失载,此云周公,必舍人别有所据,蔡邕《铭论》有『周庙金人』语。」郭注:「今案此铭刻之于周之太庙,故彦和云『周公慎言于金人』也。」《斟诠》:「古所称金人,多铸铜为之,即铜人也。」

〔六〕 《淮南子道应》篇:「孔子观桓公之庙,有器焉,谓之宥卮。孔子曰:『善哉,余得见此器。』顾曰:『弟子取水。』水至灌之,其中则正,其盈则覆。孔子造然革容曰:『善哉,持盈者乎!』」按梅注引《家语》与此略同。

《校注》:「按仲尼观欹器事,互见各书,早者自属《

荀子》;然舍人『革容』二字,则本《淮南子道应》篇也。(上言「慎言」,故此以「革容」对。)」

纪评:「欹器不言有铭,此句未详,或六朝所据之书,今不尽见耳。」周注:「欹器不闻有铭,这是连类而说。」

「欹器」,本作「敧器」。《荀子宥坐》「有欹器焉」杨倞注:「《文子》曰:『三王五帝有劝戒之器名侑卮。』注云:『欹器也。』」「欹器」当为古代盛酒用的一种祭器,因其倾欹易覆,故名。晋杜预、南朝祖冲之皆曾仿制,今其制已不传。「革容」,变色,指引起警惕。

〔七〕 《校注》:「唐写本作『列圣鉴戒』,《御览》引同。按唐写本、《御览》是也。今本『则』字乃『列』之形误;『则圣鉴戒』,于文不辞,故又增『先』字以足之耳。《封禅》篇:『腾休明于列圣之上。』正以『列圣』连文。」

〔八〕 《注订》:「自黄帝始,迄于仲尼,列举古圣贤,其重铭也如彼,才不及圣贤者,又将何如哉!述其沿习,即所以重其影响,所谓文外趣致,不可不知也。」

刘师培《论文杂记》:「铭者,古人儆励之词也。铭始于黄帝,故《汉志》道家类列黄帝铭六篇,厥后禹铭笋虡,汤铭浴盘,武王闻丹书之言,为铭十六。而周代卿士大夫,莫不勒铭于器以示子孙。」

徐炬《事物原始》「铭」类:「铭,志也,记铭其功也。汤有《盘铭》,武王有《衣铭》《镜铭》。《觞铭》曰:『乐极则悲,沉湎致非。』崔子玉《座右铭》曰:『无道人之短,无说己之长,施人谨勿念,受施谨勿忘。』僧立《息心铭》曰:『毋多虑,毋多智。』」

《文体明辨序说》:「考诸夏商鼎彝、尊卣、盘匜之属,莫不有铭,而文多残缺,独《汤盘》见于《大学》,而《大戴礼》备载武王诸铭,使后人有所取法,是以其后作者寖繁,凡山川宫室门井之类,皆有铭词。然要其体,不过有二:一曰警戒,二曰祝颂。」

故铭者,名也,观器必也正名,审用贵乎盛德〔一〕。盖臧武仲之论铭也,曰:「天子令德,诸侯计功,大夫称伐〔二〕。」夏铸九牧之金鼎〔三〕,周勒肃慎之楛矢〔四〕,令德之事也;吕望铭功于昆吾〔五〕,仲山镂绩于庸器〔六〕,计功之义也;魏颗纪勋于景钟〔七〕,孔悝表勤于卫鼎〔八〕,称伐之类也。

〔一〕 唐写本无「故」字。《校注》:「唐写本作:『铭者,名也,亲器必名焉。正名审用,贵乎慎德。』……按唐写本仅『亲』字有误(唐写本『观』皆作『亲』),余并是也。今本作『观器必也正名』,盖写者涉《论语子路》『必也正名乎』之文而误。后遂于『名』字下加豆。『盛』,《御览》、《玉海》六十引亦并作『慎』,与唐写本合(余同今本)。《法言修身》篇:『或问铭?曰:「铭哉!铭哉!有意于慎也。」』是铭之用,固在慎德矣。《颂赞》篇:『

敬慎如铭。』亦可证。」潘重规云:「唐写本『观』旁『劝』旁草书皆与『亲』相似,实非误字。」《校释》:「唐写本作『观器必名焉』为句,『正名』属下『审用』为句。是也。」

范注:「《毛诗墉风定之方中》正义曰:『作器能铭者,谓既作器能为其铭。若栗氏为量,其铭曰:「时文思索,允臻其极。嘉量既成,以观四国。永启厥后,兹器为则。」是也。(案此铭见《考工记》)。《大戴礼》说武王盘盂几杖皆有铭,此其存者也。铭者,名也,所以因其器名而书以为戒也。』……《释名释典艺》:『铭,名也,述其功美,使可称名也。』」

《周礼夏官》司勋:「凡有功者,铭书于王之太常,祭于大丞,司勋诏之。」郑康成注:「铭之言名也。」《释名释言语》:「铭,名也,记名其功也。」

《注订》:「铭,古通作名。《礼记祭统》:『鼎有铭,名者自名也。』加金旁者,以其题勒于钟鼎也。」

《文章流别论》:「德勋立而铭着。」

〔二〕 唐写本无「武」字,「曰天子令德,诸侯计功,大夫称伐」三句脱。范注:「《左襄十九年传》:『季武子以所得于齐之兵作林锺,而铭鲁功焉。臧武仲谓季孙曰:非礼也。夫铭,天子令德(天子铭德不铭功),诸侯言时计功(举得时,动有功,则可铭也),大夫称伐(铭其攻伐之劳)。』」「臧武仲」,鲁大夫,臧孙氏,名纥,官司寇。「令」,善,美。此指铭其美德。

〔三〕 唐写本「鼎」字「矢」字均缺。范注:「《左宣三年传》:『楚子伐陆浑之戎,遂至于雒,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对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图画山川奇异之物而献之),贡金九牧(使九州岛之牧贡金),铸鼎象物(象所图物,着之于鼎),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

图鬼神百物之形,使民逆备之)。』案《禹贡》不言有铭,彦和以意说之。」

《斟诠》:「九牧,九州岛之长也。《礼记曲礼下》:『九州岛之长,入天子之国曰牧。』《汉书郊祀志》:『禹收九州岛之金,铸九鼎,象九州岛。』」

〔四〕 《国语鲁语下》:「仲尼曰:……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于是肃慎氏贡楛矢石砮,其长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之致远也,以示后人,使永监焉。故铭其栝曰:肃慎氏之贡矢。」韦昭注:「刻曰铭。栝,箭羽之间也。」「肃慎氏」,古族名,商周时居「不咸山(长白山)北」,「东临大海」,北至黑龙江中下游。「楛矢」,楛木做的箭。楛茎似荆,木可以作矢干。

〔五〕 黄注:「《史记》:太公望吕尚者,东海上人。」

范注:「蔡邕《铭论》:『吕尚作周太师而封于齐,其功铭于昆吾之冶。』《逸周书大聚解》:『乃召昆吾冶而铭之金版。』昆吾,当时善冶人名。」

《斟诠》:「吕望,即太公望吕尚也。『昆吾』有四义:一曰圜器,谓圜浑也。《说文》:『壶,昆吾圜器也。』段注:『

缶部曰,古者昆吾作匋。壶者,昆吾始为之。』二曰古国名,夏之昆吾国,夏伯昆吾封此,为成汤所灭。……三曰山名,《山海经中山经》:『昆吾之山,其上多赤铜。』四曰冶人名。」

〔六〕 《训故》:「《古文苑》《仲山甫鼎铭》注:窦宪北征,南单于遗宪古鼎,其傍铭曰『仲山甫鼎』。崔骃时为主簿,因为之铭。」「仲山甫」,周宣王时卿士,见《诗经大雅烝民》。

《周礼春官》典庸器:「掌藏乐器、庸器。」注:「

庸器,伐国所获之器,若崇鼎、贯鼎及以其兵物所铸铭也。」

《斟诠》:「庸器,一谓伐国所获之器也。……一谓铭功之器也。《周礼春官序官》『典庸器』注:『庸,功也。郑司农云:有功者铸器以铭其功。』《后汉书窦宪传》:『南单于遗宪古鼎,容五斗,其旁铭曰:仲山甫鼎,其万年子子孙孙永保用』。」

〔七〕 《校证》:「『钟』……唐写本、《御览》作『锺』,……『锺』『钟』古通。」

黄注:「《国语》:昔克潞之役,秦来图败晋功,魏颗以其身却退秦师于辅氏,亲止杜回。其勋铭于景锺。」按此见《晋语》七。韦昭注:「景锺,景公锺。」铭文今不存。

《斟诠》:「魏颗,春秋晋大夫●子,仕为卿。《左传》宣十五年:『秋七月,秦桓公伐晋,次于辅氏。魏颗败秦师于辅氏。获杜回,秦之力人也。……』景钟,晋景公所铸之钟也。」

〔八〕 《礼记祭统》:「故卫孔悝之《鼎铭》曰:六月丁亥,公假于大庙。公曰:叔舅!乃祖庄叔,左右成公。成公乃命庄叔随难于汉阳,即宫于宗周,奔走无射,启右献公,献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乃考文叔,兴旧耆欲,作率庆士,躬恤卫国,共勤公家,夙夜不解。民咸曰:休哉!公曰,叔舅,予女铭,若纂乃考服。悝拜稽首曰:对扬以辟之,勤大命施于烝彝鼎。」「勤」,劳苦。

《玉海》卷六十引《文心雕龙》作:「夏铸九鼎,周勒楛矢,令德之事也。吕望铭昆吾,仲山镂庸器,计功之义也。魏颗景锺,孔悝卫鼎,称伐之类也。」

《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铭」类:「西山先生曰:古之为铭,有称述先人之德善劳烈者,卫孔悝《鼎铭》是也。有着儆戒之辞于器物者,如汤《盘铭》、武王几、杖、楹、席之铭是也。」

魏文帝《与锺繇五熟釜书》:「夫周之尸臣,宋之考父,卫之孔悝,晋之魏颗,彼四臣者,并以功德勒名钟鼎。」

《斟诠》:「孔悝,春秋卫正卿,逐辄立蒯聩,是为庄公。庄公德之,铭之于鼎。事见《左传》哀公十五、六年。」

若乃飞廉有石椁之锡〔一〕,灵公有夺里之谥〔二〕,铭发幽石,吁可怪矣〔三〕。赵灵勒迹于番吾〔四〕,秦昭刻博于华山〔五〕,夸诞示后,吁可笑也!详观众例,铭义见矣〔六〕。

〔一〕 梅注:「杨用修云:『飞廉事见《史记秦纪》。』愚按《

秦纪》:飞廉为纣石北方,还,无所报,为坛霍泰山而报,得石棺,铭曰:『帝令处父,不与殷乱。赐尔石棺以华氏。』死,遂葬于霍泰山。」范注引《史记》索隐曰:『言处父至忠,国灭君死而不忘臣节,故天赐石棺,以光华其族。事盖非实,谯周深所不信。』彦和意同谯周,故云可怪。『石椁』当据《史记》作『石棺』。」

《注订》:「飞廉,一作蜚廉。《史记秦本纪》:『

蜚廉善走,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纣。』」《斟诠》谓:「『石北方』之『石』字当据《御览》及《渊鉴类函》改作使。处父,飞廉字。」

〔二〕 梅注:「《庄子》:仲尼问于豨韦曰:夫卫灵公所以为灵者何耶?豨韦曰:夫灵公也,死卜葬于故墓,不吉;卜葬于沙丘而吉。掘之数仞,得石椁焉。洗而视之,有铭焉。曰:『不冯之(原书作「

其」)子,灵公夺而埋之。』夫灵公之为灵也久矣。《搜神记》曰:人死,精神归于蒿里。」

范注:「《博物志异闻》篇:『卫灵公葬,得石椁。铭曰:不逢箕子,灵公夺我里。』」

「夺里」旧作「蒿里」。《校注》:「蒿,唐写本作『

旧』;《御览》引作『夺』。按『夺』字是,『旧』盖『夺』之形误,『蒿』则写者臆改。『夺里』见《庄子则阳》篇。」

《玉海》卷六十引于本句下注云:「《庄子》。《博物志》:石椁铭云:灵公夺之我里。」

〔三〕 《校注》:「《鲍氏集芜城赋》:『莫不埋魂幽石。』」「吁可怪矣」唐写本作「噫可怪也」。

《注订》:「石椁之锡,蒿里之谥,皆铭发幽石,非人情也。况飞廉被逐,见于《孟子》,此秦人之后,自炫其说以耀祖,非事实也。故云『吁可怪矣』。」「幽石」,指埋藏于地下的石椁。

〔四〕 梅注:「杨用修云:赵灵事见《韩非子》。番吾,山名,何物白丁,改作番禺?番禺在南海古岭,赵武灵何由至其地耶?按《韩子》:赵主父令工施钩梯而缘潘吾,刻疏人迹其上,广三尺,长五尺,而勒之曰:主父尝游于此。」按此见《外储说左上》。潘吾,即番吾。唐写本《御览》正作潘吾。陈奇猷《韩非子集释》谓:「在今正定府平山县东南。《汉地理志》云:『县有铁山。』」

《玉海》卷六十引作:「赵灵勒迹于番禺。」原注云:「赵主父令工施钩梯而缘番吾,刻疏人迹其上,而勒之曰:主父尝游于此。」《札记》:「刻疏当连读,疏亦刻也。」

《玉海》卷六十:「《韩非子》:先王之赋颂,锺鼎之铭,皆番吾之迹,华山之博也。」「赵灵」,赵武灵王,号主父。

〔五〕 《玉海》卷六十引于本句下注云:「秦昭王令工施钩梯而上华山,以松柏之心为博,勒之曰:昭王尝与天神博于此。」

梅注:「《韩非子》:秦昭王令工施钩梯而上华山,以松柏之心为博。箭长八尺,棋长八寸,而勒之曰:昭王尝与天神博于此矣。」按此见《外储说左上》。

范注:「赵武灵王自称主父,秦昭王岂亦生时自谥耶?」

陈奇猷《集释》:「博,同簙,《说文》云:『簙,局戏也,六箸,十二棋也。』《博雅》云:『博箸谓之箭。』」

〔六〕 《注订》:「自『若乃飞廉』以下至末,列举二灵秦昭,皆怪诡妄作,非义之正也。」

蔡邕《铭论》:「《春秋》之论铭也,曰天子令德,诸侯言时计功,大夫称伐。昔肃慎纳贡,铭之楛矢,所谓天子令德者也。黄帝有巾几之法,孔甲有盘杅之诫,殷汤有《甘誓》之勒,毚鼎有丕显之铭,武王践阼,咨于太师,而作席几楹杖杂铭十有八章。周庙金人,缄口书背,铭之以慎言,亦所以劝进人主,勖于令德者也。昔召公作诰,先王赐朕鼎,出于武当曾水。吕尚作周太师而封于齐,其功铭于昆吾之冶。汉获齐侯宝樽于槐里,获宝鼎于美阳。仲山甫有补衮阙式百辟之功,《周礼》司勋凡有大功者,铭之大常,所谓诸侯言时计功者也。宋大夫正考父三命兹益恭,而莫侮其国。卫孔悝之父庄叔,随难汉阳,左右献公,卫国赖之,皆铭于鼎。晋魏颗获秦杜回于辅氏,铭功于景钟,所谓大夫称伐者也。钟鼎礼乐之器,昭德纪功,以示子孙,物不朽者,莫不朽于金石,故碑在宗庙两阶之间。近世以来,咸铭之于碑,德非此族,不在铭典。」

以上为第一段,解说铭之起源、意义并据先秦铭文举出类例。

至于始皇勒岳〔一〕,政暴而文泽,亦有疏通之美焉〔二〕。若班固《燕然》之勒〔三〕,张昶《华阴》之碣〔四〕,序亦盛矣〔五〕。

〔一〕 《训故》:「《史记》始皇二十八年,东行郡县,上泰山,立石,封祠祀,刻石颂秦德焉而去。」

范注:「《颂赞》篇云:『秦政刻文,爱颂其德。』彼实颂体,而刻石则铭。」

就其文而言是颂,就其刻石而言就是铭。但有时颂赞等即使刻石也称颂赞,而铭文也不一定全是歌颂的文章。换言之,刻石的不一定就是铭,也可能是其它文体,而铭文则以刻石或刻于器物为常。

《史记秦始皇本纪》载始皇巡行各地,在山上刻石称颂秦功德的,有《泰山刻石》、《琅邪台刻石》、《之罘西观铭》、《之罘东观铭》等。铭文均李斯所作。

〔二〕 唐写本「有」作「其」。《史记五帝本纪》:「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封禅》篇:「秦皇铭岱,文自李斯,法家辞气,体乏弘润,然疏而能壮,亦彼时之绝采也。」

《礼记经解》:「疏通知远,书教也。」孙希旦《集解》:「疏通,谓通达于政事。」《斟诠》:「彦和藉其词而申其义,承上文『政暴而文泽』言,有『疏导政理,通达民情』之意存焉。」

〔三〕 唐写本无「若」字。《玉海》卷六十引于句下注云:「见《

后汉书》。」

《训故》:「《文选》:班固从窦宪北征,过燕然山,勒铭曰:铄王师兮征荒裔,剿凶虐兮截海外。敻其邈兮μ地界,封神丘兮建隆嵑,熙帝载兮振万世。」《后汉书窦宪传》:「会南单于请兵北伐,乃拜宪车骑将军,……大破之。……登燕然山,……刻石勒功,纪汉威德,令班固作铭。」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四:「班兰台《封燕然山铭》文至肃穆,序不以华藻为敷陈,骨节锵然,铭用《楚辞》体,实则非也,《楚辞》之声悲;铭词之声沉;《楚辞》之声抗,铭词之声哑。其词曰:『铄王师兮征荒裔,……熙帝载兮振万世。』吐属不类兰台。然兰台深知铭体典重,一涉悲抗,便为失体,故声沉而韵哑。」

〔四〕 《玉海》卷六十引于句下注云:「见《古文苑》,《文选》注有张昶《华山堂阙铭》。」

《训故》:「《古文苑》《华阴堂阙碑铭》,张昶为北地太守段煨作,其首云:岳有五,而华处其一;渎有四,而河在其数。其灵也至矣。盖合祀河岳之神也。」

范注:「张昶,唐写本作张旭,《古文苑》十八载昶此文亦一作张旭。昶文又见《艺文类聚》七、《初学记》五。……昶字文舒,建安初为给事黄门侍郎。」「碣」,圆顶的碑石。

〔五〕班固的《封燕然山铭》,和张昶的《西岳华山堂阙碑铭》,都有很壮盛的序文。

蔡邕铭思,独冠古今〔一〕。桥公之钺,吐纳典谟〔二〕;朱穆之鼎,全成碑文〔三〕;溺所长也〔四〕。

〔一〕 范校引孙云:「《御览》作『蔡邕之铭,思烛古今』。」《

校注》:「按《陆士龙文集与兄平原书》:『蔡氏所长,唯铭颂耳。』」

《斟诠》:「《蔡中郎集》中多铭碑之文,且其构思之美巧,盛于别体,故云:独冠古今。」

〔二〕 唐写本「吐」上有「则」字。《玉海》引于句下注云:「《

桥玄黄钺铭》见《艺文类聚》。」

《蔡中郎集桥玄黄钺铭》:「帝命将军,执兹黄钺,威灵振耀,如火之烈。公之莅止,群狄斯柔,齐斧罔设,介士斯休。」范注:「《水经注淮水》篇谓此文是李友字仲僚所作。」又见《

全后汉文》卷七十四。「吐纳」,指模仿。文辞典雅,故言吐纳典谟。

李翱《答开元寺僧书》:「夫铭,古多有焉。汤之《盘铭》,其辞云云;卫孔悝之《鼎铭》,其辞云云;秦始皇帝之《峄山铭》,其辞云云。于盘则曰盘铭,于鼎则曰鼎铭,于山则曰山铭,盘之辞可迁之于鼎,鼎之辞可移之于山,山之辞可书之于碑,惟时之所纪尔。或盘或鼎,或峄山,或黄钺,其意与言皆同。」

〔三〕 黄注:「《蔡中郎集》忠文朱公,名穆,字公叔。延熹六年卒。『肆其孤用,作兹宝鼎,铭载修功,俾后裔永用享祀,以知其先之德。』(按此见蔡邕《鼎铭》)按伯喈作《朱公叔坟前石碑》,前用散体,后系四言韵语,至《鼎铭》则纯作散体大篇,不着韵语,所谓『全成碑文』也。」

《玉海》卷六十引于此句下注云:「《文章流别》云,见上。」按《文章流别论》:「且上古之铭,铭于宗庙之碑。蔡邕为杨公作碑,其文典正,末世之美者也。后世以来之器铭之嘉者,有王莽《鼎铭》、崔瑗《杌铭》、朱公叔《鼎铭》、王粲《砚铭》,咸以表显功德,天子铭嘉量,诸侯大夫铭太常勒钟铭之义。所言虽殊,而合德一也。」朱公叔,名穆,南阳宛人。官至尚书。有集二卷,已亡佚。严可均《全后汉文》辑其文共十一篇。《后汉书》卷四十三有传。

《注订》:「铭体之变,始于蔡中郎,多有散体居前,韵语缀后之作。《鼎铭》则通体作散,不着韵语,全以成碑文一类。唐宋以后从之,此铭文之变也。」又:「此即『观器必也正名』之义,故此云『全成碑文,溺所长也』云云,有讽旨焉。」《斟诠》:「

所谓『全成碑文』,极言其格意之失当。」

〔四〕 蔡邕特长于写碑文,《全后汉文》辑其碑文四十余篇。「溺」,溺爱,指蔡邕惯于写碑文,在他擅长处犯错误,把铭写成碑文。

至如敬通杂器〔一〕,准矱戒铭〔二〕;而事非其物,繁略违中〔三〕。崔骃品物,赞多戒少〔四〕;李尤积篇,义俭辞碎〔五〕。蓍龟神物,而居博弈之中〔六〕;衡斛嘉量,而在臼杵之末〔七〕;曾名品之未暇,何事理之能闲哉〔八〕!

〔一〕 《玉海》卷六十引此句,注云:「冯衍,见上。」按指上引《初学记》冯衍《席前右、后右铭》。

《训故》:「《后汉书》:冯衍,字敬通,京兆杜陵人,历官司隶从事,以新阳侯事贬黜。《古文苑》载衍《车铭》。」

〔二〕 范注:「戒铭,唐写本作武铭,是。冯衍,字敬通。《全后汉文》二十辑衍铭文有《刀阳》、《刀阴》、《杖》、《车》、《席前右》、《席后右》、《杯》、《爵》等,盖拟《武王践阼》诸铭为之。」《校证》:「唐写本、《御览》『戒』作『武』。」武铭:指传为武王的《席四端铭》、《杖铭》等。《注订》:「取法乎武王践祚诸铭而为体也。如《大戴记》所载,参前『武王户席』注。」

《斟诠》:「准矱,模范之意。武铭,谓武王践阼诸铭。全句言冯敬通之杂器铭文盖模拟武王践阼诸铭为之。」

〔三〕 周注:「铭文同物不相应,详略不恰当。如《刀阴铭》:『

温温穆穆,配天之威。苗裔无疆,福禄来绥。』温穆同苗裔无疆等都和刀背无关。这篇铭是四句,《杖铭》是八句,长短相差一倍。」

〔四〕 《训故》:「《后汉书》:崔骃,字亭伯,涿郡安平人,历官长岑长。《古文苑》载骃《尊铭》、《袜铭》。」

范注:「《全后汉文》四十四辑有《车左》、《车右》、《车后》、《仲山甫鼎》、《樽》、《冬至袜》、《六安枕》、《

刀剑》、《刻漏》、《缝》、《扇》等铭文。」《斟诠》:「各篇充满赞美之辞,故云:赞多戒少。」如《樽铭》:「献酬交错,万国咸欢。」《冬至袜铭》:「长履景福,至于亿年。」

〔五〕 《训故》:「《后汉书》:李尤,字伯仁,广汉雒人。和帝时拜兰台令。」

《文章流别论》:「李尤为铭,自山河都邑,至于刀笔契,无不有铭,而文多秽病;讨论润色,亦可采录。」

《李尤集序》:「尤好为铭赞,门阶户席,莫不有铭。」(《文选》任昉《齐竟陵文宣王行状》李注引)

范注:「《全后汉文》五十严可均注曰:『按《华阳国志》十中「和帝召作《东观》《辟雍》《德阳》诸观赋铭《怀戎颂》百二十铭;着《政事论》七篇,帝善之。」今搜集群书,得八十四铭,其余三十七铭亡。』……《蓍龟》《臼杵》铭佚。(《北堂书钞》六十二引魏文帝《典论》:李尤,字伯宗,年少有文章。贾逵荐尤有相如、扬雄之风,拜兰台令史,与刘珍等共撰《汉纪》。)」「义俭辞碎」:意义贫乏,文辞琐碎。王金凌:「今观李尤《围碁铭》,旨在陈述由碁而想起的道理。……既无警戒,亦乏褒赞,内容空泛,难怪刘勰称其『义俭』。」

〔六〕 《校证》:「唐写本、《御览》『中』作『下』。」按「下」字是。「下」与「末」相对成文。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探迹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之。』」

〔七〕 「嘉量」,古代标准量器名。《周礼考工记●氏》:「

嘉量既成,以观四国。」《汉书律历志上》:「准绳嘉量。」颜师古注引张晏曰:「量知多少,故曰嘉。」唐写本「臼杵」作「杵臼」。

《辞学指南》「铭」类:「蔡邕《铭论》曰:『德非此族,不在铭典。』《诗》传曰:『作器能铭,可以为大夫。』《考工记》:『嘉量有铭。』《文选序》曰:『铭则序事清润。』陆倕《石阙》、《漏刻》二铭皆有序。」

《校注》:「按《考工记》有《嘉量铭》。挚虞《文章流别论》:『天子铭嘉量。』(《御览》五百九十引)故舍人云然。」

〔八〕 「闲」,通「娴」,熟悉。《注订》:「彦和讥李伯仁诸铭体杂未闲者,指《蓍龟》、《嘉量》各铭,与《围棋》、《杵臼》诸篇并列也。」

魏文《九宝》〔一〕,器利辞钝。唯张载《剑阁》〔二〕,其才清采〔三〕。迅足骎骎〔四〕,后发前至〔五〕,勒铭岷汉〔六〕,得其宜矣。

〔一〕 《玉海》卷六十魏《九宝铭》:「《典论》:文帝为三剑、三刀、三匕首,因姿定名,以铭其柎(此即九宝)。」

《全三国文》卷八魏文帝《典论剑铭》自序云:「为宝器九。剑三:一曰飞景,二曰流采,三曰华锋。刀三:一曰灵宝,二曰含章,三曰素质。匕首二:一曰清刚,二曰扬文。灵陌刀一:曰龙鳞。」铭文较质直,故云「辞钝」。

〔二〕 黄注:「《(晋书)张载传》:载『父收,蜀郡太守』。载『至蜀省父,道经剑阁。载以蜀人恃险好乱,因着铭以作诫』,『张敏见而奇之,乃表上其文,武帝遣使镌之于剑阁山焉。』」铭文载《

文选》卷五十六、《晋书张载传》。

〔三〕 「其才清采」,唐写本作「清采其才」。王金凌:「清采,指文辞省净而无杂语。……此处藉辞藻清采,说表达能力,谓其文才在运词时,能表达得省净。」

〔四〕 「骎骎」,马速行貌。《诗小雅四牡》:「载骤骎骎。」毛传:「骎骎,骤貌。」

〔五〕 《注订》:「后发,起步在后也。前至,到达居先也。指张载生后于古人,而为铭刻优于古人也。」

斯波六郎:「《汉书艺文志》:『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

《辞学指南》「铭」类:「张载《剑阁铭》末云:勒铭山阿,敢告梁益。则寓儆戒之旨。」

《剑阁铭》云:「矧兹狭隘,土之外区;一人荷戟,万夫H趄;形势之地,非亲勿居。」意在劝戒梁益三州(均在今四川)之人,服从晋廷,不要作乱。

岷山与剑阁相连,汉水上源亦与剑阁相近。故以「岷山」代指剑阁。

〔六〕 《校注》:「『勒铭』,唐写本作『诏勒』。按唐写本是也。『诏勒』,即《晋书》载本传所谓『武帝遣使镌之于剑阁山』之意。今本盖写者据铭末『勒铭山河』句而改耳。」

孙执升曰:「巉巉剑阁,宛然在目。然勒铭之意,正为险不可恃也。归重『德』字,深得古今制胜长策。通体典质,可与山川争寿。」(见于光华《评注昭明文选》)

《文章辨体序说》「铭」类:「按铭者,名也,名其器物以自警也。《汉艺文志》称道家有《黄帝铭》六篇,然亡其辞。独《大学》所载成汤《盘铭》九字,发明日新之义甚切。迨周武王则凡几席觞豆之属,无不勒铭致警。厥后又有称述先人之德善劳烈为铭者,如春秋时孔悝《鼎铭》是也。又有以山川宫室门关为铭者,汉班孟坚之《燕然山》,则旌征伐之功,晋张孟阳之《剑阁》,则戒殊俗之僭叛,其取义又各不同也。」

以上为第二段,举出秦汉以至魏晋以来各家铭文之雅俗与得失。

箴者,针也,所以攻疾防患,喻针石也〔一〕。斯文之兴,盛于三代。夏商二箴,余句颇存〔二〕。及周之辛甲,《百官箴》阙〔三〕,唯《虞箴》一篇,体义备焉〔四〕。

〔一〕 范注:「《说文》竹部:『箴,缀衣箴也。从竹,咸声。』又金部:『针,所以缝也。从金,咸声。』箴与针通。针俗作针。『

箴者』下应从唐写本补『针也』二字。韦昭注《周语》曰:『箴,箴刺王阙以正得失也。』」古以石针刺穴道治病。

《校注》:「唐写本『箴者』下,有『针也』二字。……《御览》五八五引『防』作『除』,『石』下有『垣』字。按本书释名,概系二字以训,此应从唐写本增『针也』二字。《淮南子说山》篇:『医之用针石。』《汉书艺文志》:『而用度箴石。』颜注:『箴所以刺病也;石谓砭石,即石箴也。』并足证《御览》『石』下『垣』字之非。」

《校证》:「『针也』二字原无,唐写本有。案据本书文例,如『赋者,铺也』,『铭者,名也』,『哀者,依也』,『吊者,至也』,皆以双声迭韵字为训,此正其比,今据补。」

《文选序》:「次则箴兴于补阙。」五臣注:「箴所以攻疾防患,亦犹针石之针以疗疾也。」

《辞学指南》「箴」类:「箴者,谏诲之辞,若箴之疗疾,故名箴。」

《文体明辨序说》:「按《说文》云:箴者,诫也。盖医者以箴石刺病,故有所讽刺而救其失者,谓之箴,喻箴石也。」徐炬《事物原始》:「箴,诫也。张蕴古作《大宝箴》,扬雄作《酒箴》戒成帝。……按《文心》曰:轩辕舆几,以弼不逮,即为箴之始。」

《论文杂记》:「箴者,古人谏诲之词也。」自注:「

《书盘庚》篇云:无伏小人之攸箴。《诗庭燎序》云:『因以箴之。』《左传》载师旷之言曰:『百工诵箴谏。』」

〔二〕 《玉海》卷二百四《辞学指南》:「《文心雕龙》曰:『夏商二箴,余句颇存。』《夏箴》见于《周书文传》篇;《商箴》见于《吕氏春秋名类》篇。」

《玉海》卷三十一《夏箴》条:「《周书文传解》第二十五:文王受命九年,时维暮春,在鄗召太子发曰:吾语女,所保所守,厚德广惠,忠信爱人,君子之行。《夏箴》曰:『中不容利,民乃外次。』《开望》曰:『土广无守,可袭伐;土狭无食,可围竭。』《夏箴》曰:『小人无兼年之食,遇天饥,妻子非其有也。大夫无兼年之食,遇天饥,臣妾舆马非其有也。国君无兼年之食,遇天饥,百姓非其有也。戒之哉!弗思弗行,至无日矣。』《文选》王元长《策秀才文》注:《周书夏箴》曰:『小人无兼年之食,妻子非其妻子也。』(《太平御览》引之。)《文心雕龙》:『夏商二箴,余句颇存。』(原注:「《吕氏春秋》有《商箴》、《周箴》。」)」

《吕氏春秋应同》篇引《商箴》云:「天降灾布祥,并有其职。」

《补注》:「案严氏元照《蕙櫋杂记》,据《吕览谨听》篇引《周箴》:『夫自念斯,学德未暮。』谓三代皆有箴,不独夏商。举此为《周箴》余句之证。」

胡广《百官箴叙》曰:「箴谏之兴,所由尚矣。圣君求之于下,忠臣纳之于上。故《虞书》曰:『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墨子著书,称《夏箴》之辞。」

《北堂书钞》一○二《周书夏箴》云:「天有四殃,水旱饥荒;非务积聚,何以备粮?」

〔三〕 《文章流别论》:「祝史陈辞,官箴王阙。」《文选序》:「箴兴于补阙。」

〔四〕 《校证》:「『及周之辛甲』至『唯《虞箴》一篇』,三句十四字,原作『及周之辛甲《百官箴》一篇』,今从唐写本、《御览》改正。」

《校注》:「按今本文意不明,当据唐写本及《御览》订补。《事物考》二引作:『及周辛甲,《百官箴》阙,《虞人之箴》,体义备焉。』《文章缘起》注引作:『及周之辛甲,《百官箴》阙,惟《虞人箴》一篇,体义备焉。』词句虽小异,要足以证今本之非。」范注引孙蜀丞云:「《御览》五八八引此文云:『及周之辛甲,百官箴阙,惟《虞箴》一篇,本义存焉。』」「体义」,体制、本义。

《训故》:「《春秋左传》:魏绛谓晋侯曰:『夏训有之,有穷后羿。』公曰:『后羿何如?』曰:『昔周辛甲之为太史也,命百官,官箴王阙。《虞人之箴》曰:芒芒禹迹,画为九州岛,在帝夷羿,冒于原兽,忘其国恤,而思其麀牡。《虞箴》如是,可不惩乎?』于是晋侯好田,故魏绛及之。」按此见襄公四年。末二句,范注引《正义》曰:「魏绛本意主劝和戎,忽云有穷后羿,以开公问,遂说羿事以及《虞箴》,乃与初言不相应会,故传为此二句以解魏绛之意。」杜注:「辛甲,周武王太史。阙,过也。使百官各为箴辞戒王过。」

「辛甲」,原为商臣,多次劝谏纣王,不被采纳,遂离商到周。在周任太史,曾命令百官各为箴辞,劝戒武王。《左传》襄公四年载有《虞人之箴》,传为当时百官所作箴之一。「虞人」,掌山泽田猎的官员。

吴讷《文章辨体序说》:「按许氏《说文》:箴,戒也。《商书盘庚》曰: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盖箴者规诫之辞,若箴之疗疾,故以为名。古有夏商二箴,见于《尚书大传解》、《吕氏春秋》,而残缺不全,独周太史辛甲命百官官箴王阙,而虞氏掌猎为《

虞箴》,其辞备载《左传》。后之作者,盖本于此。东莱云:凡作箴,须用官箴王阙之意,箴尾须依《虞箴》『兽臣司原,敢告仆夫』之类。」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四:「《夏箴》已亡,一见于《逸周书》。《商箴》则见于《吕氏春秋名类》篇。《周箴》则见于《左氏传》魏绛告晋侯之言。所足以留为世范者,唯一《虞箴》。」

迄至春秋,微而未绝。故魏绛讽君于后羿〔一〕,楚子训民于在勤。〔二〕战代已来〔三〕,弃德务功,铭辞代兴,箴文萎绝〔四〕。

〔一〕 「魏绛」,又称魏庄子,晋国大夫。初任中军司马,后任新军之佐,旋升为下军之将,曾力主与戎族和好,为晋悼公采纳。

《左传》襄公四年:「晋侯曰:『戎狄无亲而贪,不如伐之。』魏绛曰:『……戎,禽兽也,获戎失华,无乃不可乎?夏训有之,曰有穷后羿。』公曰:『后羿何如?』对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恤民事,而淫于原兽。弃武罗、伯因、熊髡、尨圉,而用寒浞,……信而使之,以为己相。……羿犹不悛,将归自田,家众杀而亨之,以食其子。』」

《三国魏志王朗传》引魏文帝诏书云:「魏绛称《虞箴》以讽晋悼。」

〔二〕 《左传》宣公十二年:「栾武子曰:『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以怠。……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则不匮。』」「楚子」,指楚庄王。「

民」,唐写本及《御览》引作「人」。

〔三〕 《校证》:「『战代』本书常语。《诸子》篇『战代所记』、《养气》篇『战代枝诈,攻奇饰说』、《才略》篇『战代任武,而文士不绝』,并本书(应作「篇」)作『战代』之证。」

〔四〕 《校证》:「『萎绝』原作『委绝』,从唐写本、《御览》校改。《夸饰》篇『言在萎绝』、《楚辞离骚》『虽萎绝其何伤』,并作『萎』。」王逸注:「萎,病也。绝,落也。」

至扬雄稽古,始范《虞箴》〔一〕,作《卿尹》《州牧》二十五篇。〔二〕及崔、胡补缀,总称《百官》〔三〕,指事配位,鞶鉴可征,〔四〕信所谓追清风于前古,攀辛甲于后代者也〔五〕。

〔一〕 《辞学指南》「箴」类:「周辛甲为太史,命百官官箴王阙,虞人掌猎为箴,汉扬雄拟其体为《十二州》《二十五官箴》,后之作者咸依仿焉。」

《训故》:「《汉书》扬雄自序:箴莫大于《虞箴》,故作《州箴》。又《古文苑》扬雄《州箴》九,《官箴》十六。」按此见《扬雄传》。

崔瑗《叙箴》曰:「昔扬子云读《春秋传虞人箴》而善之,于是作为《九州岛》及《二十五官箴》规匡救,言君德之所宜,斯乃体国之宗也。」(《全后汉文》卷四十五)

例如《虞箴》之末云:「兽臣司原,敢告仆夫。」意以兽臣有司郊原之责,吾不敢直告之,但告其仆。扬子云仿之作《州箴》,《冀州》曰:「牧臣司冀,敢告在阶。」《扬州》曰:「牧臣司扬,敢告执筹。」《荆州》曰:「牧臣司荆,敢告执御。」《青州》曰:「牧臣司青,敢告执矩。」《徐州》曰:「牧臣司徐,敢告仆夫。」

〔二〕 《四库提要》卷一四八《扬子云集》:「然考《(后汉书)胡广传》,称雄作《十二州箴》,《二十五官箴》,其九箴亡。则汉世止二十八篇。刘勰《文心雕龙》称『《卿尹》《州牧》二十五篇』,则又亡其三。」

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扬子云集》条:「刘勰著书,意在评文,不甚留心考证。观其命笔遣辞,平铺直叙,意谓扬雄所作只《二十五官箴》,而忘其尚有《十二州箴》;非亡佚之余,仅存此数也。此盖行文时,惟凭记忆,未暇检书,失之不详审耳。」

《斟诠》校改此句为「作《十二州牧》,《二十五卿尹》篇」。云:「《胡广传》所谓『十二州』,即彦和之『十二州牧』,所谓『二十五官箴』,即彦和之『二十五卿尹篇』,辞虽小异,义实一致。……张溥《百三集》所收之整篇二十箴,益以《侍中》、《

太史令》、《国三老》、《太乐令》、《太官令》五箴之阙文,适为严辑所得之三十三篇,若再益以所亡之四箴,则为三十七,此即雄作之全数所谓『作十二《州牧》,《卿尹》二十五篇』是也。……总之,今存雄箴,全文完整者为《州牧箴》十二,《卿尹箴》十六,共为二十八箴。《卿尹箴》文字残阙者五,全文亡佚者四。分目统计,则为《州牧箴》十二,《卿尹箴》二十五,合如校定文句之数。」

〔三〕 《训故》:「《古文苑》:扬雄九箴亡阙,后涿郡崔骃及子瑗、临邑侯刘騊駼增补十六篇,胡广复继作四篇,总名《百官箴》。」

黄注:「《文章流别论》:扬雄依《虞箴》作《十二州》、《十二官箴》传于世。不具九官,崔氏累世弥缝其阙,胡公又以次其首目,而为之解,署曰《百官箴》。」

《补注》:「案《后汉书胡广传》:『初,扬雄依《

虞箴》作《十二州》《二十五官箴》,其九箴亡阙,后涿郡崔骃及子瑗,又临邑侯刘騊駼增补十六篇。广复继作四篇。文甚典美,乃悉撰次首目,为之解释,名曰《百官箴》。凡四十八篇。』」范注:「《

扬雄传》谓箴莫大于《虞箴》,故遂作《九州岛箴》,崔、胡诸人亦皆放《虞箴》为之,故彦和云:『唯《虞箴》一篇,体义备焉。』」

《太平御览》卷五百八十八引崔瑗《叙箴》云:「昔扬子云读《春秋传虞人箴》而善之,于是作为《九州岛》及《二十五官箴》规匡救,言君德之所宜,斯乃体国之宗也。」章炳麟《国故论衡辨诗》:「诗与箴一实也。故自《虞箴》既显,扬雄、崔骃、胡广为《官箴》,气体文旨,皆弗能与《虞箴》异。盖箴规诲刺者其义,诗为之名。后世特以箴为一种,与诗抗衡,此以小为大也。」扬雄所作《州箴》凡十二首:《冀州牧箴》、《兖州牧箴》、《青州牧箴》、《幽州牧箴》、《徐州牧箴》、《扬州牧箴》、《荆州牧箴》、《

豫州牧箴》、《益州牧箴》、《雍州牧箴》、《幽州牧箴》、《并州牧箴》、《交州牧箴》。姚鼐《古文辞类纂》云:「按子云本传:『

箴莫善于《虞箴》,作《州箴》。』《艺文志》以《州箴》列于儒家。此本(按指《十二州箴》)录从《艺文类聚》,别无善本,盖多舛误。子云文尚奇诡,而《赵充国颂》及此文独平易,盖箴颂之体宜尔也。汉武帝元封五年,始置刺史部十三州。……至平帝元始三年,始更十二州分界郡国所属。……其文必平帝时作。」《十二官箴》,据《后汉书胡广传》当作《二十五官箴》。扬雄所作《二十五官箴》,在汉代已有亡阙,今可考见其文的篇目是《大司农箴》、《侍中箴》、《光禄勋箴》、《大鸿胪箴》、《宗正卿箴》、《卫尉箴》、《

太仆箴》、《廷尉箴》、《少府箴》、《执金吾箴》、《将作大匠箴》、《城门校尉箴》、《太史令箴》、《国三老箴》、《太乐令箴》、《太官令箴》、《上林苑令箴》,均收于严可均《全后汉文》中。严氏辑文列于扬雄所作的《官箴》还有《司空》、《尚书》、《太常》、《博士》四箴,云崔骃、崔瑗所作,《艺文类聚》作扬雄。

《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箴」类:「箴者,下规上之辞,须有古人讽谏之意,惟官名可以命题,所谓百官官箴王阙,各因其职以讽谏,如出《周保章箴》,则当以敬天为说,其它皆然。又有非官名而出箴者(若宣室、上林、清台之类),亦当引从规讽上立说。」

〔四〕 《左传》庄公二十一年:「郑伯之享王也,王以后之鞶鉴予之。」杜注:「鞶带而以鉴为饰也。」正义曰:「鞶是带也,鉴是镜也。此与定六年传皆鞶鉴双言,则鞶鉴一物,故知以镜饰带。」

范注:「『可』,唐写本作『有』。鞶鉴有征,犹言明而有征。」「鞶带」,束衣的革带。《斟诠》:「古亦书箴词于其上,以为鉴戒。」

〔五〕 「信所谓」唐写本作「可谓」。斯波六郎:「从文义推,作『可』者是。」《注订》:「箴体大备,承前启后,隆于两汉。惟自崔、胡以降,其体渐驳,故有下文云云。」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四:「扬雄学古至深,为《九州岛牧箴》,语质义精,声响高骞,未易学步。」

至于潘勖《符节》,要而失浅〔一〕;温峤《侍臣》,博而患繁〔二〕;王济《国子》,引多而事寡〔三〕;潘尼《乘舆》,义正而体芜〔四〕:凡斯继作,鲜有克衷〔五〕。

〔一〕 黄注:「(《三国魏志》)《卫觊传》:建安末,河南潘勖与觊并以文章显。(注引)《文章志》:勖字符茂,初名芝,改名勖。」曹操九锡策命,为勖所作。

范注:「潘勖,……献帝时为尚书郎,有集二卷。《符节箴》佚。」

〔二〕 《训故》:「《晋书》:温峤为太子太庶子,献《侍臣箴》,略云:不以贤自盛,不以贵为荣,思有虞之蒸蒸,尊周文之翼翼。屏彼佞谀,纳此亮直。」

《晋书温峤传》:「迁太子中庶子,及在东宫,深见宠遇,太子与为布衣之交。数陈规讽。又献《侍臣箴》,甚有宏益。」范注:「今本误侍为傅,唐写本不误。……此文见《艺文类聚》十六,彦和谓其博而患繁,未审其故。」

〔三〕 《训故》:「《晋书》王济字武子,太原人,历官太仆,文辞秀茂,作《国子箴》。」

范注:「王济《国子箴》,佚。《晋书王济传》谓济尝为国子祭酒,则《国子箴》当作于此时也。」

「引多而事寡」原作「引广事杂」。黄校云:「一作引多事寡。」《校注》:「按唐写本作引多而事寡,《御览》引同。《

玉海》引作『文多事寡』,惟『文』字有异。」

《校释》:「唐写本作『引多而事寡』,下句『正』下亦有『而』字,是也。」

〔四〕 《训故》:「《晋书》:潘尼,字正叔,中牟人,岳从子也。历官著作郎,作《乘舆箴》,以为王者膺受命之期,总万机而抚四海,简群才而审所受,孜孜于得人,汲汲于闻过。不敢指斥至尊,故以《乘舆》名篇。」

《晋书潘尼传》载《乘舆箴》云:「先儒既援古义,举内外之殊;而高祖亦序六官,(范注:「尼祖勖作《符节箴》,此云高祖,恐误。《颜氏家训风操篇》:『潘尼称其祖曰家祖。』正当指此文言,则『高』是『家』字之误无疑。」)论成败之要,义正辞约,又尽善矣。自《虞人箴》以至于《百官》,非唯规其所司,诚欲人主斟酌其得失焉。」

按尼附见《晋书潘岳传》,晋怀帝永嘉中卒,年六十余,有集十卷。《乘舆箴》云「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故人主所患,莫甚于不知其过,而所美莫美于好闻其过」,故刘勰评以「义正」。王金凌《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潘尼以正反史例衬托主旨,铺排亦多,……由此而言,《乘舆箴》非但不简,反而显得烦冗。……刘勰认为箴文须简,则《乘舆箴》所以为芜,就在其繁杂。」

〔五〕 衷,正中不偏。

至于王朗《杂箴》〔一〕,乃寘巾履〔二〕,得其戒慎,而失其所施〔三〕。观其约文举要,宪章戒铭〔四〕,而水火井灶,繁辞不已,志有偏也〔五〕。

〔一〕 《训故》:「《魏志》:王朗字景兴,东海郡人。历官御史大夫。所著奏、议、论、记,咸传于世。」

〔二〕 唐写本「履」作「屦」。《杂箴》已散失,仅存数句。其中有《巾箴》、《履箴》,当是写在巾履上。

〔三〕 唐写本「戒」作「诫」,无「所」字。《文心雕龙杂记》:「此谓巾履应施于铭,施于箴为失也。」下文说:「箴诵于官,铭题于器。」古代箴词多用于箴戒帝王,而《杂箴》中讲到巾、履之类,故谓「失其所施」。

〔四〕 《校注》:「『戒』,唐写本作『武』;《御览》引同。按『武』字是。『武铭』者,武王所题席、机等十七铭也。景兴《杂箴》,多所则效之,故云。」《考异》:「宪章于武王之诸铭也。」

〔五〕 案《艺文类聚》八十:「魏王朗《杂箴》曰:家人有严君焉,井灶之谓也。俾冬作夏,非灶孰能?俾夏作冬,非井孰闲?」

《注订》:「上言『失其所施』者,戒慎于己,义不及人,故云志有偏而近私也。」

以上为第三段,解释箴之意义及其来源,以为汉代箴文可以媲美周代,魏晋以后箴文失之芜杂。

夫箴诵于官〔一〕,铭题于器,名目虽异〔二〕,而警戒实同〔三〕。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四〕;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五〕;其取事也必核以辨〔六〕,其摛文也必简而深〔七〕,此其大要也。

〔一〕 《校注》:「《左传》襄公四年:『昔周辛甲之为大史也,命百官箴王阙。』杜注:『使百官各为箴辞,戒王过。』《诗小雅庭燎》序:『《庭燎》,美宣王也;因以箴之。』《国语周语上》:『师箴。』韦注:『师,少师也。箴,箴刺王阙,以正得失也。』并『箴诵于官』之义。」

〔二〕 《校注》:「『目』,唐写本作『用』,《御览》引同。按此承上『箴诵于官、铭题于器』之词,『用』字是也。」

〔三〕 所不同者,是铭以自戒为主,而箴以警戒别人为主。再就是铭多了一个褒赞功德的作用。

〔四〕 《校注》:「确,黄校云:『元作确,朱改。』按唐本、《

御览》五八八引并作『确』。以《奏启》篇『表奏确切』证之,自以作『确』为是。」「确」音学,所谓「确切」,就是切实坚正。

黄注:「确,坚正也。《崔实传》:指切时要,言辩而确。」按此见《后汉书》。

《注订》:「确,坚实也。《后汉书崔寔传》:『言辨而确。』注:『坚正也。』或体作『壳』,作『确』者非。音胡角切,又作『埆』。」

《文体明辨序说》「箴」类:「于是扬雄仿而为之,其后作者相继,而亦用以自箴。故其品有二:一曰官箴,二曰私箴。大抵皆用韵语,而反复古今兴衰理乱之变,以垂警戒,使读者惕然有不自宁之心,乃称作者。此刘勰所以有『确切』之云也。」箴的作用,完全在消极方面的攻疾防患,所以要求「确切」。否则,辞涉游移,便失去它御过的作用了。

《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箴」类:「西山先生曰:箴铭赞颂,虽均韵语,然体各不同,箴乃规讽之文,贵乎有警戒切劘之意。」

至于写箴的目的,既在于裨补阙失,就须立言谨严,也就是文字要写得「确切」。因为要求不严格,不能起到抑制的作用。这和《文赋》所说的「顿挫」「清壮」之义也是比较接近的。但是「

确切」不等于直斥。《文镜秘府论》南卷论文体六事,其六说:「舒陈哀愤,献纳约戒,言惟折中,情必曲尽,切至之功也。言切至则箴诔得其实。箴陈戒约,诔述哀情,故义资感动,言重切至也。切至之失也直。体尚专直,文好直斥,直乃行焉。谓文体不经营,专为直詈,言无比附,好相指斥也。」「确切」和《文镜秘府论》所说「切至」的风格是一致的。

〔五〕 黄叔琳评:「陆士龙(应作「衡」)云:『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亦同斯旨。」

《文赋》:「铭博约而温润。」李善注:「博约谓事博文约也。铭以题勒示后,故博约温润。」《文选序》:「铭则序事清润。」《封禅》篇:「秦皇铭岱,文自李斯。法家辞气,体乏弘润。」《定势》篇:「箴铭碑诔,则体制乎宏深。」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四:「铭箴之大要曰:『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弘润非圆滑之谓也。辞高而识远,故弘;文简而句泽,故润。……箴者,攻疾防患,喻针石也。……综言之,陈义必高,选言必精,赋色必古,结响必骞。」

「弘润」和「温润」的意思是差不多的,因为铭中含教训的意义,但对于贵族阶级又不能板着面孔教训,所以要温润。而且铭还兼具褒赞德业的作用,含有积极方面的意义,旨不弘深,辞不温润,便不易收积极的效果。

〔六〕 《校注》「『核』,黄校云:元作『覆』。按『核』字是。唐写本、张本……作核。」《典论论文》:「铭诔尚实。」《注订》:「必核以辨,必审精而辨明也。」

陈绎曾《文说》:「箴宜谨严切直,铭宜深藏切实。」《典论论文》所谓「尚实」,就是要切实,就是「其取事也必核以辨」,也就是说要考核事实,不能作不必要的夸张。桓范《世要论铭诔》篇说:「夫渝世富贵,乘时要世,爵以赂至,官以贿成。……此乃绳墨之所加,流放之所弃。而门生故吏,合集财货,刊石纪功,综述勋德,高邈伊、周,下陵管、晏,远追豹、产,近逾黄、邵,势重者称美,财富者文丽。后人相踵,称以为义。外若赞善,内为己发,上下相效,竞以为荣,其流之弊,乃至于此。欺曜当时,疑误后世,罪莫大焉。」(《全三国文》卷三十七)可见魏晋时代的铭诔多么不切实际。

〔七〕 《文章流别论》:「夫古之铭至约,今之铭至繁,亦有由也。质文时异,则既论之矣。」《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铭」类:「铭文体贵乎简约清新。」又:「《文心雕龙》曰:箴贵确切,铭贵弘润,事必核以辨,文必简而深。」

《文赋》所谓「博约」就是言简意赅,就是「其摛文也必简而深」。因为铭是刻在器物上的,不能长篇大作。而且铭箴都是为了使人谙诵,以便日夕反省的;篇幅长了,也不便于日夕谙诵。所谓「深」是和浮浅相对的。《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二云:「语清典则铭赞居其极。……清典之失也轻,理入于浮,言失于浅,轻之起焉。叙事为文,须得其理,理不甚会,则觉其浮;言须典正,涉于流俗,则觉其浅。」

总之,本篇对铭箴所提出的风格共同要求是切合事实,言简意赅,不作不切实际的夸张。铭箴所不同者,祇是铭比较典重(

赞曰:「义典则弘」),比较温润;而箴要写得比较严切,更富于警戒意味而已。

然矢言之道盖阙〔一〕,庸器之制久沦〔二〕,所以箴铭寡用,罕施后代〔三〕。惟秉文君子〔四〕,宜酌其远大焉〔五〕。

〔一〕 《补注》:「段氏玉裁《说文注》云:『盖阙』迭韵字。案二字虽见《论语》,而义近歇后,如盍各、言提之类,六朝人所习用也。」

矢言,誓言也。《书盘庚上》:「率吁众戚,出矢言。……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孔传释「矢言」为「正直之言」。蔡传:「矢,誓也。史臣言盘庚欲迁于殷,民不肯往,盘庚率呼众忧之人,出誓言以喻之,如下文所云也。」

〔二〕 「庸器」,铭功之器。《周礼春官序官》:「典庸器。」注:「庸,功也。郑司农云:『庸器,有功者铸器铭其功。』」崔骃《西征赋序》:「愚闻昔在上世,义兵所克,工歌其诗,商陈其颂,书之庸器,列在明堂,所以显武功也。」(《艺文类聚》五十九引)

〔三〕 《校证》:「『寡』原作『异』,《御览》作『实』;唐写本作『寡』,与上下文意合,今据改。」《考异》:「作『寡』是,承上文盖阙久沦之意也。」

「后」原作「于」。赵万里《唐写本文心雕龙校勘记》:「施下有后字,案唐本是也,与《御览》五八八引合。黄本『施』下有『于』字,即『后』字之讹。」

纪评:「此为当时惟趋诗赋而发,亦补明评文不及近代之故。」

〔四〕 斯波六郎:「《诗周颂清庙》:『济济多士,秉文之德。』」「秉」,主持,执掌。「秉文」,犹言主文。

〔五〕 唐写本「大」下有「者」字。「酌」,择善而取。「远大」,指弘润、深远。

以上是最后一段,指出箴铭二者名实之异同,及其写作要领。

赞曰:铭实器表〔一〕,箴惟德轨〔二〕。有佩于言〔三〕,无鉴于水〔四〕。秉兹贞厉〔五〕,警乎立履〔六〕。义典则弘〔七〕,文约为美。

〔一〕 「器表」原作「表器」。赵万里《唐写本文心雕龙校勘记》谓唐本「『表器』作『器表』。器表与下句德轨相俪见义」。「器表」,器物的表记。

〔二〕 《易干文言》:「君子进德修业。」「德」,指德行。

〔三〕 《斟诠》:「佩,谓服膺也,识之于心,有铭佩、感佩之意。」江淹《为建平王谢玉环刀等启》:「垂光既深,铭佩更积。」「

有佩于言」意谓把应警戒的话铭记于心。

〔四〕 《校注》:「按《书酒诰》:『古人有言曰:「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孔传:『视水见己形,视民行事见吉凶。』《国语吴语》:『王其盍亦鉴于人,无鉴于水。』」按此伍子胥谏吴王语。韦昭注:「鉴,镜也。以人为镜,见成败;以水为镜,见形而已。」

〔五〕 斯波六郎:「此二句据《周易履》九五:『夬履贞厉。象曰:夬履贞厉,位正当也。』」正义:「厉,危也。」高亨《周易大传今注》本卦传解:「贞,正也。」传意:「夬履贞厉,比喻人用破裂之工具,行事虽正,亦有危险;然而不至于咎凶者,因其人以正道守其职位。」

〔六〕 《校证》:「『警乎立履』原作『敬言乎履』。今据唐写本改正。『警』之作『敬言』,此一字误为两字也。铃木云:『当作「

警乎言履」,「言」「乎」二字,易地亦通。』」「言履」,即言行。「警乎言履」,即警惕自己的言行。

〔七〕 「典」,谓典雅;「弘」,谓弘润。

诔碑 第十二

《礼记曾子问》:「贱不诔贵,幼不诔长。」注:「诔,累也,累列生时行迹,读之以作谥。」

《斟诠》:「诔,初本行状,后世以为哀祭文之一种,用于德高望重之死者,累列其生时功业,以致悼念,与施于卑幼夭折之『哀吊』有异。《说文》:『诔,谥也。』段注:『当云所以为谥也。』」

诔是用以表彰死者功业德行,表达哀悼之情的文章。

碑本来就是石碑,不是一种文体。《诔碑》的碑,严格说来应该叫作「碑文」。凡是刻在石碑上的文章,应该就叫作碑文。《诔碑》篇所论的碑文。是叙述死者生平的那一种。

周世盛德,有铭诔之文〔一〕。大夫之材,临丧能诔〔二〕。诔者,累也;累其德行,旌之不朽也〔三〕。夏商已前,其详靡闻〔四〕。周虽有诔,未被于士〔五〕。又贱不诔贵,幼不诔长〔六〕,其在万乘,则称天以诔之〔七〕。读诔定谥〔八〕,其节文大矣〔九〕。

〔一〕 《周礼春官》大祝:「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其六曰诔。」郑注:「诔谓积累生时德行以锡之命,主为其辞也。《春秋传》曰:孔子卒,哀公诔之。」

《校注》:「《后汉书种岱传》:『(李)燮闻岱卒,痛惜甚,乃上书求加礼于岱,曰「……昔先贤既没,有加赠之典;周礼盛德,有铭诔之文。」』章怀注:『《周礼》司勋曰:「凡有功者,铭书于王之太常。」又曰:「卿大夫之丧,赐谥诔也。」』」

《斟诠》:「铭诔皆记述死者功德之文辞。《荀子礼论》:『其铭诔系世(谓《帝系》《世本》之属),敬传其名也。』分别言之:铭,书死者名于旌,见《周礼春官》小祝『置铭』郑注。又《仪礼士丧礼》:『为名各以其物,亡,则以缁长半幅,经末长终幅,广三寸,书铭于木,曰某氏某之柩。』注:『铭,明旌也。杂帛为物,大夫士之所建也。……』舍人铭诔连文,则皆以铭诔各为哀祭文之一种。」

〔二〕 「材」,唐写本作「才」。《毛诗墉风定之方中》传曰:「丧纪能诔,……可谓有德音,可以为大夫。」范注:「《定之方中》正义曰:『丧纪能诔者,谓于丧纪之事,能累列其行,为文辞以作谥。』」

〔三〕 范注:「《释名释典艺》:『诔,累也,累列其事而称之也。』《说文》言部:『讄,祷也,累功德以求福。』又:『诔,谥也。谥,行之迹也。』盖诔与谥相因者也。」

〔四〕 范注:「唐写本『详』作『词』,是。……《御览》引《礼记外传》曰:『古者生无爵,死无谥,谥法周公所为也。尧、舜、禹、汤皆后追议其功耳。』然殷代亦间有谥号,如成汤武丁之属,故《

白虎通论谥》曰:『《礼郊特牲》曰:「古者生无爵,死无谥。」此言生有爵,死当有谥也。』其诔词世无传者,故曰:其词靡闻。」

《文心雕龙杂记》:「《仪礼士冠礼》:『死而谥,今也。古者生无爵,死无谥。』郑注:『今谓周衰,记之时也。古谓殷,殷士生不为爵,死不为谥。』」

〔五〕 范注:「陈立《白虎通论谥疏证》曰:『《周礼》典命:天子、公、侯、伯、子、男之士皆有命数。又《檀弓》云:「士之有诔。自此始也。」是周初士有爵无谥之明证。』《周礼春官》大史:『小丧赐谥。』注:『小丧,卿大夫也。』小史:『卿大夫之丧,赐谥读诔。』皆士死无诔之证。」

〔六〕 《训故》:「《礼记曾子问》:『贱不诔贵,幼不诔长,礼也。唯天子称天以诔之。诸侯相诔,非礼也。』」

《文体明辨序说》「诔」类:「按刘勰云:『柳妻诔惠子,辞哀而韵长。』则今私诔之所由起也。盖古之诔本为定谥,而今之诔惟以寓哀,则不必问其谥之有无,而皆可为之。至于贵贱长幼之节,亦不复论矣。」

〔七〕 《校证》:「『其』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补。」

《校注》:「按『其』字当有。于『乘』下加豆,文势较畅。《诏策》篇:『其在三代,事兼诰誓。』《檄移》篇:『其在金革,则逆党用檄。』《章表》篇:『其在文物,赤白曰章。』句法并与此同,可证。」

范注:「《白虎通论天子谥南郊》曰:『天子崩,大臣至南郊谥之者何?以为人臣之义,莫不欲褒称其君,掩恶扬善者也;故至南郊,明不得欺天也。故《曾子问》孔子曰:「天子崩,臣下至南郊告谥之。」』陈立《疏证》:『《释名释典艺》云:「王者无上,故于南郊称天以诔之。」《礼曾子问》注亦云:「《春秋公羊》说以为读诔制谥于南郊,若云受之于天然。」则此今文说也。《

曾子问》又云:「天子至尊,故称天以诔之。」有诔必有谥,故知天子谥于南郊也。』」

〔八〕 《校注》:「《周礼春官》小史:『卿大夫之丧,赐谥,读诔。』」《逸周书谥法解》:「维周公旦,大公望开嗣王业,建功于牧之野,终将葬,乃制谥,遂叙谥法。谥者,行之迹也。」

〔九〕 《书记》篇:「若夫尊贵差序,则肃以节文。」《章表》篇:「肃恭节文,条理首尾。」《颜氏家训风操》:「执烛沃盥,皆有节文。」「节文」,指礼节仪式,《礼记乡饮酒义》:「宾出,主人拜送,节文终遂焉。」

自鲁庄战乘丘,始及于士〔一〕;逮尼父之卒,哀公作诔〔二〕,观其慭遗之辞〔三〕,呜呼之叹,虽非叡作,古式存焉〔四〕。至柳妻之诔惠子,则辞哀而韵长矣〔五〕。

〔一〕 梅注:「《檀弓》:鲁庄公及宋人战于乘丘,(郑注:十年夏。)县贲父御,卜国为右,马惊败绩。公队,佐车援绥。公曰:『

末之卜也!』(郑注:末之犹微哉,言卜国无勇。)县贲父曰:『他日不败绩,而今败绩,是无勇也。』遂死之。(郑注:二人赴敌而死。)圉人浴马,有流矢在白肉。(郑注:白肉,股里肉。)公曰:『

非其罪也。』遂诔之。(郑注:诔其赴敌之功以为谥。)士之有诔,自此始也。(郑注:周虽以士为爵,犹无谥也。殷大夫以上为爵。)」按此见《礼记檀弓上》。

「乘丘」,鲁国地名,在今山东滋阳县西北。

〔二〕 《校证》:「『之』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补。」《

训故》:「《春秋左传》哀公十六年,孔丘卒。公诔之曰:『旻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

〔三〕 《校证》:「『辞』原作『切』,从唐写本、《御览》改。」《诗小雅十月之交》:「不慭遗一老,俾守我王。」「不慭」,犹言宁不,何不。

范注:「《礼记檀弓上》亦载:『鲁哀公诔孔丘曰:天不遗耆老,莫相予位焉。呜呼哀哉尼父。』郑注曰:『尼父,因其字以为之谥。』」

〔四〕 纪评:「诔之传者始于是,故标为古式。」「叡作」,明智之作。

〔五〕 《训故》:「刘向《列女传》:柳下惠卒,门人将诔之。妻曰:将诔夫子之德耶?则二三子不如妾知之也。乃诔曰:夫子之不伐兮,夫子之不竭兮,夫子之信诚而与人无害兮。柔屈从俗,不强察兮。蒙耻救民,德弥大兮。虽遇三黜,终不弊(蔽)兮。岂弟君子,永能厉兮。嗟乎惜哉,乃下世兮。庶几遐年,今遂逝兮。呜呼哀哉,神魂泄兮。夫子之谥,宜为惠兮。」梅注引《说苑》同。《柳下惠诔》见《列女传》卷二。「韵长」,谓情韵深长。纪评:「此诔体之始变,然其文出《列女传》,未必果真出柳下妇也。」

暨乎汉世〔一〕,承流而作。扬雄之《诔元后》,文实烦秽〔二〕,沙麓撮其要〔三〕,而挚疑成篇〔四〕,安有累德述尊,而阔略四句乎〔五〕!杜笃之诔,有誉前代。《吴诔》虽工,而他篇颇疏〔六〕;岂以见称光武而改盻千金哉〔七〕!傅毅所制,文体伦序〔八〕,孝山、崔瑗,辨絜相参〔九〕,观其序事如传,辞靡律调〔一○〕,固诔之才也〔一一〕。

〔一〕 唐写本「乎」作「于」。

〔二〕 唐写本「烦」作「繁」。

黄注:「《汉书》:王莽建国五年,元后崩。诏扬雄作诔曰:太阴之精,沙麓之灵,作合于汉,配元生成。」《左庵文论文心雕龙诔碑篇篇义》:「见《汉书元后传》及《全汉文》卷五十四。彦和讥其烦秽,绎今所传,亦不尽然。」王金凌:「此文名为诔元后,但中间一段,为王莽作回护,有悖诔文体例,所以称为烦秽。」

〔三〕 《校注》:「『麓』,唐写本作『鹿』,《御览》引同。按《春秋经》僖公十四年:『秋八月辛卯,沙鹿崩。』作『鹿』,舍人必原用『鹿』字。今本盖写者据《汉书元后传》改耳。」

《校证》:「唐写本无『其』字。何校云:『有脱误。』谭云:『沙麓句脱误。』」沙麓,山名。在河北省大名县东。《汉书元后传》:「昔《春秋》沙麓崩。」《春秋》僖十四年:「沙麓崩。」《公羊传》:「沙鹿者何?河上之邑也。」《谷梁传》:「沙,山名也,林属于山为鹿。」按「其」字不当有,「沙麓撮要」者,谓《元后诔》:「沙麓之灵,太阴之精,……作合于汉,配元生成。」四句,已撮举全文的要领。因沙麓,指元后生长的地方。全文烦秽,实际上撮其要领,也不过是这四句话。

〔四〕 唐写本「挚」作「执」。范注:「『挚疑成篇』句,黄云有脱误。姚范《援鹑堂笔记》四十云:『按此盖谓挚虞读雄此诔,而疑《汉书》所载为成篇耳。』孙诒让《札迻》十二云:『案此谓扬雄作《元后诔》,《汉书元后传》仅撮举四句,非其全篇也。挚疑此篇,挚当即挚虞。盖扬文全篇,虞偶未见,撰《文章流别》遂疑全篇止此四句,故彦和难以累德述尊,必不如此阔略也。文无脱误。』按姚、孙二氏说是也。《汉书元后传》莽诏大夫扬雄作诔曰:『太阴之精,沙麓之灵,作合于汉,配元生成。』《元后诔》全文见《艺文类聚》十五,《古文苑》二十。」

《杂记》:「案孙说是也,而『疑』字不误,无『疑』字则不词矣。又四句当作四韵,《汉书》所录,六句四韵也。」

〔五〕 《校注》:「『累』,另一明钞本《御览》引作『诔』。按作『诔』非是。《文选》颜延之《宋文皇帝元皇后哀策文》:『累德述怀』,是其证。」「累德」,累述尊贵者的德行。

「阔略」,疏略。《汉书王莽传》:「阔略思虑。」师古注:「阔,宽也。略,简也。」《论衡实知》:「众人阔略,寡所意识。」

〔六〕 《后汉书文苑杜笃传》:「笃少博学,不修小节,不为乡人所礼。居美阳,与美阳令游,数从请托,不谐,颇相恨。令怒,收笃送京师,会大司马吴汉薨,光武诏诸儒诔之。笃于狱中为诔,辞最高,帝美之,赐帛免刑。」

《吴汉诔》(见《艺文类聚》四十七):「笃以为尧隆稷契,舜嘉皋陶,伊尹佐殷,吕尚翼周,若此五臣,功无与畴。今汉吴公,追而六之,乃作诔曰云云。」

《左庵文论》:「今只传《大司马吴汉诔》一篇,见《

全后汉文》卷二十八。句皆直写,不甚锤炼。汉人之诔,大致如此。」《校释》:「『他』,《御览》作『结』。详审文气,盖指《吴诔》结尾未工,『他』字非。」

〔七〕 《校证》:「《御览》『改盻』作『顾眄』,顾校『盻』作『盼』。」按应作「顾盼」,眷顾也。刘峻《广绝交论》:「至于顾盼增其倍价,剪拂使其长鸣。」战国策燕策二:「(苏代说淳于髡:)人有卖骏马者,比三旦立市,人莫之知。往见伯乐曰:『臣有骏马,欲卖之,比三旦立于市,人莫与言,愿子还而视之,去而顾之,臣请献一朝之贾。』伯乐乃还而视之,去而顾之,一旦而马价十倍。」句意谓不能以光武帝称美即以为价值千金也。

〔八〕 唐写本「制」作「制」。《左庵文论》:「傅毅有《明帝诔》及《北海王诔》,见《全后汉文》卷四十三。调多转折,音节甚高。」「伦序」,即伦次,指文章写得有次序。

〔九〕 黄注:「《后汉书》:苏顺,字孝山,和、安间,以才学见称,所著赋、论、诔、哀辞、杂文凡十六篇。」按此见《文苑苏顺传》。唐写本「孝山」作「苏顺」。范注:「彦和于傅毅、崔瑗皆称名,不容独字苏顺,当据唐写本改正。顺所撰诔文有《和帝诔》(《

艺文类聚》十二)及《陈公》(《文选》曹植《上责躬诗表》注)、《贾逵》(《初学记》二十一)二诔残句。」

范注:「《后汉书崔瑗传》:『瑗字子玉。……瑗高于文辞,尤善为书、记、箴、铭,所著赋、碑、铭、箴、颂、《七苏》(李贤注:《瑗集》载其文,即枚乘《七发》之流)、《南阳文学官志》、《叹辞》、《移社文》、《悔祈》、《草书埶》、七言凡五十七篇。其《南阳文学官志》称于后世,诸能为文者皆自以弗及。』彦和称瑗为诔之才,而本传不着。《艺文类聚》载瑗所撰《和帝诔》。」

《左庵文论》:「崔瑗所撰有《和帝诔》,《窦贵人诔》,《司农卿鲍德诔》,见《全后汉文》卷四十五。」

范注:「辨絜,犹言明约。」《校证》:「唐写本、《

御览》『絜』作『洁』。」纪评:「所讥者烦秽繁缓,所取者伦序简要新切,评文之中,已全见大意。」

《左庵文论诔之源流》:「降及汉世,制渐变古:扬雄之诔元后(扬雄《汉元后诔》见《全汉文》五十四),傅毅之诔显宗(傅毅《明帝诔》,见《全后汉文》四十三),均违贱不诔贵之礼;而同辈互诔,及门生故吏之诔其师友者,亦不希见。若柳下惠妻谥夫为惠,因而诔之(见《列女传》二《贤明传》),已启士人私谥之风;下逮东汉,益为加厉。《朱穆传》云:『初,穆父卒,穆与诸儒考依古义,谥曰贞宣先生。及穆卒,蔡邕复与门人共述其体行,谥为文忠先生。』李贤注引袁山松书曰:『蔡邕议曰:鲁季文子君子以为忠,而谥曰文子。又传曰:忠,文之实也。忠以为实,文以彰之,遂共谥穆。荀爽闻而非之。故张璠论曰:夫谥者,上之所赠,非下之所造,故颜、闵至德,不闻有谥。朱、蔡各以衰世臧否不立,故私议之。』(《后汉书》卷七十三《朱晖传》附)《陈寔传》云:『中平四年,年八十四,卒于家,何进遣使吊祭,海内赴者三万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数,共刊石立碑,谥为文范先生。』(同上卷九十二)私谥既盛,诔文遂繁,亦必然之势也。古代诔文确可征信者,惟鲁哀公诔孔子(见《全上古三代文》卷三页二引《左传》哀公十六年及《史记孔子世家》,又见《檀弓》上)及柳下惠妻诔其夫(见《上古三代文》卷十一页十一引《列女传》二)二篇。汉代之诔,皆四言有韵,魏晋以后,调类楚词,与辞赋哀文为近,盖变体也。」

〔一○〕纪评:「调字平声。」

《补注》:「《艺文类聚》(十二)苏顺《和帝诔》略云:『往代崎岖,诸夏擅命。爰兹发号,民乐其政。奄有万国,群臣咸秩。大孝备矣,閟宫有恤。由昔姜嫄,祖妣之室。本支百世,神契惟一。』(又卷十五)崔瑗《窦贵人诔》云:『若夫贵人,天地之所留神,造化之所殷勤。华光耀乎日月,才智出乎浮云。然犹退让,未尝专宠。乐庆云之普覆,悼时雨之不广。忧国念祖,不敢迨遑。』彦和所谓序事如传,词靡律调,于此可见一斑。」

〔一一〕《国故论衡正赍送》:「自诔出者,后有行状。诔之为言累其行迹而为之谥,故《文心雕龙》曰:『序事如传,辞靡律调,诔之才也。』此则后人行状实当斯体。」

潘岳构意,专师孝山〔一〕,巧于序悲,易入新切〔二〕,所以隔代相望,能徽厥声者也〔三〕。至如崔骃诔赵,刘陶诔黄〔四〕,并得宪章,工在简要〔五〕,陈思叨名,而体实繁缓,《文皇诔》末,百言自陈〔六〕,其乖甚矣〔七〕。

〔一〕 《校证》:「唐写本『意』作『思』。」《左庵文论》:「

彦和此语,盖以孝山诔文已为安仁导乎先路。此或齐梁之际,孝山所作流传较多,彦和见其情文相生,有类安仁,故为此论。由今所传数篇观之,已不足见其师袭之迹矣。」

〔二〕 《校证》:「唐写本、《御览》『序』作『叙』。唐写本、徐校本……『切』作『丽』。」按唐写本作「切」,王校疏误。「新切」,新颖而亲切。《左庵文论》:「夫诔主述哀,贵乎情文相生。而情文相生之作法。或以缠绵传神,轻描淡写,哀思自寓其中;或以侧艳表哀,情愈哀则词愈艳,词愈艳音节亦愈悲。古乐府之悲调,齐梁间之哀文,率皆类此。安仁诔文以后者胜,故彦和谓其『巧于序悲,易入新切』也。其后谢庄之《宋宣贵妃诔》,谢朓之《齐敬皇后哀策文》(并见《文选》卷五十七),情富哀思,词甚清丽,余风遗韵,并出安仁。降及徐陵、庾信,文极侧艳,调亦过悲,此在诔文尚不违述哀之旨,施及他体,固非所宜矣。」又「安仁文气疏朗,笔姿淡雅,而愈淡愈悲,无意为文而自得天然之美。虽累数百言,而意思贯串,如出一句,与说话无异。」

范注:「本书《才略》篇云:『潘岳敏给,辞自和畅;锺美于《西征》,贾余于哀诔。』与此同意。严可均《全晋文》九十二辑岳诔文有《世祖武皇帝诔》(《艺文类聚》十三)、《杨荆州诔》、《杨仲武诔》、《马汧督诔》、《夏侯常侍诔》(并《文选》)等篇。兹录《皇女诔》一篇示例,亦彦和所谓巧于序悲者也。」

《皇女诔》(《艺文类聚》十六):「厥初在鞠,玉质华繁;玄发儵曜,蛾眉连娟;清颅横流,明眸朗鲜;迎时夙智,望岁能言。亦既免怀,提携紫庭;聪惠机警,授色应声;亹亹其进,好日之经;辞合容止,闲于幼龄。猗猗春兰,柔条含芳;落英凋矣,从风飘扬;妙好弱媛,窈窕淑良;孰是人斯,而罹斯殃!灵殡既祖,次此暴庐;披览遗物,徘徊旧居;手泽未改,领腻如初;孤魂遐逝,存亡永殊。呜呼哀哉!」

江藩《炳烛室杂文行状》说:「三代时诔而谥,于遣之日读之。后世诔文,伤寒暑之退袭,悲霜露之飘零,巧于序悲,易入新切而已。交游之诔,实同哀辞,后妃之诔,无异哀策,诔之本意尽失,而读诔赐谥之典亦废矣。」《左庵文论》:「诔之体裁,曹植云:『铭以述德,诔以述哀。』(《上卞太后诔表》见《全三国文》卷十五页九上引《艺文类聚》十五)故其作法应与铭颂异贯。东汉之诔,大抵前半叙亡者之功德,后半叙生者之哀思。惟就其传于今者二十余篇观之,殆少情文相生之作。欲尽诔体之变,以达述哀之旨,必须参究西晋潘安仁各篇,始克臻缠绵凄怆之致,亦犹析理绵密之议论文,东汉各家不逮魏晋之嵇叔夜耳。」

按「易入新切」只是说明潘岳所写的诔文的特点,这是属于他的个人风格的。这种个人的风格特点,不一定能为诔体共同的风格要求。明陈懋仁《文章缘起注》「碑」条引《抱朴子》云:「宏邈淫艳,非碑诔之施。」可见葛洪就认为诔文不应当是「侧艳」的。刘师培说「情愈哀则词愈艳」,这句话是有问题的。在六朝比较有名的诔文中,如颜延之的《陶征士诔》,就主要以朴素的风格来叙述陶潜的高风亮节,并寓哀伤之意,其中没有任何「侧艳」的成份。可见「侧艳」不能作为诔的风格要求。

〔三〕 《校证》:「『代』疑作『世』,避唐讳改。《才略》篇亦有《隔世相望》语。『徽』原作『征』,谢校作『徽』,按唐写本正作『徽』,今据改。」范注:「唐写本『征』作『徽』,是。徽,美也。」

《中国中古文学史》第四课引王隐《晋书》:「潘岳善属文,哀诔之妙,古今莫比,一时所推。」

〔四〕 《训故》:「《后汉书》:刘陶,字子齐。」《补注》:「

《后汉书崔骃传》:所著诗、赋、铭、颂、书、记、表,《七依》、《婚礼》、《结言》、《达旨》、《酒警》二十一篇。《刘陶传》言作《七曜论》、《匡老子》、《反韩非》、《复孟轲》及上书言当世便事、条教、赋奏、书记、辨疑,凡百余篇。蔚宗所记皆不言有诔,彦和差远范氏,乃作此云,宜具目睹,所未详矣。」

〔五〕 《御览》「工」作「贵」,较胜。「宪章」,法度。

〔六〕 《校证》:「『百言』原作『旨言』,谢校作『百言』。案唐写本、《御览》作『百言』,谓《文帝诔》末百余言,皆自陈之辞,今据改。」唐写本「言」下有「而」字。范注:「陈思王所作《文帝诔》,全文凡千余言。诔末自『咨远臣之渺渺兮,感凶问以怛惊』以下百余言,皆自陈之辞。『旨』,唐写作『百』,是。」

《左庵文论》:「陈思王《文帝诔》,见《全三国文》卷十九。彦和因篇末自述哀思,遂讥其『体实繁缓』。然继陈思此作,诔文述及自身哀思者不可胜计。衡诸诔以述哀之旨,何『烦秽』之有?惟碑铭以表扬死者之功德为主,若涉及作者自身,未免乖体耳。」

〔七〕 刘师培讲罗常培笔录《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十四,《文章变化与文体迁讹》:「陈思王《魏文帝诔》于篇末略陈哀思,于体未为大违,而刘彦和《文心雕龙》犹讥其乖甚。唐以后之作诔者,尽弃事实,专叙自己,甚至作墓志铭,亦但叙自己之友谊而不及死者之生平,其违体之甚,彦和将谓之何耶?」

若夫殷臣咏汤〔一〕,追褒玄鸟之祚〔二〕;周史歌文,上阐后稷之烈〔三〕。诔述祖宗,盖诗人之则也。至于序述哀情,则触类而长。〔四〕傅毅之《诔北海》,云「白日幽光,雰雾杳冥」〔五〕,始序致感〔六〕,遂为后式;影而效者〔七〕,弥取于工矣〔八〕。

〔一〕 《校证》:「『咏』原作『诔』,纪云:『诔汤之说未详。』案唐写本作『咏』,今据改。」《校释》:「唐写本『诔』作『咏』,是。」

〔二〕 梅注:「《商颂玄鸟》之诗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范注:「《商颂长发》序云:『《长发》,大禘也。』正义曰:『

成汤受天明命,诛除亢恶,王有天下;又得贤臣为之辅佐,此皆天之所佑,故歌咏天德,因此大禘而为颂。』玄鸟之祚,即简狄吞鳦卵而生契之事,正义所谓歌咏天德也。若然,彦和文意当指《长发》篇言之。」「祚」,赐福。「玄鸟」,燕子。《玄鸟》篇朱注:「玄鸟,鳦也。春分玄鸟降,高辛氏之妃,有娀氏女简狄,祈于郊禖,鳦遗卵,简狄吞之而生契,其后世遂为有商氏,以有天下。事见《史记》。」

《校注》:「按此文明言『追褒玄鸟之祚』,而《长发》七章并无咏述简狄吞鳦卵生契词句,恐非舍人所指。《玄鸟》篇首以『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发端,即『追褒玄鸟之祚』也。『篇中曰「武汤」、曰「后」,曰「先后」、曰「武王」,皆谓汤』(陈奂《

诗毛氏传疏玄鸟》篇中语),即『咏汤』也。然则此二句所指,其为《商颂》之《玄鸟》篇乎?」

〔三〕 梅注:「《周颂思文》之诗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丞民,莫匪尔极。』」范注:「《大雅生民》序云:『《生民》,尊祖也。后稷生于姜嫄,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推以配天焉。』」「史」,掌典礼的史官。「文」,指周文王。

周注:「《大雅文王有声》歌颂周文王,再向上追溯,阐明周代祖先后稷的功绩。」

〔四〕 《易系辞上》:「引而申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正义:「谓触逢事类而增长之。」王金凌:「此谓诔本施于祖宗,其后延及他人,而以傅毅《北海靖王兴诔》为例。」

〔五〕 黄注:「《后汉书》:北海靖王兴,齐武王伯升子也。永平七年薨。《古文苑》:傅毅此诔,其文不全,亦无白日幽光之语。」范注:「卢文弨《抱经堂文集文心雕龙辑注书后》云:『《练字》篇:「傅毅制诔,已用淮雨。」傅毅作《北海靖王兴诔》云:「白日幽光,淮雨杳冥。」《古文苑》所载,其文不全。今见此书《诔碑篇》者,又为后人改去「淮雨」,易以「氛雾」二字矣。』」《校释》:「卢文弨《文心雕龙辑注书后》曰:『郑康成注《大传》云:「淮雨,急雨之名。」是不以为字误,而《诗》正义引《大传》,竟改作「列风淫雨」,盖义僻则人多不晓也。』按郑注『暴雨之名』,卢又误作『急雨』。又按《练字》篇,彦和引傅诔而斥为爱奇,则亦不从郑说也。」傅毅用日暗雾昏来写悲哀,借景物来抒情,即所谓触类而长。

〔六〕 「始序致感」,谓《北海王诔》序云:刘兴死后,其所辖境内,四民都「感伤」得「若伤厥亲」。

〔七〕 《校证》:「『影』原作『景』,从唐写本、《御览》改。」

〔八〕 《校证》:「『工』原作『功』,谢改。徐云:『功当作「

切」,承上「新切」语意。』案唐写本作『功』,宋本《御览》作『

切』,铜活字本《御览》、谭校本作『巧』。」《斟诠》:「案黄从谢改是。功工古通。切与巧皆功之形误。」直解为「取法精到,益形工巧矣」。

《左庵文论》:「彦和此节所论未允。《玄鸟》《后稷》二篇皆是颂体,与葬时读诔定谥之辞不同。且古者贱不诔贵,下不诔上,尤无于君死后数百年始作诔者。彦和引此二篇,意在证明诔以颂功德为主,序述哀情由于后代引申,不知铭以述德,诔以述哀,体本不同,未容相混,即如最古之鲁哀公诔孔子云:『昊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以『呜呼哀哉』作结,而亦未及孔子之功德。故知诔之为用,原在述哀,惟以欲知所诔者为谁,因兼及其言行耳。」

以上为第一段,叙诔的意义及其历史发展,并论各家诔文之优劣。

详夫诔之为制,盖选言录行〔一〕,传体而颂文,荣始而哀终〔二〕。论其人也,乎若可觌〔三〕;道其哀也,凄然如可伤。此其旨也〔四〕。

〔一〕 《斟诠》:「言行二者皆指死者而言,选录则属于作者。」

〔二〕 斯波六郎:「《论语子张》:『其生也荣,其死也哀。』曹植《王仲宣诔》:『生荣死哀,亦孔之荣。』」《左庵文论》:「

此三句所论,甚为明晰:诔须贴切本人,不应空泛,故谓之『传体』;文则四言有韵,故谓之『颂文』。前半叙死者之功德,后半述时人之悲哀,故谓之『荣始而哀终』。」

《文体明辨序说》「诔」类:「其体先述世系行业,而末寓哀伤之意,所谓『传体而颂文,荣始而哀终』者也。」「传体而颂文」,即主体是叙事,但接近颂体。

〔三〕 《校注》:「按『』字《说文》所无,当本是『僾』字。《说文》人部:『僾,仿佛也。』《礼记祭义》:『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见乎其位。』(《说苑修文》篇:「祭之日,将入户,僾然若有见乎其容。」《释文》:「僾,微见貌。」正义:「僾,髣佛见也。」)」

《校证》:「《时序》篇赞:『焉如面。』辞意与此同。『』借『僾』字,《说文》:『僾,仿佛也。《诗》曰:「僾而不见。」』」

《左庵文论》:「此即谓叙言行非贴切不可,一人之诔不可移诸他人也。」又:「曹子建《王仲宣诔》『乃署祭酒,与君行止』至『荣耀当世,芳思晻蔼』,叙粲作侍中时事,句句贴切,不能移诸他人:此即彦和所谓『论其人也,乎若可觌』也。『吾与夫子,义贯丹青』以下,子建自叙与仲宣之交谊及其哀伤。彦和讥之云:『陈思叨名,体实烦缓。《文皇诔》末,旨言自陈,其乖甚矣。』按此篇与潘安仁诸诔皆叙自己对死者之交谊,以表达其哀伤。良以缠绵悱恻之情必资交谊笃厚而发,诔主述哀,与铭颂不同,故无妨牵涉自己也。」

〔四〕 《御览》五九六引《文章流别论》曰:「诗颂箴铭之篇,皆有往古成文可仿依而作,惟诔无定制,故作者多异焉。」

《文赋》:「诔缠绵而凄怆。」李善注:「诔以陈哀,故缠绵凄怆。」意思是在缠绵的文采中隐寓着死者的事迹,而情感则要切至凄怆。颜延之《陶征士诔》可以为例。

《文章流别论》虽然在当时说「诔无定制」,可是到了宋齐以后,诔还是有定制的。「旨」谓要旨。

以上为第二段,讲诔的写作特点。

碑者,埤也〔一〕。上古帝皇,纪号封禅〔二〕,树石埤岳,故曰碑也〔三〕。周穆纪迹于弇山之石〔四〕,亦古碑之意也〔五〕。又宗庙有碑,树之两楹〔六〕,事止丽牲,未勒勋绩〔七〕;而庸器渐缺〔八〕,故后代用碑,以石代金〔九〕,同乎不朽,自庙徂坟,犹封墓也〔一○〕。

〔一〕 范注:「《说文》石部:『碑,竖石也。从石,卑声。』《

释典艺》:『碑,被也。此本王葬时所设也。施其辘轳,以绳被其上,以引棺也。臣子追述君父之功美以书其上,后人因焉,故兼建于道陌之头显见之处,名其文,就谓之碑也。』埤裨二字,皆有增益之义,然裨训接益也,埤训增也,用埤字较适。」梅注:「埤,音皮。」

《校释》:「『埤也』,唐写本作『裨也』,下『埤岳』同。《御览》五八九同。按二字古通用。」《斟诠》:「舍人以埤训碑,盖音训,取其自卑增高之意耳。」

〔二〕 范注:「《管子封禅》篇: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唐写本『皇』作『王』,是。王谓禹、汤、周成王之属。」《史记封禅书》正义「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言禅者神之也。」

《玉海》卷六十:「《事始》:无怀氏封泰山,刻石纪功,此碑之始。」「纪号」,记功绩。《汉书武帝纪》注引孟康曰:「王者功成治定,……刻石纪号。」又引应劭曰:「刻石纪绩也。」「号」,告。古代帝王表功明德,以告臣下。《白虎通封禅》:「王者易姓而起,必升泰山何?报告之义也。始受命之日,改制应天,功成封禅,以告太平也。……皆刻石纪号者,着己之功迹以自效也。封者,广也。言禅者,明以成功相传也。」

〔三〕 唐写本「埤」作「裨」。《斟诠》:「附于衣者曰裨,附于土者曰埤。此以作『埤』义胜。」

《礼记礼器》:「因名山升中于天。」正义引《白虎通》云:「增泰山之高以报天,附梁父之基以报地。」

〔四〕 梅注:「《穆天子传》: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天子答之曰:子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天子遂驱升于弇山,乃纪丌迹于弇山之石,而树之槐,眉曰西王母之山。」按此见卷三。

范注:「《穆天子传》二:『季夏丁卯,天子北升于舂山之上,以望四野。……天子五日观于舂山之上,乃为铭迹于县圃之上,以诏后世。』郭璞注云:『谓勒石铭功德也。秦始皇、汉武帝巡守登名山,所在刻石立表,此之类也。』欧阳修《集古录自序》云:『故上自周穆王以来,下更秦、汉、隋、唐、五代,……莫不皆有,以为《集古录》。以谓转写失真,故因其石本轴而藏之。穆王铭辞,岂宋时尚存欤?」弇山,即崦嵫山,在今甘肃省。古代神话传为日没之处。

〔五〕 《校注》:「『古』唐本无,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作『石』。按『石』字误。……《玉海》六十引无『古』字,与唐写本正合。当据删。」

《文体明辨序说》碑文类引无「亦古碑之意也」句,下有:「秦始刻铭于峄山之巅,此碑之所从始也。」「峄山」,指李斯《峄山刻石》,见《全秦文》卷一。

〔六〕 范注:「树之两楹,谓碑树于中庭,其位置当东楹西楹两楹之间。(《文选头陀寺碑》注引蔡邕《铭论》:「碑在宗庙两阶之间。」)」刘宝楠《汉石例》卷一《墓碑例称碑例》:「宫庙之碑,皆在中庭,而《文心雕龙》云云,《玉海》亦谓『碑树两楹』。按两楹不得有碑,此说误也。」

《训故》:「《礼记祭义》:『祭之日牵牲入庙门丽于碑。』孙何亦云:碑非文章之名,后人假以载其铭耳。」

《补注》:「刘氏宝楠《汉石例》(卷一)云:『纪功德亦以石,但不名碑,故《史记封禅书》引《管子》、《秦始皇本纪》并云刻石,不言立碑。墓用石名碑。与刻石纪功德名碑皆始于汉。《文心雕龙》谓碑名肇自上古,其说恐非。又两楹不得有碑,是盖指中庭之碑言也。」

范注:「段玉裁注《说文》碑字云:『《(仪礼)聘礼》郑注曰:「宫必有碑,所以识日景,引阴阳也。凡碑引物者,宗庙则丽牲焉。其材,宫庙以石,窆用木。」《檀弓》:「公室视丰碑,三家视桓楹。」注曰:「丰碑,斲大木为之,形如石碑。」按此《檀弓》注即《聘礼》注所谓「窆用木」也。非石而亦曰碑,假借之称也。秦人但曰刻石,不曰碑,后此凡刻石皆曰碑矣。《始皇本纪》上邹峄山立石,上泰山立石,下皆云刻所立石,其书法之详也。凡刻石必先立石,故知竖石者碑之本义,宫庙识日影者是。』王兆芳《文体通释》曰:『碑者,竖石也。古宫庙庠序之庭碑,以石丽牲,识日景;封圹之丰碑,以木悬棺綍,汉以纪功德,一为墓碑,丰碑之变也;一为宫殿碑,一为庙碑,庭碑之变也;一为德政碑,庙碑墓碑之变也。皆为铭辞,所以代钟鼎也。』」

〔七〕 《校注》:「止,黄校云:『元作「正」。』按唐本、《御览》五八九、《玉海》六○并作『止』。《祝盟篇》:『事止告飨。』句法与此相同,亦足为当作『止』之证。又按《礼记祭义》:『

祭之日,君牵牲,穆答君,卿大夫序从;既入庙门,丽于碑。』郑注:『丽犹系也。』《正义》:『君牵牲入庙门,系着中庭碑也。』」

〔八〕 「庸器」,古代用以纪功的铜器。《周礼春官序官》:「典庸器。」郑玄注:「庸,功也。郑司农云:『庸器,有功者铸器铭其功。』」

〔九〕 唐陆龟蒙《野庙碑》:「碑者,悲也。古者悬而窆,用木,后人书之,以表其功德,因留之不忍去。碑之名由是而得。自秦汉以降,生而有功德政事者,亦碑之,而又易之以石,失其称矣。」(见《唐文粹》)

宋孙何《碑解》「……碑非文章之名也,盖后假载其铭耳。铭之不能尽者,复前之以序,而编录者通谓之文,斯失矣。陆机曰:碑披文而相质。则本末无据焉。铭之所始,盖始于论撰祖考,称述器用,因其镌刻,而垂乎鉴诫也。铭之于嘉量者,曰量铭,斯可也,谓其文为量不可也。铭之于景钟,曰钟铭,斯可也,谓其文为钟,不可也。铭之于庙鼎者,曰鼎铭,斯可矣,谓其文为鼎,不可也。古者盘盂几杖,皆可铭,就而称之曰:盘铭、盂铭、几铭、杖铭,则庶几乎正,若指其文曰盘、曰盂、曰几、曰杖,则三尺童子,皆将笑之。今人之为碑,亦由是矣。天下皆踵乎失,故众不知其非也。蔡邕有《黄钺铭》,不谓其文为黄钺也。崔瑗有《座右铭》,不谓其文为座右也。《檀弓》曰:公室视丰碑,三家视桓楹。释者曰:丰碑,斲大木为之。桓楹者,形如大楹,谓之桓植。《丧大记》曰:君葬四綍二碑,大夫葬二綍二碑。又曰:凡封用綍去碑。释者曰:碑,桓楹也。树之于圹之前后,以拂绕之,间之辘轳,挽棺而下之,用綍去碑者,纵下之时也。《祭义》曰:祭之日,君牵牲,既入庙门,丽乎碑。释者曰:丽,系也,谓牵牲入庙,系着中庭碑也。或曰:以纼贯碑中也。《聘礼》曰:宾自碑内听命。又曰:东西北上碑南。释者曰:宫必有碑,所以识日景引阴阳也。考是四说,则古之所谓碑者,乃葬祭飨聘之际,所植一大木耳。而其字从石者。将取其坚且久乎。然未闻勒铭于上者也。今丧葬令其螭首龟趺。洎丈尺品秩之制,又易之以石者,后儒增耳。尧、舜、夏、商、周之盛,六经所载,皆无刻石之事。《管子》称无怀氏封泰山刻石纪功者,出自寓言,不足传信。又世称周宣王搜于岐山,命从臣刻石,今谓之石鼓,或曰猎碣。洎延陵墓表碑,俗目为夫子十字碑者,其事皆不经见,吾无取焉。司马迁着《始皇本纪》,着其登峄山、上会稽甚详,止言刻石颂德,或曰立石纪颂、亦无勒碑之说,今或谓之『峄山碑』者,乃野人之言耳。汉班固有《泗水亭长碑文》,蔡邕有《郭有道》《陈太丘碑文》,其文皆有序冠篇,末则乱之以铭,未尝斥碑之材而为文章之名也。彼士衡未知何从而得之。由魏而下,迄乎李唐,立碑者不可胜数,大抵皆约班蔡而为者也。虽失圣人述作之义,然犹髣佛乎古。迨李翱为《高愍女碑》,罗隐为《三叔碑》、《梅先生碑》,则所谓序与铭皆混而不分,集列其目,亦不复曰文。考其实,又未尝勒之于石,是直以绕绋丽牲之具而名其文,戾孰甚焉。复古之士,不当如此。贻误千载,职机之由。今之人为文揄扬前哲,谓之赞也;警策官守,谓之箴可也;针砭史阙,谓之论可也;辨析政事,谓之议可也;祼献宗庙,谓之颂可也;陶冶情性,谓之歌诗可也。何必区区于不经之题,而专以碑为也!……」

纪评:「碑非文名,误始陆平原,孙何纠之,拔俗之识也。」

《陔余丛考》卷三十二《碑表》:「《礼记祭义》:『牲入庙门,丽牲于碑。』贾氏(公彦)以为『宗庙皆有碑,以识日景。』……按此数说,则古人宫寝坟墓,皆植大木为碑。而其字从石者,孙何云:取其坚且久也。(见《宋文鉴》卷一二五《碑解》)刘勰则谓『宗庙有碑,树之两楹,事止丽牲,未勒勋绩,后代自庙徂坟,以石代金。』」

〔一○〕范注:「《礼记檀弓上》:『孔子既得合葬于防。……于是封之崇四尺。』郑注:『聚土曰封。』」《书武成》:「封比干墓。」传:「封,益其土。」正义:「增封其墓也。」「自庙徂坟」,《斟诠》直解为「由宗庙扩及坟圹」。

《校释》:「碑之为用,初树之宗庙,所以丽牲,后立之墓穴,所以下棺。故汉碑首必有穿,其遗制也。舍人所谓『纪号封禅』、『树石埤岳』,当起于后世。虽《管子》有古者封禅之君七十有二之说,其事未足深信。至于就碑撰文,实盛于东京,蔡氏其首选也。」

唐封演《闻见记》云:「丰碑本天子诸侯下棺之柱,臣子或书君父勋伐于其上,又立于隧口,故谓之神道。古碑上往往有孔,是贯纤索之象。则是墓道之有碑刻文,本由于悬窆之丰碑,而或易以石也。」

牟注:「《礼记檀弓上》:『古也墓而不坟。』殷商时坟、墓有别,坟是封土隆起的,墓是平的。这里的『封墓』指上句说的『坟』,用以喻石碑同样可保持长久。」

自后汉以来,碑碣云起〔一〕;才锋所断,莫高蔡邕〔二〕。观《杨赐》之碑,骨鲠训典〔三〕,《陈》《郭》二文,词无择言〔四〕。《周》《胡》众碑〔五〕,莫非清允〔六〕。其叙事也该而要,其缀采也雅而泽;清词转而不穷〔七〕,巧义出而卓立〔八〕;察其为才,自然而至矣〔九〕。

〔一〕 唐写本「以」作「已」。黄注:「《后汉书》注:方者谓之碑,圆者谓之碣。」按此见《窦宪传》注。

范注:「《说文》:『碣,特立之石也。』《文体通释》曰:『碣者,与楬通,特立之石,藉为表楬也。石,方曰碑,圆曰碣。』赵岐曰:『可立一圆石于墓前。』洪适曰:『似阙非阙,似碑非碑。』隋唐之制,三品以上立碑,七品以上立碣。主于表扬功德,与碑相通。」陈绎曾《文说》:「碑宜雄浑典雅,碣宜质实典雅。」

明陈懋仁《文章缘起注》:「碣,杰也。揭其操行,立之墓隧者也。其文与碑体相同也。」

《陔余丛考》卷三十二「碑表」:「古碑之传于世者,汉有杨震碑,首题《太尉杨公神道碑铭》(见《隶释》卷十二);又蔡邕作郭有道、陈太丘墓碑文,载在《文选》。后汉崔寔卒,袁隗为之树碑颂德(见《崔寔传》)。故刘勰谓『东汉以来,碑碣云起』。」

〔二〕 王金凌:「以锋言才,是说蔡邕叙事该要,缀采雅泽,有如锋刃斩斫,无有枝蔓,则才锋指叙事运词时的表达能力。」「才锋所断」,根据才锋所作的评断。《校注》:「李充《起居诫》:『中世蔡伯喈长于为碑。』(《北堂书钞》一百引)」

〔三〕 《训故》:「《后汉书》:杨赐,字伯献,太尉秉之子,以通《尚书》侍灵帝讲于华光殿中,历官太尉,卒谥文烈。」

范注:「《蔡中郎集》有《杨赐碑》四篇,……骨鲠训典,犹言以训典为骨干。」「训」、「典」,指《尚书》,因其中有《尧典》《伊训》等篇。《左传》文公六年:「告之训典。」注:「

训典,先王之书。」《封禅》篇:「树骨于训典之区。」

《文章流别论》:「蔡邕为杨公作碑,其文典正,末世之美者也。」《注订》:「《杨赐碑》辞章结构,力慕典诰,故曰骨鲠训典,犹韩文公之于《平淮西碑》也。」

〔四〕 「词」,唐写本作「句」。《训故》:「《后汉书》:陈寔,字仲弓,颍川许人,除太丘长。《蔡中郎集陈太丘碑文》。《后汉书》:郭太,字林宗,太原界休人,以有道征不应。《蔡中郎集郭有道林宗碑文》。」

范注:「陈仲弓、郭林宗,汉季高士,德望并茂;《世说新语德行》篇注引《续汉书》:『林宗卒,蔡伯喈为作碑,曰:「吾为人作铭,未尝不惭容,唯有《郭有道碑颂》无愧耳。」(《后汉书郭太传》:「蔡邕谓卢植曰:吾为碑铭多矣,皆有惭德,唯《

郭有道》无愧色耳。」)』故彦和谓其词无择言。(《尚书吕刑》:「罔有择言在身。」《孝经》:「口无择言,身无择行。」择,败也。)」

《校注》:「『词』,黄校云:『一作句,从《御览》改。』按『句』字不误。唐写本、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并作『句』。……『言』作『字』解,『句无择言』者,谓每句无败字也。」

《斟诠》:「句无择言,谓语句确实无可指摘也。」

《注订》:「择,简选也。无择言者,无可指摘更易也。」沈约《答乐蔼书》:「郭有道汉末之匹夫,非蔡伯喈不足以偶三绝。」梁元帝《内典碑铭集林序》:「唯伯喈作铭,林宗无愧。」王勃《与契苾将军书》:「伯喈雄藻,待林宗而无愧。」骆鸿凯《文选学》:「中郎《郭有道碑》自谓无媿辞,然观稚川正郭之篇,则有道之人品可知。然文虽失实,于体无害也。」

〔五〕 《校证》:「『胡』原作『乎』,从唐写本、《御览》改,徐校亦作『胡』。周谓周勰,胡谓胡广、胡硕。」

《校释》:「唐写本『乎』作『胡』,《御览》同,是。按《中郎集》有胡广、胡硕等碑,故曰『众碑』。」

〔六〕 《校证》:「『莫非清允』,宋本《御览》作『莫不精允』,明抄本《御览》、明活字本《御览》『清』作『精』。徐曰:『清一作精。』」

《斟诠》:「『清允』与下文『清词』义重,揆诸下文,『叙事也该而要』及『巧义出而卓立』之申述语,自以作『精』为胜。」

范注:「《困学纪闻》十三:『蔡邕文今存九十篇,而铭墓居其半,曰碑、曰铭、曰神诰、曰哀赞,其实一也。自云为《郭有道碑》独无愧辞,则其它可知矣。其颂胡广、黄琼,几于老、韩同传(《史记》韩非与老聃同传),若继成《汉史》,岂有南、董之笔!』(翁注曰:琼非广所能几及,邕作颂而无所轩轾,故王氏讥之。)」

《日知录》十九《作文润笔》条云:「《蔡伯喈集》中为时贵碑诔之作甚多,如胡广、陈寔各三碑,桥玄、杨赐、胡硕各二碑,至于袁满来年十五,胡根年七岁,皆为之作碑,自非利其润笔,不至为此。史却以其名重,隐而不言耳。文人受赇,岂独韩退之谀墓金哉!」

〔七〕 「该而要」,碑文不如史传详尽,但也不能遗漏太多,因此必须精要。然而为求精要,有时不免漏略,则又须强调该赡。《左庵文论》:「清词转而不穷──凡碑铭及有韵之文,句宜典重,而用笔宜清。伯喈此篇(指《郭有道碑》)无一句轻而无一句不清。又文调常变,故音节和雅而不板滞:斯并足以垂范后昆者也。」又:「《陈太丘碑》,铭文不长,而颇能传神:句句气清,而善于含蓄。」「转」,移,指变化。

〔八〕 姚鼐《古文辞类纂序》:「碑志类者,其体本于诗。」许文雨《文论讲疏》:「按刘勰既以诔碑列于有韵之文,并述碑文之为体:『其叙事也该而要,其缀采也雅而泽,清词转而不穷,巧义出而卓立。』是说也,殆以碑文原于诗之颂乎?」

在唐宋八大家中,韩愈以碑版文字著称,他写的比较优秀的碑文,能显示死者的人格特点,这就是刘勰所谓「巧义出而卓立」。

〔九〕 《校证》:「『矣』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补。」

《左庵文论》:「此段推崇蔡中郎之碑文为第一,盖非一人之私言,实千古之定论也。试以伯喈之文与普通汉碑比较;一则词调变化甚多,篇篇可诵,非普通汉碑之功候所能及;二则有韵之文易致散漫,而伯喈能作出和雅之音节,『清词转而不穷』,此皆其出类拔萃处。伯喈碑文,既可空前绝后,而传于今者又多,潜心研索,当可尽其变化。」

又:「综观伯喈之碑文,有全叙事实者,如《胡广碑》(本集四,《全后汉文》七十六);有就大节立言者,如《范丹碑》(本集二,《全后汉文》七十七);有叙古人之事者,如《王子乔碑》(本集一,《全后汉文》七十五);有叙《尚书》经义,并摹拟《

尚书》文调者,如《杨赐碑》(本集三,《全后汉文》七十八);千变万化,层出不穷。有重复之字句,而无重复之音调,无重复之笔法;洵非当时及后世所能企及也。」

孔融所创,有摹伯喈〔一〕,《张》《陈》两文〔二〕,辨给足采,〔三〕亦其亚也。及孙绰为文〔四〕,志在于碑〔五〕,《温》《王》《郗》《庾》〔六〕,辞多枝杂〔七〕,《桓彝》一篇,最为辨裁矣〔八〕。

〔一〕 《校证》:「『摹』原作『慕』,据唐写本。」《校注》:「谓其摹仿也。」

《训故》:「《后汉书》:孔融字文举,与蔡邕素善。邕卒后,有虎贲士貌类于邕。融每酒酣,引与之同坐。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型。所著诗、颂、碑文凡二十五篇。」按此见《孔融传》。

〔二〕 黄注:「孔文举有《卫尉张俭碑铭》,《陈》文无考。融没于曹子建之前,非陈思王也。」

范注:「《全后汉文》八十三据《艺文类聚》四十九、又《文选》注辑得孔融《卫尉张俭碑铭》一篇,残缺不全。《陈》文亡佚。」张俭,字符节,汉末名士。

〔三〕 《韩非子难言》:「捷敏辩给,繁于文采,则见以为史。」「辨给」,谓便捷巧慧、善于言辞(据郝懿行《尔雅义疏释训》)。

〔四〕 《训故》:「《晋书》:孙绰,字兴公,历官著作郎,于时文士,绰为其冠。温、王、郗、庾诸公之薨,必须绰为碑文,然后刊石(按此见《孙绰传》)。《世说新语》:孙兴公作《庾公诔》,多寄托之辞,既成,示庾道恩,庾见慨然送还之,曰:先君与君自不至于此(按此见《方正》篇)。」

〔五〕 「志在于碑」原作「志在碑诔」。《校注》:「唐写本作『

志在于碑』,《御览》引同。按《晋书》绰本传止称其善为碑文,本段亦单论碑,诔字实不应有,当据订。《南齐书文学传论》:『孙绰之碑,嗣伯喈之后。』亦足以证『诔』字误衍。」

〔六〕 《校证》:「『郗』原作『却』,今据唐写本、《御览》、徐校改。」

范注:「《艺文类聚》四十五有绰所撰《丞相王导碑》、《太宰郗鉴碑》,四十六有《太尉庾亮碑》,皆颇残阙不全。《桓彝碑》全佚。」「王」谓《王导碑》,「温」谓《温峤碑》。

〔七〕 陈书良《文心雕龙校注辨正》:「《周易系辞》:『中心疑者其辞枝。』枝,言辞分散也。舍人屡用之与其它字构词,不特枝杂。如《养气》篇:『战代枝诈,攻奇饰说。』《论说》篇:『故其义贵圆通,辞忌枝碎。』」

《左庵文论》:「东晋以碑铭擅长者,当推孙绰、袁宏为最。兴公之《桓彝碑》,今已不传。所存《丞相王导碑》、《太宰郗鉴碑》(《全晋文》引《艺文类聚》四十五)、《太尉庾亮碑》(

《全晋文》引《艺文类聚》四十六),亦多残阙。其文笔之雅虽逊伯喈,而辞句清新,叙事简括,转折直接,皆得力于伯喈者为多。彦和谓其『辞多枝杂』,盖亦责备贤者之意。」

〔八〕 《训故》:「《晋书》:桓彝字茂伦,谯国龙亢人。历官宣城内史,在郡,苏峻反,为其将韩晃所害,绰为碑文。」按此见《桓彝传》。《桓彝碑》全佚。

《校释》:「本篇选文,首举邕作。孔、孙诸制,乃其流亚。今观蔡氏诸碑,类皆逾扬盛美之辞,实启贡谀献媚之渐。故桓范着《世要论》,有『势重者称美,财富者文丽』之讥。而魏武励俗,乃严立碑之禁,降及晋世,禁乃稍弛。」

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孙绰之碑,嗣伯喈之后;谢庄之诔,起安仁之尘。」

《校注》:「范宁《谷梁传集解序》:『《公羊》辩而裁,其失也俗。』杨疏:『辩,谓说事分明;裁,谓善能裁断。』……《议对》篇:『辞裁以辨。』亦可证。」

以上为第三段,讲碑的意义及其发展,并论各家碑文。

夫属碑之体,资乎史才〔一〕,其序则传〔二〕,其文则铭〔三〕,标序盛德〔四〕,必见清风之华;昭纪鸿懿,必见峻伟之烈〔五〕:此碑之制也〔六〕。夫碑实铭器,铭实碑文〔七〕,因器立名,事先于诔〔八〕,是以勒石赞勋者,入铭之域〔九〕,树碑述亡者,同诔之区焉〔一○〕。

〔一〕 《斟诠》:「属碑之体,谓撰述笔体之文字也。『属』读『

属文』之『属』。」纪评:「东坡文章盖世,而碑非所长,足证此言之信。」

〔二〕 《左庵文论》:「『其序则传』──碑前之序虽与传状相近,而实为二体,不可混同。盖碑序所叙生平,以形容为主,不宜据事直书。自两汉以迄唐五代,其用典对仗,递有变化,而作法一致,型式相同。……未有据事直书,琐屑毕陈,而与史传、家传相混者。试观蔡中郎之《郭有道碑》,岂能与《后汉书郭泰传》易位耶?彦和『其序则传』一语,盖谓序应包括事实,不宜全空,亦即陆机《文赋》所谓『碑披文以相质』之意,非谓直同史传也。六朝碑序本无与史传相同之作法,观下文所云:『标序盛德,……必见峻伟之烈。』则彦和固亦深知形容之旨,绝不致泯没碑序与史传之界域也。」

〔三〕 骆鸿凯《文选学》:「碑文之作,乃子孙为其父祖,弟子为其师尊,亲故为其亲故。揆之人情,宜以颂扬为本。『授徒三千』,『行有九德』,辞虽溢美,义固无愆。《文赋》所云『披文相质』,彦和亦云『序传文铭』。昌黎以史为碑,更张旧作,自谓拔俗,于体乖矣。」

〔四〕 唐写本「序」作「叙」。《北堂书钞》一○二引李充《起居戒》云:「古之为碑者,盖以述德纪功,归于实录也。」又引袁兴《

万年书》云:「夫碑铭将以述咏功德,流美千载。」

〔五〕 「昭」,明。「懿」,美。「峻」,高。「烈」,功业。刘师培所谓「形容」就是刻划形象,要有描写成分,不是纯粹朴素的叙述。《文选》李善注解释《文赋》「碑披文以相质」云:「碑以叙德,故文质相半。」也就是这个意思。刘勰所谓「标序盛德,必见清风之华;昭纪鸿懿,必见峻伟之烈」,就是说要把死者的高风亮节烘托出来,以显示死者的雄伟英烈。其实富于文学意味的史传文字,也需要艺术加工、塑造形象,并不是平铺直叙。

〔六〕 唐写本「制」作「致」,误。陈懋仁《文章缘起注》「碑」条引《抱朴子》云:「宏邈淫艳,非碑诔之施。」

〔七〕 《文章流别论》:「古有宗庙之碑。后世立碑于墓,显之衢路,其所载者铭辞也。」

梁元帝《内典碑铭集林序》:「夫世代亟改,论文之理非一;时事推移,属词之体或异。但繁则伤弱,率则恨省。存华则失体,从实则无味。或引事虽博,其意犹同;或新意虽奇,无所倚约;或首尾伦帖,事似牵课;或翻复博涉,体制不工。能使艳而不华,质而不野,博而不繁,省而不率,文而有质,约而有润,事随意转,理逐言深,所谓菁华,无以间也。」(《广弘明集》二十三)然《洛阳伽蓝记城东》篇载隐士赵逸之言曰:「生时中庸之人尔,及死也,碑文墓志必穷天地之大德,尽生民之能事,为君共尧舜连衡,为臣与伊皋等迹,牧民之臣,浮虎慕其清尘;执法之吏,埋轮谢其梗直。所谓生为盗跖,死为夷齐。妄言伤正,华词损实。」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五:「大抵碑版文字,造语必纯古,结响必坚骞,赋色必雅朴;往往宜长句者,必节为短句,不多用虚字,则句句落纸,始见凝重。」

范注:「陆机《文赋》云:『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凄怆。』……纪评:『碑非文名,误始陆平原。』案彦和不以碑为文体,观『其序则传,其文则铭』;『碑实铭器,铭实碑文』数语,义至明显。」

〔八〕 《校证》:「『先』原作『光』,徐、梅俱云:『当作先。』案唐写本正作『先』,今据改。」范注:「『因器立名,事先于诔。』谓刻石纪功,可用于生人,而诔则必用于死亡之后也。」《注订》:「按『碑实铭器,铭实碑文』;『入铭之域,同诔之区』,由彦和此言,知碑之立名,孕于铭诔而生焉。所谓『因器立名』者是也。」

〔九〕 《校注》:「『石』,唐写本作『器』,《御览》引同。按『器』字是。《铭箴》篇:『铭题于器。』即其义也。」

〔一○〕《校证》:「『亡』原作『己』,据唐写本、《御览》、徐校本校正。」

《左庵文论》:「古代勒铭于铜器,后世始易为刻石,碑者刻石之通称,铭者刻文之常体,故谓『碑实铭器,铭实碑文』也。又彦和以『勒石赞勋』及『树碑述己』为铭诔之区划,用意亦欠明晰。盖碑铭不限于赞勋,或纪功以昭遗爱,或表墓以彰景行,树石勒铭,用兼生死。推彦和之意,惟以纪功者为铭,而以表墓者同诔。实则自汉以后,墓碑之体,显与诔殊:一则纯以死者为主,一则兼抒作者之悲。述德陈哀,宜别人我。混而同之,转兹迷惘矣。」其实刘勰并没有把诔、碑二体「混而同之」,只是说「树碑述亡者」和诔属于一类,「勒石赞勋者」和铭属于一类。

又:「碑之源流──古者竖石庙庭之中央,谓之碑,所以丽牲,或识日景引阴阳也。其材宫庙以石,窆用木(见《仪礼聘礼》郑注)。三代以上,铭皆勒于铜器,刻石者甚少。石鼓之时代,为姬周抑为宇文周,聚讼迄未能决(详见王厚《后斋碑录》)。故三代有无刻石,尚属疑问。然则竖石盖为碑之本义,刻铭则其后起义也。树碑之风,汉始盛行,而东都尤甚。惟乃刻石之总名,而非文体之专称。自其体制言,则有墓碑(此体最多,蔡中郎《郭有道碑序》云「树碑表墓,昭铭景行」,又《汝南周勰碑序》亦云「建碑勒铭」,实铭体也),有祠堂碑(如《梁相孔聃神祠碑》,见《隶释》五),有神庙碑(如《西岳华山庙碑》,见《隶释》二,《三公山碑》、《

石神君碑》,均见《隶释》三,《尧庙碑》,见《隶释》一),有杂碑(如《蜀郡太守何君阁道碑》,见《隶释》四),有纪功碑(如《

汉敦煌太守裴岑纪功碑》,见《金石萃编》卷七)。自其文体言,则有铭(此体最多,如《周憬功勋铭》,见《隶释》四,普通汉碑多有「乃作铭曰」四字),有颂(如《西狭颂》,见《隶释》四),有叙(如《张公神碑》,见《隶释》三),有记(如《高朕修周公礼殿记》,见《隶释》一),有诔(如《堂邑令房凤碑》,见《隶释》九),有诗(如《费凤别碑》,见《隶释》九)。有铭后附以乱者(如《

巴郡太守樊敏碑》,见《隶释》十一),有有韵者(普通皆然),有无韵者(如《修周公礼殿记》,《三公山碑》,《冯绲碑》,见《隶释》卷七):盖凡刻石皆可谓之碑,而非文章之一体,与铭箴颂赞之类不同。准是以言,则蔡邕石经及孔庙之官文书,虽非文章,而既刻于石,亦得称碑,惟以铭体居十之六七,故汉人或统称碑铭,碑谓刻石,铭则文体也。后世或以序文为碑,有韵之文为铭;或以有韵之文为碑铭,无韵或四六之文为碑;皆不知碑为刻石之义也。又刻于阙者谓之阙铭(如《嵩岳太室石阙铭》,见《隶释》四),以非竖立神道中央,故亦不得称碑。至于墓表之名,汉人间亦用之,但就华表之石而名,体与墓碑无别。唐代以有铭者为碑,无铭者为墓表;后世又以大官称神道碑,小官称墓表(潘昂霄《金石例》卷一,黄宗羲《金石要例》,皆曰三品以上神道碑,三品以下墓表):此皆近代不通之制度,实则汉人之墓表皆有韵,亦无官秩大小之别也。」

又:「墓志铭──自裴松之奏禁私立墓碑,而后有墓志一体。观汉魏刻石之出土者,并无墓志,亦足证此体之始于六朝也。墓志一体,原为不能立碑者而设,而风尚所趋,即本可立碑或帝王后妃之已有哀策者,亦并兼有之。《南史》中此类例证,不一而足,盖变例也。后世于墓志之外,复有墓碣、墓表,亦自此体而出。」

第四段论写碑文的基本要求,兼及碑和铭、诔的关系。

赞曰:写实追虚〔一〕,诔碑以立。铭德纂行〔二〕,文采允集〔三〕。观风似面〔四〕,听辞如泣〔五〕。石墨镌华〔六〕,颓影岂戢〔七〕。

〔一〕 「写实」,谓「选言录行」叙事如传。「追虚」,谓在描写时,「必见清风之华」、「峻伟之烈」,或者「论其人也,乎若可觌;道其哀也,凄然如可伤」。

〔二〕 《校证》:「『纂』原作『慕』,从唐写本改。」

〔三〕 《校释》:「文采,唐写本作『光彩』,是。」

《斟诠》:「光彩,本泛谓物相之光辉色彩,此乃喻人之事功彪炳,声闻显著,及文章华美而言。」

〔四〕 「风」,风采。上文云「必见清风之华」,此风字正承上文而言。「似面」,似亲见其面。

〔五〕 《左庵文论》:「二句甚佳,作诔尤须有听辞如泣之致。」

〔六〕 《斟诠》:「《说文》墨字桂注:『古者漆书之后,皆用石墨以书。《大戴礼》所谓「石墨相着则黑」是也。汉以后松烟桐煤既盛,故石墨遂堙废。』案石墨,……古用于石刻漆书,取其黑色显明,易于醒目也。镌华,谓刻书其文华,用以表扬死者。」

〔七〕 《校注》:「『忒』,唐写本作戢。按本赞纯用缉韵,此当以作『戢』为是,若作『忒』,则失其韵矣。《礼记缁衣》:『其仪不忒。』《释文》:『忒,本或作●。』而『贰』俗又作『●』,与『戢』形近。盖『戢』初误为『』,后又误为『忒』耳。」

《校释》:「唐写本作『岂戢』,是。」

《校证》:「《类聚》九七引傅咸《萤火赋》『当朝阳而戢影』,此彦和所本。」按《初学记》三十《萤火赋》:「当朝阳于戢景兮,心宵昧而是征。」「颓」,衰败。

《斟诠》:「颓影,谓死者颓坠之遗影。戢,《说文》训藏兵,又敛息之义。……戢影有伏藏、敛息其影之义。此处所谓『

颓影岂戢』者,极言诔碑之用,能增光泉壤,流誉后世,俾死者遗影不致淹灭无闻也。」

哀吊 第十三

《文章流别论》:「哀辞者,诔之流也。崔瑗、苏顺、马融等为之,率以施于童殇夭折、不以寿终者。建安中,文帝与临淄侯各失稚子,命徐干、刘桢等为之哀辞。哀辞之体,以哀痛为主,缘以叹息之辞。」

《文章辨体序说》「哀诔」类:「大抵诔则多叙世业,故今率仿魏晋,以四言为句。哀辞则寓伤悼之情,而有长短句及楚体之不同焉。」

又「哀辞」类:「昔汉班固,初作《梁氏哀辞》,后人因之。……其文皆为韵语,而四言骚体,惟意所之,则与诔体异矣。吴讷乃并而列之,殆不审之故欤?今取古辞自为一类云。」

又「吊文」类:「吊文者,吊死之辞也。刘勰云:『吊者至也。《诗》曰:神之吊矣。宾之慰主,以至到为言。』故谓之吊。古者吊生曰唁,吊死曰吊。」

章太炎《正赍送》:「古者吊有伤辞,谥有诔,祭有颂,其余皆祷祝之辞,非着竹帛者也,《上曲礼》:『知生者吊,知死者伤。』正义曰:『吊辞口致命,伤辞书之于版。』……伤辞多者,不过万字。上世作者,虽若灭若殁哉;观魏武帝过桥玄墓,不忘畴昔,为辞告奠,其文约省,哀戚已隆矣。斯盖古之令轨,为法于今者乎?……自伤辞出者,后有『吊文』,贾谊《吊屈原》,相如《吊二世》,录在赋篇。其特为文辞,而迹可见于今者,若弥衡《吊张衡》、陆机《吊魏武帝》,斯皆异时致闵,不当棺柩之前,与旧礼言吊者异。……今之祭文,盖古伤辞也。……其旁出者有哀辞,《文章流别论》曰:『

崔瑗、苏顺、马融等为之,率施于童殇夭折,不以寿终者。』盖死而不吊者三,畏、厌、溺。长殇(年十九至十六而死者)以下,与鲜死者同列(《左昭五年传》:「葬鲜者自西门。」注:「不以寿终为鲜。」),不可致吊,于是为之哀辞。礼以义起,是故马仲都以元舅车骑将军之重,从驾溺死,明帝命班固于马上三十步为哀辞。盖君臣慎礼,不以贵宠越也。今人以哀辞施诸寿终,斯所谓失伦者。」

《斟诠》:「彦和『哀吊』与后世文论家所谓『哀祭』一体,内涵有别。前者……仅为『哀辞』、『吊文』二者之并称,后者则通常包括哀、诔、祭、吊四者为一大类。《文心雕龙》以诔合于碑,为《

诔碑》篇,祭附见于《祝盟》篇。《哀吊》其所以特立一篇者,殆因前代文体已有定制。……其时各体文既均有专集行世,疑有序引,可供采撷。……反观后世文论家所设之哀祭类,……以凡人之告于鬼神者,为其标类之总纲,固可收执简驭繁之便;而无如所包名目滋多,义用并非一致,究不若《文心雕龙》之囿别区分,比物丑类,而能各适其宜也。」

哀辞和吊文的区别,从本篇的说明来看,是哀辞多施于幼童,吊文多施于古人。从表面形式上来看,哀辞是四言体与骚体并用,而吊文一概属于骚体。至于《昭明文选》的「哀」类,「哀上」收潘岳《

哀永逝文》,是伤妻之辞。「哀下」所收对皇后的两篇「哀策文」,和刘勰所论似不属于一体。

赋宪之谥〔一〕,短折曰哀〔二〕。哀者,依也〔三〕。悲实依心,〔四〕故曰哀也。以辞遣哀,盖下流之悼〔五〕,故不在黄发〔六〕,必施夭昏〔七〕。

〔一〕 「赋宪」二字,旧校:「孙云:当作『议德』。」纪评:「

赋宪二字出《汲冢周书》,王伯厚《困学纪闻》已有考证,不得妄改为『议德』。」

《困学纪闻》卷二《书》:「《周书谥法》:『惟三月既生魄,周公旦、太师望相嗣王发,既赋宪,受胪于牧之野。终葬,乃制谥。』今所传《周书》云云,与《六家谥法》所载不同。」原注:「盖今本缺误,《文心雕龙》云『赋宪之谥』出于此。」卢文弨《文心雕龙辑注书后》曰:「此出《周书谥法解》:『既赋宪受胪于牧之野,乃制作谥。』今传《周书》文多脱误,惟《困学纪闻》所引尚有此语。」

《校证》:「按纪说是,唐写本、《困学纪闻》二,俱作『赋宪』。」范注:「朱亮甫《周书集训》云:『赋,布;宪,法;胪,旅也。布法于天下,受诸侯旅见之礼。』」

〔二〕 《斟诠》:「短折,谓短命夭折也。」《书洪范》:「一曰凶短折。」传:「短,未六十;折,未三十。」《逸周书谥法解》:「蚤孤短折曰哀,恭仁短折曰哀。」孔晁注,人「未知事」或「

功未施」而死,谓之哀。

〔三〕 《校证》:「『依』,王惟俭本作『偯』,下句『依心』之『依』同。」范注:「《说文》:『哀,闵也,从口,衣声。』哀、依同声为训。」《斟诠》:「盖悲哀实依心而发,故下又云『悲实依心』。」意思是说,悲是由心发出来的。

〔四〕 《文体明辨序说》「哀辞」类:「夫哀之为言依也,悲依于心,故曰哀;以辞遣哀,故谓之哀辞也。」郭注:「两依字皆当借作●。《说文》:●,痛声也。哀、依不仅古音相同,哀、●古义本亦相近。故云:『哀者,依也。』」

〔五〕 「遣」,发,指表达。《校证》:「『下流』旧本作『下泪』,黄注本『下』改『不』。」

铃木虎雄《校勘记》:「《御览》、炖本作『下流』,可从。下流,指卑者而言。《指瑕》篇曰:『施之下流。』《雕龙》下流之义可知。」

《校释》:「按《指瑕》篇有『礼文在尊极,而施之下流』可证。『下流』者,幼小之流辈也。与『尊极』对文。《三国志魏乐陵王茂传》:『今封茂为聊城王,以慰太皇太后下流之念。』」

〔六〕 范注:「《尔雅释诂上》:『黄发,老寿也。』《诗南山有台》及《行苇》正义引舍人曰:『黄发,老人发白复黄也。』」

〔七〕 《左传》昭公十九年:「子产曰:寡君之二三臣札瘥夭昏。」杜注:「大死曰札,小疫曰瘥,短折曰夭,未名曰昏。」正义谓昏是「未三月而死也」。

昔三良殉秦,百夫莫赎,事均夭枉〔一〕,《黄鸟》赋哀〔二〕,抑亦诗人之哀辞乎!

〔一〕 《校证》:「『枉』原作『横』,据唐写本、《御览》改。」《校注》:「按『枉』字是。《帝王世纪》:『伏羲氏……乃尝味百药而制九针,以拯夭枉焉。』《华阳国志巴志》:『是以清俭,夭枉不闻。』《文选》谢灵运《庐陵王墓下诗》:『脆促良可哀,夭枉特兼常。』并其证。」《注订》:「夭横,横读去声。非理之死,故曰横也。」《新唐书西域传》:「少死则曰夭枉,乃悲。」

〔二〕 梅注:「《史记》:秦缪公卒,葬雍,从死者百七十七人。秦之良臣子舆氏三人,名曰奄息、仲行、针虎,亦在从死之中。秦人哀之,为作《黄鸟》之诗曰: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范注:「《诗秦风黄鸟》序曰:『《黄鸟》,哀三良也。国人刺穆公以人从死,而作是诗也。』正义曰:『文六年《左传》云:「秦伯任好卒、以子车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针虎为殉,皆秦之良也,国人哀之,为赋《黄鸟》。」又《秦本纪》云:「穆公卒,葬于雍,从死者百七十人。」然则死者多矣,主伤善人,故言哀三良也。』」《黄鸟》中有「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故此云:「百夫莫赎。」

暨汉武封禅〔一〕,而霍嬗暴亡〔二〕,帝伤而作诗〔三〕,亦哀辞之类矣。降及后汉〔四〕,汝阳王亡,崔瑗哀辞〔五〕,始变前式。〔六〕然「履突鬼门」,怪而不辞〔七〕,「驾龙乘云」,仙而不哀〔八〕;又卒章五言,颇似歌谣,亦彷佛乎汉武也〔九〕。

〔一〕 《注订》:「封土于山,而禅祭于地也。《诗周颂时迈》笺:『巡守告祭者,天子巡行邦国,至于方岳之下,而封禅也。』又《史记》正义:『以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以泰山上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言禅者,神之也。』(

按此见《封禅书》)。汉武以元封元年行封禅礼于泰山。」

〔二〕 《校证》:「『霍嬗』原作『霍光病』,梅据曹改作『霍子侯』。」

《校注》:「『子侯』,黄校云:『……又一本作霍嬗。』按黄氏所称一本是也。唐写本、训故本及《御览》引,并作『霍嬗』。曹改非是。《史记封禅书》:『天子既已封泰山。无风雨灾。而方士更言蓬莱诸贤,若将可得。于是上欣然,庶几遇之。乃复东至海上,望冀遇蓬莱焉。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

《训故》:「《汉书》:霍去病,元封六年薨。子嬗嗣。嬗字子侯,为奉车都尉,从封泰山,暴病死。《汉武帝集》:嬗死,上甚悼之,乃自为歌诗。」

梅注:「《汉书》:霍去病子名嬗,字子侯。武帝爱之。幸其壮而将之,为奉车都尉。从封泰山。……天子至梁父,礼祠地主,封泰山,下东方。礼毕,天子独与侍中奉车子侯上泰山,亦有封,其事皆禁。明日,下阴道,禅泰山下址东北肃然山,天子从禅还,坐明堂,群臣更上寿。复东至海上望,冀遇蓬莱焉。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上乃遂去。」按此见《霍去病传》及《郊祀志》。

〔三〕 《校注》:「按《汉武帝集》:『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上甚悼之,乃自为歌诗。』(《类聚》五六、《御览》五九二引)」武帝悼霍嬗诗亡。

〔四〕 《校证》:「『降』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补。」

《校注》:「按『降』字当有,于『汉』字下加豆,本书多有此句法。」

〔五〕 范注:「汝阳王,不知何帝子。崔瑗仕当安、顺诸帝朝,皆未有子封王;哀辞本文又亡,无可考矣。」

「王」字,宋本《御览》作「主」。范注附录章锡琛据宋本《御览》校记云:「此本『王』作『主』,则是崔瑗作哀辞者,乃公主,非帝子。」周注:「《后汉书后纪》汝阳长公主,和帝女,名刘广。崔瑗字子玉,善文辞,所作《汝阳主哀辞》,已散失。」

〔六〕 「前式」,指哀辞最初的体式用途。哀辞原只用于夭折者,后不尽限于幼年。

〔七〕 《斟诠》:「履突,犹穿越也。依文例,本句与『驾龙乘云』句,疑当为崔瑗哀辞中之文字,『怪而不辞』、『仙而不哀』二句,则为舍人评论崔瑗哀辞之语。」

《校注》:「按《论衡订鬼》篇:『《山海经》又曰:「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今本无)《文选》陆机《挽歌》:「『今托万鬼邻。』李注引《海水经》(当是《山海经》)曰:『东海中有山焉,名度索,上有大桃树,东北瘣枝名曰鬼门,万鬼所聚。』」

〔八〕 纪评:「此后世祭文之通病。」《注订》:「『履突鬼门』四字与下句『驾龙乘云』皆为崔瑗哀辞中语。『怪而不辞』,『仙而不哀』,盖讥之也。」

〔九〕 范注:「瑗《哀辞》卒章五言,盖仿武帝《伤霍嬗诗》也。」

《校注》:「汉武《伤霍嬗诗》及崔瑗《汝阳王哀辞》,均不可考;惟《史记封禅书》索隐引顾胤云:『案《武帝集》,帝与子侯家语云:「道士皆言子侯得仙,不足悲。」』可推其所作之不哀也。」「亦彷佛乎汉武也」唐写本作「亦髣佛乎汉式也」。

至于苏顺、张升,并述哀文〔一〕,虽发其精华,而未极其心实〔二〕。建安哀辞,惟伟长差善,《行女》一篇,时有恻怛〔三〕。

〔一〕 《校证》:「『顺』原作『慎』,据唐写本、《御览》改。」范注:「苏顺着《哀辞》等十六篇。张升,字彦真,亦见《后汉书文苑传》,着赋、诔、颂、碑、书,凡六十篇。(六十篇中必有哀辞,本传失举耳。)二人所著《哀辞》并佚。」

《文章流别论》:「哀辞者,诔之流也。崔瑗、苏顺、马融等为之,率以施于童殇夭折,不以寿终者。」苏顺字孝山,京兆霸陵人。东汉安帝、和帝年代,以才学知名,官郎中。《后汉书文苑传》有传。《全后汉文》辑存其文四篇,无哀辞。

〔二〕 《校证》:「唐写本、《御览》无『精』字;王惟俭本『精』作『情』。『其』字原无,据唐写本补。《御览》『心』作『其』。」赵万里云:「疑此当作『虽发其情华而未极其实』。『未极其实』意指未尽其情,或未尽其诚。《国语晋语五》:『夫貌,情之华也;言,貌之机也。……今阳子之貌济,其言匮,非其实也。』」

〔三〕 《训故》:「《曹子建集行女哀辞》云:『三年之中,二子频丧。』是子建之幼子也。」黄注:「《文章流别论》:『建安中,文帝与临淄侯各失稚子,命徐干、刘桢等为哀辞。』是伟长亦有《

行女篇》也。」

徐干,字伟长,北海人。官五官中郎将,有《中论》六卷,集五卷。原集已佚。《全后汉文》辑存其文十篇。现存徐、刘二家辑文中,都无哀辞。《斟诠》:「恻怛,即忉怛,悲喜伤痛也。」《校注》:「《礼记问丧》:『恻怛之心,痛疾之意。』」

及潘岳继作,实锺其美〔一〕。观其虑赡辞变〔二〕,情洞悲苦〔三〕,叙事如传,结言摹诗,促节四言,鲜有缓句〔四〕:故能义直而文婉,体旧而趣新,《金鹿》《泽兰》〔五〕莫之或继也〔六〕。

〔一〕 《校证》:「『锺』原作『踵』,唐写本、《御览》作『锺』。《左昭二十八年传》:『天锺美于是。』杜预注云:『锺,聚也。』此彦和所本。」《斟诠》:「岳巧于序悲,擅长哀辞,继徐伟长而起之能手。……锺美,兼其众长之意。」

《校注》:「按『锺』字是。《才略》篇:『潘岳敏给,辞自和畅,锺美于《西征》,贾余于哀诔。』是其证。」

〔二〕 《校证》:「『赡』原作『善』,据唐写本、《御览》改。」《校注》:「宋本、喜多本《御览》引作『赡』。按『赡』字是,『瞻』乃『赡』之误。《章表》篇『观其体赡而律调』,《才略》篇『理赡而辞坚』,句法与此相同,可证。」「赡」,周密。《杂文》篇:「夫文小易周,思闲可赡。」

〔三〕 唐写本「悲」作「哀」。郭注:「洞,深入也。」

〔四〕 王金凌:「潘岳哀辞全为四字句,而无任何长句,比较起来,毫无调节的余地,因此称其『促节』。促系指节奏进行较快。缓则相反。」「缓句」,松懈之句。

〔五〕 黄注:「《潘岳集》:《金鹿哀辞》。金鹿,岳之幼子也。又《为任子咸妻作孤女泽兰哀辞》。泽兰,子咸之女也。」

《晋书潘岳传》:「岳美姿仪,辞藻绝丽,尤善为哀诔之文。」范注:「潘岳巧于序悲,故擅长哀辞。《金鹿》《泽兰》而外,《全晋文》九十三尚辑有数篇。」

〔六〕 唐写本「也」字无。周注:「《金鹿哀辞》说:『嗟我金鹿,天资特挺。鬒发凝肤,蛾眉蛴领。柔情和泰,朗心聪警。呜呼上天,胡思我门!良嫔短世,令子夭昏。既披我干,又剪我根。块如瘣木,枯荄独存。捐子中野,遵我归路。将反如疑,回首长顾。』『鬒发』四句叙事如传,『捐子』四句结言摹诗,情极深婉。《泽兰哀辞》的结尾说:『耳存遗响,目想余颜;寝席伏枕,摧心剖肝。相彼鸟矣,和鸣嘤嘤;况伊兰子,音影冥冥。彷徨丘垄,徒倚坟茔。』写情叙悲,极为深切。」

以上为第一段,援引谥法以明哀文之意义及其运用范围,兼论汉晋名家之作。

原夫哀辞大体,情主于痛伤,而辞穷乎爱惜〔一〕。幼未成德,故誉止于察惠;弱不胜务,故悼加乎肤色〔二〕。隐心而结文则事惬,观文而属心则体奢〔三〕。奢体为辞,则虽丽不哀〔四〕;必使情往会悲,文来引泣〔五〕,乃其贵耳〔六〕。

〔一〕 《补注》:「《北堂书钞》卷一百二引《文章流别论》:『

哀辞之体,以哀痛为主,缘以叹息之辞。』」《注订》:「两句为哀辞定义,所以别乎诔碑者也。」「穷」,尽。《斟诠》:「大体,犹言要领。……《史记平原君传》:『平原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体。』」

〔二〕 按唐写本「于」作「乎」。「誉止乎察惠」,《御览》作「

兴言止乎察惠」;「悼加乎肤色」,《御览》作「悼惜加乎容色」,应以《御览》为是。《文体明辨序说》:「或以有才而伤其不用,或以有德而痛其不寿。幼未成德,则誉止于察惠;弱不胜务,故悼加乎肤色。此哀辞之大略也。」范注:「惠与慧通。」《文章辨体序说》:「哀辞则寓伤悼之情,而有长短句及楚体不同。」《斟诠》:「成德,成就德行也。《易干》:『君子以成德为行。』」又:「

察惠,谓明察敏慧也。」

〔三〕 两「奢」字唐写本均作「夸」。范注:「『隐』本字作『殷』,《说文》『殷,痛也。』《情采》:『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与此互相发明。」

《诗柏舟》:「耿耿不寐,如有隐忧。」传曰:「隐,痛也。」

陆机《文赋》:「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

〔四〕 朱熹《答王近思》:「大抵吾友诚悫之心似有未至,而华藻之饰常过其哀。故所为文,亦皆辞胜理,文胜质,有轻扬诡异之态,而无沉潜温厚之风,不可不深自警省,讷言敏行,以改故习之谬也。」

〔五〕 《注订》:「『情往会悲,文来引泣』,与《辨骚》篇『情往轹古,辞来切今』同一句法,皆警策之文。凡哀辞之作,要不出此范畴,故曰可贵耳。」

〔六〕 《校证》:「『乃其贵耳』,《文章缘起注》作『乃为贵乎』。」《校释》:「舍人论文,以情性为本柢,以理道为准则。全书斥浮诡,黜繁缛,不一其词。哀吊之文,尤在抒情摅悲,若文过缛丽,则情为词掩,体与义乖,将何以发读者之叹息哉!篇中『情往会悲,文来引泣』二语,实斯事之至要。」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哀辞虽以伤悼为主,但也要辨明哀悼对象,针对实际情况,恰如其分地表示惋惜和哀悼。内心有了隐痛,然后执笔为文,就容易写得恰当;假如「为文而造情」,则容易作不适当的夸张。夸张过度的哀辞,虽然词藻华丽,而内心没有哀痛,还是不能感动人的。

林纾《春觉斋论文流别论》第六节说:「哀词者,既以情胜,尤以韵胜。韵非故作悠扬语也,情赡于中,发为音吐,读者不觉其绵亘有余悲焉,斯则所谓韵也。」所谓「韵」,就是有情韵,就是音调的抑扬和内心的旋律一致。韩愈的《祭十二郎文》,就属于哀辞一类。其所以千古以来打动人心者,即由于作者内心的沉痛,有真实的感情。但如说哀辞「以韵胜」,还是有语病的。

以上为第二段,讲哀词之体制及其写作要领。

吊者,至也〔一〕。《诗》云:「神之吊矣。」言神至也〔二〕。君子令终定谥,事极理哀〔三〕,故宾之慰主,以至到为言也〔四〕。压溺乖道,所以不吊矣〔五〕。

〔一〕 范注:「《尔雅释诂上》:『吊,至也。』郝懿行《义疏》曰:『吊者,●之假音也。《说文》云:「●,至也。」通作「吊」。《诗》「神之吊矣」(《小雅天保》),「不吊昊天」(《小雅节南山》),「不吊不祥」(《大雅瞻卬》),《传》《笺》并云:「吊,至也。」《书》云「吊由灵」(《盘庚》下),《逸周书祭公》篇云「予维敬省不吊」,其义皆为「至」也。』……案《

说文》人部:『吊,问终也(谓有死丧而问之也),从人弓。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故人持弓,会驱禽也。』此训问终之吊也。部:『●,至也。从,吊声。(都历切)』此训至之吊也。」

〔二〕 范注:「《小雅天保》:『神之吊矣,诒尔多福。』笺云:『神至者,宗庙致敬,鬼神蓍矣。』」

唐写本「至」上有「之」字。《斟诠》:「是知训『问终』之字作『●』,从人弓;训『至到』之字作『●』,从,吊声,作『吊』者,乃其音假。……舍人此篇谓『吊者至也。《诗》曰:「神之吊矣。」言神之至也』者,吊●假音为训也。」

〔三〕 《斟诠》直解为:「乃人事之极尽,情理之至哀者。故宾客之吊慰丧主,必以至到为名也。」

〔四〕 《校证》:「唐写本、《御览》『以』上有『亦』字。」按有「亦」字是,上云「言神至也」,此处应云「亦以至到为言也」。

范注:「此说稍迂,由未知『吊』『●』『●』三字之分。」《文心雕龙杂记》引钱基博云:「短折曰哀,所以哭死。至则称吊,实用慰生。《记》曰:『知生者吊,知死者伤,知生而不知死,吊而不伤;知死而不知生,伤而不吊。』古人有别,刘氏已混。」

〔五〕 「乖道」,乖违常道,不是善终。范注:「《礼记檀弓上》:『死而不吊者三(谓轻身忘孝也):畏(人或时以非罪攻己,不能有以说之死之者。孔子畏于匡),厌(行止危险之下为崩坠所压杀),溺(冯河潜泳,不为吊也)。』正义曰:『除此三事之外,其有死不得礼,亦不吊。』」

又宋水郑火,行人奉辞〔一〕,国灾民亡,故同吊也〔二〕。及晋筑虒台〔三〕,齐袭燕城,史赵、苏秦,翻贺为吊〔四〕,虐民构敌,〔五〕亦亡之道。凡斯之例,吊之所设也〔六〕。

〔一〕 黄注:「《左传》庄公十一年:秋,宋大水。公使吊焉,曰:天作淫雨,害于粢盛,若之何不吊?」

范注:「《左传》昭公十八年:『宋、卫、陈、郑皆火。……郑使行人告于诸侯。宋、卫皆如是。陈不救火,许不吊灾,君子是以知陈、许之先亡也。』《周礼》大宗伯职『以吊礼哀祸灾』,郑注:『祸灾,谓遭水火。』《司寇》小行人职:『若国有祸灾,则令哀吊之。』《左传》谓许不吊灾,是诸侯皆相吊灾矣。」

「行人」,官名。《周礼秋官》有行人,司朝觐聘问。春秋战国时,各国都有设置。后为使者之通称。「奉辞」,谓以文辞慰问。

〔二〕 「同吊」,谓对水火之灾的慰问,如同吊唁。

〔三〕 梅注:「虒音斯,元作虎,孙改。」又:「《左传》:『晋筑虒祁之宫,鲁叔弓如晋,贺虒祁也。游吉相郑伯以如晋,亦贺虒祁也。史赵见子太叔曰:甚哉,其相蒙也,可吊也,而又贺之。子太叔曰:若何吊也?其非唯我贺,将天下实贺。』杜注:『虒祁,地名。』筑宫于虒祁之地。史赵,晋史也。子太叔,即游吉,郑大夫也。」按此见昭公八年,虒台故址在今山西省曲沃县。

〔四〕 梅注:「《国策》:燕文公卒,齐宣王因燕丧攻之,取十城。武安君苏秦为燕说齐王,再拜而贺,因仰而吊。齐王按戈而却曰:『此一何庆吊相随之速也?』对曰:『人之饥所以不食乌喙者,以为虽偷充腹,而与死同患也。今燕虽弱小,强秦之少也。上利其十城,而深与强秦为仇。今使弱燕为鴈行,而强秦制其后,以招天下之精兵,此食乌喙之类也。』」按此见《燕策一》。

纪评:「史赵、苏秦,乃一时说辞,不得列之吊类。」《注订》:「晋侯筑虒祁之宫,叔向曰:『是宫成,诸侯必反。』故曰:『有可吊而又贺之』也。」

〔五〕 此句《御览》作「害民构怨」。范注:「虐民,谓晋筑虒祁:构敌,谓齐伐燕。」《注订》:「『虐民』指晋筑虒台,『构敌』谓秦仇齐,皆为反贺为吊之证,此亦吊之非常也。彦和列之此类以为广义耳。故下云『凡斯之类,吊之所设也』云云。纪评讥之者,是与彦和指归相左。」《斟诠》:「『构』之正书应作『构』。案《说文》有『构』字,无『构』字。……《孟子告子》:『秦楚构兵。』焦循正义:『构与构通。』雷浚《说文外编》:『构是南宋人避讳字,故贾昌朝《群经音辨》手部尚无构字。』」

〔六〕 《补注》:「纪云云,案彦和明言『凡斯之例,吊之所设』,与上『吊者至也』一段,彼明吊字之训,此推吊字之例,未为不可。」

或骄贵以殒身〔一〕,或狷忿以乖道〔二〕,或有志而无时〔三〕,或行美而兼累〔四〕,追而慰之,并名为吊。

〔一〕 《校证》:「『以』原作『而』,据唐本、《御览》改。」

《文体明辨序说》「吊文」类暗引此段,作:「或骄贵而殒身,或狷忿而道乖,或有志而无时,或美才而兼累,后人追而慰之,并名为吊。」《御览》「忿」作「介」。

范注:「骄贵殒身,谓如二世;狷忿乖道,谓如屈原;有志无时,谓如张衡;美才兼累,谓如魏武。唐写本美才作行美,非是。」「骄贵殒身」,如司马相如《哀秦二世赋》中谓胡亥「持身不谨」等。

吊文之作,往往是对古人致追慕、追悼或追慰之意。对于死者,或悲其有志而不成功,或伤其怀才而不见用,或怪其狂简而遭累,或惜其忠诚而殒身。以恻怆剀切,使读者能明是非,辨邪正为目的。

〔二〕 扬雄《反离骚》中谓屈原作品放肆,思想狭窄。刘勰《辨骚》篇中谓屈原有「狷狭之志」。

〔三〕 《校注》:「《后汉书赵岐传》:『汉有逸人,姓赵名嘉,有志无时,命也奈何!』」祢衡《吊张衡文》谓:「伊尹值汤,吕望遇旦,嗟矣君生,而独值汉。」此叹张衡生不逢时。「有志」谓怀抱理想。

〔四〕 陆机《吊魏武帝文》谓:「岂不以资高明之质,而不免卑浊之累。」「兼」,加倍。「兼累」,谓更多疵累。

自贾谊浮湘,发愤吊屈,体周而事核〔一〕,辞清而理哀,盖首出之作也。及相如之《吊二世》,全为赋体〔二〕,桓谭以为其言恻怆,读者叹息〔三〕;及卒章要切〔四〕,断而能悲也〔五〕。

〔一〕 《校证》:「『周』原作『同』,据唐写本、《御览》改。贾文名吊,不得云『体同』也。徐校亦作『周』。」范注引(铃木)《校勘记》:「炖本『同』作『周』。案《诸子》篇曰:『吕氏鉴远而体周。』此周字是也。」「事核」,谓取事精要。

《文选》贾谊《吊屈原文》序云:「谊为长沙王太傅,既以谪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屈原,楚贤臣也。被谗放逐,作《离骚赋》,其终篇曰:『已矣哉,国无人兮,莫我知也。』遂自投汨罗而死。谊追伤之,因自喻。」李善注引应劭《风俗通》曰:「贾谊与邓通为侍中同位,数廷议之。因是文帝迁为长沙太傅,及渡湘水,投吊书曰:阘茸尊显,佞谀得意。以哀屈原离谗邪之咎,亦因自伤为邓通等所愬也。」《文体明辨序说》:「若贾谊之《吊屈原》,则吊之祖也。然不称文,故不得列之此篇。而后人又称为赋,则其失愈远矣。」

〔二〕 《史记司马相如传》:「常从上至上杨猎……还过宜春宫,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也。」赋兼见《汉书》。

黄注:「(《汉书》)《司马相如传》:武帝还过宜春宫,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注:宜春本秦之离宫,胡亥于此为阎乐所杀,故感其处而哀之也。」周注:「赋说:『登陂陀之长阪兮,坌入曾宫之嵯峨。临曲江之隑州兮,望南山之参差。』这样写全为赋体,用铺陈笔法。」

〔三〕 范注:「桓谭语当在《新论》中,亡佚。」《斟诠》:「荀悦《冯唐论》:『贾谊过湘水吊屈原,恻凄动怀。』」

〔四〕 「卒」,原作「平」。范注:「唐写本『平章』作『卒章』,是。卒章,谓『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以下也。」按《哀二世赋》卒章云:「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绝。呜呼哀哉,操行之不得兮;坟墓芜秽而不修兮,魂无归而不食。」

〔五〕 《校证》:「王惟俭本此句原注云:『此句疑有误字。』」按宋本《御览》「章」字下有「意」字。此处断句应为「及卒章意要,切断而能悲也」,意思是说这篇吊文的卒章,具有重要含意,言辞剀切决断,而又能表示悲痛之情。

扬雄《吊屈》,思积功寡,意深《反骚》〔一〕,故辞韵沈膇〔二〕;班彪蔡邕,并敏于致语〔三〕,然影附贾氏〔四〕,难为并驱耳。

〔一〕 《校证》:「『反骚』原作『文略』,据唐写本改。」范注:「《汉书扬雄传》:先是时,蜀有司马相如,作赋甚弘丽温雅,雄心壮之,每作赋,常拟之以为式。又怪屈原文过相如,至不容,作《离骚》,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读之未尝不流涕也。以为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乃作书,往往摭《离骚》文而反之,自愍山投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离骚》。……『意深文略』,唐写本作『意深《反骚》』,是。意深《反骚》,犹言立意反《骚》。」

〔二〕 范注:「《左传》成公六年:『于是乎有沈溺重膇之疾。』杜注:『沈溺,湿疾;重膇,足肿。』子云此文,意在反《骚》,了无新义,故辞韵沈膇,淟涊不鲜也。」

「沈膇」,《斟诠》:「谓辞语滞板,韵调臃肿也。」王金凌:「以比喻旋律滞塞而不流畅。」

〔三〕 《训故》:「《蔡中郎集吊屈原文》:囗世而遥吊,托白水而腾文。」

范注:「班彪《悼离骚》、蔡邕《吊屈原文》均残缺不完。」《校注》:「『语』,唐写本作『诘』;宋本、钞本《御览》引同。按『诘』字是。下句云『影附贾氏,难为并驱』,今诵长沙《

吊屈原文》,自『讯曰』以下有『致诘』意。叔皮伯喈所作,虽无全璧,然据《类聚》(卷四十引蔡邕《吊屈原文》,卷五六引班彪《吊离骚文》)所引者,亦皆有『致诘』之词。《老子》第十四章:『此三者,不可致诘。』是『致诘』二字固有所本也。《后汉书袁安传论》:『虽有不类,未可致诘。』《抱朴子内篇微旨》:『渊乎妙矣难致诘。』亦并以『致诘』为言。」斯波六郎:「致诘,盖致反诘之意。」

〔四〕 《斟诠》:「影附贾氏,谓模拟贾谊过于密切也。影附,谓如影之依附于形也。」周注:「影附贾氏,摹仿贾谊。班文:『惟达人进止得时,行以遂伸;否则诎而尺蠖,体龙蛇以幽潜。』即贾文:『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蔡文:『鸋鴃轩翥,鸾凤挫翮;啄碎琬琰,宝其瓴甋。』即贾文:『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

斡弃周鼎,宝康瓠兮。』」

胡、阮之《吊夷齐》〔一〕,褒而无闻〔二〕;仲宣所制,讥呵实工〔三〕。然则胡阮嘉其清〔四〕,王子伤其隘〔五〕,各其志也〔六〕。祢衡之《吊平子》,缛丽而轻清〔七〕;陆机之《吊魏武》,序巧而文繁〔八〕。降斯已下,未有可称者矣〔九〕。

〔一〕 黄注:「《文选思旧赋》注:胡广《吊夷齐文》曰:『援翰录吊以舒怀兮。』《魏志》:阮瑀,字符瑜,为魏武管记室。《吊伯夷文》曰:『余以王事,适彼洛师。瞻望首阳,敬吊伯夷。求仁得仁,见叹仲尼。没而不朽,身灭名飞。』」按《后汉书胡广传》:「胡广,字伯始。……所著诗、赋、铭、颂、箴、吊及诸解诂,凡二十二篇。」「援翰录吊以舒怀兮」一语上下文不可知。

〔二〕 范注:「『闻』唐写本作『间』,是。孔安国注《论语泰伯》篇曰:『孔子推禹功德之盛美,言己不能复间厕其间。』……胡广《吊夷齐文》,《艺文类聚》三十七载其残文曰:『遭亡辛之昏虐,时缤纷以芜秽;耻降志于污君,溷雷同于荣势。抗浮云之妙志,遂蝉蜕以偕逝;徼六军于河渚,叩王马而虑计。虽忠情而指尤,匪天命之所谓;赖尚父之戒慎,镇左右而不害。』阮瑀《吊伯夷文》(《艺文类聚》三十七):『余以王事,适彼洛师;瞻望首阳,敬吊伯夷;东海让国,西山食薇;重德轻身,隐景潜晖;求仁得仁,报之仲尼;没而不朽,身沉名飞。』」潘重规《唐写文心雕龙残文合校》(以下简称「《合校》」):「胡广、阮瑀、王粲均有《吊夷齐文》。胡阮则褒嘉无闲然之辞,仲宣则讥呵有伤之之意。宜从唐写本作『无闲』,文义方贯。」《校注》:「按唐写本是也。『无闲』二字出《论语泰伯》。……『褒而无闲』,盖谓伯始、元瑜所作,止有褒扬而无非难也。今观《类聚》所引残文,诚有如舍人所评者。」

〔三〕 「制」,唐写本作「制」。王粲《吊夷齐文》见《艺文类聚》卷三十七。范注:「王粲依附曹操,故有『知养老之可归,忘除暴之为念』之讥。」按除去这两句以外,下文还说:「絜己躬以骋志,愆圣哲之大伦。」这也就是刘勰所说的「王子伤其隘」。

《校注》:「按《陆士龙文集与兄平原书》:『仲宣文,……其《吊夷齐》辞不为伟,兄二吊自美之;但其呵二子小工,正当以此言为高文耳。』是舍人此评,本士龙也。」

〔四〕 《校注》:「《孟子万章下》:『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斟诠》:「谓胡广阮瑀嘉美二子之清高。」

〔五〕 《校注》:「《孟子公孙丑上》:『孟子曰:伯夷隘。』」《斟诠》:「指王粲以二子之行径狭隘而惋伤也。」

〔六〕 《校证》:「『其』字原无,……按唐写本及《御览》正有『其』字。《奏启》篇『各其志也』,《才略》篇『各其善也』,《

章句》篇『亦各有其志也』,俱有『其』字,今据补。」斯波六郎:「《论语先进》:『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阮瑀《吊伯夷文》称赞他「重德轻身」,「求仁得仁」,完全肯定。王粲《吊夷齐文》批评他们「忘除暴之为念」,「愆圣哲之大伦」。二者一褒一贬,是由于各有自己的观点。

〔七〕 黄注:「《后汉书》:祢衡,字正平。《吊平子文》:『余今反国,命驾言归,路由西鄂,追吊平子。』平子,张衡字也。衡,楚西鄂人。」祢衡《吊张衡文》见《御览》五百九十六,其中无此数语。

「缛丽而轻清」,谓辞采缛丽而笔调轻清。王金凌:「

言平子不遇,则以伊、吕反衬;言平子不朽,则以石、星、河水之有灭竭反衬;追慰平子,则以周旦先没,发梦孔丘为喻,语气虽轻狂,文辞则简要,结构也紧密。刘勰称其轻清,就是从简要来评论的。」

〔八〕 《御览》「序」作「词」。按应作「序」。此序开始云:「

元康八年,机始以台郎出补著作,游乎秘阁,而见魏武帝遗令,忾然叹息,伤怀者久之。……于是遂愤懑而献吊云尔。」方伯海曰:「若不将操生前惊天动地事业,极力扬厉,亦安见遗令之可哀。此是作文声东击西法。然后叙其死由出师西夏,复由平日遇险必济,何至一疾便死,谁想到有此番遗令,此又是借彼形此法。然后将序文各截遗令,叙事间以议论,岭断云横,不使粘连一片,浑雄深厚,……真晋文之雄也。」黄侃曰:「此文诮辱魏武,亦云酷矣,特托之伤怀耳。」(见《文选学》)

〔九〕 范注:「《御览》五百九十六有晋李充《吊嵇中散文》一篇,颇合彦和之准绳。」

以上为第三段,叙吊之意义及其所施之事例范围,并品评汉、晋各家吊文。

夫吊虽古义,而华辞未造〔一〕;华过韵缓,则化而为赋〔二〕。固宜正义以绳理〔三〕,昭德而塞违〔四〕,割析褒贬〔五〕,哀而有正,则无夺伦矣〔六〕。

〔一〕 范注:「《左传》庄公十一年:『宋大水。公使吊焉,曰:天作淫雨,害于粢盛,若之何不吊!』又襄公十四年:『卫侯出奔齐,公使厚成叔吊于卫曰:寡君使瘠,闻君不抚社稷,而越在他竟,若之何不吊?以同盟之故,使瘠敢私于执事,曰:有君不吊,有臣不敏;君不赦宥,臣亦不帅职,增淫发泄,其若之何?(先吊君,复吊卫诸臣)此吊祸灾之辞也。其辞皆质直无华,后世始敷以华辞耳。郝懿行曰:『未造,疑末造之讹。』是也。」

《斟诠》:「末造,谓及衰亡之季世也。《仪礼士冠礼》:『公侯之冠礼也,夏之末造也。』此为彦和借喻为后代之意。」

〔二〕 《文体明辨序说》「吊文」类:「大抵吊文之体,髣佛楚骚,而切要恻怆,似稍不同。否则,华过韵缓,化而为赋,其能逃乎夺伦之讥哉!」王金凌:「痛伤之始,情切心悲,因此音节以急为主。痛伤既久,于是其悲转为低徊,故其音节以缓为主。……其所谓缓,即节奏进行的速度缓慢。」

〔三〕 「绳理」,按一定的标准衡量事理。

〔四〕 《左传》桓公二年:「臧哀伯谏曰:『君人者,将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犹惧或失之。』」正义:「昭德谓昭明善德,使德益彰闻也。塞违,谓闭塞违邪,使违命止息也。」

〔五〕 《校注》:「『割』,唐写本作『剖』。……按剖字是。(

「剖」「割」形近,古籍中每淆误。)《体性》篇『剖析毫厘』,《

丽辞》篇『剖毫析厘』,并以『剖析』言之。」

〔六〕 《书舜典》:「八音克谐,无相夺伦。」传:「伦,理也。八音能谐,理不错夺,则神人感和。」

《注订》:「此节示吊文之体,演至后世,皆文胜其质,宜有裁夺范畴,而后无失体之病,要惟贾生之作为准。『固宜』以下,纪评称为『四语正变分明,而分寸不苟』,诚然。」

以上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吊文不应该过于华丽,如果过于华丽而音调过缓,就会变成赋体。吊文对于死者,虽然致慰悼之意,但是也要掌握分寸。应当以义理为准绳,表扬其优点而杜绝以后的缺点,因此对于死者一字之褒贬都必须加以仔细的剖析。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六说:「古人有哭斯吊,……盖必循乎古义,有感而发,发而不失其性情之正;因凭吊一人而抒吾怀抱,尤必事同遇同,方有肺腑中流露之佳文。」总之,吊文以哀惋的风格为主,纵然有的地方褒赞或歌颂死者的功德,也是和颂赞不同的。

第四段提出吊文写作要领。

赞曰:辞之所哀〔一〕,在彼弱弄〔二〕。苗而不秀,自古斯恸〔三〕。虽有通才〔四〕,迷方失控〔五〕。千载可伤,寓言以送〔六〕。

〔一〕 《校证》:「『之』原作『定』,『哀』原作『表』,据唐写本改。」

〔二〕 范注「《左传》僖公九年:『夷吾弱不好弄。』杜注:『弄,戏也。』」《注订》:「弱弄指上文『下流之悼』及『必施天昏』者而言也。」

〔三〕 范注:「《论语子罕》篇:『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孔安国注曰:『言万物有生而不育成者,喻人亦然。』邢昺疏曰:『此章亦以颜回早卒,孔子痛惜之,为之作譬也。』」《论语先进》:「颜渊死,子哭之恸。」

〔四〕 《典论论文》:「唯通才能备其体。」郭注:「通才,如夷、齐、屈原、魏武;不是指作家中通才。」

〔五〕 《校证》:「『失』原作『告』,据唐写本改。『迷』『失』对文。」《补注》:「鲍照《拟古》第一首:迷方独沦误。」范注:「迷方失控,谓如华过韵缓,化而为赋之类。」

《斟诠》:「窃意『迷方失控』殆谓遭时不遇,迷惘行方;偏宕放恣,失却控制。亦即概括篇中所谓『骄贵殒身,狷忿乖道,有志无时,美才兼累』四者而言。后人作文,一吊之,大有『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之感。盖吊文与哀辞之别,在其对众迥异。『虽有通才,迷方失控』,乃与『在彼弱弄,苗而不秀』两相对映者也。况以前后各四句分摄『哀辞』与『吊文』,亦舍人赞辞关照题目之常例也。斯波六郎《范注补正》:『按此非谓吊作者,谓吊人也。』诚然。」

〔六〕 「寓」,寄托。「送」,犹言追吊。《校注》:「《礼记祭义》:『哀以送往。』又《问丧》:『哀以送之。』」

杂文 第十四

孙梅《四六丛话凡例》:「若乃辨体正名,条分缕析,则《文选序》及《文心雕龙》所列,俱不下四十;而《雕龙》以《对问》、《七发》、《连珠》三者入于杂文,虽创例,亦其宜也。」

又卷二十六杂文类:「能文之士,无施不可。多或累幅,少即数言,……虽无当于赋颂铭赞之流,亦未始非著作文章之任。则《雕龙》有《杂文》一目,《丛话》仍之。」

刘师培《论文杂记》论杂文源流曰:「刘彦和作《文心雕龙》,叙杂文为一类。吾观杂文之体约有三端。一曰:『答问』,始于宋玉,盖纵横家之流亚也。厥后子云有《解嘲》之篇,孟坚有《宾戏》之答,而韩昌黎之《进学解》,亦此体之正宗也。一曰『七发』,始于枚乘,盖《楚词九歌》《九辩》之流亚也。厥后曹子建作《七启》、张景阳作《七命》,浩瀚纵横,体仿《七发》,盖劝百讽一,与赋无殊,而盛陈服食游观,亦近《招魂》《大招》之作,诚文体之别出者矣(柳子厚《晋问》篇亦七类也)。一曰『连珠』,始于汉魏,盖荀子演《成相》之流亚也。首用喻言,近于诗人之比兴,继陈往事,类于史传之赞辞,而俪语韵文,不沿奇语,亦俪体中之别成一派者也。」

《注订》:「杂文者,于诗、赋、箴、诔诸体以外之别裁,以其用不宏,因文生义,引义立体,而统归斯类也者,故约为『对问』、『七发』、『连珠』三式而已。所谓『文章之枝派,豫之末造』焉。惟『对问』之体,其源最古,《尚书》《论语》正导先河,盖古文辞贵简要涵深,『对问』之体最为便,然彦和谓宋玉始造『对问』者,以琳琅宏肆,在申其志耳。其取意或欲稍叛于典籍,而又忽于《卜居》《渔父》之在其前也。」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源文心各篇之取材述略》:「《杂文》──取傅玄《七谟序》《连珠序》。」

《斟诠》:「《文心雕龙》论文叙笔,分文体二十类。于『文』中有所谓『杂文』者,乃《明诗》、《乐府》、《诠赋》、《颂赞》、《祝盟》、《诔碑》、《哀吊》及《谐隐》九类以外之别裁也。以其多为即兴之作,或因事造文,因文生义,引义立体,而统归斯类,故约为『对问』、『七发』、『连珠』三体而已;所谓『文章之枝派,豫之末造』者也。」

智术之子,博雅之人,藻溢于辞〔一〕,辞盈乎气〔二〕。苑囿文情〔三〕,故日新殊致〔四〕。宋玉含才,颇亦负俗〔五〕,始造『对问』,以申其志〔六〕,放怀寥廓〔七〕,气实使之〔八〕。

〔一〕 《校注》:「《汉书东方朔传》:『辩知闳达,溢于文辞。』颜注:『溢者,言其有余也。』」「辞」唐写本作「词」。

〔二〕 「辞盈」之「辞」,唐写本作「辩」。斯波六郎《文心雕龙范注补正》:「从上句之关系推之,疑当从唐写本。」

〔三〕 范注:「苑囿,禽兽草木所聚,以喻文情丰茂也。」

《注订》:「情以气养,文以情生,故文盛则辞成,辞成则藻显,若花木禽鸟之聚养生息于苑囿之中也。」《斟诠》:「苑囿,有荟萃之意。」《体性》篇:「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矣。」

〔四〕 唐写本「新」下有「而」字,是。「殊致」,情态不同。

〔五〕 《越绝书越绝外传记范伯》:「有高世之材,必有负俗之累。」「负俗」,谓受到世俗的讥刺和批评。《汉书武帝纪》:「

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颜注引晋灼曰:「负俗,谓被世讥论也。」

《对楚王问》中有「楚襄王问于宋玉曰:先生其有遗行与?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故本篇云:「颇亦负俗。」

〔六〕 纪评:「《卜居》《渔父》已先是对问,但未标『对问』之名耳。然宋玉此文载于《新序》,其标曰『对问』,似亦萧统所题。」

《校注》:「按《文心》成于齐代,为时先于《文选》,昭明既可标题,舍人又何尝不可?纪说过泥。」

范注:「《文选》『对问』类首列宋玉《对楚王问》一首,文如下:『楚襄王问于宋玉曰:「先生其有遗行与(遗行,可遗弃之行也)?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宋玉对曰:「唯,然,有之,愿大王宽其罪,使得毕其辞。……其曲弥高,其和弥寡。故鸟有凤而鱼有鲲;凤皇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篱之鷃,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鲲鱼朝发昆仑之墟,暴鬐于碣石,暮宿于孟诸;夫尺泽之鲵,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独鸟有凤而鱼有鲲也,士亦有之。……」』」

「对问」一体,《昭明文选》叫做「设论」,其体式是设为问答之辞。《文章辨体序说》改称之为「问对」,并加以解释说:「『问对』体者,载昔人一时问答之辞,或设客难以着其意者也。」《文体明辨序说》「问对」类:「按『问对』者,文人假设之词也。其名既殊,其实复异。」「以申其志」,谓发抒宋玉如鲲凤般的大志。

〔七〕 范注:「放怀寥廓,谓以凤鲲自比。」「寥廓」,器量远大。《汉书邹阳传》:「今欲使寥廓之士笼于威重之权,于位势之贵。」颜注:「寥廓,远大之度也。」又「寥廓」,空阔。《汉书司马相如传》:「犹焦明已翔乎寥廓之宇。」

何义门曰:「此文见于《新序》。」又:「气焰自非小才可及。」

〔八〕 唐写本「之」作「文」。「气实使文」,谓气势在驾驭文辞。

及枚乘摛艳,首制《七发》〔一〕,腴辞云构〔二〕,夸丽风骇〔三〕。盖七窍所发〔四〕,发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也。〔五〕

〔一〕 《文选》李善注:「《七发》者,说七事以启发太子也。犹《楚辞七谏》之流。枚乘事梁孝王,恐孝王反,故作《七发》以谏之。」

此篇旧题「八首」,实为一篇。《六臣注文选》李善注:「八首者,第一首是序。中六是所谏,不欲犯其颜;末一首始陈正道以干之。假立楚太子及吴客,以为语端。」

《校释》:「七体之兴,舍人谓始于枚乘,章实斋谓肇自孟子之问齐王,近世章太炎独以为解散《大招》、《招魂》之体而成。今核其实,文体孳乳,必于其类近,孟子问齐王之文,意虽近似,而文制相远,《大招》、《招魂》,历陈宫室、食饮、女乐、杂伎、游猎之事,与《七发》体类最近,特枚氏演为七事,散着短章耳。辨章之功,吾许太炎矣。」

《斟诠》:「《七发》虽不以赋名,然实赋体,以反复问答,敷陈故事,其中虽偶然杂有诗句之余响,而终不害其为整篇散文化之汉赋体型也。……文凡八首:第一首是序,叙吴客为楚太子陈致病之由,在纵耳目之欲,恣支体之安,案即指出楚太子之腐化享乐安逸懒惰是贵族子弟病根所在,非药石针灸所能治,此显系作者针对当时贵族之腐朽生活而提出之讽刺与劝戒。中六首是所谏之事:先陈音乐之妙,次陈饮食之美,次陈车马之盛,次陈巡游之乐,次陈田猎之壮,次陈观涛之奇,由静而动,由近而远,逐步启发,诱导其改变生活方式,但太子均以病辞。末首始陈正道,欲进方术之士与太子,『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于是『太子据几而起,涣然若一听圣人辩士之言,涊然汗出,霍然病已』。全篇结构如此。作者体认安逸享乐腐化堕落之痼疾,唯有着手思想治疗,始可从根救起,实具有深刻意义。」

〔二〕 「构」字,《合校》:「六朝、唐人写本,『木』旁多作『

才』。」案《比兴》篇:「比体云构。」《时序》篇:「英采云构。」

〔三〕 「风骇」,如风之四起。陆机《皇太子宴玄圃宣猷堂有令赋诗》:「协风傍骇。」李善注引《广雅》:「骇,起也。」「腴辞云构,夸丽风骇」,就是铺写繁艳,夸饰宏丽。例如其中观涛一段,既写了涛势的汹涌奇诡,也写了观涛者的感受,就显示了这种特点。

〔四〕 「七窍」,谓眼、耳、鼻、口之七孔。《庄子应帝王》:「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

〔五〕 范注:「彦和谓『七窍所发,发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也』,斯解最得其义。至此体之兴,章实斋《文史通义诗教上》:『孟子问齐王之大欲,历举轻暖、肥甘、声音、采色,《七林》之所启也,而或以为创之枚乘,忘其祖矣。』孙德谦《六朝丽指》云:『枚乘《七发》,近儒以《孟子》「齐宣王」章肥甘不足于口数语,谓为此体滥觞,此固探本之谈矣。然征之《孟子》,犹不若「

说大人」章益为符合,其中迭言「我得志弗为」,非枚乘之所宗欤?』案枚乘《七发》,本是辞赋之流,其所托始,仍应于《楚辞》中求之。考《楚辞大招》,自『五谷六仞』至『不遽惕只』,言饮食之醲美,即《七发》『犓牛之腴』一段所本也;自『代秦郑卫』至『听歌譔只』,言歌舞音乐之乐,即《七发》『龙门之桐』一段所本也;自『朱唇皓齿』至『恣所便只』,即《七发》『使先施、征舒……嬿服而御』所本也;自『夏屋广大』至『凤凰翔只』,言宫室游观鸟兽之事,即《七发》『既登景夷之台』『将为太子驯骐骥之马』『将以八月之望』诸段所本也。《大招》篇末言『上法三王国治民安之事』,即《七发》末首所本也。详观《七发》体构,实与《大招》大致符合,与其谓为学《孟子》,无宁谓其变《大招》而成也。俞樾《文体通释》叙曰:『古人之词,少则曰一,多则曰九,半则曰五,小半曰三,大半曰七。是以枚乘《七发》,至七而止。屈原《九歌》,至九而终。不然,《七发》何以不六,《九歌》何以不八乎?若欲举其实,则《管子》有《七臣》、《七主》篇,可以释七。』案俞说名七之故,甚是。」

《注订》:「如《易》之『七日来复』,《书》之『以齐七政』,皆《七发》之所本,固不必如诸氏之所云也。昭明之立七体,亦以后人承作者众,理繁归类之道,宜其如彼,无可非焉。至于彦和之释,虽曲解微嫌,但新意可喜,备一说则可,古人之立体之初,或不至若是耳。」《庄子应帝王》:「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七发》中有「饮食则温淳甘膬,脭醲肥厚」,「纵耳目之欲」,「众芳芬郁,乱于五风」。又问:「太子能强起听之乎?」「太子能强起尝之乎?」「太子能强起观之乎?」足证「七窍所发,发乎嗜欲」之说。《七发》末段说:「将为太子奏方术之士,有资略者,……使之论天下之释微,理万物之是非,……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这就是「始邪末正」,而所谓「膏粱之子」即《七发》篇中所说的「

贵人之子」。

《文章流别论》:「《七发》造于枚乘,借吴、楚以为客主。先言『出舆入辇,蹙痿之损;深宫洞房,寒暑之疾;靡曼美色,宴安之毒;厚味暖服,淫曜之害。宜听世之君子要言妙道,以疏神导引,蠲淹滞之累』。既设此辞以显明去就之路,而后说以色声逸游之乐,其说不入,乃陈圣人辨士讲论之娱,而霍然疾瘳。此因膏粱之常疾,以为匡劝,虽有甚泰之辞,而不没其讽谕之义也。其流遂广,其义遂变,率有辞人淫丽之尤矣。」《文体明辨序说》:「按『七』者,文章之一体也。词虽八首,而问凡七,故谓之『七』;则『七』者,『问对』之别名,而《楚词七谏》之流也。」

何义门曰:「数千言之赋,读者厌倦,裁而为七,移步换形,处处足以回易耳目,此枚叔所以为文章宗。」(见于光华《文选集评》)

孙月峰曰:「亦是楚骚流派,分条侈说,全祖《招魂》,……其驰骋处。真有捕龙蛇、搏虎豹之势,尤为千古杰作。」(同上)

邵子湘曰:「妙在奇丽中有跌宕之气。」(同上)

方伯海曰:「按《七发》中,莫善于观涛一截。涛是倏来倏去之水,性情形状,与江海之水却又不同。……心思魄力,凿险洞幽。……神技也,亦绝技也。」(同上)

杨佩瑗云:「合之为巨制,析之各为小赋,楚人之遗则,源亦从《招魂》《大招》出耳。」(见《文选学评骘》篇引)

章士钊《柳文指要》卷十四「《七发》与《晋问》」条注云:「《文心雕龙》云:『七窍所发,发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弟也。』据此,《七发》本乎七窍所发而得名,然则曹子达《七启》、张协《七命》,亦七窍所启所命乎?彦和之论,姑备一说。或谓七者少阳之数,乘欲发明阳德于君云。」

又:「吾尝读《吕氏春秋本生》篇有言:『出则以车,入则以辇,务以自佚,命之曰招蹶之机;肥肉厚酒,务以相强,命之曰烂肠之食;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命之曰伐性之斧。三患者,贵富之所致也。故古之人有不肯贵富者,由重生故也。』此之三患,枚生引之而增为四,又错综其词,至易『招蹶』为『蹶痿』,李善因訾其谬为好奇。虽然,《吕览》本杂家言,其标《本生》一目,原不过依事类而赋,了无深意。独至一入枚手,持与要言妙道相辅,致获龙门声价之誉。或且断言此经一万年仍是真理。夫言之当否之为差距,其大如此。窃谓《七发》虽伟大,而意义偏于负面,短少正面;譬之于医,祇当医案,而未具疗程;所谓要言妙道,亦止于空谈,而并无实际。」

扬雄覃思文阁〔一〕,业深综述,碎文璅语〔二〕,肇为「连珠」,〔三〕其辞虽小〔四〕,而明润矣。凡此三者〔五〕,文章之枝派,〔六〕暇豫之末造也〔七〕。

〔一〕 《校注》:「『覃』,唐写本作『淡』……误。……此文覃思,即《汉书扬雄传》『默而好深湛之思』也。又《叙传》述:『

辍而覃思,草《法》纂《玄》。』《文选》班固《答宾戏》:『扬雄覃思,《法言》《太玄》。』《晋书夏侯湛传》:『扬雄覃思于《

太玄》。』盖舍人谓雄覃思之所本。《神思》篇『覃思之人』,《才略》篇『业深覃思』,亦并以覃思连文。」

《校证》:「『阁』原作『阔』。王惟俭本、《玉海》五四、《文通》作『阁』。」纪评:「当作阁。」铃木云:「案《御览》、《玉海》『阔』作『阁』。《玉海》删『业深综述』四字。」

范注:「覃思,犹言静思(《后汉书文苑侯瑾传》「覃思著述」,注云:「覃,静也。」)。『文阔』,当作『文阁』。《汉书扬雄传赞》:『雄校书天禄阁。』」

《注订》:「《书》孔安国序:『研精覃思。』《释文》:『深也。』」

〔二〕 《校注》:「『璅』,《御览》引作『琐』。按『璅』『琐』二字,古多通用不别。……以《诸子》篇『璅语必录』证之,此当作璅,始能前后一律。」以上两句谓其学业深于对碎文琐语作综合论述。

〔三〕 明方以智《通雅释诂》卷三「『连珠』始于《韩子》」条:「《韩子》比事,初立此名,而组织短章之体,则子云也。勰曰:『雄覃思文阁,碎文琐语,肇为「连珠」。』是可想已。」

梅注:「《艺文》傅玄《叙连珠》(亦作《连珠序》)云:『所谓「连珠」者,兴于汉章帝之世,班固、贾逵、傅毅三子受诏作之。而蔡邕、张华之徒又广焉。其文体,辞丽而言约,不指说事情,必假喻以达其旨,而览者微悟,合于古诗讽兴之义。欲使历历如贯珠,易睹而可悦,故谓之「连珠」也。』愚按西汉扬雄已有《连珠》,班固拟《连珠》,非始于固也。」杨慎《丹铅总录》:「《北史李先传》:魏帝召先读《韩子连珠论》二十二篇。《韩子》,《

韩非子》。韩非书中有联语,先列其目,而后着其解,谓之『连珠』。按此则『连珠』之体兆于韩非。任昉《文章缘起》谓『连珠』始于扬雄,非也。」

沈约《注制旨连珠表》曰:「窃闻『连珠』之作,始自子云,放《易》象《论》,动模经诰,班固谓之命世,桓谭以为绝伦。『连珠』者,盖谓辞句连续,互相发明,若珠之结排也。虽复金镳互骋,玉轪并驰,妍蚩优劣,参差相间。翔禽伏兽,易以心威;守株胶瑟,难与适变。水镜芝兰,随其所遇,明珠燕石,贵贱相悬。」

《文史通义诗教上》:「韩非《储说》,比事征偶,『连珠』之所肇也。而或以第始于傅毅之徒,非其质矣。」

范注:「《李先传》所云韩子《连珠论》二十二篇,今读韩非书,并无『连珠论』之目。按《韩非子内储说上》有《七术》七条,《内储说下》有《六征》六条,《外储说左上》所举凡六条,《外储说右上》所举凡六条,《外储说右下》所举凡五条,……李先……以其辞义前后贯注,扬雄拟之称《连珠》,因名为『连珠论』。」扬雄所作《连珠》,今不全,《全汉文》卷五十三辑得数条。

《文章辨体序说》「连珠」类:「大抵『连珠』之文,穿贯事理,如珠在贯。其辞丽,其言约,不直指事情,必假物陈义以达其旨,有合古诗风兴之义。其体则四六对偶而有韵。」

《文体明辨序说》「连珠」类:「按『连珠』者,假物陈义以通讽谕之词也。连之为言贯也,贯穿情理,如珠之在贯也。盖自扬雄综述碎文,肇为『连珠』,而班固、贾逵、傅毅之流,受诏继作,傅玄乃云兴于汉章之世,误矣。然其云:『辞丽言约,合于古诗讽兴之义』,则不易之论也。」

〔四〕 唐写本「其」上有「珠连」二字。

〔五〕 「凡此三者」,唐写本作「凡三此文」,《御览》无「凡三者」三字。

〔六〕 「派」,《御览》作「流」。

〔七〕 唐写本「豫」作「预」。范注:「(《国语》)《晋语二》:『优施曰:我教兹暇豫事君。』韦昭注:『暇,闲也;豫,乐也。』」《时序》篇:「暇豫文会。」「末造」,犹言末技。

以上为第一段,总的介绍对问、七、连珠三种文体及其来源。

自《对问》已后〔一〕,东方朔效而广之,名为《客难》〔二〕,托古慰志〔三〕,疏而有辨〔四〕。扬雄《解嘲》,杂以谐谑〔五〕,回环自释,颇亦为工〔六〕。

〔一〕 「已」字,旧本作「以」。《注订》:「凡两汉名篇,辞属问答,而目则别属者,皆归对问一类,亦彦和杂文立篇之意。」

〔二〕 余嘉锡《古籍校读法明体例第二》「秦汉诸子即后世之文集设论」条:「(《汉书》)《东方朔传》:『朔因着论,设客难己,用位卑以自慰谕。』按据传末言,此文(即《答客难》)亦在朔书二十篇之内(按《汉志诸子略》杂家有《东方朔》二十篇)。其体本是杂文,源出于屈原之《渔父》,宋玉之《对问》;而宋又仿《庄子》之寓言。故《文心雕龙杂文》篇曰:『自《对问》以后,东方朔效而广之』也。」

〔三〕 《汉书东方朔传》:「朔上书陈农战强国之计,因自讼独不得大官,欲求试用。其言专商鞅、韩非之语也。指意放荡,颇复诙谐,辞数万言,终不见用。朔因着论,设客难己,用位卑以自慰谕。」其中「托古」,为自己的不被重用作辩护,用以自慰的话,如:「

夫苏秦、张仪之时,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禽以兵,并为十二国,未有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谈说行焉。身处尊位,珍宝充内,外有廪仓,泽及后世,子孙长享。今则不然,圣帝流德,天下震慑,诸侯宾服,连四海之外以为带,安于覆盂,动犹运之掌,贤不肖何以异哉?……使苏秦、张仪与仆并生于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常侍郎乎!故曰时异事异。」

〔四〕 意谓虽然粗疏而有辨析。

〔五〕 唐写本「谑」作「调」。黄注:「(《汉书》)《扬雄传》:哀帝时,丁、傅、董贤用事,诸附离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时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或嘲雄以玄尚白,而雄解之,号曰《解嘲》。」

《文章流别论》:「若《解嘲》之弘缓优大,《应宾》之渊懿温雅,《达旨》之壮厉慷,《应间》之绸缪契阔,郁郁彬彬,靡有不长焉矣。」

《汉书扬雄传》:「或嘲雄以玄尚白。」而《解嘲》云:「客徒欲朱丹吾毂,不知一跌将赤吾之族也。」又云:「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皇,执蝘蜓而嘲龟龙,不亦病乎!」此所谓「杂以谐谑」。

〔六〕 姚鼐于《古文辞类纂》中评此文云:「此文前半以取爵位富贵为说,后半以有所建立于世成名为说,故范雎、蔡泽、萧、曹、留侯,前后再言之而义别,非重复也。末数句言人之取名,有建功于世者,有高隐者,有以放诞之行使人惊异,若司马长卿、东方朔,亦所以致名也。今进不能建功,退不能高隐,又不肯失于放诞之行,是不能与数子者并,惟著书以成名耳。」

方伯海曰:「按前后段落自明。前是嘲其草《玄》不适时用,下则解以时异战国,士虽有才,无地可展。极赞玄理之妙。后是嘲古来乘时立功,不必草《玄》。下则解以诸人会逢其适,故得以功名见。时不同古,强学所为,必膺世祸,不如确守玄业为正。爽达中饶有奇气,而前后血脉,亦复彼此关通。」于光华《文选集评》其中以战国与汉代比,以世乱与世治比,反复说明时势不同处境亦异,即所谓「回环自释」。

班固《宾戏》,含懿采之华〔一〕;崔骃《达旨》,吐典言之裁〔二〕;张衡《应间》,密而兼雅〔三〕;崔寔《客讥》,整而微质〔四〕;蔡邕《释诲》,体奥而文炳〔五〕;景纯《客傲》,情见而采蔚〔六〕;虽迭相祖述,然属篇之高者也〔七〕。

〔一〕 上引《文章流别论》之《应宾》,即是班固《答宾戏》。《

训故》:「《后汉书》:班固自以二世才术,位不过郎。感东方朔、扬雄自谕,以不遭苏、张、范、蔡之时,作《宾戏》以自通。」按此见《班固传》。

黄注:「班固《汉书叙传》:固永平中为郎,典校秘书,专笃志于博学,以著述为业。或讥以无功,又感东方朔、扬雄自谕以不遭苏、张、范、蔡之时,曾不折之以正道,明君子之所守,故聊复应焉,其辞曰《宾戏》。」

方伯海曰:「按所云著作,或是指《前汉书》而言。宾客之戏主,全在著作不足成名,欲其乘时取富贵以立功。因答以古来昧君子守身之正道,诡随希合,一时尊显,祸机旋发,若著作虽一时无赫赫之名,本道德发为文章,虽晦于前,必传于后。正是君子守身不失其正处。视之《客难》、《解嘲》,道理尤正。……此篇虽是戏,当日必有其人,有其语,故借宾以发之。」(于光华《文选集评》)

孙月峰曰:「以正道作主张,自是理胜。造语最入细,字锤句炼,极典雅工缛之致,可谓织文重锦,第风骨不若《解嘲》之古劲。」(同上)

何义门曰:「丽过于扬(指《解嘲》),其气质则远不逮矣。」(同上)

〔二〕 「裁」,唐写本作「式」。

范注:「崔骃《达旨》,见《后汉书》本传。」本传曰:「骃年十三,能通《诗》、《易》、《春秋》,博学有伟才,尽通古今训诂百家之言,善属文。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常以典籍为业,未遑仕进之事。时人或讥其太玄静,将以后名失实。骃拟扬雄《解嘲》,作《达旨》以答焉。」按《后汉书》此段注引《华峤书》曰:「骃讥扬雄,以为范、蔡、邹衍之徒,乘衅相倾,诳曜诸侯者也,而云『彼我异时』。又曰:窃赀卓氏,割炙细君,斯盖士之赘行,而云『不能与此数公者同』。以为失类而改之也。」但下引《

达旨》,无此内容,可能非全文。「典言」,谓典重的语言。「裁」,体制。

〔三〕 《校注》:「唐写本及诸本『间』俱作『问』,冯校云:『

问,当作间。』黄注本改『间』。」

黄注:「《张衡传》:衡不慕当世,所居之官,辄积年不徒。自去史职,五载复还,乃设客问,作《应间》以见其志。」

张衡《应间》,见《后汉书》本传。李贤注:「闲,非也。」注引《衡集》云:「观者,睹余去史官五载而复还,非进取之势也。唯衡内识利钝,操心不改。或不我知者,以为失志矣。用为间余。余应之以时有遇否,性命难求,因兹以露余诚焉,名之《应间》云。」按此即《应间》之序。「密而兼雅」,谓文辞细密而雅正,如云:「君子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不耻禄之不伙,而耻智之不博。」

〔四〕 按《后汉书》,寔为崔骃之孙,崔瑗之子。

梅注:「后汉崔寔《客讥》曰:客有讥夫人之享天爵而应睿哲也,……慕荣名而失厚,思虑劳乎形神。答曰云云。」

黄注:「『客』疑作『答』。《崔寔传》:寔因穷困,以酤酿贩鬻为业,时人多以此讥之,建宁中病卒。所著碑、论、箴、铭、答、七言、祠文、表、记、书凡十五篇。」按《后汉书》原文为:「初,寔父卒,剽卖田宅,起冢茔,立碑颂。葬讫,资产竭尽,因穷困,以酤酿贩鬻为业。时人多以此讥之,寔终不改。亦取足而已,不致盈余。及仕官,历位边郡,而愈贫薄。……所著碑、论、箴、铭、答、七言、祠文、表、记、书,凡十五篇。」范注:「『客讥』应作『答讥』。……『答』,即此《答讥》也。《艺文类聚》十五(应为二十五)载《答讥文》。」「整」,整饬,齐整。

王更生《文心雕龙范注驳正》:「『客讥』不应遽改为『答讥』,盖称《答客讥》也。」斯波六郎《范注补正》云:「《答客讥》如《答客难》、《答宾戏》之类。或《类聚》作《答讥》,彦和称为『《客讥》』。」

周注:「客讥崔子潜思励节,而勤苦贫困。答以『麟隐于遐荒,不纡机阱之路;凤凰翔于寥廓,故节高而可慕』。即为了避祸及保持高尚节操,甘于贫困。」

〔五〕 《后汉书蔡邕传》:「桓帝时,中常侍徐璜、左悺等五侯擅恣,闻邕鼓琴,遂白天子,敕陈留太守督促发遣。邕不得已,行到偃师,称疾而归。闲居翫古,不交当世。感东方朔《客难》及扬雄、班固、崔骃之徒设疑以自通,乃斟酌群言,韪其是而矫其非,作《释诲》以戒厉云尔。」下引《释诲》之辞:「有务世公子诲于华颠胡老曰:盖闻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为守彼而不通此?……胡老曰:居,吾将释汝。……于是公子仰首降阶,忸怩而避。」「文炳」,文彩炳耀。王金凌:「华颠胡老列举史例,表明祸福相倚之理,实无庸卑俯外戚之门,终则援琴而歌,歌颂遗俗宁情,遯世无闷之乐。综观全文,自无赋篇之丽,亦不致唤起色泽之美,而『炳』实自内容的光采焕发出来。」

〔六〕 唐写本「景纯」作「郭璞」。黄注:「《郭璞传》:璞字景纯,好卜筮,缙绅多笑之。又自以才高位卑,乃着《客傲》。」

范注:「景纯,应改郭璞,唐写本是。《客傲》见《晋书》本传。」

王金凌:「其中于景物之描写,颇为华美,『蔚』字系指此而言。」

〔七〕 《注订》:「『属篇之高』指以上《客难》诸作而言,所谓无间然者也。以下所列,则概有微辞,《文心》一书,属意至高。所论至严。」

《文章辨体序说》「问对」类:「《文选》所录宋玉之于楚王,相如之于蜀父老,是所谓问对之辞。至若《答客难》、《

解嘲》、《宾戏》等作,则皆设辞以自慰者焉。」洪迈《容斋随笔》:「东方朔《答客难》,自是文中杰出;扬雄拟之为《解嘲》,尚有驰骋自得之妙;至于崔骃《达旨》、班固《宾戏》、张衡《应间》,则屋下架屋,章摹句写,读之令人可厌。迨韩退之《进学解》出,则所谓青出于蓝而青于蓝矣。」

至于陈思《客问》〔一〕,辞高而理疏〔二〕;庾敳《客咨》〔三〕,意荣而文悴〔四〕。斯类甚众,无所取才矣〔五〕。

〔一〕 范注:「《文选》张景阳《杂诗》注、《广绝交论》注引陈思《辩问》,疑《客问》当作《辩问》。文佚无考(仅存「君子隐居,以养真也」,「游说之士,星流电耀」数语)。」

〔二〕 《文赋》:「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义妨。」《总术》篇:「或理拙而文泽。」

〔三〕 唐写本「咨」作「谘」。范注:「庾敳(五来切),字子嵩,《晋书》有传。《客咨》佚。」《晋书庾敳传》:「是时天下多故,机变屡起,敳常静默无为。」

〔四〕 《校证》:「『悴』原作『粹』,……梅据朱改『悴』。按唐写本、王惟俭本正作『悴』。《总术》篇:『或义华而声悴。』《

附会》篇:『若首唱荣华,而媵句憔悴。』『悴』与『华』、『憔悴』与『荣华』对言,与此正同。」

〔五〕 《校证》:「『才』原作『裁』,从唐写本改。」斯波六郎《范注补正》:「疑作『才』者可从。『无所取才矣』句亦见《檄移第二十》。『才』与『材』通。《论语公冶长》:『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黄叔琳评:「凡此数子,总难免屋下架屋之讥,七体如子厚《晋问》,对问则退之《进学解》,体制仍前,而词义超越矣。」

纪评:「词高理疏,才士之华藻;意荣文悴,老手之颓唐,惟能文者有此病。此论入微。」

原夫兹文之设〔一〕,乃发愤以表志,身挫凭乎道胜〔二〕,时屯寄于情泰〔三〕;莫不渊岳其心,麟凤其采〔四〕,此立体之大要也。〔五〕

〔一〕 《校证》:「『夫』字原无,据唐写本增。」

〔二〕 斯波六郎:「《淮南子精神》篇:『故子夏见曾子,一臞,一肥。曾子问其故,曰:出见富贵之乐而欲之,入见先王之道,又说之。两者心战,故臞;先王之道胜,故肥。』」

〔三〕 「于」唐写本作「乎」。《易屯》彖曰:「屯,刚柔始交而难生。」故「屯」有艰难意。《易泰》象曰:「天地交,泰。」又《说卦》:「履而泰,然后安。」故「泰」有安意。

〔四〕 《注订》:「『渊岳其心』,指意境;『麟凤其采』,指辞章。」《斟诠》解「渊岳其心」为「其所抒写之心情,无不如山岳之高,海洋之深」。

〔五〕 「体」原作「本」。

《校注》:「唐写本作『体』。按唐写本是也。体,俗简写作体,后又误为本耳。……《征圣》篇『或明理以立体』,《宗经》篇『礼以立体』,《书记》篇『随事立体』,《定势》篇『莫不因情立体』,并足为此当『立体』之证。」

这类文章,虽然有似游戏体裁,而作者的写作态度是很严肃的。以上这几句话是说:这种文章既然是发愤而作,就一定会有高深的思想,而辞采也是雄伟绚烂的。

《文体明辨序说》:「古者君臣朋友口相问对,其词详见于《左传》、《史》、《汉》诸书。后人仿之,乃设词以见志,于是有问对之文;而反复纵横,真可以抒愤郁而通意虑,盖文之不可阙者也。」

以上为第二段,评对问体作品及其写作要领。

自《七发》以下,作者继踵。观枚氏首唱,信独拔而伟丽矣〔一〕。及傅毅《七激》〔二〕,会清要之工〔三〕;崔骃《七依》,入博雅之巧〔四〕;张衡《七辨》,结采绵靡〔五〕;崔瑗《七厉》〔六〕,植义纯正〔七〕;陈思《七启》,取美于宏壮〔八〕;仲宣《七释》,致辨于事理〔九〕。

〔一〕 「七」是从枚乘《七发》创始的,后来有些文人专门仿效这篇文章的组织方式,随形成一种文体。

〔二〕 黄注:「《后汉文苑传》:傅毅以显宗求贤不笃,士多隐处,作《七激》以为讽。」范注:「傅毅《七激》载《艺文类聚》五十七。」又见《全晋文》卷四十六。

〔三〕 傅玄《七谟序》:「昔枚乘作《七发》,而属文之士,若傅毅、刘广世、崔骃、李尤、桓麟、崔琦、刘梁、桓彬之徒,承其流而作之者纷焉:《七激》、《七兴》、《七依》、《七款》、《七说》、《七蠲》、《七举》、《七设》之篇。于是通儒大才马季长、张平子亦引其源而广之。马作《七厉》,张造《七辨》。或以恢大道而导幽滞,或以黜瑰奓而托讽咏,扬辉播烈,垂于后世者,凡十有余篇。自大魏英贤迭作,有陈王《七启》、王氏《七释》、杨氏《七训》、刘氏《七华》、从父侍中《七诲》,并陵前而邈后,扬清风于儒林,亦数篇焉。世之贤明,多称《七激》工,余以为未尽善也。《七辨》是也,非张氏至思,比之《七激》,未为劣也。《七释》佥曰妙哉,吾无间矣。若《七依》之卓轹一致,《七辨》之缠绵精巧,《七启》之奔逸壮丽,《七释》之精密闲理,亦近代之所希也。」

周注:「《七激》讲徒华公子托病幽处,清思黄老。玄通子劝他出来建功立业,先劝他听妙音,次劝他吃美味,次劝他驾驭、观猎,听歌、观舞,最后劝他学圣道,公子听了就兴起。全篇不像《七发》辞藻富丽,所以称『会清要之工』。」

〔四〕 「博雅」,唐写本作「雅博」。范注:「崔骃《七依》,残佚,《全后汉文》辑得九条。」周注:「《七依》是写客用美味、宴乐、打猎、音乐等来劝说公子,使他振作起来。如写宴乐:『回顾百万,一笑千金。振飞縠以舞长袖、袅细腰以务抑扬。』巧于描写。」

〔五〕 范注:「张衡《七辨》,残佚,《全后汉文》辑得十条。」周注:「《七辨》写无为先生隐居修仙,有七个人去劝说,虚然子讲宫室之丽,雕华子讲美味,安存子讲音乐,阙丘子讲美女,宫桐子讲舆服,依卫子讲游仙,仿无子讲圣学,把先生说服了。如写美女:『

鬓发玄髻,光可以鉴。靥辅(面有酒涡)巧笑,清眸流眄。皓齿朱唇,的皪粲练。』写得有文采而细致。」

〔六〕 黄注:「《崔瑗传》有《七苏》、无《七厉》。」

范注:「崔瑗《七厉》,据本传应作《七苏》。李贤注曰:『瑗集载其文,即枚乘《七发》之流。』《全后汉文》自《北堂书钞》一百三十五辑得『加以脂粉,润以滋泽』两句。」《注订》:「此作《七厉》,或别有一篇也。」

清张云璈《选学胶言》卷十五「《七发》杂文之祖」条:「崔瑗《七厉》,《后汉书》子玉本传但有《七苏》,无《七厉》。傅休奕《七谟序》云:昔枚乘作《七发》,马季长、张平子亦引其源而广之,马作《七厉》,张造《七辨》(见《类聚》卷五十七引),据此则《七厉》乃融作耳,彦和误也。」《后汉书崔瑗传》:「

瑗高于文辞,尤善为书记、箴铭,所著赋、碑、铭、箴、颂、七苏,……凡五十七篇。」集解:「《文心雕龙》云:『崔瑗《七厉》。』又傅玄《七谟序》称:『马季长作《七厉》。』刘勰恐误以季长为瑗,则瑗所著仍从传作《七苏》为是。」

〔七〕 《校注》:「『植』,唐写本作『指』。按以《檄移》篇『

故其植义扬辞』证之,此当以『植』字为是。」

《校证》:「《奏启》篇『标义路以植矩』,用法亦同。」

〔八〕 黄注:「曹子建《七启序》:『昔枚乘作《七发》,傅毅作《七激》,张衡作《七辩》,崔骃作《七依》,辞各美丽,余有慕之焉。遂作《七启》,并命王粲作焉。』粲字仲宣,作者曰《七释》。」《文选》卷三十四收曹子建《七启》八首。《评注昭明文选》于题下注云:「启,开也。除前小序外,第一首为序,后七首是启也。」

何义门曰:「《七启》之作,可以希风平子。」(见《

评注昭明文选》)

杨佩瑗云:「以意运,遂欲抗手枚生。」(见《文选学评骘第八》引)

《文选学读选导言第六》评《七启》云:「造语之精,敷采之丽,汉代所无。而力趋工整,竟为俪体开先。」

周注:「《七启》说玄微子隐居深山,镜机子去劝他不要抛弃功名。玄微子认为『名秽我身,位累我躬』。开头先有一翻辩论,这是本文特点。于是镜机子用美食、美服、打猎、宫室、声色、游侠、朝廷来打动他,最后说服他出来做官。它描写舞蹈:『长裙随风,悲歌入云。蹻捷若飞,蹈虚远跖。凌跃超骧,蜿蝉挥霍。翔尔鸿翥,濈然凫没。纵轻体以迅赴,景追形而不逮。』刘勰对本篇取其宏壮之美。」

〔九〕 范注:「王粲《七释》,残佚。《全后汉文》辑得十三条。」

周注:「《七释》说潜虚丈人避世隐居,有位大夫用七件事来开导他。如:『登俊乂于垄亩,举贤才于仄微。置彼周行,列于邦畿。九德咸事,百僚师师。于是四海之内,咸变时雍,普天率土,比屋可封。是以栖林隐谷之夫,逸迹放言之士,鉴乎有道,贫贱是耻。』刘勰对本篇取其事理明辨。」「致辨于事理」,谓对事理致力辨析。

自桓麟《七说》以下〔一〕,左思《七讽》以上〔二〕,枝附影从,十有余家〔三〕。或文丽而义暌〔四〕,或理粹而辞驳。

〔一〕 《训故》:「《后汉书》:桓麟字符凤,桓帝初为议郎。《

文章志》:麟文十八篇,有《七说》一首。」

范注:「桓麟《七说》残佚。《全后汉文》辑得五条。」

《后汉书桓荣传》附《桓彬传》:「父麟,字符凤,早有才惠。桓帝初,为议郎,入侍讲禁中,以直道啎左右,出为许令,病免。……所著碑、诔、赞、说、书凡二十一篇。」注:「案挚虞《文章志》,麟文见在者十八篇,有碑九首,诔七首,《七说》一首,《沛相郭府君书》一首。」

〔二〕 范注:「左思《七讽》,佚。《文选齐安陆王碑文》注引左思《七略》:『闿甲第之广袤,建云陛之嵯峨。』《七略》,当作《七讽》。《指瑕》篇云:『左思《七讽》,说孝而不从,反道若斯,余不足观矣。』所谓『文丽而义暌』也。」《注订》:「此篇亦作《七讽》,或是《七讽》之外别有《七略》也。」

〔三〕 范注:「上文所举诸篇外,尚有多篇,其著者,如崔瑗《七苏》、张协《七命》、陆机《七征》、左思《七讽》等作。汉魏以下文人,几无不作『七』。梁有《七林》十卷(卞景撰),又有《七林》三十卷(《隋志》总集类),洋洋乎大观矣。」

「十有余家」,从桓麟到左思之间,除刘勰已举出的傅毅、崔骃等六家外,还有桓彬、刘广世、崔琦、李尤、徐干等,都有七体之作。

〔四〕 「暌」,暌违,不合。「义暌」,思想违反正道。《斟诠》解为「旨意乖违」。

《史通序例》篇:「枚乘首唱《七发》,加以《七章》、《七辩》,音辞虽异,旨趣皆同。此乃读者所猒闻,老生之恒说也。」

章士钊《柳文指要》下、卷十四「《七发》与《晋问》」条:「『七』,骚之余也。自枚乘继屈原、宋玉、景差、贾谊之徒为之,而独扬一帜,赓而和者百家,至千余年不息。昭明太子辑《文选》,至揭与曹植、张协并列,而未加可否。洎夫最近,有友人为言:『七体唯枚生之作为有政治意义,其余大抵唱《招隐》之词,适得屈、宋、景、枚之反,而索然寡味』。其识绝伟。」

《文章辨体序说》「七体」引《容斋随笔》云:「枚乘《七发》,创意造端,丽旨腴辞,固为可喜。后之继者,如傅毅《七激》,张衡《七辩》、崔骃《七依》、马融《七广(厉)》、曹植《

七启》、王粲《七释》、张协《七命》、陆机《七征》之类,规仿太切,了无新意。及唐柳子厚作《晋问》,虽用其体,而超然别立机杼,汉晋之间沿袭之弊一洗矣。」

《文体明辨序说》「七」类:「盖自枚乘初撰《七发》,而傅毅《七激》、张衡《七辩》、崔骃《七依》、崔瑗《七苏》、马融《七广(厉)》、曹植《七启》、王粲《七释》、张协《七命》,陆机《七征》、桓麟《七说》、左思《七讽》,相继有作。唯《七发》、《七启》、《七命》三篇,余皆略而弗录。由今观之,三篇辞旨闳丽,诚宜见采;其余递相摹拟,了无新意,是以读未终篇,而欠伸作焉,略之可也。」

观其大抵所归,莫不高谈宫馆,壮语畋猎〔一〕。穷瑰奇之服馔,极蛊媚之声色〔二〕。甘意摇骨髓〔三〕,艳辞动魂识〔四〕,虽始之以淫侈,而终之以居正〔五〕。然讽一劝百,势不自反〔六〕;子云所谓「先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者也〔七〕。

〔一〕 唐写本「畋」作「田」。《斟诠》:「(畋、田)古通。《

礼记王制》:『百姓田猎。』……《孟子梁惠王》:『今王田猎于此。』《说文通训定声》:『田,假借为畋。』」

〔二〕 「瑰奇」,珍贵奇异。左思《吴都赋》:「搜瑰奇。」

《补注》:「《文选》张衡《南都赋》:『侍者蛊媚。』善注:『蛊,已见《西京赋》。』案《西京赋》『妖蛊艳夫夏姬』,善注:『《左氏传》:子产曰:在《周易》,女惑男谓之蛊。蛊,媚也。』又张衡《思玄赋》:『咸姣丽以蛊媚』。」

〔三〕 《校证》:「『髓』,原作『体』,杨、徐并云:『当作髓。』案唐写本、王惟俭本、《御览》正作『髓』,今据改。」

《校注》:「《宗经》、《体性》、《风骨》、《附会》、《序志》诸篇,并有『骨髓』之文。」摇骨髓,动摇骨髓,说明感人之深。

〔四〕 《校证》:「『动』,冯本、王惟俭本、《御览》作『洞』。」按唐写本亦作「洞」。《校注》:「上句云:『摇骨髓』,此文云『动魂识』,嫌复。当以作『洞』为是。……本书屡用『洞』字,皆指其深度言。『洞魂识』,犹司马相如《上林赋》『洞心骇耳』之『洞心』然也。(《汉书司马相如传上》颜注:「洞,彻也。」)」「魂识」,即魂魄。

〔五〕 《校注》:「《后汉书文苑下边让传》:『作《章华赋》,虽多淫丽之辞,而终之以正。』」此即第一段所谓《七发》「始邪末正」之意。

范注:「观此数语,益信『七』之源于《大招》。《大招》取《招魂》而扩充之,已稍流于淫丽,汉魏撰『七』诸公,更极淫丽,使人厌恶。」

这种文章,到了刘勰的时代,已经接近尾声,没有人续作了,所以刘勰对它没有提出明确的风格要求来。但从「甘意摇骨髓,艳辞动魂识」来看,就可以窥知七体是如何的淫艳了。

纪评:「仍归重意理一边,见救弊之本旨,所谓与其不逊也宁固。」

〔六〕 《文章流别论》在评论枚乘《七发》后接着说:「其流遂广,其义遂变,率有辞人淫丽之尤矣。崔骃既作《七依》,而假非有先生之言曰:『呜呼,扬雄有言,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孔子疾小言破道。斯文之族,岂不谓义不足而辨有余乎!赋者将以讽,吾恐其不免于劝也。』」

《礼记学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自反」,本谓反求诸己,此处谓反于正道。

〔七〕 范注:「《汉书司马相如传》赞曰:『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要其归引之于节俭,此亦《诗》之风谏何异?扬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而风一,犹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不亦戏乎!』(谓扬雄之论过轻相如也。)」

《校证》:「唐写本、《御览》无『先』及『卫之』三字。案《汉书司马相如传赞》:『犹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疑此文『先』为『犹』俗文『●』形近之误。唐写本、《御览》无之,亦是。」此谓七体诸篇,颇如扬雄所说也。

唯《七厉》叙贤〔一〕,归以儒道,虽文非拔群,而意实卓尔矣〔二〕。

〔一〕 范注:「『七厉』,当作『七苏』,即上所谓『植义纯正』也。」按前引傅玄《七谟序》:「马(融)作《七厉》,张(衡)造《七辨》,或以恢大道而导幽滞,或以黜瑰奓而托讽咏……。」此处则说「《七厉》叙贤,归以儒道」,而马融又是大儒,似此当指马融之《七厉》。唐写本作「七例」,非。

〔二〕 《补注》:「《汉书景十三王传赞》:『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文用此。」

张云璈《选学胶言》卷十五「《七发》杂文之祖」条:「按此于《七发》以下,得其源流矣。李氏以为《七谏》之流,考东方朔在枚叔之后,何得拟之?且《七谏》自属骚体,与此不类,故刘氏不数之也。」

以上为第三段,论述「七」类的作家作品及其写作特点。

自《连珠》以下,拟者间出〔一〕。杜笃、贾逵之曹〔二〕,刘珍、潘勖之辈〔三〕,欲穿明珠,多贯鱼目〔四〕。可谓寿陵匍匐,非复邯郸之步〔五〕;里丑捧心,不关西施之嚬矣〔六〕。

〔一〕 《玉海》卷五十四引此文,注云:「《文选》注引扬雄《连珠》、杜笃《连珠》。」此处「连珠」指扬雄所作。

〔二〕 黄注:「《后汉文苑传》:杜笃所著赋、诔、吊、书、赞、七言、《女诫》及杂文,凡十八篇。」《补注》:「杜笃《连珠》云:『能离光明之显,长吟永啸。』(《文选蜀都赋》注、嵇康《

幽愤诗》注、《秀才入军诗》注引)贾逵《连珠》云:『夫君人者,不饰不美,不足以一民。』(《文选景福殿赋》注引)」

《训故》:「《后汉书》:贾逵,字景伯,扶风平陵人,历官中郎将。」

黄注:「《贾逵传》:逵作诗、颂、诔、书、连珠、酒令凡九篇。」

〔三〕 《训故》:「《后汉书》:刘珍,字秋孙,南阳蔡阳人,历官卫尉,着诔、颂、连珠,传于世。」范注:「《后汉文苑传》:刘珍着诔、颂、连珠凡七篇。珍《连珠》佚。潘勖《连珠》,《艺文类聚》五十七载其文。」「潘勖」,字符茂,事见《魏志卫顗传》及注引《文章志》。着有《拟连珠》,今不全。

〔四〕 黄注:「《参同契》(卷上):鱼目岂为珠,蓬蒿不成槚。」按《文选》任昉《到大司马记室笺》李善注引《韩诗外传》:「白骨类象,鱼目似珠。」

〔五〕 黄注:「《庄子秋水》篇:『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行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按成玄英疏:「寿陵,燕之邑;邯郸,赵之都。弱龄未仕,谓之余子。赵都之地,其俗能行,故燕国少年远来学步。既乖本性,未得赵国之能,舍己从人,更失寿陵之故。是以用手据地,匍匐而还也。」

〔六〕 「嚬」,亦作●,作颦,皱眉。《庄子天运》篇:「故西施病心而●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走。彼知●美,而不知●之所以美,惜乎!」

以上列举杜、贾、刘、潘诸人作品,存者已无多,所评确否,难于验证;但从刘勰对前面一些作家的片善不遗的态度看,这里的苛评,可能接近实际。

惟士衡运思,理新文敏〔一〕;而裁章置句,广于旧篇〔二〕。岂慕朱仲四寸之珰乎!〔三〕

〔一〕 《校证》:「唐写本、《玉海》作『唯士衡思新文敏』。」范注:「唐写本无『运』、『理』二字,似非。《文选》载陆机《演连珠》五十首(刘孝标注)。」

〔二〕 《文章辨体序说》「连珠」类:「考之《文选》,止载陆士衡五十首,而曰《演连珠》,言演旧义以广之也。」

黄注:「按《文章缘起》:『连珠,扬雄作。』是连珠非始于班固也。嗣后潘勖《拟连珠》,魏王粲《仿连珠》,晋陆机《

演连珠》、宋颜延之《范连珠》,齐王俭《畅连珠》、梁刘孝仪探物作艳体连珠。」

于光华《文选集评》于《演连珠》题下引傅玄《叙》曰:「……欲使历历如贯珠,易看而可悦,故谓之连珠。」下面接着说:「机复引旧义而广之也。」

孙月峰曰:「虚词括事理,而撰语特工丽,构法全本韩公子《内外储》来,但彼间排,此则全排也。中有谈理处尽入妙,此以知士衡之学非徒藻绘。」(见上书引)

方伯海曰:「连珠之体,虽无指实之事,凡一切持身涉世,应事接物,皆可以意相求。大抵前虚后实,前伏后应,前案后断,法总不外于宾主反正、开合浅深,用风人比体为多。一篇之中义取相生相足,必有根据以立言,五十首中,多取于书以演其说。作固不难,学之亦易也。」(同上)

谭献云:「文字之用,不外事理,骈俪词夸,不能尽理之精微、事之曲折,乃为谈古文者所鄙夷。承学之士,先学陆、庾《

连珠》,沈思密藻,析理述事,充之复何所滞?」(同上)

〔三〕 唐写本「仲」作「中」。范注:「《列仙传》:『朱仲者,会稽人也。常于会稽市上贩珠。鲁元公主以七百金从仲求珠,仲乃献四寸珠,送置于阙,即去。』」黄注:「《风俗通》:耳珠曰珰。」此句意谓莫非因其羡慕朱仲所献之大明珠而以篇幅广大为美乎?

夫文小易周,思闲可赡〔一〕。足使义明而词净,事圆而音泽〔二〕,磊磊自转,可称珠耳〔三〕。

〔一〕 「闲」,悠闲。「赡」,丰润。以下数句即第一段所云「其辞虽小而明润」。

〔二〕 意谓能使文义明显而词藻纯净,事理圆通而声调润泽。

〔三〕 《校证》:「唐写本『磊磊』作『落落』。《练字》篇有『

磊落如珠矣』句,《才略》篇有『磊落如琅玕之圃』句,『磊』『落』声近通用。」傅玄《连珠序》:「欲使历历如贯珠,易睹而可悦,故谓之连珠也。班固喻美辞壮,文章弘丽,最得其体。」(《全晋文》卷四十六)「磊磊」,圆转貌。此处有众多而鲜明之意。因为文章小,所以显得玲珑而鲜净。《文章辨体序说》「连珠」类:「大抵连珠之文,贯穿事理,如珠在贯。其辞丽,其言约,不直指事情,必假物陈义以达其旨,有合古诗风兴之义。其体则四六对偶而有韵。」

《文体明辨序说》「连珠」类:「其体展转,或二或三,皆骈偶而有韵,故工于此者,必『使义明而词净,事圆而音泽,磊磊自转,乃可称珠』。否则『欲穿明珠,多贯鱼目』,恶能免于刘勰之诮邪?」

刘师培《论文杂记》第七节:「(连珠)首用喻言,近于诗人之比兴,继陈往事,类于史传之赞词,而俪语韵文,不沿奇语,亦俪体之别成一派者也。」

以上为第四段,谓《连珠》以下之拟作,皆弄巧反拙,惟陆机能推陈出新。从而提出写连珠的规格要求。

详夫汉来杂文,名号多品:或典诰誓问〔一〕,或览略篇章〔二〕,或曲操弄引〔三〕,或吟讽谣咏〔四〕。总括其名,并归杂文之区;甄别其义,各入讨论之域〔五〕;类聚有贯,故不曲述也〔六〕。

〔一〕 范注:「班固《典引序》……李善注:『蔡邕曰:《典引》者,篇名也。典者,常也,法也;引者,伸也,长也。《尚书》疏:「尧之常法,谓之《尧典》。」汉绍其绪,伸而长之也。』此为以典名篇之始。《后汉文苑李尤传》,尤所著有典,是当时文士固有作典者矣。」

黄注:「诰,《尔雅》:『诰、誓,谨也。』注:『皆所以约勤谨戒众。』」《文章缘起》:「诰,汉司隶冯衍作《德诰》。」《文章缘起》:「誓,汉蔡邕作《艰誓》。」范注:「问,如汉武帝元光元年『诏贤良曰……受策察问』之问。」

《注订》:「典、诰、誓、问诸体皆载群经。《书》有二典、《汤诰》、《甘誓》。《论》《孟》有诸子问曰。后人摹拟,其以典称者有班固《典引》,冯衍有《德诰》,蔡邕有《艰誓》,王右军有《告誓帖》。问则有两汉策问之制。典者,《说文》:『五帝书也,从册在丌上,尊阁之也。』诰者,刘熙《释名》:『上敕下曰诰也。』誓,《毛诗传》曰:『师旅能誓。』誓者,约束之也。问,有所质问也,《文选》有策问类是也。」

〔二〕 范注:「览,未详。汉来杂文当有以览名篇者。《吕氏春秋》有《八览》。《隋志》子类儒家有《要览》、《正览》,杂家有《

宜览》、《皇览》等。」《斟诠》:「览,周视也,观其大要曰览。」

黄注:「略,《汉艺文志》:刘歆总群书而奏其《七略》。篇,《汉艺文志》:《凡将》一篇,司马相如作;《急就》一篇,黄门令史游作;《元尚》一篇,将作大匠李长作。」范注:「然皆属记文字之书,似非彦和所指,当别有以篇名文者。章,详下《章表》篇。」《斟诠》:「与《章表》篇之章有别,推舍人意当为叙述情由之文曰章。如汉元帝时黄门令史游作有《急就章》。」

〔三〕 黄注:「曲,《鼓吹曲》一曰《短箫铙歌》。蔡邕《礼乐志》:『《短箫铙歌》,军乐也,黄帝岐伯所作,以建威扬德,风敌劝士也。《晋书乐志》:武帝令傅玄制鼓吹曲二十二篇以代魏曲。』操,《风俗通》:闭塞忧愁而作,命其曲曰操。操者,言遇灾遭害,困厄穷迫,虽怨恨失意,犹守礼义,不惧不慑,乐道而不失其操者也。」「弄」,范注:「《文选》王褒《洞箫赋》:『时奏狡弄。』注:『小曲也。』马融《长笛赋》:『听簉弄者。』注:『簉弄,盖小曲也。』」黄注:「《古今注》:《箜篌引》,朝鲜津卒霍里子高妻丽玉所作也。」《文体通释》曰:「操者,……自显志操之琴曲也。」又:「引者,……歌曲之导引而长者若引弓也。……汉以来乐府拟作者甚多。」

〔四〕 黄注:「吟,《古今乐录》:张永元《嘉技录》有吟叹四曲,一曰《大雅吟》。」范注:「《释名释乐器》:『吟,严也。其声本出于忧愁,故其声严肃,使人听之凄叹也。』……讽,如韦孟《

讽谏诗》。讽与风通。《文选甘泉赋》注:『不敢正言谓之风。』《文体通释》曰:『谣者,省作●,徒歌也。诗歌之不合乐者也。《

尔雅》曰:「徒歌谓之谣。」《毛诗传》曰:「曲合乐曰歌,徒歌曰谣。」主于有感徒歌,动得天趣。源出……《康衢童谣》,流有《丙之晨童谣》,《汉邪径谣》(见《五行志》)。……』咏,如夏侯湛《离亲咏》,谢安《洛生咏》(《世说新语雅量篇》)。郑注《礼记檀弓》『陶斯咏』曰:『咏,讴也。』正义:『咏,歌咏也,郁陶情转畅,故曰歌咏之也。』」

〔五〕 唐写本「入」字无,「讨」作「诗」。范注:「凡此十六名,虽总称杂文,然典可入《封禅》篇,诰可入《诏策》篇,誓可入《

祝盟》篇,问可入《议对》篇,曲、操、弄、引、吟讽、谣、咏可入《乐府》篇;章可入《章表》篇;所谓『各入讨论之域』也。(览、略、篇,或可入《诸子》篇。)」《斟诠》:「若审察区分其义类,则可分别纳入本书其它相似体类之领域中讨论。」

《文体明辨序说》「杂着」类:「按杂著者,词人所著之杂文也;以其随事命名,不落体格,故谓之杂着。然称名虽杂,而其本乎义理,发乎性情,则自有致一之道焉。刘勰所云:『并归体要之词,各入讨论之域(上句与原文不符)。』正谓此也。」

〔六〕 「贯」,条贯。「曲」,详尽。

第五段讲上述三种以外的种种杂文名目,说明这些将分别在有关文体中讨论。

赞曰:伟矣前修,学坚才饱〔一〕。负文余力,飞靡弄巧〔二〕。枝辞攒映〔三〕,嘒若参昴〔四〕。慕嚬之心,于焉祗搅〔五〕。

〔一〕 《校证》:「『才』原作『多』,据唐写本改。《体性》篇:『才有天资,学慎始习。』《事类》篇:『才自内发,学以外成,有学饱而才馁,有财富而学贫。』又云:『才为盟主,学为辅佐。』《才略》篇:『然自卿渊以前,多役才而不课学。』皆以才学对文。」

〔二〕 《庄子逍遥游》:「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靡」,轻丽也。「飞靡弄巧」,飞动轻丽的文墨来玩弄工巧。

〔三〕 「枝辞」,即上文所云「文章之枝派」,指本篇所论各种杂文。

《比兴》篇:「攒杂咏歌,如川之涣。」「攒」,簇聚也。

〔四〕 《补注》:「《毛诗小星》篇:『嘒彼小星,维参与昴。』传曰:『嘒,微也;参,伐也;昴,留也。』笺云:『言此处无名之星亦随伐留在天。』案彦和借譬杂文,正用笺义。」《召南小星》朱注:「参、昴,西方二宿之名。」这里指小星。《斟诠》:「喻其光芒一如参昴二星之微弱也。」

〔五〕 《注订》:「慕嚬,即效颦也。」

《校注》:「唐写本作『慕嚬之徒,心焉祗搅。』按唐写本是也。今本盖先误『徒』为『于』,因乙『心』字属上句耳。……『祗』与『祇』字,字异义别,此当以作『祗』为是。……《诗小雅何人斯》:『祗搅我心。』」《广雅释言》:「祗,适也。」徐灏《说文解字注笺》:「语辞之适,皆借祗敬字为之,传写或省去一点,……皆不为典要。」朱注:「搅,扰乱也。……则适所以搅乱我心而已。」《斟诠》:「《何人斯》:『祗搅我心。』祗郑笺训适。用作助词,亦训但、只。」二句意谓从事形式模仿,只是徒费心机。

谐讔 第十五

《校证》:「『讔』原作『隐』,元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锺本、梁本、清谨轩抄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讔』,与正文释谐讔之名合。今据改。」

《校注》:「『隐』唐写本作『讔』;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崇文本并同。按『谐隐』字本止作『隐』。然以篇中『讔者,隐也』譣之,则篇题原是『讔』字甚明。」

《汉书东方朔传》:「舍人不服,因曰:『臣愿复问朔隐语,不知,亦当榜。』即妄为谐语。」师古注:「谐者,和韵之言也。」

晋郭璞《客傲》:「进不为谐隐。」

《斟诠》:「《齐东野语》:古之所谓廋辞,即今之隐语。而俗所谓谜。」

刘师培《中古文学史宋齐梁陈文学概略总论》:「四曰:谐隐之文,斯时益甚也。谐隐之文,亦起于古。昔宋代袁淑所作益繁,惟宋齐以降,作者益为轻薄。其风盖昌于刘宋之初,嗣则卞铄、邱巨源、卞彬之徒,所作诗文,并多讥刺。梁则世风益薄,士多嘲讽之文,而文体亦因之愈卑矣。」

《杂记》:「兹篇盖论有韵文之终篇也。其不置杂文之前,不归杂文之囿者,谐隐无一定之体也。」

张立斋《文心雕龙注订》:「谐,《齐谐》,古有其体,见《庄子逍遥游》:『《齐谐》者,志怪者也。』隐即廋辞也,见《国语晋语》……斯二者,文章之末流,辞谐义隐,要归于讽刺,而失于正,故彦和存其说,辨其义,求备于文体之一格,有不可废者焉。」

「谐」是谐辞,就是诙谐的小文章。「讔」是隐语,就是谜语。参阅朱光潜《诗论》第二章《诗与谐隐》。

芮良夫之诗云〔一〕:「自有肺肠,俾民卒狂。」〔二〕夫心险如山〔三〕,口壅若川〔四〕,怨怒之情不一,欢谑之言无方〔五〕。

〔一〕 梅注:「芮良夫,周大夫芮伯。『自有肺肠,俾民卒狂』,《大雅桑柔》篇。」

《毛诗大雅桑柔序》:「《桑柔》,芮伯刺厉王也。」郑笺:「芮伯,畿内诸侯,王卿士也,字良夫。」

《正义》:「文元年《左传》引此曰,周芮良夫之诗曰:『大风有隧。』且《周书》有《芮良夫》之篇,知字良夫也。」

〔二〕 「自有肺肠,俾民卒狂」,郑笺:「自有肺肠,行其心中之所欲,乃使民尽迷惑也。」正义:「自以己有肺肠,行心所欲,不谋于众人,任用恶人,乃使下民化之,尽皆迷惑如狂人。」朱注:「狂,惑也。……彼不顺理之君,则自以为善,而不考众谋,自有私见,而不通众志,所以使民眩惑,至于狂乱也。」

〔三〕 《训故》:「《庄子》:孔子曰: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按此见《列御寇》。成疏:「人心难知,甚于山川,过于苍昊,厚深之状,列在下文。」

〔四〕 黄注:「《国语》:召公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按此见《周语上》。

周厉王暴虐,国人訾议。厉王怒,使卫国的巫者监视訾议之人,凡被告发者,尽杀之。自此,国人不敢言。厉王以为禁止了人民的訾议,召公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民亦如之。」

〔五〕 「谑」是戏谑,嘲笑。「无方」,无常。此谓欢快、戏谑之言是多种多样,变化无常的。

昔华元弃甲,城者发「睅目」之讴〔一〕;臧纥丧师,国人造「侏儒」之歌〔二〕;并嗤戏形貌,内怨为俳也〔三〕。

〔一〕 梅注:「《左传》:宋城,华元为植,巡功,城者讴曰:『

睅其目,皤其腹,弃甲而复,于思于思,弃甲复来。』使其骖乘谓之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役人曰:『从其有皮,丹漆若何?』华元曰:『去之,夫其口众我寡。』」又:「华,去声。睅音罕。」

《左传》宣公二年:「郑伐宋,宋师败绩,囚华元。……宋人赎华元于郑。半入,华元逃归。……宋城,华元为植,巡功。……」杜注:「睅,出目。」「城者」,指筑城的百姓。「睅目」,形容华元监工的眼睛睁得很大。

华元被囚于郑之后,逃回宋,宋筑城,华元主其事。一日,华元监工,筑工者歌云:「睅其目……」意谓华元睁大眼睛,挺着肚皮,抛弃甲衣,临阵败归。

〔二〕 梅注:「《左传》襄公四年:臧纥救鄫侵邾,败于狐骀。国人诵之曰:『臧之狐裘,败我于狐骀。我君小子,侏儒是使,侏儒侏儒,使我败于邾。』」杜注:「臧纥,武仲也。鄫属鲁,故救之。狐骀,邾地。臧纥时服狐裘,襄公幼弱,故曰小子。臧纥短小,故曰侏儒。」邾国攻打鄫国时,臧纥带着鲁国军队去救鄫国,却为邾国所败。臧纥身子本来不魁梧,这里也比喻他才能的短小。「国人」谓鲁国人。

〔三〕 范注:「『内怨为俳』,『俳』,当作『诽』。放言曰谤,微言曰诽。内怨,即腹诽也。彦和之意,以为在上者肆行贪虐,下民不敢明谤,则作为隐语,以寄怨怒之情:故虽嗤戏形貌,而不弃于经传。与后世莠言嘲弄,不可同日语也。」

《斟诠》:「彦和之意以为在上者肆行贪虐,下民不敢明谤,则寄内心之怨怒而为俳谐之隐语也。范注读俳为诽,……说虽可通,但仍以不改为胜。」

《校注》:「按『内』读曰『纳』。《说文》人部:『

俳,戏也。』『内怨为俳』,即『纳怨为戏』也。」此句意谓内心有了某种怨怒之情用嘲讽的形式来表现。说明这类歌谣是人民对于执政者怨俳讽刺的表现。

又「蚕蟹」鄙谚〔一〕,「狸首」淫哇〔二〕,苟可箴戒,载于礼典。故知谐辞讔言,亦无弃矣。

〔一〕 元刻本、弘治本,「蟹」作「解」。冯舒校曰:「应作『』。」

梅注:「《礼记檀弓下》:『成人有其兄死而不为衰者,闻子皋将为成宰,遂为衰。成人歌曰:「蚕则绩而蟹有匡,范则冠而蝉有緌,兄则死而子皋为之衰。」』范,蜂也。緌谓蝉喙,长在腹下,此嗤兄死者,其衰之不为兄也。」

郑注:「蚩(嗤)兄死者。言其衰之不为兄死,如蟹有匡,蝉有緌,不为蚕之绩,范之冠也。」正义:「成人不为兄服,闻孔子弟子子皋其性至孝,来为成宰,必当治不孝之子,故惧而制服。蟹背壳似匡。范,蜂也。蜂头上有物似冠也。蝉喙长在腹下,似冠之緌。蚕则须匡以贮丝,而今无匡,蟹背有匡,匡自着蟹,非为蚕设。……亦如成人兄死初不作衰,后畏于子皋,方为制服。服是子皋为之,非为兄施,亦如蟹匡蝉緌,各不关于蚕蜂也。」「鄙谚」,俗语。

陈澔注:「成,鲁邑名。匡,背壳似匡也。范,蜂也。朱氏曰:丝之绩者,必由乎匡之所盛;然蟹之有匡,非为蚕之绩也,为背而已。首之冠者,必资乎緌之所饰,然蝉之有緌,非为范之冠也,为喙而已。兄死者必为之服衰,然成人之服衰,非为兄之死也,为子皋而已。盖以上二句喻下句也。」

〔二〕 梅注:「《礼记》:『原壤母死,孔子助之沐椁。原壤登木曰:久矣,予之不托于音也。歌曰:狸首之斑然,执女手之卷然。』(狸首之斑,言木文之华也。「卷」与「拳」同,如执女手之拳,言沐椁之滑腻也。)」按此见《檀弓下》。此段正义曰:「狸首之斑然者,言斲椁材文采似狸之首。执女手之卷然者,孔子手执斤斧,如女子之手卷卷然而柔弱。」嵇康《养生论》:「耳务淫哇。」「淫哇」,邪曲之声。刘勰以原壤在服丧期间作歌,非礼之甚,故以为淫哇。

《书记》篇:「夫文辞鄙俚,莫过于谚,而圣贤诗书,采以为谈,况逾于此,岂可忽哉!」

以上为第一段,讲谐隐的意义和作用,其中举例说明民歌谚语的教育意义。

谐之言皆也;辞浅会俗,皆悦笑也〔一〕。昔齐威酣乐,而淳于说甘酒〔二〕;楚襄燕集,而宋玉赋《好色》〔三〕;意在微讽,有足观者〔四〕。

〔一〕 《注订》:「此以声为训,因文见义,是为新解。《玉篇》作合和调偶诸义,咸不出皆字义也。」

〔二〕 梅注:「淳于髡,……齐威王之时喜隐,好为淫乐长夜之饮,沉湎不治,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乱,诸侯并侵,国且危亡,在于旦暮。……威王置酒后宫,召髡赐之酒。问曰:『先生能饮几何而醉?』对曰:『臣饮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饮一斗而醉,恶能饮一石哉!其说可得闻乎?』髡曰:『……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籍,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罗襦襟解,微闻芗泽,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饮一石。故曰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以讽谏焉。齐王曰:『善。』乃罢长夜之饮。」按此见《史记滑稽列传》。《尚书五子之歌》:「甘酒嗜音,峻宇雕墙。」传:「甘,嗜无厌足。」

〔三〕 黄注:「《文选》:大夫登徒子侍于楚襄王,短宋玉。玉着《登徒子好色》之赋,王称善。」范注引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并序。李善注曰:「此赋假以为辞,讽于淫也。」《登徒子好色赋》以守德、守礼来勉励襄王。「燕集」,指会合近臣燕饮后宫而言,不然,与宋玉赋好色无关。《诠赋》篇:「宋发巧谈,实始淫丽。」

〔四〕 「微讽」,隐微的讽刺。

及优旃之讽漆城〔一〕,优孟之谏葬马〔二〕,并谲辞饰说〔三〕,抑止昏暴。是以子长编史,列传《滑稽》〔四〕,以其辞虽倾回,意归义正也〔五〕。但本体不雅,其流易弊〔六〕。

〔一〕 《史记滑稽列传》「优旃者,秦倡侏儒也。善为笑言,然合于大道。……二世立,又欲漆其城。优旃曰:『善,主上虽无言,臣固将请之。漆城虽于百姓愁费,然佳哉!漆城荡荡,寇来不能上,即欲就之,易为漆耳,顾难为荫室。』于是二世笑之,以其故止。」

「优旃」,元刻本、弘治本、冯校本作「优孟」,误。

〔二〕 《史记滑稽列传》:「优孟者,故楚之乐人也。长八尺。多辩,常以谈笑讽谏。楚庄王之时,有所爱马死。……使群臣丧之,欲以棺椁大夫礼葬之。左右争之,以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马谏者,罪至死。』优孟闻之,入殿门,仰天大哭。王惊而问其故。优孟曰:『马者王之所爱也,以楚国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礼葬之,薄,请以人君礼葬之。』王曰:『何如?』对曰:『臣请以雕玉为棺,文梓为椁,楩枫豫章为题凑,发甲卒为穿圹,老弱负土,齐赵陪坐于前,韩魏翼卫其后,庙食太牢,奉以万户之邑。诸侯闻之,皆知大王贱人而贵马也。』王曰:『寡人之过一至此乎!为之奈何?』优孟曰:『请为大王六畜葬之,以垄灶为椁,铜历为棺,赍以姜枣,荐以木兰,祭以粳稻,衣以火光,葬之于人腹肠。』于是王乃使以马属太官,无令天下久闻也。」

「优孟」,元刻本、弘治本、冯舒校本作「优旃」,误。

〔三〕 「谲」,诡诈,虚假。《斟诠》:「谲辞饰说,谓诡变伪辞,文巧正说,依违咏歌之间,以寄其讽谕之旨也。……饰说,与饰辞同。《战国策赵策》:『虞卿曰:此饰说也。』」

〔四〕 《史记滑稽列传》索隐:「崔浩云:『滑音骨。滑稽,流酒器也。转注吐酒,终日不已。言出口成章,辞不穷竭,若滑稽之吐酒。故扬雄《酒赋》云「鸱夷滑稽,腹大如壶,尽日盛酒,人复藉沽」是也。』又姚察云:『滑稽犹俳谐也。滑读如字,稽音计也。言谐语滑利,其知计疾出,故云滑稽。』」

《史记滑稽列传》索隐又云:「滑,乱也;稽,同也。言辩捷之人言非若是,说是若非,言能乱同异也。」《楚辞》云:「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

〔五〕 「倾回」,歪邪。「义」,宜,善也。按《哀吊》篇:「固宜正义以绳理,昭德而塞违。」《史传》篇:「是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迁、固通矣,而历诋后世,若任情失正,文其殆哉!」

〔六〕 「雅」字,元刻本、弘治本、冯舒校本作「杂」,误。纪评:「文家有必不可作之题,自有必不可作之体格,虽高手无所施其巧,抑或愈工而愈入恶趣,皆所谓本体不雅者也。」

「体」,指体制。《注订》:「本体不雅──指下文东方、枚皋诸氏之作,丑妇、卖饼之类是也。」

于是东方、枚皋〔一〕,餔糟啜醨〔二〕,无所匡正,而诋嫚媟弄,〔三〕故其自称为赋,乃亦俳也〔四〕,「见视如倡」〔五〕,亦有悔矣。

〔一〕 《汉书东方朔传》:「(东方朔)常为郎,与枚皋、郭舍人俱在左右,诙啁而已。」《汉书枚皋传》:「皋不通经术,诙笑类俳倡,为赋颂好嫚戏,以故得媟黩贵幸,比东方朔、郭舍人等。皋赋辞中,自言为赋不如相如,又言为赋乃俳,见视如倡,自悔类倡也。故其赋有诋諆东方朔,又自诋諆。其文骫骳,曲随其事,皆得其意。」范注:「案此即彦和所谓诋嫚媟弄,无益时用者,故班固谓『朔与枚皋、郭舍人俱在左右,诙啁而已』。」

〔二〕 《斟诠》:「餔糟啜醨,谓食其糟粕渣滓,有拾人牙慧之意。《孟子离娄》:『子之从于子敖来,徒餔啜也。』赵注:『餔,食也;啜,饮也。』《楚辞渔父》:『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王注:『糟,即酒滓。醨,即薄酒。』」在这里是指随波逐流。

〔三〕 《校证》:「媟,元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误作『媒』。」

按东方朔与枚皋的情况,并不一样。据《汉书枚皋传》称:每逢武帝巡游,皋随从奉命作赋,「颇诙笑」,其中「尤嫚戏不可读者」,达数十篇之多。而东方朔在政治上早有抱负。当时,「

天下侈靡趋末,百姓多离良亩」,武帝问以化民之道,朔乃陈文帝的俭约,指武帝的「淫侈」。朔还因商韩之语,上书言农战强国之计。文辞「颇复诙谐」,并非无所「匡正」。朔对武帝措施也有不满,故借谐辞以「匡正」之。《史记东方朔传》:「时坐席中,酒酣,据地歌曰:『陆沉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他「大隐」于朝以存身,他着《非有先生论》及《答客难》,抒发失志的苦闷。又仿《离骚》作《七谏》,以屈原的穷困自喻。总之,他的谐辞还是有所「匡正」的。

《注订》:「诋音抵,诃也。嫚音慢,侮易也。媟,通亵,狎也;弄,玩也。」《考异》引《汉书枚乘传》:「其子皋为赋好嫚戏,以致得媟渎贵幸。」《斟诠》:「谓诋諆,嫚侮,媟狎,戏弄也。」

〔四〕 《注订》:「俳,戏也。」

〔五〕 《斟诠》:「然谐辞若仅为智术之游戏,而无严肃之本质,则其『辞虽倾回』,而绝不足以言『意归义正』。是以『优旃之讽漆城,优孟之谏葬马,并谲辞饰说,抑止昏暴』,而『东方枚皋,餔糟啜醨,无所匡正,诋嫚媟弄』,『见视如倡』。祗以『本体不雅』,自必『无益时用』。然而魏晋懿文之士,未免枉辔效尤,莠言蜂出,虽抃衽席,有亏德音,亦文道日漓,而世风浇薄之征也。」

至魏文因俳说以着笑书〔一〕,薛综凭宴会而发嘲调〔二〕,虽抃笑衽席〔三〕,而无益时用矣。

〔一〕 元刻本、弘治本「文」作「大」,「笑」作「茂」。沈岩录何校本,「大」改「文」。何云:「『文』字以意改。」

范注:「《魏志文帝纪》未言其着《笑书》,裴松之注最为富博,亦未言及,《隋志》不著录,诸类书亦无引之者,未知何故。魏文同时有邯郸淳,撰《笑林》三卷(隋唐《志》同),马国翰辑得一卷(《玉函山房辑佚书》卷七十六),……魏文《笑书》当亦此类也。」

《校证》:「『文』原作『大』,……案魏文《笑书》,未详,黄注亦未言及。疑『大』为『人』字之误,指魏人邯郸淳之《笑林》也。」

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子部九,小说家《笑林》三卷(后汉给事中邯郸淳撰):「按《文心谐讔》篇曰:『至魏文因俳说以着《笑书》。』或即是书。淳奉诏所撰者,或即因《笑书》别为《笑林》,亦未可知。」

〔二〕 《训故》:「《吴志薛综传》:综字敬文,仕吴守谒者仆射。蜀使张奉来聘,综<之曰:『有犬为独,无犬为蜀,横目勾身,虫入其腹。』」

范注:「《吴志薛综传》:『西使张奉于权前列尚书阚泽姓名以嘲泽,泽不能答。综下行酒,因劝酒曰:「蜀者何也?有犬为独,无犬为蜀,横目苟身,虫入其腹。」奉曰:「不当复列君吴耶!」综应声曰:「无口为天,有口为吴,君临万邦,天子之都。」于是众坐喜笑,而奉无以对。』」

《斟诠》:「薛综,三国吴竹邑人。枢机敏捷,善于辞令,孙权召为五官郎中。所著诗、赋杂论凡数万言,又……注张衡《

二京赋》。」

〔三〕 「笑」字原无,「衽」原作「推」。范注:「『推』,当是『帷』字之误,抃帷席,即所谓众坐喜笑也。」《校释》:「按范注说是,上文『凭宴会而发嘲调』,故曰『帷席』。」陈书良《文心雕龙校注辨正》(《中华文史论丛》,一九八一年第三辑):「唯『抃帷席』,语殊不通,疑有脱字,应为『虽抃笑帷席,而无益时用矣』。『抃笑』一词亦见于同篇『岂为童稚之戏谑,搏髀而抃笑哉』。」

沈岩录何校本「虽抃推席」改为「虽忭欢几席」。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推席』不词,明有误字。检本书《

时序》篇云:『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衽席连文,知『推』盖『衽』形近之讹。(潘重规《读文心雕龙札记》曰「『推』疑当作『帷』」,非是。)」

《注订》:「抃,犹今言鼓掌也,意是虽鼓掌推席,只供笑谑,无益时用也。下文有『忭笑』一词,此句疑脱笑字,宜作『

虽抃笑推席』,诸本似皆误。」《考异》:「推席者,推席而起欢喜之态,王校改『推』为『衽』者误。」

《校证》:「『虽抃笑衽席』,原作『虽抃推席』,义不可通。谭云:『有脱误。』刘师培《中古文学史》第三课:『推』疑『雅』字。案下文有『抃笑』语,《时序》篇有『雍容衽席之上』语,此文盖『抃』下脱『笑』字,『推』为『衽』形近之误。今辄为补正如此。『抃笑衽席』与上文『凭宴会而发嘲调』相承,《论说》篇『抵嘘公卿之席』句意并近。」周注:「抃笑,拍手欢笑。衽席,席,酒席,衽即席。」

然而懿文之士,未免枉辔〔一〕;潘岳丑妇之属〔二〕,束皙卖饼之类〔三〕,尤而效之〔四〕,盖以百数〔五〕。

〔一〕 《易小畜》象曰:「君子以懿文德。」正义:「懿,美也。」范注:「枉辔,犹言枉道。」《注订》:「枉道而趋,失义之正也。」《斟诠》:「枉辔,误入歧途也。」

〔二〕 《校注》:「按岳文已佚。《初学记》十九引有刘思真《丑妇赋》(《御览》三八二所引较略),安仁所作,或亦类是。」

〔三〕 《训故》:「《文士传》:束皙字广微,汉疏广之后,避难去『疏』之『疋』为束氏,曾着《饼赋》,文甚俳谑。」

黄注:「《束皙传》:『束尝为《劝农》及《》诸赋,文颇鄙俗,时人薄之。』」范注引《饼赋》一段,谓「自《续古文苑》二节录」。《饼赋》见《全晋文》卷八十七。

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王褒《僮约》,束皙《发蒙》,滑稽之流,亦可奇伟。」

周注:「束皙《饼赋》如『行人失涎于下风,童仆空嚼而斜眄;擎器者舐唇,立侍者干咽』,形容中带有嘲戏。」

〔四〕 《校证》:「『而』旧本作『相』,冯校云『相当作而』。黄注本改。」沈岩本「相」改「而」,「何云:『而』字以意改。」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僖公二十四年:『尤而效之,罪又甚焉。』又襄公二十一年:『尤而效之,其又甚焉。』意谓知道过错,还仿效它。」

〔五〕 《中古文学史》第四课《魏晋文学之变迁》丁《总论》:「

晋人之文,如张敏《头责子羽文》、陆云《嘲褚常侍》、鲁褒《钱神论》亦均谐文之属。」

魏晋滑稽,盛相驱扇〔一〕。遂乃应玚之鼻,方欲盗削卵〔二〕;张华之形,比乎握舂杵〔三〕。曾是莠言,有亏德音〔四〕,岂非溺者之妄笑〔五〕,胥靡之狂歌欤〔六〕!

〔一〕 「驱扇」,扇动风气,喻追逐。

〔二〕 范注:「应玚事未闻其说。」《斟诠》:「此或谓应玚形之丑,有如被盗贼削去一半之鸡卵也。」

〔三〕 《世说新语排调》篇:「头责秦子羽云:……『范阳张华,……或头如巾齑杵。』谓头着巾,形如齑杵也。」

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言其头小而锐,如捣齑之杵,而冠之以巾也。」又引程贵震云:「《文心雕龙谐隐》篇作握舂杵。」

斯波六郎:「案《世说新语》注引头责子羽文『头如巾齑杵』恐指『河南郑诩』,非『范阳张华』。『范阳张华』是『或淹伊多姿态』。或彦和别有所本耶?」

〔四〕 「曾是」,乃是。

《诗邶风谷风》:「德音莫违,及尔同死。」朱注:「德音,美誉也。」

《注订》:「《诗小雅》(《正月》):『莠言自口。』传:『莠,丑也。』」

〔五〕 梅注:「『笑』,元作『茂』,朱改,云:溺者必笑出《左传》。」《训故》:「《春秋左传》:越围吴,赵简子降于丧食。使楚隆干吴。吴王曰:溺人必笑,吾将有问也。史黯何以得为君子?」按此见哀公二十年。

《斟诠》:「《左哀二十年传》:『王曰:溺人必笑,吾将有问也。』杜注:『以自喻所问不急,犹溺人不知所为而反笑也。』《吕氏春秋大乐》篇:『溺者非不笑也。』高注:『《传》曰:「溺人必笑。」虽笑不欢。』」

〔六〕 《汉书楚元王传》:「楚王戊淫暴,申公、白生二人谏不听,胥靡之。」注:「晋灼曰:胥,相也。靡,随也。」师古曰:「

联系使相随而服役之,故谓之胥靡,犹今之役囚徒,以锁联缀耳。」《庄子庚桑楚》:「胥靡登高而不惧。」释文引司马云:「刑徒人也。」《斟诠》:「案刑徒皆受拘缚,故称为胥靡。」

范注:「汉末以后,政偷俗窳,威仪丧亡。《典论》曰: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至于杂以嘲戏。又如曹植得邯郸淳甚喜,诵俳优小说数千言,其不持威仪,可以想见。《吴志诸葛恪传》:恪父瑾,面长似驴,孙权大会群臣,使人牵一驴入,题其面曰『诸葛子瑜』。恪跪曰:『乞请笔,益两字。』因续其下曰『之驴』,举坐欢喜。君臣之间,竟相戏弄若此。晋尚清谈,此风尤盛;故彦和讥为溺者之妄笑,胥靡之狂歌也。(溺人必笑,见《左传》哀公二十年。胥靡,刑徒人也。胥靡狂歌,未知所本,当自《吕氏春秋大乐》篇「溺者非不笑也,罪人非不歌也」句化出。)」高诱注:「当死强歌,虽歌不乐。」

范注:「《隋书经籍志》总集类有袁淑《诽谐文》十卷,是撰诽谐集之始。其文存者,有《鸡九锡文》,《劝进笺》,《

驴山公九锡文》,《大兰王九锡文》,《常山王九命文》。」

按:刘勰虽然把谐讔列为专篇,但却看成游戏文章,很不器重。他说谐辞「本体不雅,其流易弊」,又说它「曾是莠言,有亏德音」。因而对于谐辞的风格特点没有论述。

以上为第二段,专论历代谐辞的得失,肯定「意在微讽」能「抑止昏暴」的作品,而批判「无益时用」之作。

讔者,隐也;遯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

明方以智《通雅释诂》卷三「廋辞讔喻谓隐书也」条:「《晋语》:『有秦客廋辞于朝。』注:『廋,隐也。』《新序》曰:『齐宣王发引书而读之。』(见《杂事》二)东方朔曰:『乃与为隐耳。』(见《汉书朔传》)……《吕览审应》篇:『成公贾之讔喻。』高注:『讔语。』」

范注:「讔,廋辞也,字本作隐。《国语晋语》五:『有秦客廋辞于朝。』韦昭注云:『廋,隐也,谓以隐伏谲诡之言,问于朝也。东方朔曰:非敢诋之,与为隐耳。』」

《杂记》:「又谶纬所纪,如白玉赤乌之符,黄金紫玉之瑞,祖龙卯金之谶,亦云隐语而已。所不同者,谶纬主验,隐主谲谏,貌同而实异也。」

陈望道《修辞学发凡》「析字」类:「衍义析字──衍绎字义的析字也可分作三式:……(丙)是弯弯曲曲,演述得似乎有关连又似乎没有关连,必须细细推究才能明白的,叫作演化。例:『

开皇中,有人姓出名六斤,欲参(杨)素,赍名纸至省门,遇(侯)白,请为题其姓,乃书曰「六斤半」。名既入,素召其人,问曰:「

卿姓六斤半?」答曰:「是出六斤。」曰:「何为六斤半?」曰:「

向请侯秀才题之,当是错矣。」即召白至,谓曰:「卿何为错题人姓名?」对云:「不错。」素曰:「若不错,何因姓出名六斤,请卿题之,乃言六斤半?」对曰:「白在省门,仓卒无处觅秤,既闻道是出六斤,斟酌只应是六斤半。」素大笑之。』(《太平广记》二百四十八引《启颜录》)这种辞法以前称为『缪语』(见下文所引《左传》杜注)。缪语就是《文心雕龙谐讔》篇说的『遯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的一种讔语。当初原是一种暗中通情的方法,必须说得对方懂,旁人不懂,才算完全达到了目的。」

《注订》:「《孟子》:『遯辞知其所穷。』『遯』即『遁』本字。」又:「谲譬──《诗大序》:『主文而谲谏。』《

论语》:『晋文公谲而不正。』《说文》:『权诈也。』」

《斟诠》:「案《正字通》:『讔与隐通。』刘向《新序》:『齐宣王发隐书而读之。』隐即讔。《尔雅释诂》:『隐,微也。』郭注:『微,谓逃藏也。』此即彦和所谓『讔者,隐也;遯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

谐辞是以「悦笑」取讽谏,以「谲辞饰说,抑止昏暴」的。而隐言则「遯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可见谐辞隐语都是人们对某事不满,不得不说,又不便明言直说,只得隐谲示意,以寄怨怒之情。

隐语又分两类,一是「遯辞以隐意」,作品如「喻眢井而称麦曲」;一是「谲譬以指事」,作品如「伍举刺荆王以大鸟」。

昔还社求拯于楚师〔一〕,喻眢井而称麦曲〔二〕;叔仪乞粮于鲁人,歌佩玉而呼庚癸〔三〕;伍举刺荆王以大鸟〔四〕,齐客讥薛公以海鱼〔五〕;庄姬托辞于龙尾〔六〕,臧文谬书于羊裘〔七〕。

〔一〕 《校注》:「黄校云:『(社)元作「杨」,(拯)元作「

极」。』(此沿梅校)按梅改是。《汉书艺文志考证》八、《谐语》二、《文通》引,并作『昔还社求拯于楚师』。」《校证》:「『拯』原作『极』,梅改,王惟俭本亦作『拯』。」按元刻本「拯」字不误,弘治本始作「极」,形近而讹。

〔二〕 《升庵文集》卷四十六《隐书》:「《左传》:薳杨求救于于楚师,喻眢井而称麦曲,……」

梅注:「眢音鸳。」又:「《左传》:『楚子伐萧,还无社与司马卯言,号申叔展。叔展曰:「有麦|乎?」曰:「无。」「有山鞠穷乎?」曰:「无。」「河鱼腹疾,奈何?」曰:「目于眢井而拯之。」「若为茅绖,哭井则已。」明日,萧溃,申叔视其井,则茅绖存,号而出之。』还无社,萧大夫;司马卯、申叔展,楚大夫。号平声,鞠音芎。」「曲」,梅本作|,乃异体字。按此见宣公十二年。杜注:「还无社,萧大夫也。司马卯、申叔展皆楚大夫也。无社素识叔展,故因卯呼之。麦曲、鞠穷所以御湿,欲使无社逃泥水中,无社不解,故曰无。军中不敢正言,故谬语也。叔展言无御湿药,将病也。无社意解,欲入井,故使叔展视虚废井,而求拯己。出溺为拯也。叔展又教结茅以表井也,须哭乃应,以为信也。号,哭也。」《斟诠》:「《左传会笺》不以杜解为然,辨证云:『麦曲、鞠穷此二物,医书无言御湿者。李时珍引此传始言之,则未足为据。俞樾曰:『此二物实非所以治湿。梁简文《劝医论》曰:「麦曲、芎藭反止河鱼之疾。」亦以杜氏所说出乎药性之外也。夫楚师是时始傅于萧,尚未知必克与否,何以即教以逃死之策?叔展此问,盖先探其国中之虚实也。……麦曲之功主于消食,芎藭之用主于去风。食自内积,喻内乱也;风自外来,喻外患也。问有麦曲、山鞠穷者,问消弭内乱,袪除外患之方术也。乃二者俱无,则萧之君臣束手无策,外之强寇压境,内之奸民生心,虽楚未能即克,而萧亦必将自溃矣。故亦问曰:「河鱼腹疾奈何?」杜氏误解上文,谓欲使逃泥水中,故解河鱼腹疾,曰无御湿药将病。夫逃之法亦多矣,无社之逃于眢井,亦偶然事。叔展何为必使之逃泥水中,因其不解又再三言之哉?』俞说是也。叔展既知萧之将溃,因问萧溃之后,将何以自免,故曰:『河鱼腹疾奈何?』无社因曰:『目于眢井而拯之。』乃始告以逃匿之处,令其拯救也。眢井,废井也。井无水,若目无精也。若,女也。申叔使无社结茅为绖,标所匿之井,城陷妄出,恐其为军人所杀,故待己哭井而应之,哭井即下文『号而出之』,只是讔语,故不云号而曰哭耳。」

〔三〕 梅注:「叔仪,吴大夫,姓申。」「《左传》:『吴申叔仪乞粮于公孙有山氏,曰:「佩玉繠兮,余无所系之。旨酒一盛兮,余与褐之父睨之。」对曰:「粱则无矣,粗则有之。若登首山以呼曰:庚癸乎!则诺。」』杜注:『庚,西方,主谷;癸,北方,主水。』」按此见哀公十三年。杜注又云:「申叔仪,吴大夫;公孙有山,鲁大夫;旧相识。」「橤然,服饰备也。己独无以系佩,言吴王不恤下。」「褐,寒贱之人。言但得视,不得饮。」「军中不得出粮,故为私隐。」正义:「食以稻粱为贵,故以粱表精。若求粱米之饭则无矣。粗者则有之。若我登首山以叫呼『庚癸乎』,女则诺。军中不得出粮与人,故作隐语为私期也。庚在西方,谷以秋熟,故以庚主谷。癸在北方,居水之位,故以癸主水。言欲致饼并致饮也。」

〔四〕 《缀补》:「案《汉书艺文志考证》引刺作谏。」梅注:「

伍举,楚大夫。」「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右司马御坐而与王隐曰: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嘿然无声,此为何名?王曰: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子释之,不谷知之矣。」按此见《韩非子喻老》篇。《史记楚世家》:「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入谏,……曰:『愿有进隐。』曰:「『有鸟在于阜,三年不蜚不鸣,是何鸟也?』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举退矣,吾知之矣。』」

《杂记》:「《史记滑稽列传》:『齐威王之时喜隐,……淳于髡说之以隐曰: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飞又不鸣。王知此鸟何也?王曰:「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案以上两则,指(《楚世家》和《滑稽列传》)问答词悉同,知本隐书也。」

〔五〕 梅注:「薛公,靖郭君。」又「靖郭君将城薛,客多以谏者。靖郭君谓谒者曰:『毋为客通。』齐人有请见者,曰:『臣请三言而已,过三言,臣请烹。』靖郭君因见之。客趋进曰:『海大鱼。』因反走。靖郭君曰:『请闻其说。』客曰:『君闻大鱼乎?网不能止,缴不能过。荡而失水,蝼蚁得意焉。今夫齐,亦君之海也,君长有齐,奚以薛为?君失齐,虽隆薛城至于天,犹无益也。』靖郭君曰:『善。』乃辍,不城薛。」按此见《战国策齐策一》。隐喻靖郭君必须作齐国的屏藩才能生存,从而讥刺他背叛齐的阴谋。

〔六〕 梅注:「楚庄姬上楚王书曰:『大鱼失水,有龙无尾:墙欲内崩,而王不视。』王问之,对曰:『鱼失水,离国五百里也。龙无尾,年四十,无太子也。墙崩不视,祸将成而王不改也。』」

《古列女传》卷六《辨通楚处庄侄》云:「初顷襄王好台榭,出入不时。……庄侄……持帜伏南郊道旁。……王见之,曰:『女何为者也?』侄对曰『欲言隐事于王,……』王曰:『子何以戒寡人?』侄对曰:『大鱼失水,有龙无尾,墙欲内崩,而王不视。』王曰:『不知也。』侄对曰:『大鱼失水,王离国五百里也,乐之于前,不思祸之起于后也。有龙无尾者,年既四十,无太子也。国无弼辅,必且殆也。墙欲内崩,而王不视者,祸乱且成,而王不改也。』」

范注引孙蜀丞曰:「案《列女传》『侄』作『姬』。《

渚宫旧事》三引《列女传》作『侄』,『姬』字定误。」

〔七〕 梅注:「臧文仲使于齐,齐人系之狱。遗鲁君书曰:『敛小器,投诸台,食猎犬,组羊裘,琴之合,甚思之。臧我羊,羊有母,食我以桐鱼,冠缨不足带有余。』公得书,与诸大夫议之,莫能知之者。有言:『臧孙母,世家子也,君何不试召而问焉?』于是乃召而语之曰:『吾使臧子之齐,今持书来云尔,何也?』臧孙母泣下衿曰:『吾子拘有木治矣。』公曰:『何以知之?』对曰:『敛小器,投诸台,言取郭萌,内之于城中也。食猎犬,组羊裘,言趣飨战斗之士而缮甲兵也。琴之合,甚思之者,言思妻也。臧我羊,羊有母,是告妻善养母也。食我以桐鱼,桐者其文错,错者所以治锯,锯者所以治木也。是有木治系于狱矣。冠缨不足,带有余,头乱而不得梳,饥不得食也。故知吾子拘而有木治矣。」按此见《列女传》卷三《列女仁智传鲁臧孙母》。

《杂记》:「隐语亦称谬书、谬辞、谬语、谬言、廋语、廋辞。」

隐语之用,被于纪传〔一〕:大者兴治济身,其次弼违晓惑〔二〕。盖意生于权谲,而事出于机急〔三〕,与夫谐辞,可相表里者也〔四〕。

〔一〕 范注:「纪传,当作记传。」「被」,加。「纪传」指上引《左传》、《战国策》、《史记》、《列女传》等书。

〔二〕 「济身」,救济人身。「弼违」,改正过失。「晓惑」,开导迷惑。

〔三〕 「权谲」,权变诡诈。「机急」,机密、紧急。

〔四〕 淳于髡的故事以饮酒可多可少,引出「酒极则乱,乐极则悲」的道理,与伍举以不蜚不鸣的鸟比不出号令的王,性质相同,但刘勰把前者归于谐,后者归于隐。因为前者诙谐,后者严肃。谐辞和隐语,有同有异,同的是二者语意都委曲,含蓄,有讽刺作用,异的是谐辞语意浅近滑稽,隐语则深奥矜肃,贵在见机。故二者仿佛物之表里,相反而又相成。

汉世《隐书》十有八篇〔一〕,歆、固编文,录之赋末〔二〕。

〔一〕 黄注:「《汉艺文志》:《隐书》十八篇。师古曰:刘向《

别录》云:《隐书》者,疑其言以相问,对者以虑思之,可以无不喻。」按此见《诗赋略》。王先谦补注引王应麟曰:「《新序》:齐宣王发《隐书》而读之。」

〔二〕 《校证》:「『赋末』,原作『歌末』,李详曰:『案「歌末」当作「赋末」,《汉书艺文志》「杂赋」十二家,《隐书》居其末。孟坚云:「右杂赋十二家,二百二十三篇。」核其都数,有《

隐书》十八篇在内,则作「赋末」宜矣。』按李说是,今据改。」刘向编录《艺文》,谓之《别录》。《隐书》当为先秦以来隐语汇编。向子歆因《别录》所载,总括群篇,论其指归,以为《七略》,班固取《七略》,删其要,作《汉书艺文志》,此即所谓「歆固编文」。今《七略》、《别录》均佚,惟《汉书艺文志》尚存。

昔楚庄齐威,性好隐语〔一〕。至东方曼倩,尤巧辞述〔二〕。但谬辞诋戏,无益规补〔三〕。

〔一〕 黄注:「《滑稽列传》:齐威王之时喜隐。《索隐》曰:喜隐谓好隐语。」

《校注》:「《吕氏春秋重言》篇:『荆庄王立三年,不听,而好讔。』《新序杂事二》:『楚庄王莅政三年,不治,而好隐戏。』并足为楚庄王好隐语之证。」《注订》:「楚庄事见前『大鸟』注。齐威见《战国策齐策》:『邹忌长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入朝见威王云云。』」

〔二〕 《汉书东方朔传》:「上令倡监榜郭舍人。舍人不胜痛。呼謈。朔笑之曰:『咄,口无毛,声謷謷,尻益高。』舍人恚曰:『

朔擅诋欺天子从官,当弃市。』上问朔何故诋之,对曰:『臣非敢诋之,乃与为隐耳。』上曰:『隐云何?』朔曰:『夫口无毛者,狗窦也;声謷謷者,乌哺鷇也;尻益高者,鹤俛啄也。』舍人不服,因曰:『臣愿复问朔隐语,不知亦当榜。』即妄为谐语曰:『令壶龃,老柏涂,伊优亚,狋吽牙,何谓也?』朔曰:『令者,命也;壶者,所以盛也;龃者,齿不正也;老者,人所敬也;柏者,鬼之廷也;涂者,渐洳径也;伊优亚者,辞未定也;狋吽牙者,两犬争也。』舍人所问,朔应声辄对,变诈出,莫能穷者。」

《校注》:「按《汉书东方朔传》:『指意放荡,颇复诙谐,辞数万言』,又《叙传》述:『东方赡辞,诙谐倡优。』并曼倩巧辞述之证。」

〔三〕 范注:「谐辞与隐语,性质相似,惟一则悦笑取讽,一则隐谲示意,苟正以用之,亦可托足于文囿。然若空戏滑稽,则德音大坏矣。」

「诋」,嘲弄。朔隐语「无益规补」,与上文斥谐辞「

无所匡正」、「无益时用」意实一贯。

《斟诠》:「谬辞,犹谬言,谬语,皆隐语之意。《吕氏春秋重言》『好讔』注:『讔,谬言。』《左传》宣公十二年:『叔展曰:有麦曲乎?曰:无。』杜注:『军中不敢正言,故谬语也。』」又:「惟有难言之痛故隐,惟有委曲之情故隐,惟有不便直达之意故隐,惟有祗能独喻之心故隐:由是而有『遯辞』,遯辞固非得已;由是而有『谲譬』,谲譬又可奈何?此所以『意生于权谲,事出于机急』也。故观古之为隐,理周要务,必也『会义适时』,始可『

振危释惫』,若徒『谬辞诋戏』,则『无益规补』矣。」

自魏代以来,颇非俳优〔一〕,而君子嘲隐〔二〕,化为谜语〔三〕。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四〕。

〔一〕 《韩非子难三》:「俳优侏儒,固人主之所与燕也。」冯舒校本「以」作「已」。

〔二〕 《校注》:「黄校云:『一本无嘲字。』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并无『嘲』字,是也。此处『隐』字作显隐之隐解,非嘲隐意也。上云『自魏代已来,颇非俳优』,此言其变为谜语之故耳。」

《考异》:「宜作『君子嘲隐,化为谜语』,语意始全。」

〔三〕 刘勰认为谜语产生于魏代,可能是因为汉代以前,书上还未出现「谜」字。(钱南扬《谜史》:周秦两汉之书,不载「谜」字。宋刻本《说文解字》有之,则后人增入也。)而魏代以后,谜语在文人当中已相当流行。谜语在当时有两种类型:一类用于斗智的,如见于《世说新语捷悟》篇所载「绝妙好辞」等的有关字谜的传说故事;一类用于嘲讽的,如尹龙虎的箸谜:「咸阳王禧,……自洪池东南走,僮仆不过数人,左右从禧者,唯兼防合尹龙虎。禧忧迫不知所为,谓龙虎曰:『吾愦愦不能堪,试作一谜,当思解之,以释毒闷。』龙虎欻忆旧谜曰:『眠则俱眠,起则俱起,贪如豺狼,赃不入己。』都不有心于规刺也。禧亦不以为讽己,因解之曰:『此是眼也。』而龙虎谓之是箸。」(见《魏书》卷二十一《咸阳王禧传》)

《太平广记东方朔》和《五色线》载有东方朔和郭舍人斗谜的故事:「郭舍人以蚊谜问东方朔曰:『客从东方,且歌且行。不从门入,逾我门墙。游戏中庭,上入殿堂。击之拍拍,死者攘攘。格斗而死,主人不伤。』东方朔曰:『利喙细身,昼匿出昏,嗜肉恶烟,指掌所扪。』舍人辞穷。」(《太平广记》文末注明「出本传」,但《史记》和《汉书》均无此记载,可能出自他书,或民间传闻。)《汉书》本传:「朔之诙谐,逢占射覆,其事浮浅,行于众庶,童儿牧竖,莫不眩耀。而后世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语附着之朔。」

宋周密《齐东野语》:「古之所谓廋词,即今之隐言也,而俗谓之谜。《玉篇》『谜』字释云:『隐也。』人皆知始于黄绢幼妇,而不知自汉伍举、曼倩时已有之矣。」

黄注:「《古诗所》鲍照有井字谜。」

清曾廷枚《香墅漫钞》卷三《子类》「古无『谜』字」:「《演繁露》:『古无谜字,……至《鲍照集》,则有《井谜》(

见卷七)矣。」此言谜语之兴,由隐语演变而生,亦实同而名异也。

〔四〕 范注:「《说文》言部新附『谜,隐语也。从言迷,迷亦声。』」

「回互」,谓委婉,变换其辞。《修辞学发凡》:「现今许多人都把廋语、隐语与所谓谜语混同。但是『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重在斗智,而廋语隐语却重在斗趣或暗示,中间略有分别:我们或许可以说谜语是从廋语『化』出来的,但不能把廋语、谜语混看为一件东西。」

《斟诠》:「回互,回转也。见《文选》木华《海赋》『乖蛮隔夷,回互万里』李周翰注。」

或体目文字〔一〕,或图象品物〔二〕,纤巧以弄思,浅察以衒辞,〔三〕义欲婉而正,辞欲隐而显〔四〕。荀卿《蚕赋》,已兆其体。〔五〕

〔一〕 范注:「体目文字,谓如《世说新语捷悟》篇:『魏武尝过曹娥碑下,杨修从,碑背上见题作「黄绢幼妇,外孙虀臼」八字。魏武谓修曰:「解不?」答曰:「解」。魏武曰:「卿未可言,待思之。」行三十里,魏武乃曰:「吾已得。」令修别记所知。修曰:「

黄绢,色丝也,于字为『绝』;幼妇,少女也,于字为『妙』;外孙,女子也,于字为『好』;虀臼,受辛也,于字为『辞』;所谓绝妙好辞也。」魏武亦记之,与修同。』刘注谓『曹娥碑在会稽中,而魏武、杨修未尝过江』,事固可疑,然离合解义之法,谶纬中固多有之矣。」

《修辞学发凡》:「本例并见《三国演义》第七十一回,知道的人很多,可以说是析字格复合体的活例。其构成方法,都是重用化形衍义两类,其基本方法:如『绝』先化作『色丝』,再衍义作『黄绢』;『妙』先化作『少女』,再衍义作『幼妇』。余仿此。」

《斟诠》:「体,训分解。目,训辨识。」前人体目文字之游戏,最显著者,无如孔融之《离合作郡姓名字诗》二首,隐『

鲁国孔融文举』六字,可谓为字谜。」

〔二〕 范注:「图象品物,谓如《捷悟篇》:『杨德祖为魏武主簿,时作相国门,始构榱桷,魏武自出看,使人题门作「活」字,便去,杨见,即令坏之。既竟,曰,门中活,阔字;王正嫌门大也。』『

人飨魏武一桮酪,魏武噉少许,盖头上题合字以示众,众莫能解。次至杨修,修便噉曰:「公教人噉一口也,复何疑!』又《简傲篇》:『嵇康与吕安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驾,安后来,值康不在,喜(嵇喜,康兄)出户延之,不入,题门下作凤字而去,喜不觉,犹以为欣。故作凤字,凡鸟也。』」

「图象品物」,即今之射物谜语。

〔三〕 意谓常用小聪明来卖弄才思,凭肤浅的见解来夸耀文辞。

〔四〕 《斟诠》:「魏代以后,文士颇非俳优,于是谐隐化而为谜语,此彦和述讔而及于谜也。然讔降而为谜,若非『义欲婉而正,辞欲隐而显』,虽『纤巧以弄思,浅察以衒辞』,则亦『童稚之戏谑』而已耳!」

隐与显意义好象相反,其实是相反而相成的,好的谜语既不能使人一望便知,也不能使人永远猜不着。

〔五〕 黄注:「《赋苑》荀卿《蚕赋》,通篇皆形似之言,至末语始云:夫是之谓蚕理。」

梅注:「有物于此,兮其状,屡化如神,功被天下,为万世文。礼乐以成,贵贱以分;养老长幼,待之而后存;名号不美,与暴为邻。功立而身废,事成而家败;弃其耆老,收其后世;人属所利,飞鸟所害。臣愚而不识,请占之五泰。五泰占之曰:此夫身女好而头马首者与?屡化而不寿者与?善壮而拙老者与?有父母而无牝牡者与?冬伏而夏游,食桑而吐丝,前乱而后治,夏生而恶暑,喜湿而恶雨。蛹以为母,蛾以为父,三俯三起,事乃大已。夫是之谓蚕理。」《蚕赋》见《荀子赋》篇。

《诠赋》篇:「观夫荀结隐语,事数自环。」《斟诠》:「案荀卿《蚕赋》一篇,内容几全以蚕之形态、生活、功能等描绘影射,可谓为谜语之滥觞。故彦和之论谜语,而有『已兆其体』之说也。」

游国恩《槁庵随笔》十一《隐》(《国文月刊》第四十期):「先秦之世好『隐』,其可考者,齐楚为最盛。《韩非子难三》篇:『人有设桓公「隐」者,曰:「一难、二难、三难,何也?」桓公不能射,以告管仲。管仲对曰:「一难也,近优而远士;二难也,去其国而数之海;三难也,君老而晚置太子。」桓公曰:「善。」不择日而庙礼太子。或曰:管仲之射隐不得也。』《吕氏春秋审应览重言》篇:『荆庄王立,三年不听(政),而好「讔」。成公贾入谏。王曰:「不谷禁谏者,今子谏,何故?」对曰:「臣非敢谏也,愿与君王讔也。」王曰:「胡不设不谷矣?」对曰:「有鸟止于南方之阜,三年不动,将以定其志也;其不飞,将以长其羽翼也;其不鸣,将以览民则也。是鸟虽无飞,飞将冲天;虽无鸣,鸣将惊人。」「贾出矣,不谷知之矣。」明日,朝,所进者五人,所退者十人。群臣大说,荆国之众相贺也。』又云:『成公贾之讔也,贤于太宰嚭之说也。太宰嚭之说听乎夫差,而吴国为墟;成公贾之讔喻乎庄王,而荆国以霸。』按此事,《韩非子喻老》篇亦载之,而稍不同。《

喻老》云:『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不谷知之矣(详见前引梅注)。处半年,乃自听政。所废者十,所起者九,诛大臣五,举处士六,而邦大治。』《史记楚世家》又以谏庄王者为伍举事。《世家》云:『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曰:「愿有进隐。」曰:「……吾知之矣。」(见前引范注)』《新序杂事第二》篇又以谏者为士庆。《杂事第二》云:『庄王莅政,三年不治,而好「隐」戏。社稷危,国将亡。士庆再拜进曰隐(按「曰隐」二字倒):「有大鸟来,止南山之阳,不蜚不鸣,不审其何故也?」王曰:「此鸟不飞,以长羽翼;不鸣,以观群臣之慝。是鸟虽不蜚,蜚必冲天;虽不鸣,鸣必惊人。」士庆稽首曰:「所愿闻矣。」王大悦士庆之问,而拜之以为令尹,授之相印。』其词并大同小异。惟其中所设之『隐』及射者之词,多为韵语,则『隐』之为体应尔。而《史记滑稽传》又以此为淳于髡说齐威王事,盖传闻之异也。又按《列女传楚处庄侄传》,处庄侄言『隐』事于顷襄王曰:『大鱼失水,有龙无尾,墙欲内崩,而王不视。』王曰『不知也。』对曰:『「大鱼失水」者,……而王不改也(详见前引范注)。』(按此与《韩非子难三》篇所述略同)亦并用韵语。又按《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载淳于髡见驺忌子曰:『

得全全昌,失全全亡。』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毋离前。』淳于髡曰:『豨膏棘轴,所以为滑也;然而不能运方穿。』驺忌子曰:『

谨受令,请谨事左右。』淳于髡曰:『弓胶昔干,所以为合也;然而不能傅合疏罅。』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自附于万民。』淳于髡曰:『狐裘虽弊,不可补以黄狗之皮。』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择君子,毋杂小人其间。』淳于髡曰:『大车不较,不能载其常任;琴瑟不较,不能成其五音。』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修法律而督奸吏。』淳于髡说毕,趋出至门,而面其仆曰:『是人者,吾语之微言五,其应若响之应声,是人必封不久矣。』所谓『微音』者,即『

隐』也,亦多用韵语。此等比喻,似为『连珠』体之所由仿。又按《

新序杂事第二》篇云:『齐有妇人,丑极无双,号曰无盐女。行年三十,无所容入,衒嫁不售,流弃莫执。于是拂拭短褐,自诣宣王,愿一见。谓谒者曰:「妾,齐之不售女也。闻君王之圣德,愿备后宫之扫除。顿首司马门外,唯王幸许之。」谒者以闻。于是宣王乃召而见之,谓曰:「亦有奇能乎?」无盐女对曰:「无有,直慕大王之美义耳。」王曰:「虽然,何喜?」良久曰:「窃尝喜隐。」王曰:「

隐,固寡人之所愿也。试一行之。」言未卒,忽然不见。宣王大惊,立发《隐书》而读之。退而惟之,又不能得。明日,复更召而问之,又不以「隐」对。但扬目衒齿,举手拊肘,曰:「殆哉!殆哉!」如此者四。』又按《国语晋语五》载范文子曰:『有秦客廋辞于朝,大夫莫之能对也,吾知三焉。』韦注云:『廋,隐也;谓以隐伏谲诡之言问于朝也。』是秦人亦喜『隐』也。此并秦以前『隐』语之可考者。至汉世东方朔之徒犹能为之。《汉书艺文志》有《隐书》十八篇,盖此类也。又其无『隐』之名,而有『隐』之实者,若麦鞠之喻(见宣十二年《左传》),庚癸之歌(见哀十三年《左传》),齐客海鱼之讽(见《战国策齐策一》),文仲羊裘之书(见《列女传臧孙母传》),殆难遍举。乃至庄周之寓言,屈原之《离骚》,荀卿之《赋》篇,下逮图谶歌括,童谣谜语,皆其流也。而我国文学中所谓比兴,所谓寄托,所谓婉而多讽,其树义陈辞莫不以『隐』为之体。『隐』之时义大矣哉!昔刘彦和已尝言之,而有未尽,故复考论之如此。」

至魏文、陈思、约而密之〔一〕;高贵乡公〔二〕,博举品物,虽有小巧,用乖远大〔三〕。

〔一〕 简约而精密。

〔二〕 黄注:「《晋阳秋》:高贵乡公神明爽俊,德音宣朗,景王曰:上何如主也?锺会对曰:才同陈思,武类太祖。景王曰:若如卿言,社稷之福也。」「高贵乡公」,曹髦,为曹丕之孙,其谜语不传。

〔三〕 「远大」,指上述隐语「兴治济身」、「弼违晓惑」的作用。

夫观古之为隐〔一〕,理周要务〔二〕,岂为童稚之戏谑,搏髀而抃笑哉〔三〕!

〔一〕 《校注》「『夫观』二字当乙。《诠赋》篇『观夫荀结隐语』,《史传》篇『观夫左氏缀事』,《比兴》篇『观夫兴之托谕』《

事类》……《才略》……并作『观夫』,可证。」

〔二〕 意谓寓理周至,切合时务。

〔三〕 意谓岂但引人拍股为乐,击掌助笑而已哉!

《校注》:「《史记李斯传》:『夫击瓮叩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目(《文选谏逐客书》无目字,是)者,真秦之声也。』此『搏髀』二字所本。(搏,犹拊也。……《乐府》篇亦有「拊髀雀跃」语。)」

《颜氏家训书证》篇:「《春秋说》以人十四心为德,《诗说》以二在天下为酉,《汉书》以货泉为白水真人,《新论》以金昆为银,《国志》以天上有口为吴,《晋书》以黄头小人为恭,《宋书》以召刀为邵,《参同契》以人负告为造。如此之类,盖术数谬语,假借依附,杂以戏笑耳。」

然文辞之有谐讔〔一〕,譬九流之有小说〔二〕。盖稗官所采〔三〕,以广视听〔四〕,若效而不已,则髡袒而入室〔五〕,旃孟之石交乎〔六〕!

〔一〕 《校证》:「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

讔』作『隐』。」

〔二〕 黄注:「《汉艺文志》有儒家者流,道家者流,阴阳家者流,法家者流,名家者流,墨家者流,纵横家者流,杂家者流,农家者流,小说家者流。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

范注:「《汉书艺文志》列诸子十家,而云『其可观者,九家而已。』其一家即小说家也。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

补注》引沈钦韩曰:『《滑稽传》「东方朔博观外家之语」即传记小说也。《文选》注三十一引桓子《新论》曰:「小说家合丛残小语,近取譬谕以作短书,治身理家有可观之词。」』」

《校释》:「舍人此书所涉文体,封域至广,独不及小说。惟《诸子》篇有『《青史》曲缀以街谈』一语耳。《汉志艺文》,小说十五家,千三百九十篇,……窍论其实,固由文士之狡狯,亦乃赋家之旁枝,或广记异闻,供文家之采撷,或虚述逸事,资客座之谈谐,大抵出入子史之涂,兼揽诗赋之辔,恣意自游,最为轻利者也。有于滑稽谑戏之中,亦寓讽戒之意,尤与谐讔之文,沆瀣相通。舍人谓『文辞之有谐讔,譬九流之有小说』,虽非专论小说,而小说之体用,固已较然无爽,不得以罅漏讥之也。」

〔三〕 黄注:「《汉艺文志》:『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涂说之所造也。』如淳曰:王者欲知闾巷风俗,故立稗官,使称说之。师古曰:稗官,小官。《汉名臣奏》:唐林请省置吏,公卿大夫至都官稗官各减什三是也。」

〔四〕 使扩大视听范围,多知道些事理。

〔五〕 纪评:「『袒而』,疑作『朔之』。」范注:「纪说是。淳于髡、东方朔,滑稽之雄,故云然。」但从全篇所论来看,刘勰对东方朔没有好评,与此处文意不符。且自上文观之,朔与枚皋的谐语「

无所匡正」,惟旃、孟能「抑止昏暴」。是朔、皋同类,而朔不可与髡、旃、孟并列。《孟子公孙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袒」,露臂。《考异》:「髡袒本《史记滑稽列传》中有罗襟尽解而言也。」

〔六〕 范注:「《史记苏秦列传》:『此所谓弃仇雠而得石交者也。』」「旃」指优旃,「孟」指优孟;「石交」是金石之交,即知心朋友。

《注订》:「按上言『入室』『石交』云者,以为谐隐一类,为文章末流,故言如九流之视小说也。其不宜升堂入室,以当金石之交,而与髡、朔、旃、孟为伍焉。盖典诰之体,固异于谐隐之流耳。」

第三段讲「隐」及其发展而为「谜」的意义,并评论历代作家作品的得失。

赞曰:古之嘲隐〔一〕,振危释惫〔二〕。虽有丝麻,无弃菅蒯〔三〕。会义适时〔四〕,颇益讽诫。空戏滑稽,德音大坏〔五〕。

〔一〕 「嘲隐」,指谐辞和隐语。

〔二〕 《斟诠》:「救仁义之颠危,解正道之困惫也。」《校注》:「按《史记滑稽列传》序:『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

〔三〕 范注:「《左传》成公九年引逸诗语。」

《斟诠》引《左传会笺》:「菅似茅,滑泽无毛,韧宜为索,沤及晒尤善。蒯亦菅之类。《史记孟尝君传》:『又蒯缑。』注:『蒯,茅之类,可为绳。』夫丝可为帛,麻可为布,菅蒯皆草,可为粗用者。言虽有精细之物,然粗物亦不可弃也。」《注订》:「谐隐体属文章末流,用虽不宏,其来已远,亦如菅蒯之不可弃耳。」

〔四〕 会合义理,适应时机。

〔五〕 「德音」,注见第二段「有亏德音」。

文心雕龙义证

卷 四

史传 第十六

纪评:「彦和妙解文理,而史事非其当行,此篇文句特烦,而约略依稀,无甚高论,特敷衍以足数耳。学者欲析源流,有刘子玄之书在。」

范注:「案《史通》专论史学,自必条举细目;《文心》上篇总论文体,提挈纲要,体大事繁,自不能如《史通》之周密。然如《史通》首列《六家》篇(《尚书》家、《春秋》家、《左传》家、《国语》家、《史记》家、《汉书》家),特重《左传》、《汉书》二家,《文心》评论《左传》《史》《汉》,其同一也;《史通》推扬二体(编年体,纪传体),言其利弊,《文心》亦确指其短长,其同二也;至于烦略之故,贵信之论,皆子玄书中精义,而彦和已开其先河,安在其为敷衍充数乎!」《校释》:「纪氏讥其『史事非当行』,『诸子为谰言』,非知言也。今按此篇以『依经』『附圣』为纲领,深得史迁著述之遗意,前已论之矣。而『二难』、『两失』『四要』,尤得史法之精微。后世子玄作《史通》,盖即此意扩言之者,安可宗子玄而祧彦和哉?」

开辟草昧,岁纪绵邈,居今识古,其载籍乎!轩辕之世,史有仓颉,主文之职,其来久矣〔一〕。《曲礼》曰:「史载笔。」〔二〕史者,使也;执笔左右,使之记也〔三〕。古者左史记言,右史书事〔四〕。言经则《尚书》,事经则《春秋》也〔五〕。

〔一〕 金毓黻《文心雕龙史传篇疏证》(以下简称「疏证」):「《说文》叙:『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初造书契。』《荀子解蔽》篇:『好书者众矣,然而仓颉独传者,壹也。』……《史通史官建置》篇:『盖史之建官,其来尚矣。昔轩辕氏受命,仓颉、沮诵,实居其职。』案:仓颉为黄帝之史,且为创造吾国文字之祖,传说已久,是否可信,姑不必论。然黄帝果为古帝,应有司记载、主文书之史官在其左右。……刘勰梁人,搉论史传,上及轩辕并不为过。刘勰固云:『居今识古,其载籍乎!』载籍有征,何为置而不言。如《说文》叙、《荀子解蔽》,皆为可征之文献,不能去而不取。故刘勰考论吾国史官,仍以仓颉为始。」(《中华文史论丛》一九七九年第一辑)

〔二〕 《校证》:「『史载笔』下,梅本有『左右』二字。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清谨轩钞本、日本刊本、王谟本俱无。案梅本『左右』二字,此涉下文『执笔左右』而误衍;何允中本无之,是也,今据删。」范注:「《礼记曲礼上》:『史载笔,士载言。』」

《疏证》:「《曲礼》:『史载笔。』谓史官从君于会同,则载笔以从也。孔疏:『不言简牍而云笔者,笔是书之主,则余载可知。』」

〔三〕 《校证》:「『史者使也,执笔左右』二句八字原脱,梅按胡孝辕本补。按《御览》六○三正有此八字。」

《疏证》:「若刘勰『史者使也』之义则出于《白虎通》。其说云:『所以谓之史,何?明王者使为之也。』陈立《疏证》云:『《汉书杜延年传》注,史、使一也,或作使字。』然愚不敢谓然。盖以史、使同音而曲为之解,仍以记事者为史之义为正。又案:《说文》以『记事者』三字释史,则古所谓史,即为史官之简称,乃专指记事之人而言。至汉魏以后,乃泛称记事之书为史,非本义也。」

〔四〕 黄注:「《(礼记)玉藻》:『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校证》:「『左史记言,右史书事』,原作『左史记事者,右史记言者』,今据《御览》改。《汉书艺文志》:『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礼记玉藻疏》引《六艺论》:『右史记事,左史记言。』荀悦《申鉴时事》篇:『左史记言,右史记动,动为《春秋》,言为《尚书》。』此彦和所本。浅人习见《玉藻》『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之文,径改此书。而不知《玉藻》『左』『右』字,今亦互讹,黄以周《礼书通故》三四官四,辨之究矣。」

〔五〕 《疏证》:「至《尚书》记言,《春秋》记事,则诸家说皆无异。然《尚书》未尝不记事,《春秋》有《左氏传》,《传》亦未尝不记言。《文史通义书教》篇申此义云:『夫《春秋》不能舍《传》而空存其目,则左史所记之言,不啻千万矣。《尚书》典谟之篇记事,而言亦具焉;训、诰之篇记言,而事亦见矣。古人事见于言,言以为事,未尝分事与言为二也。』」

唐虞流于典谟,夏商被于诰誓〔一〕。洎周命维新〔二〕,姬公定法〔三〕,紬三正以班历〔四〕,贯四时以联事〔五〕,诸侯建邦,各有国史〔六〕,彰善瘅恶,树之风声〔七〕。自平王微弱,政不及雅〔八〕,宪章散紊,彝伦攸斁〔九〕。

〔一〕 《校证》:「『夏商』原作『商夏』,今乙正。」

《疏证》:「案《尚书序》、《虞书尧典、舜典、大禹谟》三篇,皆记尧舜二帝事,藉以流传于后。故曰:『唐虞流于典谟。』然今文《尚书》二十八篇,以《舜典》合于《尧典》,无《大禹谟》。伪孔传本有《大禹谟》,则赝作也。又今文《尚书》,《商书》有《汤誓》一篇,《周书》有《牧誓》、《大诰》、《康诰》、《酒诰》、《召诰》、《洛诰》、《费誓》、《秦誓》篇,而《书序》《商书》又有《汤诰》、《仲虺之诰》,皆已久佚。伪孔本有之,亦赝作也。诰以告谕众民,如今公文之布告。誓以誓师,如今世之誓师文。《尧典》曰:『光被四表。』被谓被及。言如日光之充被四表也。夏商之事,借所撰诰誓而传之久矣。故曰:『商夏被于诰誓。』又《谷梁传》隐八年云:『诰誓不及五帝。』注谓:『五帝之世,治化淳备,不须诰誓。』此为刘勰所本。」

〔二〕 《校证》:「『洎』原作『自』,元本,……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谭校本作『洎』,今据改。『自』与下文『自平王微弱』字复。」

《校注》:「『维』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合刻本,……作『惟』。……《诗大雅文王》:『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则作『维』是也。《封禅》篇『固维新之作也』,亦作『维』。」

《斟诠》:「(《文王》)传云:『乃新在文王也。』陈奂传疏:『周自太王徙岐,故称旧邦,维犹乃也,言周自文王而始新之。』周命维新,即周之国运乃新。」

〔三〕 《疏证》:「杜预《春秋经传集解序》云:『仲尼因鲁史策书成文,考其真伪而志其典礼,上以遵周公之遗制,下以明将来之法。』又曰:『盖周公之志,仲尼从而明之。』又曰:『其发凡以言例,皆经国之常制,周公之垂法,史书之旧章,仲尼从而修之,以成一经之通体。』……愚谓……姬周隆盛之世,秉政大臣如周公者,前后何限?一切秉属之周公,不亦拘而鲜通乎?特刘勰所说仍用杜义,以为有周开基,周公已创史例,以垂将来。故曰『周命维新,姬公定法』也。」

〔四〕 梅注:「夏以斗建寅之月为正,平旦为朔,法物见,色尚白。周以斗建子之月为正,夜半为朔,法物萌,色尚赤。紬者,系王于正二三月之上也。书『王正月』者,周王之正月也。二月三月皆有王者,二月殷之正月也,三月夏之正月也。王者存二王之后,使统其正朔,服其服色,行其礼乐,所以尊先圣,通三统,师法之义,恭让之礼,于是可得而观之。」按此见《左传》隐公元年《经》「元年春王正月」《正义》引何休说。

黄注:「《书甘誓》:『怠弃三正。』注:『三正,子、丑、寅之正也。』」

范注:「《史记历书》:『紬缉日分。』《索隐》:『紬缉者,以言造历算运者,犹若女工缉而织之也。』……彦和紬三正以班历之义,似用何休说也。」

《斟诠》:「谓缀集夏、商、周三代之正朔以颁布历法也。紬音抽、缀集之也。……班,《说文》:『分瑞玉也。』此『班布』之本字,今借作『颁』。」

《疏证》:「所谓『三正』者,谓夏以建寅之月为正,商以建丑之月为正,周以建子之月为正也。《史记历书》曰:『夏正以正月,殷正以十二月,周正以十一月,盖三王之正若循环,穷则反正。』马融注《尚书》,亦云:『建子、建丑、建寅,三正也。』汉儒如贾谊、董仲舒皆为一代帝王之兴,必改正朔,易服色。夏以寅月为正,商以丑月为正,故周以子月为正。凡姬周一代制度,说者皆以为周公所创。周改正朔,定为建子,以树三正之法,当亦为周公所创。紬三正以颁历,属周公创法之一也。」

〔五〕 梅注:「《春秋》无事,四时必书首月,如春王正月、夏四月、秋七月、冬十月是也。」

黄注:「杜预《春秋序》:『记事者,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史之所记,必表年以首事。年有四时,故错笔以为所记之名。」《斟诠》:「谓贯串春夏秋冬四时之统序,以联叙世事也。」《疏证》:「所谓『贯四时以联事』者,杜序所释綦详。例如《春秋》隐公二年,经云:『秋八月庚辰,公及戎盟于唐。』经于『公及戎盟于唐』六字之上,系以『庚辰』,是为『以事系日』。又于『庚辰』二字之上,系以『八月』,是为『以日系月』。又于『八月』二字之上系以『秋』字,是为『以月系时』。至是秋为隐公二年之秋,可以一览而知,是为『以时系年』。案此书法,为周室所颁成式之一。……故周代定例,史官书事,必年、时、月、日四者兼具。刘勰立论,盖用杜义。故以月日上贯四时之法,亦属之周公也。」

〔六〕 《校注》「按《汉书艺文志》:『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申鉴时事》篇:『古者,天子诸侯有事必告于庙,庙有二史……君举必记,臧否成败,无不存焉。』」

《疏证》:「《后汉书班彪传》载彪《略论》云:『唐虞三代,诗书所及,世有史书,以司典籍。暨于诸侯,国自有史。』又杜预《春秋序》:『诸侯亦各有国史,大事书之于策,小事简牍而已。』……刘勰谓『诸侯建邦,各有国史』,盖本班论杜序之言。」

《斟诠》:「杜预序:『周礼有史官,掌邦国四方之事,达四方之志,诸侯亦各有国史。《孟子》曰:楚谓之《梼杌》、晋谓之《乘》,而鲁谓之《春秋》,其实一也。』」

〔七〕 《校注》:「按《书》伪《毕命》:『彰善瘅恶,树之风声。』枚传:『明其为善,病其为恶,立其善风,扬其善声。』」

《疏证》:「《左传》成公十四年谓:『《春秋》之称有五。』其五曰:『惩恶而劝善。』……故刘勰以诸侯各有国史,为『彰善瘅恶,树之风声』而作也。」

《史通曲笔》篇:「史之为用,记功司过,章善瘅恶。」又《直书》篇:「史之为务,申以劝戒,树之风声。」

〔八〕 郑玄《王城谱》云:「于是王室之尊,与诸侯无异,其诗不能复雅,故贬之谓之王国之变风。」

《疏证》:「文、武、成、康,为周之盛世。昭、穆之世,王政已替。幽厉之世,周道遂衰。宣王中兴,劣能自振。当此之时,中朝臣僚所撰之诗,皆谓之雅,以言王政废兴,亦可谓之『政能及雅』也。洎平王东迁,王室微弱,政令仅行于境内,不复遍及于诸侯。是时輶轩使者在王境所采之诗,谓之曰《王风》,而不复名之为雅。以其仅言王境之事,已下侪于列国,不复能及天下之事,非王政废兴所由系也。故刘勰云:『平王微弱,政不及雅。』……又案:『及雅』义同『复雅』。……范宁《谷梁传序》云:『列《黍离》于《国风》,齐王德于邦君,所以明其不能复雅,政化不足以被群后也。』此……云『政不及雅』者,即政不复雅也。」

〔九〕 《校注》:「按《书洪范》:『彝伦攸斁。』孔传:『斁,败也。』」《疏证》:「杜预《春秋序》云:『周德既衰,官失其守。上之人不能使《春秋》昭明,赴告策书,诸所记注,多违旧章。』案此即『宪章散紊』之证也。《孟子滕文公》篇曰:『世道衰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注家谓《孟子》此语,指周室东迁而言。此即『彝伦攸斁』之证也。凡『宪章散紊,彝伦攸斁』二者之失,皆由平王东迁,王室微弱所致。故刘勰举此,以为『政不及雅』之证。又范宁《谷梁传序》有:『昔周道衰陵,干纲绝纽,礼坏乐崩,彝伦攸斁。』亦为刘勰因袭所自。」

《尚书洪范》蔡传:「彝、常,伦、理也,所谓秉彝人伦也。……此彝伦之所以败也。」「攸」,语词。

昔者夫子闵王道之缺〔一〕,伤斯文之坠,静居以叹凤〔二〕,临衢而泣麟〔三〕,于是就太师以正《雅》《颂》,因鲁史以修《春秋》〔四〕,举得失以表黜陟,征存亡以标劝戒〔五〕;褒见一字,贵踰轩冕;贬在片言,诛深斧钺〔六〕。

〔一〕 黄校:「『昔者』二字从《御览》增。」《疏证》:「本文『昔者』二字,潮阳郑氏据《御览》增入,今通行本无之。愚意应从通行本,文义乃顺。」又:「『王道衰』一语,已见《毛诗序》。篇中曰『王道缺』。缺,即衰也。又《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盖孔子作《春秋》,由于王者之迹熄。王迹,即王道也。刘勰谓『夫子闵王道之缺』,义出于此。」

范宁《谷梁传集解序》:「幽王以暴虐见祸,平王以微弱东迁,征伐不由天子之命,号令出自权臣之门,……天下荡荡,王道尽矣。」

〔二〕 《疏证》:「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至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预何?』注家谓斯文为礼乐制度之类。玩其语意,即『伤斯文之将坠』也。孔子又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论语子罕》)此所谓『静居以叹凤』也。」

范宁《谷梁传序》:「孔子睹沧海之横流,乃喟然而叹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言文王之道丧,兴之者在己。」

〔三〕 梅注:「《孔丛子》曰:叔孙氏之车子鉏商,樵于野而获麟焉。众亦莫之识,以为不祥,弃之五父之衢。冉有告曰:¢身而肉角,岂天之妖乎?夫子往观焉,泣曰:麟也。麟出而死,吾道穷矣。乃歌云:唐虞世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按此见《记问》篇,黄注同。

《疏证》:「《孔丛子》为后人伪作,刘勰之说,别有所本。《春秋左传》哀公十四年云:『十四年春,西狩于大野,叔孙氏之车子鉏商获麟。以为不祥,以赐虞人。仲尼观之曰:麟也。然后取之。』同年《公羊传》云:『孔子曰:孰为来哉?孰为来哉?反袂拭面,涕沾袍。』又曰:『西狩获麟。孔子曰:吾道穷矣!』案《史记孔子世家》即取《左》《公》二传以成文,然无『弃之五父之衢』之语。盖伪撰《孔丛子》者别有所本。文曰:『临衢而泣麟。』盖用《孔丛子》,不知其为伪作也。」

〔四〕 范注:「《论语八佾》篇:『子语鲁太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子罕篇》:『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疏证》:「合此两文,所谓就太师以正雅颂也。杜预谓仲尼因鲁史策书成文,考其真伪,以正其典礼,此所谓因鲁史以修《春秋》也。刘勰此文,悉本范宁《谷梁传序》。序曰:『于是就大师而正雅颂,因鲁史而修《春秋》。……举得失以彰黜陟,明成败以着劝诫。……一字之褒,宠逾华衮之赠;片言之贬,辱过市朝之挞。』疏云:『云就大师而正雅颂者,大师,乐官也。诗者,乐章也。以大师掌诗乐,故仲尼自卫反鲁,就而正之。』」斯波六郎《文心雕龙范注补正》:「魏文帝黄初二年以孔羡为宗圣侯《置吏修庙诏》:『因鲁史而制《春秋》,就太师而正《雅》《颂》。』」

〔五〕 《疏证》:「范序疏又云:『云举得失以彰黜陟者,谓若仪父能结信于鲁,书字以明其陟。杞虽二王之后,而后代微弱,书子以明其黜。云明成败以着劝戒者,成败黜陟,事亦相类。谓若葵丘书日,以表齐桓之功。戎伐凡伯,言戎以明卫侯之恶。又定、哀之时,为无贤伯,不屈夷狄,不申中国,皆是书其成败,以着劝善惩恶。』又案:范序『成败』二字,刘勰易为『存亡』者,功成则存,事败则亡,二者之义一也。」

〔六〕 《疏证》:「范序疏又云:『言仲尼之修《春秋》,文致褒贬。若蒙仲尼一字之褒,得名传竹帛,则宠逾华衮之赠。若定十四年,石尚欲著名于《春秋》是也。若被片言之贬,则辱过市朝之挞。若宣八年,仲遂为弒君不称公子是也。言华衮则上比王公,称市朝则下方士庶。』……范序『辱过市朝之挞』一语,刘勰易为『诛深斧钺』,不过变文以明片言之贬,可畏之甚,而语义又加重。」《征圣》篇:「《春秋》一字以褒贬,此简言以达旨也。」

然睿旨幽隐〔一〕,《经》文婉约,丘明同时,实得微言〔二〕;乃原始要终,创为传体〔三〕。传者,转也;转受经旨,以授于后,实圣文之羽翮,记籍之冠冕也〔四〕。

〔一〕 《校证》:「『睿旨』下原有『存亡』二字,徐云:『《御览》作「睿旨幽秘,经文婉约」,无「存亡」二字,为是。』梅云:『二字衍。』黄丕烈云:『案冯本(指冯舒校本)「存亡」校云:「各本衍此二字,功甫本无。」此亦误衍,《御览》亦无。』案《史略》亦无此二字,今据删。」「睿旨」,深远的意旨。

〔二〕 范注:「《汉志》云:『有所褒讳贬损,不可书见,口授弟子,弟子退而异言。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论本事而作传,明夫子不以空言说经也。』」

〔三〕 范注:「杜预《春秋左氏传序》:『左丘明受经于仲尼,以为经者不刊之书也。……身为国史,躬览载籍,必广记而备言之。其文缓,其旨远,将令学者原始要终,寻其枝叶,究其所穷。』(《正义》云:『将令学者本原其事之始,要截其事之终。寻其枝叶,尽其根本,则圣人之趣虽远,其赜可得而见。』)」

《疏证》:「《汉志》所谓仲尼『有所褒讳贬损,不可书见,口授弟子,退而异言』,此即『睿旨幽隐,经文婉约』之注脚也。」

「《左传》成公十四年:『《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杜氏之释『微而显』曰:『文见于此,而起义在彼。』释『志而晦』曰:『约言示制,推以知例。』释『婉而成章』曰:『曲从义训,以示大顺。』案曰微、曰晦,其为幽隐可知。曰约言,曰曲从,其为婉约可知。是其所谓幽隐婉约,又为《春秋》之义例矣。」

《易系辞下》:「《易》之为书也,原始要终,以为质也。」正义:「原穷其事之初始,……又要会其事之终末。」杜预《左传序》:「其文缓,其旨远,将令学者原始要终,寻其枝叶,究其所穷。」

〔四〕 范注:「《释名释书契》:『传,转也,转移所在,执以为信也。』(《广雅释言》云:『传,转也。』)《史通六家》篇:『《左传》家者,其先出于左丘明。孔子既着《春秋》,而丘明受经作传。盖传者,转也,转受经旨,以授后人。或曰:传者,传也,所以传示来世。案孔安国注《尚书》,亦谓之传,斯则传者亦训释之义乎?观《左传》之释经也,言见经文而事详传内,或传无而经有,或经阙而传存。其言简而要,其事详而博,信圣人之羽翮,而述者之冠冕也。』」

《疏证》:「盖传对经而言。经为高文典册,其长在二尺以上。传之本字为专。《说文》:『专,六寸簿也。』其尺寸小于经,专为释经而作。左氏为《春秋经》作传,以论其本事,传盖附经以行者也。」

「羽翮」,翅膀,指辅助。

及至纵横之世,史职犹存〔一〕,秦并七王〔二〕,而战国有《策》〔三〕。盖录而弗叙,故即简而为名也〔四〕。

〔一〕 《疏证》:「战国之世,史籍流传绝少。然刘勰犹谓『从横之世,史职犹存』,何也?考战国时代,史籍仅有《竹书纪年》,出自汲冢。今所传者,虽为后人伪造,然其文多有依据。……杜预《春秋传后序》论及《纪年》曰:『《纪年》篇起自夏、殷、周,皆三代王事,无诸国别,惟特记晋国。晋国灭,独记魏事,下至魏哀王之二十年,盖魏国之史记也。』据预所言,《纪年》真本,后半独记魏事,其为魏国史官所记,已属无疑。……《战国策》所记,为『继春秋之后,讫楚汉之起,二百四十五年间之事』,其为何人所著,虽不可知;然班彪《略论》已云:『春秋之后,七国并争,秦并诸侯则有《战国策》三十三篇。』此为刘勰『秦并七王而战国有《策》所本。盖其书为秦统一六国时所采辑,其所据者必出于各国之史籍。合以上述纪事,皆为『从横之世,史职犹存』之证。」

周注:「战国尚有史官。如《史记蔺相如传》:『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当时秦赵御史皆主记事,即为史官。」

〔二〕 周注:「秦灭六国是六王,秦王改称皇帝,去掉王号,所以称七王。」

〔三〕 黄注:「《战国策》刘向序:《国策》或曰《国事》,或曰《短长》,或曰《事语》,或曰《长书》,或曰《修书》。臣向以为战国时游士辅所用之国,为之策谋,宜为《战国策》。其事继春秋以后,迄楚汉之起,二百四十年间之事皆定以杀青,书可缮写,得三十三篇。」《校注》:「《汉书司马迁传赞》:『春秋之后,七国并争。秦兼诸侯,有《战国策》。』」

《补注》:「(刘)向盖改原名《国事》、《短长》、《事语》、《长书》、《修书》诸名,然终以刘勰『即简为名』为正。观其言『战国有《策》』,加一有字,则指史策明矣。」

〔四〕 《疏证》:「《史通六家》篇云:『暨纵横互起,力战争雄,秦兼天下,而着《战国策》。……夫谓之策者,盖录而不序,故即简以为名。或云汉代刘向以战国游士为之策谋,因谓之《战国策》。』案刘知几前说,承用刘勰之说,意谓为记战国时事之简策;后说则节录刘向之言;盖兼取二者之义,案而不断。李氏补注,是刘勰而非子政,亦未见必然。刘向序本谓:『中书本号,或曰《国策》,或曰《国事》。』黄注于『国策』二字上,脱去『中书本号或曰』六字,一似《战国策》为向所命新名,实则不然。玩『或曰《国策》』四字之义,即知书本名《战国策》也。」「叙」,按时叙录。《战国策》本不按时叙录,刘向校录,也只略以时次之。

《春秋左氏传》疏:「蔡邕《独断》曰:『策者,简也。』……单执一札,谓之为简,连编诸简,乃名为策。」

姚范《援鹑堂笔记》卷四十《文心雕龙史传》:「按录而不序,即简为名,刘知几亦同彦和此说。余谓此较向序(指刘向《战国策书录》)之义为优。」

以上为第一段,讲史传的含义,和从初设史官到战国时期史书的编写情况。

汉灭嬴项,武功积年、陆贾稽古,作《楚汉春秋》〔一〕;爰及太史谈,世惟执简〔二〕;子长继志,甄序帝绩〔三〕。比尧称典,则位杂中贤;法孔题经,则文非玄圣〔四〕。故取式《吕览》,通号曰纪〔五〕,纪纲之号,亦宏称也〔六〕。

〔一〕 《斟诠》:「汉高帝刘邦,……八载而成帝业,故云武功积年。」

范注:「《汉书艺文志》《春秋》类:《楚汉春秋》九篇。自注:『陆贾所记。』《史记陆贾传》索隐:『贾撰记项氏与汉高初起及惠、文间事。』《汉志补注》引沈钦韩曰:『《隋志》九卷,《唐志》二十卷。《御览》引之。《经籍考》不载,盖亡于南宋。』王先谦曰:『《后书班彪传》云:「汉兴,定天下,大中大夫陆贾记录时功,作《楚汉春秋》九篇。」』」

《疏证》:「班彪『记录时功』一语,即刘勰『汉灭嬴项,武功积年』二语所由出。陆氏之书,既为叔皮所盛称,则其内容必甚可观。」

〔二〕 黄注:「《太史公自序》:司马喜生谈,谈为太史公,仕于建元、元封之间。有子曰迁。太史公发愤且卒,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谈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执简」,指担任史官职务。

《疏证》:「太史公《自序》谓:『当宣王时,(官)失其守,而为司马氏。司马氏世典周史。』故太史谈有『余先,周室之太史也』一语。此亦刘勰『世惟执简』之由来也。」

〔三〕 《校注》:「『志』,黄校云:『元作至,胡改。』《御览》、《史略》引,正作『志』。《礼记中庸》:『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继志』二字出此。」又:「『绩』,宋本《御览》六百四引作『续』,合字本、喜多本、鲍本并作『绩』。按绩、绩古今字。然以《封禅篇赞》『封勒字绩』例之,则此亦当作『绩』,前后始能一律。」「甄」,甄别。

〔四〕 范注:「位杂中贤,谓后世帝王不皆贤圣;文非元圣,谓迁不敢比《春秋经》。《自序》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君谓壶遂)比之于《春秋》,谬矣』是也。」

《疏证》:「盖壶遂尝以迁书比于孔子之作《春秋》,迁谦不敢当,且曰:『君比之于《春秋》,谬矣。』寻刘勰之旨,以为孔子删《书》,首列《尧典》,即为『甄序帝绩』,而子长修史,叙帝王事为本纪,亦为『甄序帝绩』,何以不称典而称纪?即由于不敢比尧也。孔子删《书》之外,又作《春秋》,后人以《春秋》列为六经之一。《春秋》虽非如《尚书》之『甄叙帝绩』,然假鲁史以寓尊王之义,称周王曰天王,称正月曰王正月,犹以当代之帝王为诸侯之共主。且迁之撰本纪,年经月纬,兼详时日,即用《春秋》之法,何为不以《春秋》名书?即由不敢比孔也。本纪所载尧、舜、禹、汤、文、武之外,兼及世承诸王,下逮秦、楚、汉初,圣贤并载,明昏兼叙,故曰:『位杂中贤。』」

《校证》:「『玄圣』,原作『元圣』,今改。说已详《原道》篇。」

《疏证》:「《后汉书班彪传》附子固《典引》篇,有曰:『故先命玄圣,使缀学立制。』注:『玄圣,谓孔丘也。《春秋演孔图》曰:孔子母征在梦感黑帝而生,故曰玄圣。』……《春秋》为孔子所作,故可题以经号。《史记》之文,由迁所作,不敢比拟孔子,故曰:『文非玄圣。』按明刊本及今本皆作『元圣』者,盖由宋人讳『玄』而改。」

〔五〕 《训故》:「《史记》:吕不韦,阳翟人,始皇立,尊不韦为相国,号称仲父。不韦招致士,厚遇之,使客人人着所闻,为八览、六论、十二纪。」

范注:「本纪之名,彦和谓取式《吕览》,恐非。《史记大宛传赞》两言《禹本纪》,正迁所本耳。」

《疏证》:「《吕览》虽有十二纪,以纪一岁十二月,然非史官纪事之作可比。盖与《史记》之本纪,仅有几微之相似。谓为取式,岂得谓然?惟其前有《禹本纪》,而子长仍用其名,是为得之。《史通本纪》篇云:『昔汲冢《竹书》,是曰《纪年》;《吕氏春秋》,肇立纪号。盖纪者纲纪庶品,网罗万物,考篇目之大者,其莫过于此乎!』刘知几一则曰『《吕氏春秋》,肇立纪号』;再则曰『纲纪庶品,网罗万物』;其为袭用刘勰之说,已极显然。……本纪为提纲挈领而作,故子玄谓其『纲纪庶物』,无所不包,而刘勰亦谓为纲纪之宏称也。」

清晏世澍《沅湘通艺录》卷二《太史公本纪取式吕览辨》:「按《吕览》凡十二纪,八览、六论,大抵据儒书者十之八九,参以道家、墨家之书理者十之一二,二十余万言,颇为有识者所推重,盖不韦宾客之所集也。观其《报任安书》曰:『不韦迁蜀,世传《吕览》。』又曰:『恨私心有所未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着于后世也。』言为心声,自比如此,岂非有所欣羡于其素哉!以此知刘舍人之言为有据,其为取式无疑也。」

〔六〕 「纪纲」,法纪政纲。《史记五帝本纪》索隐:「纪者,记也。……而帝王书称纪者,言为后代纲纪也。」《斟诠》:「徐灏《说文解字注笺》:『经传多纲纪并言,总持为纲,分系为纪,如网罟,大绳其纲也,网目其纪也。』号,名号也。《周礼春官》大祝:『辨六号。』郑注:『号谓尊其名更为美称焉。』

故本纪以述皇王,列传以总侯伯,〔一〕八书以铺政体,十表以谱年爵〔二〕,虽殊古式,而得事序焉。尔其实录无隐之旨〔三〕,博雅弘辩之才〔四〕,爱奇反经之尤〔五〕,条例踳落之失〔六〕,叔皮论之详矣〔七〕。

〔一〕 范注:「《史记》本纪十二,世家三十,列传七十,书八,表十,共一百三十篇。本篇不言世家,恐有脱误。疑当据班彪《史记论》作本纪以述帝王(《史记》首列《五帝本纪》,《三皇本记》司马贞补撰),世家以总公侯(《自序》谓三十辐共一毂,此总字所取义),列传以录卿士,文始完具。《史通》云:『盖纪之为体,犹《春秋》之经,系日月以成岁时,书君上以显国统。』『纪者,既以编年为主,唯叙天子一人,有大事可书者,则见之于年月;其书事委曲,付之列传,此其义也。』(《本纪》篇)又云:『盖纪者,编年也;传者,列事也。编年者,历帝王之岁月,犹《春秋》之经;列事者,录人臣之行状,犹《春秋》之传。《春秋》则传以解经,《史》、《汉》则传以释纪。』(《列传篇》)又云:『司马迁之记诸国也,其编次之体,与本纪不殊(各国自用其年),盖欲抑彼诸侯,异乎天子,故假以他称,名为世家。』(《世家》篇)」

《疏证》:「班彪《略论》云:『司马迁序帝王则曰本纪,公侯传国则曰世家,卿士特起则曰列传。』彪以本纪、世家、列传三者并举,当为刘勰所本。……盖本书文有脱误使然,否则『列传以总伯侯』,语不可通。又遗世家而不举,果何说耶?」

〔二〕 梅注:「八书,《史记》司马迁作:《礼书》、《乐书》、《律书》、《历书》、《天官书》、《封禅书》、《河渠书》、《平准书》。十表,《史记》:《三代世表》、《十二诸侯年表》、《六国年表》、《秦楚之际月表》、《汉兴以来诸侯年表》、《高祖功臣侯者年表》、《惠景间侯者年表》、《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建元以来王子、侯者年表》、《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

《疏证》:「本纪、世家、列传、书、表之分,以《史通》所释为最明晰。……其于表,则一见于《表历》篇,云:『盖谱之建名,起于周代。表之所作,因谱象形,故桓君山有云:「太史公《三代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谱,此其证欤?」』一见于《杂说》上篇,云:『观太史公之创表也,于帝王则叙其子孙,于公侯则纪其年月,列行萦纡以相属,编字辑而相排。虽燕赵万里,而于径寸之内,犬牙可接;虽昭穆九代,而于方尺之中,雁行有序。使读者阅文便睹,举目可详,此其所以为快也。』其于志,则论于《书志》篇,曰:『夫刑法、礼乐、风土、山川,求诸文籍,出于《三礼》。及班马着史,别裁书志,考其所记,多效《礼经》,且纪传之外,有所不尽。只字片文,于斯备录。语其通博,信作者之渊海也。』……刘勰谓『八书以铺政体』,政体即典礼之异称,典礼亦称政典,从政者必守之典也。体即体要,体要即典要也。又谓『十表以谱年爵』者,凡《史记》十表皆称年表,而汉兴功臣侯以下诸表,又专为谱爵而作。其谓『殊古式』者,古史皆编年,而司马迁改为本纪、世家、列传、志、表五体,异乎周代史官所用之成法,故云然也。」「铺」,铺陈。「谱」,叙录。

〔三〕 《训故》:「《汉书司马迁(传)赞》:至于采经摭传,分散数家之事,甚多疏略,或有抵啎,又其是非颇谬于圣人,然自刘向、扬雄,博极群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才,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

〔四〕 《疏证》:「(班彪)《略论》所云:『善述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俚,文质相称,盖良史之才也。』此非所谓『实录无隐之旨,博雅弘辩之才』乎?」周注:「博雅宏辩,论称:『若迁之著作,采获古今,贯穿经传,至广博也。』」

〔五〕 黄注:「扬子《法言》:『多爱不忍,子长也。仲尼多爱,爱义也。子长多爱,爱奇也。』《史记》叙传(事),但美其长,不爱(贬)其短,故曰爱奇。」按黄引《法言》见《君子》篇。「尤」,过失。

《斟诠》:「彪着《史记论》载于《后汉书班彪传》,云:『……其论术学,则崇黄老而薄《五经》;序货殖,则轻仁义而羞贫穷;道游侠,则贱守节而贵俗功。』」

〔六〕 《疏证》:「(《略论》)又云:『至于采经摭传,分散百家之事,甚多疏略,不如其本,务欲以多闻广载为功,论议浅而不笃。』又云:『迁序帝王则曰本纪,公侯传国则曰世家,卿士特起则曰列传,又进项羽、陈涉而黜淮南、衡山,细意委曲,条例不经,若迁之著作,采获古今,贯穿经传,至广博也。一人之精,文重思烦,故其书刊落不尽,尚有盈辞,多不齐一。』此非所谓『爱奇反经之尤,条例踳落之失』乎?

「再细核之,『质而不俚』,即『实录无隐』也。『辩而不华』即『博雅弘辩』也。『文质相称』,即『实录无隐』而又兼乎『博雅弘辩』也。『采经摭传,甚多疏略,不如其本,务欲多闻广载』。即『爱奇反经』也。『细意委曲,条例不经』,『刊落不尽,尚有盈辞』,即『条例踳落』也。又细审《(司马迁)传赞》所云:『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即为本文『实录无隐』之注脚。尤为固采父作之确证,彪之所论,略具于此,故曰『叔皮论之详矣』。」「踳落」,乖舛错落。

〔七〕 郭预衡《文心雕龙评论作家的几个特点》:「《史传》篇沿袭了班彪对《史记》的批评,……没有正确指出《史记》在文学方面的思想意义和艺术价值,这显然是受了以儒家为正宗的思想影响的缘故。」

及班固述汉,因循前业,观司马迁之辞,思实过半〔一〕,其十志该富,赞序弘丽,儒雅彬彬,信有遗味〔二〕。至于宗经矩圣之典,端绪丰赡之功〔三〕,遗亲攘美之罪,征贿鬻笔之愆,公理辨之究矣。〔四〕

〔一〕 黄注:「《汉书叙传》:固探纂前记,缀辑所闻,以述《汉书》。起于高祖,终于孝平、王莽之诛,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综其行事,为春秋考纪、表、志、传,凡百篇。」

范注:「颜师古注曰:『史迁则云为某事作某本纪、某列传。班固谦不言然,而改言述,盖避作者之谓圣,而取述者之谓明也。』前业,谓太初以前多本《史记》,太初以后,又本其父班彪《后传》数十篇。」《校释》:「『司马迁』《御览》作『史迁』是。」《疏证》:「固之所述,太初以上,取自《史记》,悉录原文,略易字句而已。太初以下,采取父作六十五篇,当亦尟有改易。试以《司马迁传赞》例之,刘勰已指为叔皮之论。此外所采,亦未必尽着明。且如向、歆父子及冯商、扬雄之徒所续,亦必间有采获。然刘勰所谓『因循前业』者,仍指采取父作一端言。又其钞取《史记》,适当全书之半,故曰『观司马迁之辞,思实过半』。」斯波六郎:「《易系辞下》:『知者观其彖辞,则思过半矣。』」

〔二〕 梅注:「十志:《汉书》,班固作《律历志》、《礼乐志》、《刑法志》、《食货志》、《郊祀志》、《天文志》、《五行志》、《地理志》、《沟洫志》、《艺文志》。」周注:「赞序:《汉书》的《本纪》《志》《列传》末有赞,《八表》的开头有序,又全书末有《叙传》。」

《疏证》:「《汉书》十志,视《史记》为博赡整齐。《地理》、《食货》、《刑法》、《艺文》四志、尤为创作。……范晔……尝曰:『班氏后赞,于理近无所得,唯志可推耳,博赡不可及之。』其见重于前代者如此。《史通论赞》篇之称班固曰:『孟坚辞唯温雅,理多惬当,其尤美者有典诰之风,翩翩奕奕,良可咏也。』其说与蔚宗异。盖蔚宗盛称自撰之赞为文之杰思,殆无一字空设,故于班赞有贬词焉。……今考刘勰于班氏十志,则称为『该富』,赞序则称为『弘丽』,又以『彬彬儒雅,信有遗味』兼称十志及赞序,其推许之深,倾服之至,又加于蔚宗一等,信乎其为杰作也。」

〔三〕 《后汉书班固传论》:「迁文直而事核,固文赡而事详,若固之序事,不激诡,不抑抗,赡而不秽,详而有体,使读之者亹亹而不厌。信哉,其能成名也。」「矩」,画方形的器具,引申为模仿、学习。

〔四〕 黄注:「遗亲攘美──《史记》必称父谈太史公。《汉书》多踵彪所作《后传》而曾不及之。」

又:「《后汉书》:仲长统,字公理,着论曰《昌言》。」《四库提要》评黄注本云:「『公理』为仲长统字,此必所著《昌言》中有辨班固征贿之事,今原书已佚,遂无可考。观刘知几《史通》,亦载班固受金事,与此书同,盖《昌言》唐时尚存,故知几见之也。乃不引《史通》互证,而引陈寿索米事为注,与《前汉书》何预乎?」

范注:「至于以下四事,当在仲长统《昌言》中,惜其书佚亡,不能知所以辨之之辞。案《汉书叙传》,固自谓『旁贯五经,上下洽通,为春秋考纪(谓帝纪也)、表、志、传凡百篇』,又言『凡《汉书》,叙帝皇,……穷人理,该万方;纬六经,缀道纲;总百氏,赞篇章』。自负甚至,因而有人嫉忌,造作谤语。『宗经矩圣之典,端绪(犹言条理)丰赡之功』二句,当即统证明《叙传》说非夸诞之语。《汉书》赞中数称司徒掾班彪云云,安得诬为遗亲攘美?」

《疏证》:「《后汉书仲长统传》:『着论名曰《昌言》,凡三十四篇,十余万言。』……盖原书久佚,而公理所辨究者,应在所亡诸篇之中也。然其所论,亦非不可参见。其一为遗亲攘美。考班固所撰《汉书叙传》,叙父彪事,无一语及作《史记后传》。乃曰:『史臣追述功德,私作本纪,编于百王之末,厕于秦项之列,太初以后,阙而不录。故探纂前记,缀辑所闻,以述《汉书》。详此,则太初以前,出于司马迁,而太初以后,则固缀辑所闻,而自为之纂述也。微《后汉书班彪传》所载,则后人何从而知彪曾作《史记后传》?微《史通正史》篇所载,又何从而知所撰至于六十五篇之多乎?所谓遗亲攘美,盖即指此。……

「其二为『征贿鬻笔』,案《史通曲笔》篇云:『亦有事每凭虚,词多乌有。或假人之美,借为私惠;或诬人之恶,持报己仇。若……班固受金而始书,陈寿借米而方传,此又记言之奸贼,载笔之凶人。』审此,可为班固『征贿鬻笔』之证。……

「至公理所论『宗经矩圣之典,端绪丰赡之功』,虽难考见,亦可推寻。《汉书叙传》之末节有:『纬六经,缀道纲,总百氏,赞篇章』之语,非所谓『宗经矩圣』乎?又有『准天地,统阴阳』,『穷人理,该万方』,『函雅故,通古今』之语,非所谓『端绪丰赡』乎?又华峤之评《汉书》曰:『固之叙事,不激诡,不抑抗,赡而不秽,详而有体。』案:非『宗经矩圣』,何以能不激诡,不抑抗』?非『端绪丰赡』,何以能『赡而不秽,详而有体』?盖公理所论,先阐其长,后张其短,二者兼举,两不相妨。『宗经矩圣,端绪丰赡』,举其长也。『遗亲攘美,征贿鬻笔』,举其短也。阎若璩云:『公理辨之究矣。辨之究,犹上文论之详,非辨其诬也。』所论甚允。……」

顾广圻批注:「《困学纪闻》十四:『刘允济曰:班生受金。受金事未详。』阎若璩曰:『《北史柳虬传》:班固致受金之名。』」

《校注》:「按《傅子》:『班固《汉书》,因父得成,遂没不言彪,殊异马迁也。』(《意林》五引,今本错入杨泉《物理论》中,此从严可均《全晋文》卷四七《傅子》解题下说。)《颜氏家训文章》篇:『班固盗窃父史。』并足证成仲长公理之说。」黄侃曰:「后北周柳虬亦袭其论,此子舆氏所谓好事者为之,不足信也。」「究」,穷尽。

观夫左氏缀事,附经间出,于文为约,而氏族难明〔一〕。及史迁各传,人始区详而易览〔二〕,述者宗焉〔三〕。

〔一〕 《疏证》:「《左传》为释经而作,亦为《春秋》之羽翼,故『或先经以始事,或后经以终义,或依经以辨理,或错经以合异。』然无论先经后经,为依经错经,其为附经缀事,论者皆无异议。以其附经缀事,语有断限,故曰『于文为约』。然《左传》纪事,以年为次、日月先后,秩然可寻。若事属于一人,则分见于各年之下,散述于诸事之中,漫无统纪,寻绎为难。且如晋国诸臣,如司空季子,一名胥臣,一名臼季;……如赵衰,一名子余,一名赵成子,一名成季,一名孟子余,一名原大夫;如怀嬴,一名嬴女,一名辰嬴;若斯之类,殊难殚举。非览杜注,几无以知之。其于氏族,诚哉其难明也。」

周注:「《左氏春秋》与孔子《春秋》本分行,至晋杜预以两者合并,作《春秋左氏经传集解》,左氏才附经间出。间出,迭出。」

赵翼《陔余丛考》卷二「《左传》叙事人名错杂」条:「《左传》叙事,每一篇中或用名,或用字,或用谥号。盖当时文法如此。然错见迭出,几使人茫然不能识别:如子越椒之乱(见《左传》宣公四年),一斗般也,忽曰斗般,忽曰子扬;一蒍贾也,忽曰蒍贾,忽曰伯嬴。……此究是古人拙处,史迁以后则无此矣。刘勰亦谓『左氏缀事,氏族难明;及史迁各传,人始区详而易览』也。」

〔二〕 《疏证》:「《史记》一书,……惟列传以纪人为主,凡属某一人之事,悉具于本传。其事兼二人以上者,则互有详略,以免重出。譬诸草木,区以别之,故曰:『史迁各传,人始区详而易览。』」《校释》:「『区』下有脱字,天启本补『别』字,疑当是『分』字。」

《校注》:「按今本语意欠明,确有脱文。以《论说》篇『八名区分』、《序志》篇『则囿别区分』例之,『区』下当补一『分』字。」

〔三〕 周注:「述者宗焉:司马迁《史记》为人物作列传,为后来纪传体的历史家所取注。」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七:「《史传》篇曰:『观夫左氏缀事……述者宗焉。』此专言史传之传。实则,『传』之为言『转』也;『转受经旨,以授于后』。章实斋《文史通义》曰:『经礼二戴之记,各传其说,附经而行,虽谓之传可也。其后支分派别,至于近代,始以录人物者区为之传,叙事迹者区为之记。」

及孝惠委机,吕后摄政〔一〕,史、班立纪,违经失实〔二〕。何则?庖牺以来,未闻女帝者也〔三〕。汉运所值,难为后法。牝鸡无晨,武王首誓〔四〕;妇无与国,齐桓着盟〔五〕;宣后乱秦〔六〕,吕氏危汉〔七〕,岂唯政事难假,亦名号宜慎矣〔八〕。

〔一〕 「委机」,抛弃万机;即抛弃国家大事。《训故》:「《史记吕后本纪》:惠帝以戚夫人事,因病岁余,不能起,崩。太子立为皇帝,号令一出太后。帝壮,出怨言,太后幽杀之,立常山王义为帝,更名曰弘,不称元年者,以太后制天下事也。文帝立,大臣以非孝惠子,诛之。」

黄注:「《汉外戚传》:惠帝以戚夫人事,因病岁余,不能起,日饮为淫乐,不听政,七年而崩。乃立孝惠后宫子为帝,太后临朝称制。」

《疏证》:「此段谓《汉书》不应为高后立纪也。范文澜云:『委机,谓孝惠因吕氏戮戚夫人,以忧疾不听政而崩。』其说甚是。至云吕后摄政,非谓因孝惠委机而摄政,乃谓孝惠既崩,吕氏立后宫子为帝,而自临朝称制也。」

〔二〕 《校证》:「此二句原作『班史立纪,违经实』,梅据朱于『经』下补『失』字,徐校同。张之象本第二句作『并违经失』,王惟俭本作『史、班立纪,并违经实』,义较长,今从之。」按仍以作「违经失实」为长。

范注:「按少帝及恒山王弘实孝惠后宫子,八年之间,帝位两易,班氏为整齐计,故立《高后纪》,以省烦扰(如立《少帝纪》,则文帝有篡窃之嫌)。彦和怵于后世母后临朝外戚阉宦肆虐,故云违经失实。」

《疏证》:「《史记》于《高祖本纪》之下,继以《吕后本纪》,附孝惠七年之事于《后纪》而不举其名。至《汉书》乃为孝惠立纪,继以高后,下接孝文。」

〔三〕 范注:「《说文》女部:『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郑玄依《春秋纬》注《礼记明堂位》云:『女娲,三皇承伏羲者。』郑不言其为女身,彦和当即用郑义也。」《疏证》:「女娲氏,乃以女娲为氏,非女身也。……依许说,则女娲氏为古女帝。然不为刘勰所取,故曰:『庖牺以来,未闻女帝者也。』」

〔四〕 《训故》:「《书牧誓》: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范注:「《通典》六十七载晋庾翼《答何充书》曰:『中古以上,未有母后临朝,女主当阳者也,乃起汉耳。』」

〔五〕 黄注:「《谷梁传》:葵丘之盟曰:毋使妇人与国事。」按此见僖公九年。

〔六〕 《训故》:「宣后,《史记》:秦昭襄王母,楚人,姓氏,号宣太后。又《匈奴传》云: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有二子。」

《疏证》:「宣后为秦昭王母,事见《史记匈奴列传》。传云:『……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于甘泉,遂起兵伐残义渠,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审此,则宣太后转因与戎王乱,得以开边强国,非宣后能乱秦也。且所谓戎王与宣太后乱,乃淫乱之乱。刘勰取与『吕后危汉』对举,非其义矣。」

牟世金《文心雕龙的范注补正》:「『宣后乱秦』和『吕氏危汉』的性质是相同的,都与淫乱毫不相干。《史记穰侯列传》:『穰侯魏冉者,秦昭王母宣太后弟也。……昭王少,宣太后自治,任魏冉为政。』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登台执政的女后。《史记范雎列传》:『穰侯,华阳君,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而泾阳君、高陵君,皆昭王同母弟也。穰侯相,三人者更将,有封邑;以太后故,私家富重于王室。及穰侯为秦将,且欲越韩、魏而伐齐纲寿,欲以广其陶封。』这就是『乱秦』的部分内容了。」(《社会科学战线》一九八四年四期)

〔七〕 黄注:「《高后纪》:太后以惠帝无子,取后宫美人子名之,以为太子。惠帝崩,太子立为皇帝,年幼,太后临朝称制。乃立兄子吕台、产、禄,台子通四人为王,封诸吕六人为列侯。四年夏,少帝自知非皇后子,出怨言。皇太后幽之永巷,立恒山王弘为皇帝。太后崩,禄、产谋作乱,悉捕诸吕皆斩之。大臣相与阴谋,以为少帝及三弟为王者,皆非孝惠子,复共诛之,尊立文帝。」

范注:「《史记吕太后本纪》:『诸吕擅废帝更立,又比杀三赵王,灭梁、赵、燕以王诸吕。」

《疏证》:「黄注引《汉书高后纪》:『太后以惠帝无子,取后宫美人子名之以为太子。』语有节删,致成大谬。案原文作『太后立姊鲁元公主女为皇后,无子』云云。此所云无子,谓皇后无子,非谓惠帝无子也。」

〔八〕 《疏证》:「刘勰以为女后立纪,不合古人『牝鸡无晨』,『妇无与国』之训。谓之『违经』,然不得谓之『失实』。嫌其违经,而为吕后立纪,则失实弥甚。二者盖不可得兼,且吕后临朝称制,孝惠所不能违,大臣所不能废,事实尤彰彰矣。史官秉笔为记,欲不违经,其何可得?刘勰所论,未见其然。

「刘勰一则曰『汉运所值,难为后法』;再则曰『岂惟政事难假,亦名号宜慎』。盖鉴于后世母后临朝,外戚擅权,为祸甚烈,欲假此以为鉴戒。吕后称制,诚难为法于后世。然所谓『政事难假,名号宜慎』者,乃君人者之事,亦岂史官之所能预哉!」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成公二年:『仲尼闻之曰:……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张衡司史,而惑同迁固,元平二后,欲为立纪〔一〕,缪亦甚矣。寻子弘虽伪,要当孝惠之嗣〔二〕;孺子诚微,实继平帝之体〔三〕;二子可纪,何有于二后哉〔四〕?

〔一〕 《校证》:「『元平二后』,原作『元年二后』,梅从孙汝澄改为『元帝王后』,其六次本,又改作『元平二后』,张松孙本同,今从之。铃木亦云:『年疑平字之讹。』」

《疏证》:「篇中『元帝王后』一语,别本作『元平二后』,意谓『帝王』二字与『平二』近似而讹。然《张衡传》明言宜为《元后本纪》,自不含平后在内,别本似不可从。」

黄注:「《张衡传》:衡以为《王莽本传》但应载篡事而已。至于编年月,纪灾祥,宜为《元后本纪》」

《疏证》:「此文乃刘勰不主为吕后立纪,并斥张衡建议之谬也。张衡于安顺二帝之世,两为太史令,尝疏请专事东观,收检遗文,毕力补缀。又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籍不合者十余事,故刘勰有『张衡司史』之言。以其欲为元后立纪,与《史》《汉》之为吕后立纪同旨,故曰『惑同迁、固』。」

〔二〕 梅注:「《史记》:宣平侯张敖女为孝惠皇后时,无子佯为有身,取美人子名之,杀其母,立所名子为太子。孝惠崩,太子立为帝,吕太后幽杀之。复立孝惠后宫子恒山王义,更名曰弘。」按此见《吕后本纪》。「要」,总。

范注:「子弘实孝惠子,群臣立文帝,故强称『少帝及梁、淮阳、常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彦和所云『子弘虽伪』,谓伪称张后子,非谓其非孝惠子也。」

〔三〕 梅注:「《汉书》:孺子婴,宣帝玄孙,平帝崩,无嗣,王莽迎而立之。」

黄注:「《(汉书)王莽传》:平帝崩,时元帝世绝,而宣帝曾孙有见王五人:莽恶其长大,曰:兄弟不得相为后,乃选玄孙中最幼广戚侯子婴:年二岁,托以为卜相最吉,立之。」

《疏证》:「案《汉书王莽传》:居摄元年三月,立宣帝玄孙婴为皇太子,号曰孺子,而莽居摄,为假皇帝。此即莽鸩平帝之翌年也。……然王莽居摄之日,孺子实未为君,用以纪年,亦乖史实。……张衡欲为元后立纪,以存汉统。不惟元后实未称制,难以上比吕后。且元后崩于王莽建国五年,去莽之亡尚赊十年,将系何氏之号,以下接更始、光武乎?衡主立纪,其论实谬,然不能以例迁固。……要之,为高后立纪则是,为元后立纪则非。至子弘、子婴,皆无立纪必要。所谓『二子可纪,何有于二后』者,岂得谓之达论哉?」

〔四〕 《校证》:「元本、……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锺本、梁本、王谟本、崇文本『二后』误『三后』、冯校云:『三后当作二后。』」

《校注》:「按作『二后』是。……此乃总驳司马迁、班固、张衡之辞,『二后』即《史》《汉》所立《吕后本纪》之吕后,及张衡欲为《元后本纪》之元后。」

《史通序例》篇:「晋齐史例皆云,坤道卑柔,中宫不可为纪,今编同列传,以戒牝鸡之晨。窃惟录皇后者编为传体,自不可加以纪名。」

赵翼《陔余丛考》卷五「《汉书》」:「又王莽篡位,班书不列入本纪而别为莽传,附于卷末,固是。但其体例,仍以本纪叙事。后汉张衡以为莽传但应载篡事;至于编末纪月,宜为《元后本纪》(见《后汉书张衡传》)。此亦创论。然元后殁后莽尚未败,则宜何书?……愚谓是时并不必立《元后纪》而立《孺子婴本纪》为是。孺子婴被更始所杀之岁,即光武建元建武之岁,年月略无空缺。(原注:「余既创此论,自以为得作史之法;及阅《文心雕龙》,有云:『子弘虽伪,要当孝惠之嗣;孺子诚微,实继平帝之体。二子可纪,何有于二后哉!』则谓《王莽传》宜改为《孺子婴纪》。实有先获我心者。」)」

以上为第二段,论述《史记》《汉书》之得失。

至于后汉纪传,发源《东观》〔一〕。袁、张所制,偏驳不伦。薛、谢之作,疏谬少信〔二〕。若司马彪之详实〔三〕,华峤之准当,则其冠也〔四〕。

〔一〕 《训故》:「杜氏《通典》:东京图书,悉在东观。故使名儒硕学,入直其中,撰述国史。」

黄注:「《东观汉记》一百四十三卷,起光武至灵帝。刘珍等撰。」

《疏证》:「《史通正史》篇记载纂修《汉记》之始末最详。谓:『明帝始诏班固与睢阳令陈宗、长陵令尹敏,司隶从事孟异作《世祖本纪》,并撰功臣及新市、平林、公孙述事作列传、载记二十八篇。……又诏史官谒者仆射刘珍及谏议大夫李尤杂作纪、表、《名臣》、《节士》、《儒林》、《外戚》诸传,起自建武,讫乎永初。事业垂竟,而珍、尤继卒。复命伏无忌与谏议大夫黄景作诸王、王子、功臣、恩泽侯表,南单于、西羌传,《地理志》。至元嘉元年,复令太中大夫边韶、大军营司马崔寔、议郎朱穆、曹寿杂作孝穆、崇二皇及顺烈皇后传,又增《外戚传》……寔、寿又与议郎延笃杂作《百官表》、顺帝功臣孙程、郭愿……等传凡百十有四篇,号曰《汉记》。熹平中,光禄大夫马日磾、议郎蔡邕、扬彪、卢植著作东观,接续纪传之可成者。』……观上文所述《汉记》之体,一踵《汉书》,纪、传、志、表,无一不备。刘勰举其多者言之,故称曰『后汉纪传』。《后汉书》之作者,既有十一家之多,而以《汉记》居先,且皆由帝室命撰,接续而成,为诸家之所本。故又曰『发源东观』也。」

〔二〕 《隋书经籍志》:「《后汉书》九十五卷。」原注:「本一百卷,晋秘书监袁山松撰。」又「《后汉南记》四十五卷。」原注:「本五十五卷,今残缺。晋江州从事张莹撰。」又「《后汉记》六十五卷。」原注:「本一百卷,梁有,今残缺,晋散骑常侍薛莹撰。」又「《后汉书》一百三十卷。」原注:「无帝纪,吴武陵太守谢承撰。」范注:「案谢承之外,尚有晋祠部郎谢沈《后汉书》八十五卷。彦和所指,未知何人。」

《史通杂说》篇:「谢承《汉书》,偏党吴越。」《匡谬正俗》卷五谓承书失实。洪亮吉亦云:「承书最有名,又最先出,而其纰缪非一端。」

《疏证》:「刘勰谓『袁、张所制,偏驳不伦』者,指袁山松《后汉书》、张莹《后汉南记》而言也。黄奭袁书辑本,谓其文多排迭,喜志灾祲,皆非史载所尚。刘勰所谓『偏驳不伦』者,殆谓是欤?刘勰又谓『薛、谢之作,疏谬少信』者,指谢承《后汉书》、薛莹《后汉记》而言也。谢承,吴人;薛莹,亦吴人,……后入晋为散骑常侍,故《隋志》称为晋人。姚之骃《后汉书补逸》尝称:『谢伟平之书,东汉第一良史也。』惟仅由逸文窥见略,未必衷于情实。之骃又论薛莹之书曰:『读世祖及显宗二论,波屡云委,灏瀚苍郁,洵良史乎!』然袁宏《后汉记》称及谢承,而不及薛莹,岂以其书无可称道之故。刘勰谓其『疏谬少信』,虽无可考,必非妄语。」

〔三〕 黄注:「《(晋书)司马彪传》:彪讨论众书,缀其所闻,起于世祖,终于孝献,编年二百,录世十二,通综上下,旁贯庶事,为纪、志、传凡八十篇,号曰《续汉书》。」

〔四〕 黄注:「《(晋书)华峤传》:『峤以《汉记》烦秽,慨然有改作之意,起于光武,终于孝献,为帝纪十二卷,皇后纪二卷,十典十卷,传七十卷及三谱,序传、目录,凡九十七卷。峤以皇后配天作合,前史作《外戚传》以继末编,非其义也,故易为皇后纪,以次帝纪。又改志为典,以有《尧典》故也。而改名《后汉书》,奏之。诏朝臣会议。时中书监荀勖、令和峤、太常张华、侍中王济,咸以峤文质事核,有迁、固之规,实录之风,藏之秘府。』」

《史通正史》篇:「华峤删定《东观记》为《汉后书》,……自斯已往,作者相继,为编年者四族,创纪传者五家,推其所长,华氏居最。」

《史通序例》篇:「峤言辞简质,叙致温雅,味其宗旨,亦孟坚之亚欤。」

范注:「案《史通正史》篇论《后汉书》,于《东观记》之下,即论司马彪、华峤二书,亦可以证彦和详实准当之评必非虚也。」

及魏代三雄,记传互出〔一〕。《阳秋》《魏略》之属〔二〕,《江表》《吴录》之类〔三〕,或激抗难征,或疏阔寡要〔四〕。唯陈寿《三志》,文质辨洽,荀张比之于迁固,非妄誉也〔五〕。

〔一〕 《校证》:「《御览》《史略》『互』作『并』。」

黄注:「潘岳诗:『三雄鼎足。』注:『三雄即三国之主。』」《疏证》:「三国史撰者甚多,《隋志》著录者约二十余种。厥后陈寿荟萃以为《三国志》。本文所举仅为四种,不过其略耳。黄注引潘岳诗,见《文选》二十四,题云《为贾谧作赠陆机》。所谓注,即李善注。」

〔二〕 《疏证》:「晋孙盛着《魏氏春秋》二十卷,见《晋书》本传及《隋志》。《史通模拟》篇有『孙盛魏、晋二《阳秋》』之语。是知《魏氏春秋》本名《魏阳秋》(应为《魏阳秋》本名《魏氏春秋》)。晋简文帝太后名阿春,故晋人讳『春』,改《春秋》为《阳秋》。本文所云《阳秋》,指《魏阳秋》而言也。……

「《隋志》著录《典略》八十九卷,魏郎中鱼豢撰。《旧唐志》著录《典略》五十卷,《魏略》三十八卷,皆鱼豢撰。《新唐志》则仅著录《魏略》五十卷。姚振宗考证,谓《隋志》合《典略》、《魏略》为一书,且多序录一卷,故为八十九卷。其说是也。今有辑本《魏略》可考。」

《中国中古文学史》第四课:「《阳秋》,谓习凿齿《汉晋阳秋》,非谓孔衍《汉魏春秋》及孙盛《魏氏阳秋》也。」

〔三〕 黄注:「《虞溥传》:『溥撰《江表传》。卒后,子勃上于元帝,诏藏于秘书。』《吴录》三十卷,张勃撰。」

《疏证》:「虞溥《江表传》二卷,不见《隋志》。《唐志》入杂史。黄注引《晋书》本传。而《三国魏志少帝纪》注亦云:鄱阳内史虞溥着《江表传》,粗有条贯。《吴录》三十卷,著录《隋志》。《史记伍子胥传》索隐:张勃,晋人,吴鸿胪俨之子也,作《吴录》。」

《斟诠》:「《史通外篇正史》篇:『张勃撰《吴录》,异文错出,其流最多。』即指此书。」

〔四〕 《疏证》:「《三国志》裴注曾谓:「孙盛著书,多用《左氏》,以易旧文。后之学者,将何取信?』又云:『孙盛言诸所改易,非别有异闻,自以意制,多不如旧。』《史通模拟》篇也谓:『孙盛魏、晋二《阳秋》,每书年首,必云某年春帝正月。夫年既编帝纪,而月又编帝名,以此拟《春秋》,所谓貌同心异也。』按此为《魏阳秋》之疏失之可考见者。《史通题目》篇曰:『鱼豢、姚察着魏、梁二史,巨细毕载,芜累甚多,而俱榜之以略。』此又《魏略》之疏失之可考见者。《江表传》及《吴录》之疏失,则不可考。刘勰『抗激难征』之论,似指《阳秋》;『疏略寡要』之论,似指《魏略》。」

牟注:「激,激切。抗,对抗,指不同于时俗的观点。《晋书孙盛传》中说:『殷浩擅名一时,与抗论者,惟盛而已。』」「难征」,谓难于征信。

〔五〕 《训故》:「《晋书》:陈寿,字承祚,蜀巴西人,历官著作郎,撰魏、吴、蜀《三国志》。张华深善之,曰:当以《晋书》相付耳。无迁固之语。《华峤传》:峤书成时,中书监荀勖等咸以峤文直事核,有迁固风。」「洽」,协调。

《校注》:「《华阳国志后贤志》:『陈寿……吴平后,寿乃鸠合三国史,着魏、吴、蜀三书六十五篇,号《三国志》。……品藻典雅。中书监荀勖、令张华深爱之,以班固、史迁不足方也。』」

《疏证》:「案刘勰谓其『文质辨洽,荀张比之于迁固』,即本之《华阳国志》。……惟荀、张二氏常称华峤之书文质事核,有迁、固之规,不应于寿同持斯论。二者或有一误,然必咎在常璩,而与刘勰无涉。」

《斟诠》:「《晋书陈寿传》:『梁州大中正尚书郎范頵等上表曰:『故治书侍御史陈寿作《三国志》,辞多劝戒,明乎得失,有益风化,虽文艳不若相如,而质直过之,愿垂采录。』」

至于晋代之书,繁乎著作〔一〕。陆机肇始而未备〔二〕,王韶续末而不终〔三〕,干宝述纪,以审正得序〔四〕;孙盛《阳秋》,以约举为能〔五〕。

〔一〕 《疏证》:「明刊本『繁』字作『系』,校勘诸家多以『繁』为误字。愚谓此文有两释义;一谓晋代之书系乎著作者,晋代以著作郎、著作佐郎任修史之责。……一曰诸家所修之晋史甚繁。如唐修《晋书》以前晋史有十八家之多,……然(刘勰)所举晋代作者,仅陆、王、干、孙四家,一如所举撰后汉史诸家之例,然不害其为作者之繁。由是言之,则今本『繁』字,亦未见其必为误也。」

黄注:「《晋书》:元康二年诏,著作旧属中书令,秘书既典文籍,宜改为秘书著作,于是改隶秘书省。著作郎一人,谓之大著作,专掌史任。」按此见《职官志》。

〔二〕 《训故》:「《通志》:陆机《晋三祖纪》四卷。」《史通本纪》篇云:陆机只叙其事,而不编年。所以称其未备。

〔三〕 《训故》:「《南史》:王韶之,字休泰,琅邪人。初为谢琰行军参军,私撰《晋安帝阳秋》。书成,时人谓宜居史职,除著作佐郎,使续后事,讫义熙九年晋安帝崩。」

《补注》:「《隋书经籍志》:《晋纪》四卷,陆机撰。《晋纪》十卷,宋吴兴太守王韶之撰。《史通正史》篇:《晋史》:『洛京时,陆机始撰《三祖记》。晋江左史,自邓粲、孙盛、王韶之已下,相次继作。远则偏记两帝,近则唯叙八朝。』案:陆机止记宣、景、文三帝,是肇始未备也。《宋书王韶之传》:『韶之私撰《晋安帝阳秋》成,时人谓宜居史职,即除著作佐郎,续后事讫义熙九年。』是续末而不终也。」下距晋亡尚有七年,故谓「不终」。

〔四〕 黄注:「《(晋书)干宝传》:宝字令升,王导荐之元帝,领国史。着《晋纪》,自宣帝讫于愍帝,凡二十卷。其书简略,直而能婉,咸称良史。」《新唐书艺文志》列干宝《晋纪》于编年类,是「审正得序」谓编年审正而有顺序。

〔五〕 《训故》:「《(晋书)孙盛传》:盛字安国,累进秘书监,着《晋阳秋》,词直而理正,咸称良史。晋简文宣郑太后,讳阿春,故讳云『阳秋』。」

《疏证》:「干、孙二氏之书,已为当代所称,本书《才略》篇亦云:『孙盛、干宝,文盛为史,准的所拟,志乎典训;户牖虽异,而笔彩略同。』是二氏为刘所盛称,可与本文互证。《史通》论之尤详,《二体》篇曰:『干宝著书,乃盛誉丘明而深抑子长,其义曰:能以三十卷之约,括囊二百四十年之事,靡有遗也。』又《载言》篇曰:『干宝议撰晋史,以为宜准丘明,其臣下委曲,仍为谱注。于时议者,莫不宗之。』按此所论,皆以彰干宝撰史之长也。又《采撰》篇曰:『安国之述《阳秋》也,梁益旧事访诸故老。夫以刍荛鄙说,列为竹帛正言,而辄欲与《五经》方驾。《三志》竞爽,斯亦难矣。』又《模拟》篇亦论及《晋阳秋》。……此则又以明孙盛撰史之得失也。《文选》著录干氏《晋纪总论》,诚不愧文盛为史之誉。详观刘知几所论,则『干宝述纪,以审正得序』,允矣。至孙盛《阳秋》,仅有辑本。其『以约举为能』,则无明征。」

按《春秋》经传,举例发凡〔一〕。自《史》《汉》以下,莫有准的〔二〕。至邓璨《晋纪》,始立条例〔三〕。又摆落汉魏〔四〕,宪章殷周,虽湘川曲学〔五〕,亦有心典谟。及安国立例,乃邓氏之规焉〔六〕。

〔一〕 黄注:「《春秋序》:『发凡以言例。』注:『知隐公七年,凡诸侯同盟,于是称名之类。有五十条,皆以凡字发明类例。』《疏证》:「杜预所释,以《春秋》有新旧二例。传言凡者,是为旧例,其数五十,周公之所垂法也。传不言凡,而比于凡者,是为新例,孔子之所补定也。无论杜释之为是为非,而《春秋》书法本于凡例,则显然可见。至其何者为凡,何者为例,则一由传发之。故刘勰有『《春秋》经传,举例发凡』之语。盖《春秋》经传之凡例,即为吾国所创之史例。」

周注:「杜预《春秋序》:『其发凡以言例。』疏:『言发凡五十。』序又称:『诸称「书」「不书」「先书」「故书」「不言」「不称」「书曰」之类,皆所起新旧,发大义,谓之变例。』五十凡是正例,此外还有变例。称『书』的,如《左传》襄二十七年『书先晋(诸侯集会,把晋写在前),晋有信』。称『不书』的,隐元年『春正月,不书即位,摄也(隐公摄位)』。称『先书』的,桓二年『君子以(华)督有无君之心,故先书弒其君』。象这样《春秋》的凡例,《左传》加以发明。」

〔二〕 范注:「班彪论《史记》,谓其细意委曲,条理不经。范晔谓班氏最有高名,既任情无例,不可甲乙辨(《狱中与诸甥侄书》)。彦和之说本此。然《史》《汉》一为通史,一为断代,皆正史不祧之祖。后之撰史者,无能踰其规范,所谓莫有准的,特以比《春秋经传》为不足耳。」

《疏证》:「《史记》有《自序》,《汉书》有《叙传》,而皆无凡例。《三国志》则并自序而无之。故曰:『自《史》、《汉》以下,莫有准的。』《史通序例》篇云:『昔夫子修经,始发凡例。左氏立传,显其区域。科条一辨,彪炳可观。降及战国,迄乎有晋,年逾五百,史不乏才。虽其体屡变,而斯文终绝。』详其所论,亦本于刘勰之旨以立言也。」

〔三〕 《校注》:「『璨』,黄校云:『元作●,朱改。』……按当依《御览》、《史略》、《玉海》四六引作『粲』,始与《晋书》本传合。」

《训故》:「《史通》:令升先觉,远述丘明,重立凡例,勒成《晋纪》。邓孙以下,遽蹑其踪,史例中兴,于斯为盛。」按此见《序例》篇。

黄注:「《邓粲传》:『荆州刺史桓冲请为别驾,粲以父骞有忠信言,而世无知者,乃着《元明纪》十篇。』」

〔四〕 《校注》:「『摆落』,黄校云:『一作撮略,从《御览》改。』按《史略》亦作『摆落』。寻绎上下文意,作『摆落』是。《陶渊明集饮酒》诗:『摆落悠悠谈。』」

《中国中古文学史》第四课:「彦和此篇,于晋人所撰史传,舍推崇陈寿《三志》外,其属于后汉者,则崇司马彪、华峤之书(司马彪撰《续汉书》,起于世祖,终于孝献,为纪、志、传八十篇,见《晋书彪传》。华峤作《后汉书》,为帝纪十二卷,皇后纪二卷,十典十卷,传七十卷,及三谱序传目录,凡九十七卷,见《晋书峤传》。今惟彪书八志存),谓胜袁(宏,着《后汉纪》)谢(吴谢承,着《后汉书》百三十卷,晋谢沈,作《后汉书》八十五卷及外传)薛(莹,撰《后汉纪》百卷)张(张莹,撰《后汉南纪》五十五卷;张璠,撰《后汉纪》三十卷)诸作(晋袁山松亦撰《后汉书》);其属于晋代者,惟举陆(机,撰《晋纪》四卷,《史通》谓其直叙其事,竟不编年)干(宝,作《晋纪》二十卷,《晋书》谓其书简略,直而能婉)邓(粲,撰《晋纪》十一卷)孙(盛,撰《晋阳秋》三十二卷,《晋书》谓其词直理正)王(宋王韶之,撰《晋安纪》十卷)五家,……是犹论魏吴各史,深抑《阳秋》(习凿齿撰《汉晋阳秋》四十七卷)《吴录》(张勃作《吴录》三十卷)诸书也。」

〔五〕 《疏证》:「《晋书邓粲传》:『着《元明纪》。』盖所录者,为东晋元、明二帝之事。《隋志》著录《晋纪》十一卷,注云:『讫明帝。』可资互证。粲,长沙人,故刘勰以『湘川曲学』呼之。」

《校证》:「旧本『川』皆作『州』,王惟俭本、何校本、黄本、张松孙本作『川』。」斯波六郎:「『川』疑『州』之误。邓粲,长沙人,故云湘州。」

《校注》:「《隋书地理志》下:『长沙郡,本注:「旧置湘州。」』则『州』字是。《战国策赵策二》:『穷乡多异,曲学多辨。』《说苑说丛》篇:『穷乡多曲学。』」「曲学」指偏颇狭隘的言论,也指孤陋寡闻的人。

〔六〕 《疏证》:「粲着《晋纪》,先立条例。而孙盛《晋阳秋》效之,故曰『安国立例,乃邓氏之规』。考晋、宋人撰史之有例者,不止邓、孙二氏。《史通序例》篇云:『唯令升先觉,远述丘明,重立凡例,勒成《晋纪》。邓、孙以下,遂蹑其踪。史例中兴,于斯为盛。』据此,则丘明而后,重立史例者,是惟干宝。故刘知几以『史例中兴』称之。至邓、孙二氏之史例,乃为蹑踪干氏。刘勰之语有误,故刘知几特为正之。范晔《后汉书》、檀道鸾《续晋阳秋》,皆有例,章怀注数举范例。故《序例》篇又曰:『必定其臧否,征其善恶。干宝、范晔,理切而多功;邓粲、道鸾,词繁而寡要。』于是邓史之例,又得一证。谓其『词繁寡要』,则又不能无病。无怪乎刘勰以『湘川曲学』称之也。

「刘勰所见诸晋史,惟邓、孙二氏有例,而邓氏在前,故以始立条例归之。《史》《汉》《三国》诸史皆无例,邓氏不此之从,故曰『摆落汉魏』;上法仲尼、丘明,重立史例,故曰『宪章殷周』。」

范注:「《才略》篇云:『孙盛准的所拟,志乎典训。』盖取法邓粲也。」

以上为第三段,评后汉、魏、晋的史书。

原夫载籍之作也,必贯乎百氏〔一〕,被之千载,表征盛衰,殷鉴兴废,使一代之制,共日月而长存,王霸之迹,并天地而久大〔二〕。是以在汉之初,史职为盛,郡国文计,先集太史之府〔三〕,欲其详悉于体国也〔四〕。阅石室,启金匮,抽裂帛〔五〕,检残竹〔六〕,欲其博练于稽古也。

〔一〕 《斟诠》:「百氏谓诸子百家也。《汉书叙传》:『纬六经,缀道纲;总百氏,赞篇章。……』彦和以『百氏』作『百家』用者,于此处外,尚有二处见于《诸子》篇,曰:『及伯阳识礼,而仲尼访问,爰序《道德》,以冠百氏。』曰:『斯则得百氏之华彩,而辞气之大略也。』」

〔二〕 《疏证》:「此言作史旨趣之所在也。载籍即谓史策。凡古之六经,汉魏以来之诸史,皆载籍也。史策所载,上宗《六艺》,旁赅诸子,无所不包。故曰『贯乎百氏』。今之所以知古,后之所以观前,亦惟史策有此功用。故曰『被之千载』。史之所记,为往代盛衰兴废之事,非假记载,莫由征其盛衰。传之后世,更可鉴其兴废。《周礼》以详官制,《仪礼》以述节文。兼《史》《汉》以下,所立书志诸篇,皆所以详一代之制。《尚书》所载,皆王者之迹。《春秋》所载,皆霸者之迹。秦汉以下诸史所载,治世之迹近王,乱世之迹近霸。然何以欲述一代之制及王霸之迹?盖使之『共日月而长存,并天地而久大』耳。刘勰盖以作史旨趣,应不外是。」

〔三〕 范注:「《史记太史公自序》集解引如淳曰:《汉仪注》:太史公,武帝置,位在丞相上。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序事如古《春秋》。迁死后,宣帝以其官为令,行太史公文书而已。』」

《疏证》:「司马迁自云:『常厕下大夫之列。』又曰:『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之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如果谈、迁官太史公位丞相上,比于三公,则不能以下大夫自称,更不能以倡优为喻。即如《汉旧仪》所说,实有太史公秩二千石之官,亦不得位于丞相之上。《汉书律历志》及《儿宽传》,皆称迁为太史令,而不称公,即为汉无太史公一官之反证。司马贞《索隐》谓『迁尊其父故称公』,而斥『位丞相上』之说为谬,允矣。

「……汉承周制,以太史典藏计书,即官署簿书,可资保藏,以供修史之用者。其正本应上史官,故曰『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公』。」「文计」,文书计簿。

〔四〕 《校证》:「『也』字原无,《玉海》有。案各本『国』下有『必』字,属下句读;『必』即『也』形近之误,今据《玉海》改正。『故其详悉于体国也』,与下『欲其练于稽古也』句法正同。」

《疏证》:「《周礼天官大冢宰》有『体国经野』之语。《尚书尧典》亦以『曰若稽古』为起语。注家谓『体国』为『分国』,『稽古』为『考古』,『体国经野』为君相所有事。其事之炳著者,必着记于史官。是唯史官乃能详细于体国。『曰若稽古』以造典谟,而着之竹帛,掌于史官,故史官必假于竹帛,乃能博练于稽古也。」

《校释》:「『必』乃上句末『也』字之讹。『欲其详悉于体国也』与下『欲其博练于稽古也』,句法相同。言郡国文计体国之事,太史所当详悉者也。」《周礼天官》序官:「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营建国中的宫城门途,如身之有四体,谓之体国,后泛指治理国家。

〔五〕 《校注》:「《史记自序》:『迁为太史令,紬史记石室金匮之书。』作『紬』字;《汉书司马迁传》亦作『紬』。颜注:『紬,谓缀集之。』」

〔六〕 《疏证》:「《史记太史公自序》更有『秦焚灭《诗》、《书》,故明堂石室金匮玉版图籍散乱』之语。《索隐》曰:『案石室金匮,皆国家藏书之处。』《墨子天志中》篇云:『书于竹帛,镂之金石。』《说文叙》云:『着于竹帛谓之书。』……古籍密藏于石室金匮,须启辟而后能阅览。故曰:『阅石室,启金匮。』书之最古者,其竹简必有残缺,其缣帛必有断裂,故曰『抽裂帛,检残竹』也。」

是立义选言〔一〕,宜依经以树则;劝戒与夺,必附圣以居宗〔二〕;然后诠评昭整,苛滥不作矣〔三〕。然纪传为式,编年缀事〔四〕。文非泛论,按实而书,岁远则同异难密,事积则起讫易疏,斯固总会之为难也〔五〕。或有同归一事,而数人分功〔六〕,两记则失于复重,偏举则病于不周,此又诠配之未易也〔七〕。故张衡摘史、班之舛滥〔八〕,傅玄讥《后汉》之尤烦〔九〕,皆此类也。

〔一〕 范注:「『是』下当有『以』字。」

〔二〕 《疏证》:「刘勰论文,以《征圣》《宗经》居首。撰史之旨,亦不外是。本篇谓『宗经矩圣之典』,为公理所辨究之一事,当为刘勰论史所本。此所谓经,为《春秋》之经。此所谓圣,为孔子之圣。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是谓立义。太史公曰:『孔子作《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春秋》经孔子之笔削,而后谓之为选言。凡立义选言,皆应以《春秋》为极则,故曰『宜依经以树则』。《春秋》以褒贬示劝戒,即因褒贬而有所与夺。然非圣人不能得褒贬与夺之公,必取法孔子而后可,故曰『必附圣以居宗』。究而言之,依经附圣,为刘勰素所持论。迨刘知几出,以《疑古》、《惑经》名篇,始于《春秋》孔子有驳难之言。」

〔三〕 黄注:「谢承曰诠,陈寿曰评。」《疏证》:「『谢承曰诠,陈寿曰评』二语,出《史通论赞》篇。……刘勰谓论史能依经附圣,然后诠评得当,否则不免于苛滥。盖持论苛,则失之过;持论滥,则失之宽。苛而过,滥而宽,皆不得谓之诠评昭整。」「昭整」,昭晰、齐整。

《斟诠》:「是立义选言,……苛滥不作矣。」此数句标出作史之准的。

〔四〕 范注:「纪以编年,传以缀事。」《疏证》:「『纪传为式,编年缀事』二语,应为下二段之纲。此刘知几撰《二体》篇之所本也。……盖自后汉、魏、晋以迄刘勰,作者辈出,要不逾于纪传、编年二体。纪传一体为撰史之正轨,班陈以下莫不因之,故刘勰有『纪传为式』之言。编年一体,发生虽早,乃自有马、班二史,降居次位。如因有《两汉书》而别有《汉纪》,因有《晋书》而别有《晋纪》,因有《宋书》而别有《宋略》,皆其明证。然编年之史,重于纪事,而不必如列传之多载文翰。故刘勰又有『编年缀事』之论也。下文一言『总会』,盖论编年;一言『诠配』,盖论纪传。」

〔五〕 《疏证》:「此节论编年之史之难于撰作也。编年之史,莫古于《春秋》。《春秋》循鲁史记事之法,造语至简,皆按实而书,故文非泛论。《左传》于记事外,间举凡以示例,或为『君子曰』以发其旨,是虽有泛论,曾不失按实而书之旨。刘子玄《史通烦省》篇论《左传》曰:『其书自宣、成以前,三纪而成一卷;至昭、襄已下,数年而占一篇。是知国阻隔者,记载不详;年浅近者,撰录多备。』此非所谓『岁远则同异难密』乎?又《二体》篇曰:『至于贤士贞女,高才俊德,事当冲要者,必盱衡而备言;迹在沈冥者,不枉道而详说。……论其细也,则纤芥无遗;语其粗也,则丘山是弃。』此非所谓『事积则起讫易疏』者乎?刘知几在《二体》篇又谓:『夫《春秋》者,系日月而为次,列时岁以相续。中国外夷,同年共事,莫不备载其是。形于目前,理尽一言,语无重出。』按此语实兼《左传》而并言,亦即善于『总会』,而为编年史之冠冕者。厥后,荀悦效《左传》之体而撰《汉纪》,司马光更撰《通鉴》。……年代愈长,总会愈难。」

《斟诠》:「年代久远,史有缺文,事类繁多,传说纷纭;二者于史家皆不易处理,故彦和特发此难。」《注订》:「上文叙作史之指归,此言从事之不易,慎其不易,则指归易得。」

〔六〕 「功」,同「工」。

〔七〕 《疏证》:「此节论纪传之史之难于撰作也。纪传一体之史,莫先于《史记》,而以善于诠配见长。《史通二体》篇论《史记》曰:『若乃同为一事,分在数篇,断续相离,前后屡出。于《高纪》,则云语在《项传》;于《项传》则云事具《高纪》。又编次同类,不求年月,后生而擢居首帙,先辈而抑归末章。遂使汉之贾谊,将楚屈原同列;鲁之曹沫,与燕荆轲并编。』此论诠配之难,最为昭。而其论旨,则本之刘勰。盖记一事而涉数人,述一事而分见数传,欲其无所复重。免于不周,则属甚难,亦为纪传之史之所短。刘勰故特表而出之,亦举重略轻之旨也。」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七:「化编年为列传,成正史之传体,其例实创自史迁。而刘彦和虑其『事远则同异难密,事积则起讫易疏,斯固总会之为难也。或有同归一事,而数人分功,两记则失于重复,偏举则病于不周,此又诠配之未易也』之数语者,可谓深明史体。邵泰衢《史记疑问》谓《功臣表》汉九年吕泽已死,而《留侯世家》汉十一年不应又有吕泽。叶荣甫曰:『《史》《汉》并称良史,乃其中有分一人为二人,合二人为一人者。如伯益、伯翳一人尔(见《郑语》及《后汉地志》),《史记》于《陈杞世家》之末乃云:「伯翳之后分为秦。」又云:「垂、益、夔、龙,其后不知所分。」是以翳、益为二人也。阚止、子我一人尔(见《传》哀六年杜预注及《史记齐世家》贾逵注),《史记》于《田氏完世家》乃云:「子我者,阚止之宗人。」又云:「田氏之徒追杀子我及阚止。」是又以一人为二人。』诸如此类,仁和梁玉绳《史记质疑》中言之指不胜屈,即所谓同异难密者也。至于同归一事,则数人分功,两记则失于重复,偏举则病于不周。愚按此着史公似有专长,能于复中见单,令眉目皎然,不至于淆乱。但以樊、郦、滕、灌四传论之,四人悉从高帝,未赏特将,为功多同,史公颇患其溷,故于四传中各异其书法以别之(以下举例从略)。四人皆从高帝,虽有分功之事,而序事能各判其人,此谓因事设权者也。」

〔八〕 范注:「《后汉书张衡传》:『衡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籍不合者十余事。』章怀注曰:『《衡集》其略曰:「《易》:宓戏氏王天下,宓戏氏没,神农氏作,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史迁独载五帝,不记三皇,今宜并录。」又一事曰:「《帝系》,黄帝产青阳、昌意。《周书》曰:『乃命少皞清。』清即青阳也。今宜实定之。」』」

《疏证》:「衡又以为《王莽本传》但应载篡事而已,至于编年月,纪灾祥,宜为《元后本纪》。……即衡所摘《汉书》之舛滥也。」

〔九〕 范注:「《晋书傅玄传》:『玄少时,避难于河内,专心诵学,后虽显贵,而著述不废。撰论经国九流及三史故事,评断得失,各为区例,名为《傅子》。』严可均《全晋文》有《傅子》辑本,无论《后汉》尤烦之文。惟《史通核才》篇引傅玄云:『观孟坚《汉书》,实命代奇作,及与陈宗、尹敏、杜抚、马严撰《中兴纪传》,其文曾不足观,岂拘于时乎?不然,何不类之甚者也!是后刘珍、朱穆、卢植、杨彪之徒,又继而成之,岂亦各拘于时而不得自尽乎!何其益陋也。』三史,谓《史记》、《汉书》、《东观汉记》。其评断惜亡佚不可考。」

《疏证》:「详《史通》所引傅玄之语,即本传所谓『撰论三史故事,详论得失』。其评论《东观汉记》之语,又殆所谓『讥后汉之尤烦』者也。」

以上为第四段,提出对编写史书的任务和要求,强调征圣、宗经,并提出「总会」和「诠配」之难。

若夫追述远代,代远多伪。公羊高云:「传闻异辞。」〔一〕荀况称:「录远略近。」〔二〕盖文疑则阙,贵信史也〔三〕。然俗皆爱奇,莫顾实理。传闻而欲伟其事,录远而欲详其迹,于是弃同即异〔四〕,穿凿傍说〔五〕,旧史所无,我书则传〔六〕,此讹滥之本源,而述远之巨蠹也〔七〕。

〔一〕 黄注:「《汉艺文志》:『《公羊传》十一卷。』注:『公羊子,齐人。师古曰:名高。』《传》曰:『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又异辞。』」

《疏证》:「此言述远之史难于征信,应阙疑为贵也。所见异辞三语,《公羊传》凡三见:一见隐公元年『公子益师卒』下;一见桓公二年,『公会齐侯、陈侯、郑伯于稷,以成宋乱』下;一见哀公十四年结尾数语。何氏《解诂》云:『所见者,谓昭、定、哀,己与父时事也。所闻者,谓文、宣、成、襄,王父时事也。所传闻者,谓隐、桓、庄、闵、僖,高祖、曾祖时事也。』依何氏所诂,则知《春秋》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之间,已分为三期。即:第一期为传闻期,第二期为所闻期,第三期为所见期。所见期最详最确,然犹不免异辞,况为所闻期,或远而为传闻期乎?盖去吾愈远,则异辞愈多,而愈难信。故刘勰有『追述远代,代远多伪』之言也。」

〔二〕 《校注》:「《荀子非相》篇:『传者久则论略,近则论详;略则举大,详则举小。』舍人所称,当即此文。然意义适与之反,且与本段亦相舛驰。岂传写有误邪?《史通烦省》篇亦作『录远略近』,浦二田《通释》卷九已论及之矣。」

《疏证》:「《史通烦省》篇云:『昔荀卿有云:录远略近,则知史之详略不均,其为患者久矣。』其文亦同《文心》。今浦氏《通释》本改为『远略近详』。且曰:『《史通》此文,以涉《文心》而误。』理或然也。《韩诗外传》(三)亦引《荀子》之语,文有小异,曰:『夫传者,久则愈略,近则愈详。略则举大,详则举细。故闻者闻其大不知其细,闻其细不知其大。是以久而差。』繇此以证『录远略近』一语,应有舛误。细审本文,所谓『录远略近』,似为录远宜略之义。下文又云:『录远而欲详其迹。』正为录远宜略之反义。否则,前后之语意不合。」斯波六郎:「『录远略近』据上下文义,非是。恐为『远略近详』之误。」

陈书良:「『录远略近』不误,是记录远古之事简略于近世之事意。重点在录远。如改为『详近略远』,则与上文『追述远代,代远多伪』,及下文『盖文疑则阙,贵信史也』不合。又刘知几《史通烦省》云:『昔荀卿有云:录远略近。』二刘所据《荀子》,殆别本乎?」

《文心雕龙校注商兑》:「按《荀子非相》:『传者,久则论略,近则论详。』彦和曰『录远略近』,本与荀子无忤。《史通烦省》因以为言:『昔荀卿有云:「录远略近。」』浦起龙以彦和误引荀文,作《史通通释》,改曰『远略近详』。殊不知《文心》『略』字后省介词『于』,有比之意,谓作史记录远代之事,宜比近代的简略。下文言俗人『爱奇』,作史竟『录远而欲详其迹』,恰与此相反,故非之。」

〔三〕 《校注》:「按《谷梁传》桓公五年:『《春秋》之义,信以传信,疑以传疑。』」

《疏证》:「《论语》:『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集解》引包曰:『古之良史,于书字有疑则阙之。』此为篇中『文疑则阙,贵信史也』二语所本。」《论语为政》:「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

〔四〕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九年:『子太叔曰:……吉也闻之,弃同即异,是谓离德。』」

〔五〕 《斟诠》:「谓任意牵合,附会杂说也。」

〔六〕 《校证》:「《御览》《玉海》『传』作『博』。」

〔七〕 范注:「彦和此论,见解高绝,《史通疑古》、《惑经》诸篇所由本也。孔子修《春秋》,托始乎隐,以高祖以来事尚可闻之也。《尚书》托始于尧舜,以尧舜为孔子所虚悬之理想人物。……《竹书纪年》起于夏禹,不必可信。司马迁撰《史记》,乃又远推五帝,作《五帝本纪》。张衡欲记三皇,司马贞本其意补《三皇本纪》。宋胡宏撰《皇王大纪》,又复上起盘古。愈后出之史家,其所知乃愈多于前人,牵引附会,务欲以古复有古相高,信述远之巨蠹矣。」

《疏证》:「此言述远之讹滥,由于爱奇好异,且不能阙疑之所致也。……刘勰所谓『俗皆爱奇,莫顾实理』者,非指孔子与司马迁而言也。惟后人说古史者,实多荒诞不经之说。考刘勰以前,流传乙部之书,如《纪年》、《古文琐语》、《穆天子传》,皆出自汲冢,尚为古史之仅存者。又如《逸周书》、《山海经》,行世在汲冢古书之前。太史公且言及《山海经》,是汉代已有其书矣。至若……著录于隋、唐二志者,林林总总,不可胜数。非失之『弃同即异』,即不免『穿凿傍说』。且其所说多不为《左传》、《国语》、《国策》、《史记》、《汉书》所载。若斯之类,正如范君所指『愈后出之史家,所知乃愈多于前人』,故曰:『旧史所无,我书则传。』

「寻刘勰立论之旨,凡后代人追述前代史事者,皆谓之述远,以与下文『同时之枉』一节对举。……《史记》述春秋以往之事最略,春秋战国时事差详,而记汉代事最详,甚符《荀子》『远略近详』之旨。然本篇尚论诸史,于《左氏》则曰『氏族难明』,于《史记》则曰『爱奇反经』,于《后汉史》则曰『疏谬少信』,于《三国史》则曰『激抗难征』,皆以明述古讹滥之弊。依公羊氏述高祖以上事即为传闻,则不免异其辞。依本篇所述,述前代事即为录远,录远则难于求详。凡『传闻而欲伟其事,录远而欲详其迹』者,皆讹滥之本源也。」

至于记编同时〔一〕,时同多诡,虽定、哀微辞〔二〕,而世情利害〔三〕。勋荣之家,虽庸夫而尽饰;迍败之士,虽令德而嗤埋〔四〕:吹霜煦露〔五〕,寒暑笔端。此又同时之枉,可为叹息者也〔六〕。故述远则诬矫如彼,记近则回邪如此,析理居正,唯素心乎〔七〕!

〔一〕 《斟诠》:「『记编』乃并列动词,『记编同时』与上『追述远代』相对文。」

〔二〕 黄注:「《史记》:『孔子着《春秋》,隐桓之间则章,至定哀之际则微。谓其切当世之文而罔褒,忌讳之辞也。」《疏证》:「黄注所举《史记》及《匈奴传赞》语。」又:「此言时近之枉,又不同于述远也。《公羊传》定公元年:『定、哀多微辞。』解诂云:『孔子畏时君,上以讳尊隆恩,下以避言容身,慎之至也。』《史记》用《公羊》家说,故曰:『定、哀之际则微。』」「诡」,欺诈。

〔三〕 《斟诠》直解为「乃基于世俗之常情与权衡当时之利害,不得不然也」。

〔四〕 此处原作:「虽令德而常嗤,理欲吹霜煦露。」《校注》:「『常嗤』当依《御览》、《史略》改作『嗤理』。『理』即『埋』之误。上句之『常』字与此句之『欲』字,皆系妄增。」

《校释》:「旧校:『理欲二字衍。』按《御览》作『虽令德而蚩埋』,『蚩』乃『嗤』省,『理』为『埋』误,『欲』则『吹』之衍而误者。」

《校证》:「《史略》作『嗤埋』。按作『嗤埋』是,今据改。旧本因『埋』误为『理』,文不可通,因于『嗤』上加『常』字耳。」

「嗤埋」,讥笑而被埋没。「煦」,温暖。

〔五〕 《斟诠》:「谓吹寒气可凝成严霜,呵暖气可降为甘露也。」《史通杂说上》:「左氏之叙事也,……谈恩惠则煦如春日,纪严切则凛若秋霜。」

〔六〕 《疏证》:「《史通曲笔》篇发挥记近多枉之义最晰,其言曰:『其有舞词弄札,饰非文过。若王隐、虞预,毁辱相凌;子野、休文,解纷相谢。用舍由乎臆说,威福行乎笔端。斯乃作者之丑行,人伦所同疾也。亦有事每凭虚,词多乌有。或假人之美,借为私惠;或诬人之恶,特报己仇。……此又记言之奸贼,载笔之凶人。』又曰:『至如朝廷贵臣,必父祖有传;考其行事,皆子孙所为。而访彼流俗,询诸故老,事有不同,言多爽实。』又曰:『盖史之为用也,记功司过,彰善瘅恶,得失一朝,荣辱千载。苟违斯法,岂曰能官。但古来唯闻以直笔见诛,不闻以曲词获罪。……故令史臣得爱憎由己,高下在心,进不惮于公宪,退无愧于私室,欲求实录,不亦难乎。』案刘知几此论,实与刘勰同符。……刘勰云:『勋荣之家,……虽令德而常嗤。』实为子长而后吾国旧史学家之通病。

「陈寿谓丁仪、丁廙之子曰:『可觅千斛米见与,当为尊公作佳传。』魏收之撰《魏书》,『性憎胜己,喜念旧恶。甲门盛德,与之有怨者,莫不被以丑言,没其善事。迁怒所及,毁及高曾。又以杨遵彦为北齐贵臣,势倾朝野,撰其家传甚美。由是世传其书,号为秽史。』夫陈寿有良史之目,魏收亦富于史才。一则以求米贻讥,一则以秽史见病。『吹霜煦露,寒暑笔端』,惟魏收一类人,足以当之。

「述古易诬,记近易枉,其趋虽异,厥失惟均。刘勰论史,慨乎言之,足以昭示准的矣。」

〔七〕 「素心」,黄本改作「素臣」,注曰:「《春秋序》:说者以仲尼自卫反鲁,修《春秋》,立素王,丘明为素臣。」

纪评:「陶诗有『闻多素心人』句,所谓有心人也,似不必改作『素臣』。」

范注:「案纪说是也。素心,犹言公心耳。」

《校注》:「《文选》颜延之《陶征士诔》:『长实素心。』李注:『《礼记》曰:「有哀素之心。」郑玄曰:「凡物无饰曰素。」』《江文通文集陶征君田居诗》:『素心正如此。』并以『素心』连文。《养气》篇:『圣贤之素心。』尤为切证。不必泥于本篇所论,而改『心』为『臣』也。」《斟诠》:「心地朴素亦曰素心,如陶潜《移居》诗:『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文选》颜延之《陶征士诔》:『弱不为养,长实素心。』注:『素,无饰也。』」

《校释》:「梅子庾以杜预《春秋序》有『丘明为素臣』之说,改作『素臣』,以配孔子素王,亦通。」

《疏证》:「如作『素臣』,则上下文义甚顺。否则费解。」又:「此数语为总结上文之辞。述远之弊为诬矫,记近之弊为回邪,皆与修史之旨无当。述远以讹滥为巨蠹,讹滥即诬矫也。记近以同时之枉为可叹,同时之枉即回邪也。诬矫、回邪,俱有不可。惟有出于『析理居正』之一途。

「何谓析理?『贯乎百世,被之千载,表征盛衰,殷鉴兴废』是也。何谓居正?使『一代之制,共日月而长存;王霸之迹,并天地而久大』是也。必如《史记》之实录无隐,博雅宏辨,乃得谓之析理。又如《汉书》之宗经矩圣,端绪丰赡,乃得谓之居正。盖作史必能析理,而后述远不失于诬矫;必能居正,而后记近不至于回邪。刘勰举『析理居正』四字,所以箴述古记近之失也。

「素王、素臣之名,既见杜预《春秋序》,疏复为之说曰:『……丘明自以身为素臣,故为素王作《左氏之传》。汉魏诸儒,皆为此说。』又曰:『素,空也,言无位而空王也。』由此说推之,素臣之义,亦为无位而空臣。又杜预于隐公元年春王正月下注云:『凡人君即位,欲其体元以居正,故不言一年一月也。』审此,更知左丘明为素臣,而『体元居正』,亦左氏作传之始义。盖刘勰以左氏为史家之冠冕,故亟称之以示准。」

若乃尊贤隐讳,固尼父之圣旨,盖纤瑕不能玷瑾瑜也〔一〕;奸慝惩戒,实良史之直笔,农夫见莠,其必锄也〔二〕;若斯之科,亦万代一准焉〔三〕。至于寻繁领杂之术,务信弃奇之要,明白头讫之序,品酌事例之条,晓其大纲,则众理可贯〔四〕。

〔一〕 范注:「《公羊闵公元年传》:『《春秋》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瑾瑜,谓尊者贤者。讳尊贤,惩奸慝,为作史之准绳。」《校注》:「《左传》宣公十五年:『瑾瑜匿瑕。』」

《疏证》:「尊谓君,亲谓父,贤谓贤士大夫。史贵直笔,而于君亲贤士大夫,例须为之隐讳。此为《公羊》家所谓《春秋》之法。刘勰以『尼父之圣旨』释之。

「《左传》宣公二年:『太史书曰:赵盾弒其君。以示于朝。宣子曰:不然。对曰:子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讨贼,非子而谁?宣子曰:呜呼!我之怀矣,自贻伊戚。其我之谓矣。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赵宣子,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

「本篇尚论古史,于《左氏》之外,兼用《公羊》之说。以《春秋》为仲尼所笔削,而为尊贤隐讳,亦为尼父之圣旨。」此处「纤瑕不能玷瑾瑜」,谓瑕不掩瑜。

〔二〕 《校注》:「《左传》隐公六年:『周任有言曰『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薀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则善者信矣。』」「莠」,狗尾草,是恶草。

〔三〕 《斟诠》:「科,即科条。准,此指准绳。」《疏证》:「《孟子滕文公》篇曰:『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应指良史直笔,可收惩奸戒慝之效而言。刘勰喻以农夫之除莠,尚能当理。第自迁固以下,历代秉笔之士,其于君上,则寓以隐恶扬善之旨;其于奸慝,则寄以惩恶劝善之法。此为仲尼以来修史准绳之所在。刘勰所以又谓『若斯之科,亦万代一准』也。」

〔四〕 范注:「《史通》全书,皆推阐此四句之义,孰谓彦和此篇是敷衍足数者!」

《疏证》:「此文所举之四事,乃刘勰所建立之修史总纲也。……『寻繁领杂之术』,即搜集史料之谓也。『务信弃奇之要』,即整理史料之谓也。『明白头讫之序』,即辑成史着之谓也。初步征集之史料,是为原料;继而整理之史料,是为长编;最后葺成之史着,是为定本:此为修史必经之序,刘勰已备言之矣。

「不特此也,修史尤贵有例,以立载笔之准。刘知几曰:『国无法则,上下靡定;史无例则,是非莫准。』春秋各国史官,皆依王室所颁之例,以为载笔之准。唐宋以来,纂修国史,亦莫不先订凡例。古今一揆,盖已久矣。是则删成勒定之际,尤贵先立史例。此刘勰所以又有『品酌事例之条』之说也。

「再就上文所述,加以申明。『寻繁领杂之术』,实为总会。『明白头讫之序』,属于诠配。总会之后,必知『务信弃奇之要』,乃能诠配得当。诠配之际,必依『品酌事例之条』,乃究总会之极功。四者缺一,又不可也。总上四事,定为修史之总纲。握定总纲以修史,则万殊归于一本,自可有条不紊。故曰『晓其大纲,则众理可贯』也。再案《史通采撰》、《探赜》、《补注》诸篇,皆以论『寻繁领杂之术』;《浮辞》、《直笔》、《曲笔》、《模拟》诸篇,皆以论『务信弃奇之要』;《断限》、《编次》、《叙事》、《序传》、《烦省》诸篇,皆以论『明白头讫之序』;《六家》、《二体》、《本纪》、《世家》、《列传》、《表历》、《书志》、《论赞》、《序例》诸篇,皆以论『品酌事例之条』。」「品酌事例之条」谓确定评量得失的条例。

然史之为任,乃弥纶一代,负海内之责,而赢是非之尤〔一〕。秉笔荷担,莫此之劳〔二〕。迁固通矣,而历诋后世。若任情失正,文其殆哉〔三〕!

〔一〕 《校证》:「『赢』,旧本皆如此,梅本、黄本作『嬴』,不可从。」范注:「『嬴』,当作『赢』。赢,贾有余利也。韩愈不敢作史,恐赢得是非之祸尤耳。」

《校注》:「按『赢』字是。……赢,受也(《左传》襄公三十一年杜注),担负也。」「弥纶」,包举。「尤」,责备。

〔二〕 范注:「荷担,犹言负责。」

《疏证》:「此言修史之责重也。自班固断代为史,以撰《汉书》,后世仍之。故刘勰谓『修史之责,足以弥纶一代』。董狐直笔,见称于仲尼;魏收秽史,见訾于当代:其『负海内之责,而赢是非之尤』,又为何如?由此而知秉笔修史之士,其劳亦莫甚矣。盖上文言晓其大纲,则众理可贯,是修史尚非难事。此文又言修史之责重,且足以酿生是非,而其劳亦可念。以明修史仍非易事,用以警惕作者。」

〔三〕 范注:「迁、固皆良史,而后世尚诋呵之;若褒贬任情,抑扬失正,则生绝胤嗣,死遭剖斲,难乎免于殃戮矣。韩愈不敢撰史,盖深有见于其难也。」

《疏证》:「班彪《略论》谓:『司马迁论议浅而不笃,其论学术,则崇黄老而薄《五经》;序货殖,则轻仁义而羞贫穷;道游侠,则贱守节而贵俗功,此其大敝伤道,所以遇极刑之咎也。』其子固作《司马迁传》,亦用父说为赞,其文微异。……《后汉书班彪附子固传论》云:『彪、固讥迁,以为是非颇谬于圣人。然其议论,常排死节,否正直,而不叙杀身成仁之为美,则轻仁义,贱守节愈矣。固伤迁博物洽闻,不能以智免极刑。然亦身陷大戮,智及之而不能守之。呜呼!古人所以致论于目睫也。』……又《史通书事》篇云:『傅玄之贬班固也,论国体,则饰主阙而折忠臣;叙世教,则贵取容而贱直节;述时务,则谨辞章而略事实。』……以上皆刘勰所谓历诋迁、固之辞也。

「篇中『任情失正』四字,对上文『析理居正』而言。惟不能析理者乃任情,不能居正者乃失正。文者,斯文也。『文其殆哉』,即斯文将丧之旨也。迁、固通人,犹为后世所历诋。若下于此,而任情失正,则斯文有将丧之惧。以言修史,不亦远乎!刘勰以慨叹作结,以明修史之非易事。」

第五段论述修史在「述远」「记近」中两种不良倾向,并提出修史的四条大纲。

赞曰:史肇轩黄,体备周、孔。世历斯编,善恶偕总〔一〕。腾褒裁贬,万古魂动〔二〕。辞宗丘明,直归南董〔三〕。

〔一〕 范注:「《南齐书鱼腹侯子响传》:『刘绘为豫章王嶷乞葬蛸子响表云:积代用之为美,历史不以云非。』称史为历史,即『世历斯编』之义。」《疏证》:「或谓此即『世历斯编』之义。按此云历史,即历世之史之义,与今言历史之义不殊。』」《斟诠》:「言历代世事之因革变迁,均荟萃于史册,人类行为之是非善恶,皆总括于其中也。」

〔二〕 《疏证》:「本篇云『轩辕之世,史有仓颉』,是为『史肇轩黄』。又云『姬公定法』,夫子『因鲁史以修《春秋》』。周公立作史之凡,仲尼奠编年之体,是为『体备周孔』。本篇于《史》《汉》以下,兼叙后汉、魏、晋诸家之作,而惩恶劝善之旨以备,是为『世历斯编,善恶偕总』。又云:『褒见一字,贵逾轩冕;贬在片言,诛深釜钺。』是为『腾褒裁贬,万古魂动』。」

《斟诠》:「言因褒扬而腾声,由贬斥而抑价,史家秉笔,消息万古。其机如此,足令人心惊魂动也。」

〔三〕 《训故》:「《春秋左传》:崔杼弒庄公。太史书曰:崔杼弒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南史氏闻太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春秋左传》: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按前者见襄公二十五年,后者见宣公二年。

《疏证》:「史之直笔,应以南董为归;史之辞采,应以《左氏》为宗。南董之直笔,更于《春秋》见之。本篇曰:『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劝戒与夺,必附圣以居宗。』此直归南董之注脚也。又曰:『丘明同时,实得微言。乃……记籍之冠冕。』此『辞宗丘明』之注脚也。……本文以南、董皆能直笔,故并称之。」

诸子 第十七

梅注:「《汉书艺文志》:《鬻子》二十二篇,《老子道德》二篇,《孟子》七篇,《庄子》五十二篇,《墨子》七十一篇,《尹文子》一篇,《野老》十七篇,《驺子》四十九篇,《申子》六篇,《商子》二十九篇,《鬼谷子》十三篇,《尸子》二十篇,《青史子》五十七篇,《吕氏春秋》二十六篇,《荀卿子》三十三篇,《惠子》一篇,《列子》八篇,《韩非子》五十五篇,《公孙龙子》一十四篇,《魏公子牟》四篇,《管子》八十六篇,《晏子》八篇,《邹奭子》一十二篇,《随巢子》六篇,《尉缭子》二十九篇,《鹖冠子》一篇,《文子》九篇,《慎子》四十二篇,《淮南子》内二十一篇、外三十三篇。」

纪评:「此亦泛述成篇,不见发明。盖子书之文,又各自一家,在此书原为谰入,故不能有所发挥。」

范注:「案纪氏此说亦误。柳子厚谓『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庄》《老》以肆其端』(《答韦中立论师道书》)。彦和论文,安可不及诸子耶!」

《注订》:「诸子之文,别于群经,然说理见道则一也。其先后尊逊有互异者,时与势有不同耳。故《五千言》与孔《论》体相近也,《墨》、《庄》、《孟》、《荀》体相近也。然旨虽异趣,而其为文章大宗,派衍无穷,谁有闲言哉!彦和继《史传》之后,有《诸子》,此必然耳。盖《汉志》云:『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也。』纪评『谰入』之说非是。」

饶宗颐《文心各篇之取材述略》:「《诸子》用葛洪《尚博》篇说。」

诸子者,入道见志之书〔一〕。太上立德,其次立言〔二〕。百姓之群居,苦纷杂而莫显〔三〕;君子之处世,疾名德之不章〔四〕。唯英才特达〔五〕,则炳曜垂文〔六〕,腾其姓氏,悬诸日月焉〔七〕。

〔一〕 《校证》:「《玉海》五三『入』作『述』。」《校注》:「按以下文『述道言治』证之,《玉海》所引盖是。」

范注:「《汉书艺文志》曰:『今异家者,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

朱X先等笔记:「是子书者,凡发表个人意见者,皆得称之,若《论语》、《孝经》者,必子书类也。后人尊孔过甚,乃妄入经类。」

〔二〕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正义:「太上,谓上圣之人也。……老、庄、荀、孟、管、晏、孙、吴之徒,制作子书,……皆是立言者也。」

〔三〕 《论语卫灵公》:「群居终日,言不及义,难矣哉。」「显」是显达。

〔四〕 《论语卫灵公》:「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章」,通「彰」。

〔五〕 《礼记聘义》:「圭璋特达,德也。」「特达」,超出一般人之上。

〔六〕 《校注》:「按『曜』当作『耀』。已详《原道》篇『繇辞炳曜』条。」「炳曜垂文」,意谓光采照耀,文章流传。

〔七〕 「腾」,飞腾,此处指传播。

昔《风后》、《力牧》、《伊尹》〔一〕,咸其流也。篇述者,盖上古遗语,而战代所记者也〔二〕。

〔一〕 《汉书艺文志》兵、阴阳家有「《风后》十三篇」,自注:「图二卷,黄帝臣依托也。」又道家有「《力牧》二十二篇」,自注:「六国时所作,托之力牧。力牧,黄帝相。」又道家有「《伊尹》五十一篇」,自注:「汤相。」小说家有「《伊尹说》二十七篇」,自注:「其语浅薄似依托也。」

〔二〕 《校证》:「『战代』,原作『战伐。』」《校注》引郝懿行云:「按『伐』疑『代』字之讹。盖《风后》《力牧》诸篇,皆六国人依托也。」《札迻》十二:「『战伐』,元本作『战代』(冯本、活字本并同)。纪云:『战伐当作战国。』案元本是也。《铭箴》《养气》《才略》三篇,并有『战代』之文。纪校非。」

范注:「风后、力牧、伊尹诸人,非自著书,至战国时始依托之述于篇耳。」「篇述」,篇章著述。

《注订》:「篇述指世所传《风后》《力牧》诸作,因《汉志》皆注云依托;惟彦和认为虽为战代依托之作,但上古遗语存焉,未可偏废也。此见甚卓。」

至鬻熊知道〔一〕,而文王咨询,余文遗事,录为《鬻子》〔二〕。子自肇始,莫先于兹〔三〕。

〔一〕 《训故》:「鬻熊,高氏《子略》:魏相奏记,霍光曰:文王见鬻子,年九十余。」梅注:「鬻熊,姓,楚之先也。」黄注:「《子略》:鬻子年九十见文王,王曰:老矣。鬻子曰:使臣捕兽逐麋,已老矣;使臣坐策国事,尚少也。文王师焉,著书二十二篇,名曰《鬻子》。」

〔二〕 宋高承《事物纪原》卷四「集类子」:「《文心雕龙》曰:鬻熊作书,题曰《鬻子》。盖周初人,此名子之始也。」

《四库提要》曰:「考《汉书艺文志》道家《鬻子》二十二篇,又小说家《鬻子说》十九篇,是当时本有二书。《列子》引《鬻子》凡三条,皆黄老清静之说,与今本不类,疑即道家二十二篇之文。今本所载与贾谊《新书》所引六条文格略同,疑即小说家之《鬻子说》也。今本或唐以来好事之流,依仿贾谊所引,撰为赝本,亦未可知。观其标题甲乙,故为佚脱错乱之状,而谊书所引,则无一条之偶合,岂非有心相避,而巧匿其文,使读者互相检验,生其信心欤?且其篇名冗赘,古无此体,又每篇寥寥数言,词旨肤浅,决非三代旧文,姑以流传既久,存备一家耳。」

朱X先等笔记:「彦和所见《鬻子》已系伪书,惟贾生所引当尚真。」

《汉书艺文志》道家有《鬻子》二十二篇。自注:「名熊,为周师,自文王以下问焉。周封为楚祖。」小说家又有「《鬻子说》十九篇」,自注:「后世所加。」

〔三〕 纪评:「『自』当作『之』。」沈岩录何校本「自」改「氏」。

《校注》:「《玉海》、《汉书艺文志考证》六引并作『诸子肇始,莫先于斯』。按王氏所引,未必是《文心》之旧;然今本『自』字实误。」

《汉书艺文志考证》卷六《道鬻子二十二篇》:「刘向《别录》云:『鬻子名熊,封于楚。』刘勰曰:『鬻熊知道,而文王咨谋,诸子肇始,莫先于斯。』」清周广业《意林注》卷一《鬻子》:「案《文心雕龙诸子》篇云:『鬻熊知道,而文王咨询。……子氏肇始,莫先于兹。』政言熊为诸子之权舆也。然曰录其遗文,则固非自熊手矣。」

《注订》:「今传《鬻子》,据《四库提要》所云:『疑即小说家之《鬻子说》也。』然《汉志》所注,是为文王师,在子类其书最古,故彦和首举。故曰『子自肇始』也。『子自』二字不误,纪说及诸本皆以意为之改订;言自者,明其所从来也。其肇始之由,莫先于《鬻子》也。」

及伯阳识礼,而仲尼访问〔一〕,爰序《道德》,以冠百氏〔二〕。然则鬻惟文友,李实孔师〔三〕,圣贤并世,而经子异流矣〔四〕。

〔一〕 黄注:「《史记》:老子者,姓李氏,名耳,字伯阳,孔子适周,问礼于老子,谓弟子曰:『老子其犹龙耶?』老子居周久之,见周之衰,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

《注订》:「《礼记曾子问》,孔子凡三称『吾闻诸老聃曰』,是老子识礼也。」

《史记老庄申韩列传》:「老子者,……姓李氏,名耳,字伯阳,谥曰聃。……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

〔二〕 范注:「孔子问礼于老聃,见《礼记曾子问》篇,当可信。惟着《道德经》之老子,当即其子为魏将者,时代远在孔子后,不得为孔子师。」

《校注》:「按《吕氏春秋当染》篇:『孔子学于老聃。』《韩诗外传》五:『仲尼学乎老聃。』《白虎通辟雍》篇:『孔子师老聃。』《潜夫论赞学》篇:『孔子师老聃。』《后汉书孔融传》:『先君孔子与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义,而相师友。』李注:『《家语》(按见《观周》篇)曰:「孔子谓南宫敬叔曰:『吾闻老聃博古而达今,通礼乐之源,明道德之归,即吾之师也,今将往矣。』遂至周,问礼于老聃焉。」』据此,舍人之说,实有所本也。」

《斟诠》:「范注以为《道德经》乃老子之子名宗者所造,今人蒋锡昌《老子校诂》于《古代引老经最早之人考》一文中,以为《老子》一书必成于孔子问礼之老聃,引证确凿可信。」

〔三〕 梅注「文」下注「王」字。

〔四〕 《校证》:「元本、传校元本无『流』字。」按两京本无「流」字,元刻本、弘治本均有「流」字。

范注:「彦和意谓鬻子、老聃皆贤者,故其遗文称子,其实述老子学者亦尊五千言为经,《汉志》道家所著《邻氏经传》、《傅氏》、《徐氏经说》是也。」

以上为第一段,叙述子书的性质并追溯诸子的源起。

逮及七国力政,俊乂蜂起〔一〕。孟轲膺儒以磬折〔二〕,庄周述道以翱翔〔三〕,墨翟执俭确之教〔四〕,尹文课名实之符〔五〕,野老治国于地利〔六〕,驺子养政于天文〔七〕,申商刀锯以制理〔八〕,鬼谷唇吻以策勋〔九〕,尸佼兼总于杂述〔一○〕,青史曲缀以街谈〔一一〕,承流而枝附者,不可胜算〔一二〕;并飞辩以驰术,餍禄而余荣矣〔一三〕。

〔一〕 《校注》:「《汉书艺文志诸子略》:『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九家之术,蜂出并作。』」《汉书游侠传序》:「陵夷至于战国,合从连衡,力政争强。」颜师古注:「力政者,弃背礼义,专任威力也。」「俊」,贤才之称。《尚书皋陶谟》:「俊乂在官。」《史记项羽本纪》:「楚蜂起之将。」如淳曰:「蜂起,犹言蜂舞也。众蜂飞起,交横若舞,言其众也。」「」,蜂的异体字。

〔二〕 黄注:「《史记》:孟轲,邹人也。受业子思之门人,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按此见《孟子荀卿列传》。《孟子公孙丑上》:「乃所愿,则学孔子也。」

《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服膺,有信守之义。范注:「《礼记曲礼下》:『立则磬折垂佩。』正义曰:『臣则身宜偻折如磬之背,故云磬折也。』」此处形容孟子恭谨守礼。

〔三〕 黄注:「《史记》:庄子,名周,其学本归于老子之言,故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楚威王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周笑曰: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

范注:「《汉志》道家《庄子》五十二篇,今郭象注本仅三十三篇。《庄子》内篇首列《逍遥游》。《文选》潘安仁《秋兴赋》注引司马彪云:『言逍遥无为者,能游大道也。』翱翔,犹言逍遥。」

《注订》:「《庄子》书首篇曰《逍遥游》,即司马迁所谓『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也,即述道翱翔之旨。」

方孝孺《张彦辉文集序》:「庄周为人,有壶视天地,囊括万物之态,故其文宏博而放肆,飘飘然若云游龙骞不可守。」(四部丛刊《逊志斋集》卷十二)「翱翔」,自由奔放,显示《庄子》文章的风格特点。

〔四〕 黄注:「《史记》:墨翟,宋之大夫,善守御,为节用。《艺文志》:《墨子》七十一篇。」又:「俭确──《太史公自序》:墨者亦尚尧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翦,采椽不刮,食土簋,啜土刑,粝粱之食,藜藿之羹,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举音不尽其哀。教丧礼必以此,万民为之率。使天下法若此。」「墨翟」,附见《史记孟子荀卿列传》。

范注:「《汉志》墨家《墨子》七十一篇,自注:『名翟,为宋大夫,在孔子后。』《庄子天下篇》论墨学曰:『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郭注:『觳,无润也。』案《说文》……石部『确,石也,确或作●。』(石,谓坚也。)《玉篇》:『确,硗确。』」《文选》左思《吴都赋》:「同年而议丰确乎。」刘注:「确,薄也。」谓瘠薄。《墨子》有《节用》《节葬》《非乐》等篇,故云「执俭确之教」。

〔五〕 黄注:「刘向《别录》:尹文子学本庄老,其书自道以至名,自名以至法,以名为根,以法为柄,凡二卷,仅五千言。《艺文志》:《尹文子》一篇。注:说齐宣王,先公孙龙。师古曰:刘向云:与宋钘俱游稷下。」

范注:「钱大昭曰:『今《道臧》本上下二篇(《大道》篇上下),盖本魏黄初末山阳仲长氏诠次之旧,故《隋志》已作二卷』。」《大道》上云:「有形者必有名,有名者未必有形。形而不名,未必失其方圜黑白之实,名而不可不寻名,以检其差。故亦有名以检形,形以定名。名以定事,事以检名。察其所以然,则形名之与事务,无所隐其理矣。」《斟诠》:「所谓『形以定名,名以定事,事以检名』,三者相符,则其理无隐,是之谓『课名实之符』也。」「课」,考核。

〔六〕 范注:「《汉志》农家《野老》十七篇,自注:『六国时在齐楚间。』应劭曰:『年老居田野,相民耕种,故号野老。』王应麟曰:『《真隐传》:「六国时人,游齐楚间,年老隐居,著书言农家事,因以为号。」』」《孟子滕文公上》述农家许行云:「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

〔七〕 黄注:「《史记》齐有三驺子。驺衍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终始大圣》之篇,十余万言。《艺文志》:《邹子》四十九篇。注:名衍,齐人,为燕昭王师,居稷下,号谈天衍。」上引《史记》见《孟子荀卿列传》。

范注:「《史记孟荀列传》集解引《别录》云:驺衍之所言,五德终始,天地广大,书言天事,故曰『谈天』。」

《艺文志》载《邹子》属阴阳家。邹衍通过自然界的阴阳变化来说明政治,所以说「养政于天文」。「养政」,即为政。与上文「治国」相对成文。

〔八〕 黄注:「《史记》(《老庄申韩列传》):申不害相韩昭侯,学本黄老,而主刑名,著书二篇,号曰《申子》。《商君传》:魏鞅既破魏还秦,封之于商十五邑,号为商君。《艺文志》《商君》二十九篇。」「制理」,制定治理的法令,指用严刑峻法。

范注:「《汉志》法家《申子》六篇。自注:『名不害,京人。相韩昭侯,终其身诸侯不敢侵韩。』……又法家《商君》二十九篇。《四库提要》曰:『《文献通考》引《周氏涉笔》以为鞅书多附会后事,拟取他词,非本所论著。然周氏特据文臆断,未能确证其非。今考《史记》称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鞅欲反。惠王乃车裂鞅以徇。则孝公卒后,鞅即逃死不暇,安得著书!如为平日所著,则必在孝公之世,又安得开卷第一篇,即称孝公之谥!殆法家者流,掇鞅余论,以成是编。犹管子卒于齐桓公前,而书中屡称桓公耳。』」

郭注:「《史记商君列传》:『鞅少好刑名之学。』主张变法,其法,『不告奸者腰斩』,『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太子犯法,……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故云:『刀锯以制理。』理,吏也,法也。」

《斟诠》:「《汉书刑法志》:『中刑用刀锯。』韦昭注:『刀割刑,锯刖刑也。』按在此喻严刑峻法。」

〔九〕 《史记苏秦列传》:「苏秦者,东周雒阳人也。东事师于齐,而习之于鬼谷先生。」集解:「《风俗通义》曰:『鬼谷先生,六国时纵横家。』」索隐:「乐壹注《鬼谷子》书云:『苏秦欲神秘其道,故假名鬼谷。』」

范注:「《鬼谷子》一卷。案《鬼谷子》《汉志》不著录。《隋志》纵横家有《鬼谷子》三卷。注曰:『周世隐于鬼谷。』《玉海》引《中兴书目》曰:『周时高士,无乡里族姓名字,以其所隐,自号鬼谷先生。苏秦、张仪事之,授以《捭阖》至《符言》等十有二篇,及《转丸》、《本经》、《持枢》、《中经》等篇。』因《隋志》之说也。」

《注订》:「此指纵横家以口舌辩给之道以策勋,所谓游说之士者也。」「勋」,谓立功。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桓公二年:『凡公行,告于宗庙,反行,饮至,舍爵策勋,礼也。』」

〔一○〕《训故》:「刘向《别录》:楚有尸子,疑其在蜀。今案尸子书,晋人,名佼,秦相卫鞅客。鞅诛,佼恐,逃入蜀,著书二十篇。」

范注:「《汉志》杂家《尸子》二十篇。自注:『名佼,鲁人,秦相商君师之。鞅死,佼逃入蜀。』」又引汪继培辑《尸子》序曰:「《汉书艺文志》杂家《尸子》二十篇。隋、唐《志》并同。宋时全书已亡。王应麟《汉志考证》云:『李淑《书目》存四卷。《馆阁书目》止存二篇,合为一卷。其本皆不传。章怀太子注《后汉书》(《宦者吕强传》)谓《尸子》书二十篇。十九篇陈道德仁义之纪,一篇言九州岛险阻水泉所起。刘向序《荀子》,谓《尸子》著书非先王之法,不循孔氏之术,刘勰又谓其「兼总杂术」,「术通而文钝」。今原书散佚,未究大恉。』」「兼总杂术」谓「兼儒墨,合名法」。

〔一一〕《校证》:「《玉海》三七『以』作『于』。」按作「于」是。

《训故》:「《青史子》──《汉书艺文志》注:古史官记事之书,小说家也。」《玉海》卷三十七:「《汉志》小说家《青史子》五十七篇。古史官记事也。」注:「《风俗通义》引《青史子》书。」范注:「《大戴礼保傅》篇:『青史氏之记曰:古者胎教。』《隋志》梁有《青史子》一卷。」

《汉书艺文志》:「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闾里小知之所及,亦使缀而不忘。」「曲缀」,详细记录。明方以智《通雅释诂》卷三「缀集青史,言汗青也」条:「《文心雕龙》云:『青史曲缀于街谈。』……《风俗通》引《青史子》书(见《祀典》篇)。《大戴礼保傅》篇:『青史之记曰:古者胎教。』《隋志》有梁《青史子》一卷。」

范注:「案以上十家,并本《汉书艺文志》,每家举出一人。惟《鬼谷子》不见于《汉志》,彦和时有其书,以为苏秦张仪之师,故特举之。」

〔一二〕「枝附」谓其它子书,如枝叶依附于根干。

〔一三〕《校注》:「孔融《荐祢衡表》:『飞辩骋辞。』」唐逢行珪《鬻子序》:「岂如寓言迂恢,驰术飞辩者矣。」

暨于暴秦烈火,势炎昆冈〔一〕,而烟燎之毒,不及诸子〔二〕。逮汉成留思〔三〕,子政雠校〔四〕,于是《七略》芬菲〔五〕,九流鳞萃〔六〕,杀青所编〔七〕,百有八十余家矣〔八〕。迄至魏晋,作者间出〔九〕,谰言兼存〔一○〕,璅语必录,类聚而求,亦充箱照轸矣〔一一〕。

〔一〕 《尚书胤征》:「火炎昆冈,玉石俱焚。」

《斟诠》:「昆冈,本指昆仑山。……彦和采用为歇后语,喻秦火焚书,良窳俱毁,亦即『玉石俱焚』之义。」

〔二〕 范注:「《史记始皇本纪》:『三十四年,丞相李斯请史官非秦纪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彦和云『烟燎之毒,不及诸子』,恐非事实。战国诸子之学,亦有师徒相传。珍守勿失,其书籍又非如《六经》之繁重,山岩屋壁,藏匿自易,故至汉代求书,诸子皆出也。《论衡书解》篇:『秦虽无道,不燔诸子,诸子尺书,文篇具在。』此彦和所本。(赵岐《孟子章句题辞》亦谓秦不焚诸子。)」

朱X先等笔记:「王充《论衡》亦言之,其实非也。何者?经书多言礼制,历史为不可移易之物,若子书则各有是非,议论易涉纵横,为害尤巨,既禁经书,断无不禁子书之理,其所以不残缺者亦有故,盖子书为当时人书,训诂易解,而信奉其说者,易于记忆故也。」

〔三〕 「留思」,留意,谓留意搜求古籍。

〔四〕 范注:「《文选魏都赋》注引《风俗通》云:刘向《别录》『雠校者,一人读书,校其上下得谬误为校;一人持本,一人读书,若怨家相对为雠。』」

〔五〕 范注:「《汉书艺文志总叙》曰:『……战国从衡,真伪分争,诸子之言,纷然殽乱。至秦患之,乃燔灭文章,以愚黔首。汉兴,改秦之败,大收篇籍,广开献书之路。迄孝武世,书缺简脱,礼坏乐崩,圣上喟然而称曰:朕甚闵焉。于是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下及诸子传说,皆充秘府。至成帝时,以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占卜之书),侍医李柱国校方技(医药之书)。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会向卒,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隋志》:「哀帝使歆嗣父之业,乃徙温室中书于天禄阁上,歆遂总括群书,撮其指要,着为《七略》。」)故有《辑略》(师古曰:辑与集同,谓诸书之总要),有《六艺略》,有《诸子略》,有《诗赋略》,有《兵书略》,有《术数略》,有《方技略》。今删其要,以备篇籍。』」「芬菲」,意指百花齐放。

〔六〕 《校证》:「『九流鳞萃』旧作『流鳞萃(日本活字本误卒)止』,梅六次本改。黄本、张松孙本、崇文本并从之。案梅改是。《才略》篇亦有『鳞萃』之文。」

黄注:「九流,注见《正纬篇》。」按《谐隐》篇亦有「九流」之文。

《玉海》卷五十三页三下:「梁刘勰云:《七略》派流,诸子鳞萃。」《斟诠》:「鳞萃,谓鳞集荟萃,有类聚之义。」

〔七〕 《后汉书吴佑传》:「恢(佑父)欲杀青简以写经书。」李贤注:「以火炙简令汗,取其青易书,复不蠹,谓之杀青。亦谓汗简。」一说古人著书,初稿书于青竹皮上,取其易于改抹,改定后再削去青皮,书于竹白,谓之杀青。

范注:「刘向上《晏子》《列子》奏并云:『以杀青书可缮写。』然则其录奏者,并先杀青书简也。《御览》六百六引《风俗通》云,刘向《别录》:『杀青者,直治竹简书之耳。新竹有汁,善朽蠹。凡作简者,皆于火上炙干之。陈楚间谓之汗,汗者,去其汁也。吴越曰杀,杀亦治也。向为孝成皇帝典校书籍,二十余年,皆先书竹,改易刊定可缮写者,以上素也。』(以上皆《汉书补注》引沈钦韩说)」

〔八〕 黄注:「《艺文志》:凡诸子百八十九家,四千三百二十四篇。」

〔九〕 《斟诠》:「谓魏晋两代子书之作者时时出现也。」

〔一○〕梅注:「谰,音阑,逸也,又谩也。元作,朱改。」

黄注:「《艺文志》:《谰言》十篇。注:不知作者。《广韵》:谰言,逸言也。」范注:「《隋书经籍志》子类著录魏晋人所撰书多种,在杂家小说家者尤不鲜。《说文》言部『谰』或作『●』。」《注订》:「《汉志》儒家有《谰言》十一篇。如淳曰:『谰音粲烂。』」《斟诠》:「谰言,谓遗逸之言,亦即坠闻佚事之义。」

〔一一〕黄注:「《韩诗外传》(五):成王之时,有三苗贯桑而生,同为一秀,大几满车,长几充箱。」范注:「舆中载物,形如箱箧,因谓之车箱。」

黄注:「照轸──《(史记)田敬仲完世家》:梁王曰:寡人国小,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

范注:「『照轸』,疑当作『被轸』。释僧佑《出三藏记集杂录序》曰:『书序之繁,充车而被轸矣。』《说文》:『轸,车后横木也。』充箱被轸,犹言车不胜载。」

《校注》:「按『照轸』自通,无烦改字。《韩诗外传》十:『魏王曰:若寡人之小国也,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十二乘者十枚。』」「照轸」,照车,指文彩。

然繁辞虽积〔一〕,而本体易总〔二〕,述道言治,枝条《五经》。〔三〕其纯粹者入矩,踳驳者出规〔四〕。

〔一〕 按元刻本无「辞」字,弘治本、冯舒校本、王惟俭本均有「辞」字。《四库全书考证》引「积」作「赜」,幽深难见也。

〔二〕 「本体」,指诸子述道言治的根本思想。「易总」,易于概括。

〔三〕 《序志》篇:「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

〔四〕 《玉海》卷五十三页三下引踳作「蹖」。「踳驳」,舛谬杂乱,驳杂。左思《魏都赋》:「非醇粹之方壮,谋踳驳于王义。」《校注》:「《庄子天下》篇:『其道舛驳』,《文选魏都赋》李注引司马云:『踳,读曰舛,乖也;驳,色杂不同也。』是司马彪本『舛』作『踳』。」《缀补》:「踳与舛音义并同。」曹学佺批:「诸子亦当辨其纯驳。」

《礼记月令》,取乎吕氏之《纪》〔一〕;《三年问》丧,写乎荀子之书〔二〕:此纯粹之类也〔三〕。

〔一〕 《礼记月令》正义引郑氏目录云:「名曰《月令》者,以其记十二月政之所行也。本《吕氏春秋十二月纪》之首章也,以礼家好事抄合之,后人因题之曰《礼记》,言周公所作,其中官名时事多不合周法。」

赵翼《陔余丛考》卷三《月令》:「不知此篇本吕氏原本,而礼家采入《礼记》中者。今《吕氏春秋》现在,可覆按也。……而郑康成已谓是『不韦《春秋》之首章,礼家抄合为记』(见《礼记月令》正义引)。刘勰亦谓:『《月令》一篇,取乎吕氏之《纪》。』」

〔二〕 黄注:「《荀子礼论》前半,褚先生补《史记礼书》采入;其后半皆言丧礼,三年之丧一段,与《礼记三年问》同文。」

〔三〕 《注订》:「吕、荀之作皆子书,然《月令》、《礼书》皆为五经枝条,辅翼正论,故归于纯粹之类也。」

陈澧《东塾读书记》卷十二《诸子书》:「韩昌黎《进学解》,称孟荀二儒『吐辞为经』。(韩集卷十二)……《文心雕龙诸子》篇云:『其纯粹者入矩,……《三年问》丧,写乎荀子之书,此纯粹之类也。』昌黎读《荀子》,则云『时若不醇粹』(见卷十一)。刘彦和论《礼记》所取诸篇,昌黎总论之,言各有当也。」

若乃汤之问棘〔一〕,云蚊睫有雷霆之声〔二〕;惠施对梁王〔三〕,云蜗角有伏尸之战〔四〕;《列子》有移山、跨海之谈〔五〕,《淮南》有倾天、折地之说〔六〕,此踳驳之类也〔七〕。是以世疾诸子混洞虚诞〔八〕。

〔一〕 《注订》:「《庄子逍遥游》:『汤之问棘也是已。』」「棘」,《列子》作「革」,革、棘古音同。

〔二〕 范注:「《列子汤问》篇:『殷汤问于夏革曰:古初有物乎?夏革曰:古初无物,今恶得物?……江浦之间生么虫(么,细也,亡果反),其名曰焦螟,群飞而集于蚊睫,弗相触也;栖宿去来,蚊弗觉也;离朱、子羽方昼拭眦,扬眉而望之,弗见其形;●俞、师旷方夜擿耳,俛首而听之,弗闻其声。唯黄帝与容成子居空峒之上,同斋三月,心死形废,徐以神视,块然见之,若嵩山之阿,徐以气听,砰然闻之,若雷霆之声。』」

〔三〕 黄注:「《艺文志》:《惠子》一篇。注:名施,与庄子同时。」「梁王」,指梁惠王。

〔四〕 范注:「《庄子则阳》篇:『惠子闻之而见戴晋人,戴晋人曰:「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返。」』按蛮触相争,系戴晋人对梁王语,非惠施也。」

《注订》:「『惠子闻之而见戴晋人』,见犹荐也。是戴晋人之对梁王,由于惠施,故彦和云『惠施对梁王』也。」

〔五〕 《训故》:「《列子汤问》:太形、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愚公惩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谋移之。又:海中之山曰方丈、蓬莱、瀛洲、员峤、岱舆,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

《列子汤问篇》:「太形、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谋曰:『吾与汝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阳,可乎?』杂然相许,其妻献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太行、王屋何?且焉置土石?』杂曰:『投诸渤海之尾,隐土之北。』遂率子孙荷担者三夫,叩石垦壤,箕畚运于渤海之尾。」又:「夏革曰: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州,五曰蓬莱。……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

〔六〕 黄注:「《汉书》淮南王安为人好书,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亦二十余万言。」又:「《淮南天文训》: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

〔七〕 《论衡谈天》篇:「儒书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天子,不胜,怒而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女娲销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天不足西北,故日月移焉;地不足东南,故百川注焉。此久远之文,世间是之(言也)。文雅之人,怪而无以非,若非而无以夺,又恐其实然,不敢正议,以天道人事论之,殆虚言也。与人争为天子不胜,怒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有力如此,天下无敌,以此之力与三军战,则士卒,蝼蚁也;兵革,毫芒也。安得不胜之恨,怒触不周之山乎?且坚重莫如山,以万人之力共推小山,不能动也。如不周之山,大山也。使是天柱乎,折之固难;使非柱乎,触不周山而使天柱折,是亦复难信。颛顼与之争,举天下之兵,悉海内之众,不能当也。何不胜之有?且夫天者气也体邪?如气乎,云烟无异,安得柱而折之?……不周为共工所折,当此之时,天毁坏也,如审毁坏,何用举之?断鳌之足以立四极。……夫不周,山也;鳌,兽也。夫天本以山为柱,共工折之,代以兽足,骨有腐朽,何能立之久?且鳌足可以柱天,体必长大不容于天地,女娲虽圣,何能杀之?如能杀之,杀之何用?足可以柱天,则皮革如铁石,刀剑矛戟不能刺之,强弩利矢不能胜射也。察当今天去地甚高,古天与今无异,当共工缺天之时,无非坠于地也。女娲人也,人虽长无及天者。夫其补天之时,何登缘阶据而得治之?岂古之天,若屋庑之形,去人不远,故共工得败之,女娲得补之乎?……儒书之言,殆有所见,然其言触不周山而折天柱,绝地维,销炼五石(以)补苍天,断鳌之足以立四极,犹为虚也。何则?山虽动,共工之力不能折也,岂天地始分之时,山小而人反大乎?何以能触而折之?以五色石补天,尚可谓五石若药石治病之状,至其断鳌之足以立四极,难论言也。」《论衡对作》篇:「《淮南》书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天下,不胜,怒而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尧时,十日并出,尧上射九日。鲁阳战而日暮,援戈挥日,日为却还。世间书传,多若等类,浮妄虚伪,没夺正是。心濆涌,笔手扰,安能不论?」

桓谭《新论》:「《淮南子》云『共工争帝,地维绝』,亦皆为妄作,故世人多云短书不可用。」

〔八〕 《校证》:「『世疾诸子混洞虚诞』,原本无『子』字,何校云:『「诸」下疑脱「子」字。』《读书引》有,今据补。……黄注本『洞』改『同』,谢删此七字。纪云:『「是以」句有讹脱。』……案范说脱『子』字,与《读书引》暗合。下文云:『按《归藏》之经,……况诸子乎?』上下文正相照应。」沈岩引何校本「洞」改「同」。

范注:「『同』一作『洞』,铃木云:诸本作『洞』。」又:「诸下脱一『子』字。『混同』,疑当作『鸿洞』。鸿洞,相连貌,谓繁辞也。《汉书扬雄传》:『雄见诸子各以其知舛驰,大氐诋訾圣人,即(王念孙曰:即,犹或也)为怪迂析辩诡辞,以挠世事,虽小辩,终破大道而或众,使溺于所闻而不自知其非也。』」

《校注》:「『混洞虚诞』四字平列,而各明一义。『混』谓其杂,『洞』谓其空,『虚』谓其不实,『诞』谓其不经,皆就踳驳方面言。若作『鸿洞』,则为联绵词,与『虚诞』二字不类矣。」

王金凌:「刘勰此语是针对《庄子》、《列子》、《淮南子》的寓言而发,寓言总是借荒唐之语表达其意,但刘勰宗经,故诋为踳驳、虚诞。」

按《归藏》之经〔一〕,大明迂怪〔二〕,乃称羿毙十日〔三〕,嫦娥奔月〔四〕。《殷易》如兹〔五〕,况诸子乎?

〔一〕 黄注:「《帝王世纪》:殷人因《黄帝易》曰《归藏》。皇甫谧曰:《归藏易》以纯坤为首,坤为地,万物莫不归而藏于其中,故曰《归藏》。」

范注:「《周礼(春官)》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郑注:『夏曰《连山》,殷曰《归藏》。』《归藏》为殷代之《易》,『殷汤』当作『《殷易》』。《汉志》不载《归藏》。《御览》六百八引桓谭《新论》云:『《归藏》四千三百言。』严可均《全上古三代文》十五辑得八百四十六字,兹录其两条:『昔者羿善射,彃十日,果弊之(弊应作毙)。』『昔常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月,为月精。』」

〔二〕 《斟诠》:「大明,谓日月也。《管子内业》:『鉴于大清,视于大明。』房玄龄注:『大明,日月也。』」

〔三〕 《训故》:「《归藏易坤开筮》云:帝尧降二女以舜妃。又羿彃十日。」梅注:「注见《辨骚》篇。」《斟诠》:「乃,犹若也。」《校证》:「『毙』,旧本及《玉海》三五皆如此作,黄本改作『弊』。案《辨骚》篇:『夷羿彃日』,唐写本『彃』作『毙』,是彦和引用此事,前后正复作『毙』。不必妄意改作。」

〔四〕 《训故》:「《归藏易》:昔常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月为精。」梅注:「嫦娥,羿妻。」

〔五〕 《校证》:「『易』原作『汤』,黄叔琳云:疑作『易』。范注云云。案黄校范说是。今据改。」

至如商、韩〔一〕,六虱〔二〕五蠹〔三〕,弃孝废仁〔四〕;轘药之祸〔五〕,非虚至也。

〔一〕 黄注:「《史记》: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喜刑名法术之学,为人口吃而善著书,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余万言。」

〔二〕 梅注:「《商子靳令》篇:六虱:曰礼乐,曰诗书,曰修善,曰孝悌,曰诚信,曰贞廉,曰仁义,曰非兵,曰羞战。国有十二者,上无使农战,必贫至削。十二者成群,此谓君之治不胜其臣,官之治不胜其民,此谓六虱,胜其政也。」

《训故》:「《商子弱民第二十》:农、商、官三者,国之常食官也。农辟地,商致物,官法民。三官生虱六:曰岁、曰食、曰美、曰好、曰志、曰行,六者有朴必削。」

范注:「俞樾《诸子平议》二十:『樾谨案上言六虱,下言十二者,而中所列凡九事,于数皆不合。疑礼乐诗书孝悌当为六事;本作曰礼,曰乐,曰诗,曰书,曰修善,曰孝,曰悌,曰诚信,曰贞廉,曰仁义,曰非兵,曰羞战,故总之为十二也。然则何以称六虱?曰六虱二字乃衍文也。六虱之文见《去强》篇。其文曰:「农商官三者,国之常官也。三官者生,虱官者六:曰岁,曰食,曰玩,曰好,曰志,曰行。」此说六虱最得。盖岁也,食也,农之虱也;玩也,好也,商之虱也;志也,行也,官之虱也。《去强》篇又曰:「国有礼,有乐,有诗,有书,有善,有修,有孝,有悌,有廉,有辩。国有十者,上无使战,必削则亡。」然则《商子》之意不以此为六虱明矣。』」一说,「六」,虚数,言其多。

高亨《商君书注译》认为《靳令》原文应作:「六虱:曰礼乐;曰诗书;曰修善孝弟;曰诚信贞廉;曰仁义;曰非兵羞战。」「今本衍三个『曰』字。共有六项,所以称为六虱,每项又包括两小项,所以下文称『十二者』。」《玉海》卷五十三:《诸子商子》:「晋庾峻曰:『秦塞斯路,利出一官,虽有处士之名,而无爵列于朝者,商君谓之六蜗,韩非谓之五蠹。』原注:『《文心雕龙》云:「商韩之六虱五蠹。」』」

〔三〕 梅注:「韩非曰:乱国之俗,其学者则称先王之道以藉仁义,盛容服而饰辩说,以疑当世之法,而贰人主之心;其言古(应作谈)者,为设诈称,借于外力,以成其私,而遗社稷之利;其带剑者,聚徒属,立节操,以显其名,而犯五官之禁;其患(应作串)御者,积于私门,尽货赂,而用重人之谒,退汗马之劳;其商工之民,修治苦窳之器,聚弗靡之财,蓄积待时,而侔农夫之利。此五者,邦之蠹也。」按此见《五蠹》篇。

〔四〕 《五蠹》中也批判儒家借仁义来欺骗人主。

〔五〕 《校证》:「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轘』误『辕』。」按元刻本亦作「辕」。

梅注:「秦孝公以车裂鞅曰轘,韩非饮药而死。」黄注:「《左传》杜预注:车裂曰轘。《商君传》: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秦惠王车裂商君以徇。」又:「《史记》:秦攻韩,韩王遣非使秦,李斯使人遗非药,使自杀。」按此见《老庄申韩列传》。

公孙之白马、孤犊〔一〕,辞巧理拙;魏牟比之鸮鸟〔二〕,非妄贬也。

〔一〕 《训故》:「《史记荀卿传》:赵亦有公孙龙,为坚白同异之辨。」《公孙龙子》,《汉书艺文志》列「名家」。

黄注:「《列子》(《仲尼》篇):公孙龙诳魏王曰:白马非马,孤犊未尝有母。」

〔二〕 黄注:「按《列子》所述,魏公子牟正深悦公孙龙之辨,所谓『承其余窍者也』(范注:乐正子舆诋公子牟之忿辞)。《庄子秋水》篇则异是。龙问牟:『吾自以为至达已,今闻庄子之言,无所开吾喙,何也?』公子牟有埳井之蛙谓东海之鳖之喻。是『鸮鸟』当作『井蛙』矣。」《校证》:「『鸮』冯本作『枭』。黄注云云。案《史记鲁仲连传》正义引《鲁连子》:『鲁仲连往请田巴曰:先生之言,有似枭鸣。』彦和盖涉彼而误。」

《庄子秋水》:「公孙龙问于魏牟曰:『……吾自以为至达已。今吾闻庄子之言,……无所开吾喙,敢问其方。』公子牟……笑曰:『子独不闻夫埳(浅)井之蛙乎?』」

《校注》:「按『井蛙』与『鸮鸟』之形音不近,恐难致误。以其字形推之,疑『鸟』当作『鸣』,写者偶脱其口旁耳。……《鲁连子》:『齐辩士田巴,辩于狙丘,议于稷下,毁五帝,罪三王,訾五伯,离坚白,合同异,一日服千人。有徐劫者,其弟子曰鲁仲连,……往请田巴曰:「……国亡在旦夕,先生奈之何!若不能者,先生之言,有似枭鸣,出声而人恶之。愿先生勿复言!」田巴曰:「谨闻命矣。」(《史记鲁仲连传》正义、《御览》四六四又九二七引)』彼仲连之讥田巴,儗以枭鸣,则魏牟之比公孙,或亦乃尔。盖皆厌其詹詹多言,不切实用,而方以鸮鸣之可恶也。」

昔东平求诸子、《史记》,而汉朝不与;盖以《史记》多兵谋,而诸子杂谲术也〔一〕。然洽闻之士〔二〕,宜撮纲要;览华而食实〔三〕,弃邪而采正〔四〕,极睇参差〔五〕,亦学家之壮观也。

〔一〕 黄注:「《汉书》:东平思王宇,宣帝子,成帝时来朝上疏求诸子及《太史公书》。」

《汉书宣元六王传》:「东平思王宇来朝,上疏求诸子及《太史公书》。上以问大将军王凤。凤曰:……诸子书或反经术,非圣人,或明鬼神,信物怪。《太史公书》有战国纵横权谲之谋,汉兴之初,谋臣奇策、天官灾异、地形阨塞,皆不宜在诸侯王,不可予。」

〔二〕 「洽闻」,见闻广博。

〔三〕 意谓观赏其华彩,而吸取其内容。《辨骚》篇:「玩华而不坠其实。」

〔四〕 陈澧《东塾读书记》卷十二《诸子书》:「《汉书艺文志》云:『观九家之言,舍短取长,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文心雕龙诸子》篇云:『洽闻之士,宜撮纲要,览华而食实,弃邪而采正。』……澧案《隋书经籍志》、《唐书艺文志》、梁庾仲容、沈约皆有《子钞》。……皆所谓『舍短取长』者也。」

《注订》:「以上数语极精,群经之外,诸子亦不可废也。读子之法,览华而食实,弃邪而采正,十字备之矣。」

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诸子》篇的『然洽闻之士,宜撮纲要』,是第二段末承上启下之词。上文既评介了『诸子』的各个方面,故以『然洽闻之士,宜撮纲要』二句相承。即是说,『诸子』的优缺点虽纷然杂陈,但博学的人,应该抓住它的主要东西;也就是紧接着说的『览华而食实,弃邪而采正』,可见这里的『宜撮纲要』,是专指学习『诸子』方面而言,与写作无甚关系。」

〔五〕 「睇」,指注视。「参差」,差别。「极睇参差」,谓极力注视诸子中不同之点。

以上为第二段,论述先秦诸子的思想内容,并将之分为纯粹与踳驳二类。

研夫孟、荀所述,理懿而辞雅〔一〕;管、晏属篇,事核而言练〔二〕;列御寇之书,气伟而采奇〔三〕;邹子之说,心奢而辞壮〔四〕;墨翟、随巢,意显而语质〔五〕;尸佼、尉缭,术通而文钝〔六〕。

〔一〕 范注:「孟荀皆战国大儒,传孔门之学,不容轩轾于其间。荀子著书,主于明周孔之教,崇礼而劝学。其中最为口实者,莫过于《非十二子》及《性恶》两篇。王应麟《困学纪闻》据《韩诗外传》所引,卿但非十子,而无子思、孟子,以今本为其徒李斯等所增,不知子思、孟子后来论定为大贤耳,其在当时,固亦卿之曹偶,是犹朱陆之相非,不足讶也。……彦和称孟荀理懿而辞雅,识力远胜韩愈大醇小疵之论,宋儒盲攻,更不足道。」「懿」,渊深。《才略》篇:「荀况学宗而象物名赋,文质相称,固巨儒之情也。」

苏洵《上欧阳内翰书》:「《孟子》文,语约而意尽,不为巉刻斩绝之言,而其锋不可犯。」

方孝孺《张彦辉文集序》:「荀卿恭敬好礼,故其文敦厚而严正,如大儒老师,衣冠伟然,揖让进退,具有法度。」(《四部丛刊》《逊志斋集》卷十二)

〔二〕 《训故》:「《史记》:晏婴者,莱之夷维人,为齐相,著书七篇,载其行事及谏诤之言,世号《晏子春秋》。」

范注:「《汉志》道家:《筦子》八十六篇(今书存七十六篇,十篇有录无书。)刘向上奏云:『凡《管子》书,务富国安民,道约言要,可以晓合经义。』又儒家《晏子》八篇,刘向上奏云:『其书六篇,皆忠谏其君,文章可观,义理可法,皆合六经之义。又有复重文辞颇异,复列以为一篇。又有颇不合经术,似非晏子言,疑后世辩士所为者,故亦不敢失,复以为一篇。凡八篇。』」「事核而言练」,故事实在而言词精练。

〔三〕 《训故》:「《汉书艺文志》:《列子》八篇。注:名御寇,先庄子,庄子称之。」

范注:「《汉志》道家:《列子》八篇。今本出晋张湛,疑即湛所伪造也。张湛《列子序》云:『往往与佛经相参。』盖湛时佛学已入中国,故得窃取其意。又云:『特与《庄子》相似。』盖《庄子》书中多称列御寇,故取材《庄子》特多。又《周穆王》篇非汲冢书发见后不能造,尤为湛伪造之证(《穆天子传》晋初出于汲冢)。《列子》放诞恢诡,故彦和云:『气伟而采奇。』」

〔四〕 周注:「《邹子》夸诞,语言汪洋恣肆,所以心奢辞壮。」

范注:「心奢辞壮,即《史记》所谓『其语闳大不经,王公大人初见其术,惧然顾化,其后不能行之者也。《论衡案书》篇:『邹衍之书,瀇洋无涯,其文少验,多惊耳之言。案大才之人,率多侈纵,无实是之验,华虚夸诞,无审察之实。』」《时序》篇:「邹子以谈天飞誉。」「心奢」,心思夸张。

〔五〕 范注:「《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楚王谓田鸠曰:墨子者,显学也。其体身则可,其言多不辩,何也?曰:今世之谈也,皆道辩说文辞之言,人主览其文而忘其用。《墨子》之说,传先王之道,论圣人之言,以宣告人。若辩其辞,则恐人怀其文,忘其用,直以文害用也,故其言多不辩。』《汉志》墨家《随巢子》六篇。隋、唐《志》并云一卷,《意林》同。随巢为墨翟弟子(班固自注),其书言鬼神灾祥,阐发《墨子》明鬼之义,以为鬼神贤于圣人。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有《随巢子》一卷。」王金凌:「墨家学说宣讲的对象多为一般平民,故须文词质朴,内容显豁。」

〔六〕 《训故》:「《汉书艺文志》:《尉缭子》三十一篇。马总云:尉姓,缭名。首篇称『梁惠王问』盖魏人。」范注:「《汉志》,《尸子》二十篇,《尉缭子》二十九篇,并在杂家。杂家者流,盖出于议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此其所长也。故彦和称其术通。《汉志》兵形势家有《尉缭》三十一篇。今所传《尉缭子》五卷,二十四篇。胡应麟谓兵家之《尉缭》,即今所传,而杂家之《尉缭》,并非此书;今杂家亡而兵家独传。案胡氏之说是也。(晁公武《读书志》称元丰中以《六韬》、《孙子》、《吴子》、《司马法》、《黄石公三略》、《尉缭子》、《李卫公问对》颁武学,号曰七书。此兵家之《尉缭》所以得传。)」「术通」,法术精通。

鹖冠绵绵,亟发深言〔一〕;鬼谷眇眇,每环奥义〔二〕。情辨以泽,文子擅其能〔三〕;辞约而精,尹文得其要〔四〕。

〔一〕 《列仙传》:「鹖冠子,或曰楚人,隐居,衣弊履穿,以鹖为冠,莫测其名,因服成号。著书言道家事,冯暖常师事之。」

范注:「《汉志》道家:《鹖冠子》一篇。自注:『楚人,居深山,以鹖为冠。』今所传宋陆佃注本凡十九篇。其中《世兵》篇与贾谊《鵩鸟赋》文辞多同,彦和所谓亟发深言者,殆指此篇。《抱经堂文集》十《书鹖冠子后》:『《鹖冠子》十九篇,昌黎称之,柳州疑之,学者多是柳。盖其书本杂采诸家之文而成。如五至之言,则郭隗之告燕昭者也。伍长里有司之制,则管仲之告齐桓者也。《世兵》篇又袭鲁仲连《遗燕将书》中语,谓其取贾谊《鵩赋》之文又奚疑!』」

「绵绵」,谓细语绵绵,连续不绝。「亟」,屡次。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一七《鹖冠子》:「刘勰《文心雕龙》称『鹖冠绵绵,亟发深言』,《韩愈集》(见卷十一)有《读鹖冠子》一首,……其说虽杂刑名,而大旨本原于道德,其文亦博辨宏肆。自六朝至唐,刘勰最号知文,而韩愈最号知道,二子称之,宗元乃以为鄙浅(见《柳集》卷四),过矣。」

《斟诠》:「陆佃《鹖冠子序》:『其道踳驳,著书初本黄老,而末流通于刑名。此书虽杂黄老刑名,而要其宿时若散乱而无家者,然其奇言奥旨,亦每每而有也。』说与彦和『亟发深言』之说相合。」

〔二〕 「眇眇」,范校:「铃木云:嘉靖本、王本、冈本作渺渺。」

《校证》:「冯本、汪本、畲本、王惟俭本、《古论大观》『奥』作『其』。」元刻本、冯舒校本、两京本、张之象本,「奥」均作「其」。

范注:「《四库提要》曰:『高似孙《子略》称其一阖一辟,为《易》之神;一翕一张,为老氏之术,出于战国诸人之表(《子略》卷三),诚为过当。宋濂《潜溪集》诋为蛇鼠之智;又谓其文浅近,不类战国时人,又抑之太甚。柳宗元《辩鬼谷子》以为言益奇而道益隘,差得其真。盖其术虽不足道,其文之奇变诡伟,要非后世所能为也。』」

《论说》篇:「《转丸》骋其巧辞,《飞钳》伏其精术。」「眇眇」,玄远貌。

柳宗元《辩鬼谷子》:「《鬼谷子》后出,而险盭峭薄,……晚乃益出七篇,怪谬异甚,不可考校,其言益奇,而道益隘。」

清周广业《意林注》卷二《鬼谷子》:「按是书始见《隋志》,前此未录。故柳子厚(按见《柳集》卷四《辩鬼谷子》)以为后出,……《文心雕龙》称其『唇吻策勋』,又言『鬼谷渺渺,每环奥义』,岂竟不审真伪,为此虚美哉!」今传梁陶弘景注本《鬼谷子》三卷。

〔三〕 《训故》:「晁补之云:文子姓辛,号计然,受业老子。」

黄注:「《艺文志》:《文子》九篇。注:老子弟子,与孔子同时,而称周平王问,似依托者也。」范注:「《隋志》:《文子》十二卷,即今所传本也。其书并引《老子》之言而推衍之,旨意悉本《老子》,故云情辨以泽(泽,润泽也)。」「情辨」,情理辨析。

〔四〕 范注:「《四库提要》曰:『其书本名家者流,大旨指陈治道,欲自处于虚静,而万事万物则一一综核其实;故其言出入于黄、老、申、韩之间。《周氏涉笔》谓其自道以至名,自名以至法,盖得其真。』」

慎到析密理之巧〔一〕,韩非着博喻之富〔二〕,吕氏鉴远而体周,〔三〕淮南泛采而文丽〔四〕。斯则得百氏之华采〔五〕,而辞气之大略也〔六〕。

〔一〕 《史记孟子荀卿列传》:「慎到,赵人。……学黄老道德之术,因发明序其指意。故慎到着十二论。」《集解》引徐广曰:「今《慎子》,刘向所定,有四十一篇。」

《汉书艺文志》法家:「《慎子》四十二篇。」自注:「名到,先申韩,申韩称之。」

范注:「《四库提要》曰:『今考其书,大旨欲因物理之当然,各定一法而守之,不求于法之外,亦不宽于法之中。则上下相安,可以清净而治。然法所不行,势必刑以齐之;道德之为刑名,此其转关,所以申韩多称之也。』」

〔二〕 范注:「《汉志》法家:《韩子》五十五篇。《史记韩非传》:『喜刑名法术,而其归本于黄老。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余万言。』彦和所云博喻之富,殆指《内外储》、《说林》等篇而言。」

《情采》篇:「详览庄韩,则见华实过乎淫侈。」

方孝孺《张彦辉文集序》:「韩非李斯,峭刻酷虐,故其文缴绕深切,排搏纠缠,比辞联类,如法吏议狱,务尽其意,使人无所措手。」

〔三〕 《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吕不韦者,……亦上观尚古,删拾《春秋》,集六国时事,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为《吕氏春秋》。」高诱《吕氏春秋序》:「为十二纪、八览、六论,……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名为《吕氏春秋》。」

《论说》篇:「不韦《春秋》,六论昭列。」「体周」,谓结体周密。

范注:「《汉志》杂家:《吕氏春秋》二十六篇。自注:『秦相吕不韦辑智略士作。』《四库提要》曰:『今本凡十二纪、八览、六论。纪所统子目六十一,览所统子目六十三,论所统子目三十六,实一百六十篇,《汉志》盖举其纲也。不韦固小人,而是书较诸子之言独为醇正。大抵以儒为主,而参以道家墨家,故多引孔子、曾子之言。其它如论音则引《乐记》,论铸剑则引《考工记》,虽不着篇名,而其文可案。所引庄列之言,皆不取其放诞恣肆者,墨翟之言,不取其非儒明鬼者,而纵横之术,刑名之说,一无及焉。其持论颇为不苟,论者鄙其为人,因不甚重其书,非公论也。』」斯波六郎:「桓谭《新论》:秦吕不韦请迎高妙,作《吕氏春秋》。……乃其事约艳,体具而言微(《文选》杨德祖《答临淄侯笺》注引)。」

〔四〕 《训故》:「《汉书》:淮南王刘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

范注:「《汉志》杂家:《淮南内》二十一篇。《汉书景十三王传》谓:『淮南王安好书,所招致率多浮辩。』(《河间献王德传》)又《淮南王传》:『辩博善为文辞。』《要略》曰:『若刘氏之书……理万物,应变化,通殊类,非循一迹之路,守一隅之指,拘系牵连之物,而不与世推移也。』」高诱《淮南子叙目》:「其义也着,其文也富,物事之类,无所不载。」

〔五〕 范注:「彦和特举以上十八家,为晚周百氏之冠冕(其中淮南一家虽出于汉代,然撰书之人,仍存战国恣肆高谈之风,故得列入),并指明研术诸家之径途,循此以往,则得百氏之华采也。」

〔六〕 《校证》:「『气』下原有『文』字。……『文』盖『之』字之误衍,……今据删。」

范注:「『文』疑是衍字。《论语泰伯》篇:『曾子曰:出辞气,斯远鄙倍矣。』郑玄注曰:『出辞气能顺而说之,则无恶戾之言出于耳。』彦和谓循此则得诸子之顺说,不至为鄙倍之言所误也。」

《校注》:「按无『文』字是。『文』盖『之』之误(《章表》篇「原夫章表之为用也」,元本等误「之」为「文」,是其例),而原有『之』字亦复书出,遂致辞语晦涩。《诏策》篇『此诏策之大略也』,《体性》篇『才气之大略哉』,句法与此相同,可证。」按梅本「气」字下空二格,无「文」字。

王力主编《古代汉语古汉语概论》引述上面一段文字后说:「在先秦诸子的著作中,除用论辩文、说明文、记叙文以及寓言体外,还开始表现出个人的风格来。这是因为那时盛行私人讲学,私人著述,所以在语言上表现了个人的风格。」

以上为第三段,特就风格方面论述先秦诸子的特色。

若夫陆贾《新语》〔一〕,贾谊《新书》〔二〕,扬雄《法言》〔三〕,刘向《说苑》〔四〕,王符《潜夫》〔五〕,崔寔《政论》〔六〕,仲长《昌言》〔七〕,杜夷《幽求》〔八〕,咸叙经典〔九〕,或明政术,虽标论名,归乎诸子〔一○〕。何者?博明万事为子,适辨一理为论〔一一〕,彼皆蔓延杂说〔一二〕,故入诸子之流。

〔一〕 《校证》:「『新』原作『典』,今据王惟俭本改。」

孙诒让《札迻》十二:「『典』当作『新』。《新语》十二篇,今书具存。《史记》贾本传及正义引《七录》并同,皆不云『典语』。」

黄注:「《史记》:高帝谓陆生曰:试为我着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败之国。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着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号其书曰《新语》。」按此见《陆贾列传》。

范注:「汉代子书,《新语》最纯最早,大旨皆崇王道,黜霸术,贵仁义,贱刑威,归本于修身用人。其称引《老子》者,惟《思务》篇引『上德不德』一语,余皆以孔氏为宗。所援据多《诗》《书》《春秋》《论语》之文。绍孟、荀而开贾、董,卓然儒者之言,史迁目为辩士,未足以尽之(用《四库提要》及严可均《新语叙》语,严语见《铁桥漫稿》五)。」

〔二〕 范注:「《汉志》儒家:《贾谊》五十八篇。」

范注引《抱经堂文集》十《书校本贾谊新书后》云:「《新书》,非贾生所自为也,乃习于贾生者,萃其言以成此书耳。《过秦论》史迁全录其文,《治安策》见班固书者乃一篇,此离而为四五,后人以此为是贾生平日所草创(《朱子语录》)。岂其然欤!书中为《汉书》所不载者,虽往往类《说苑》、《新序》、《韩诗外传》,然如青史氏之记,具载胎教之古礼,《修政语》上下两篇,多帝王之遗训,《保傅》篇、《容经》篇,并敷陈古典,具有源本;其解《诗》之《驺虞》,《易》之『潜龙』、『亢龙』,亦深得经义。魏晋人决不能为,故曰:是习于贾生者萃而为之,其去贾生之世不大相辽绝可知也。」

〔三〕 《汉书扬雄传》:「雄见诸子各以其知舛驰……,虽小辩,终破大道而或众。……故人时有问雄者,常用法应之,譔以为十三卷,象《论语》,号曰《法言》。」

范注引《四库提要》曰:「汉书艺文志》儒家,扬雄所序三十八篇。注曰:『《法言》十三。』雄本传具列其目。凡所列汉人著述,未有若是之详者,盖当时甚重雄书也。自程子始谓其『曼衍而无断,优柔而不决』;苏轼始谓其『以艰深之词,文浅易之说』。至朱子作《通鉴纲目》,始书『莽大夫扬雄死』。雄之人品著作,遂皆为儒者所轻。若北宋之前,则大抵以为孟、荀之亚也。」

〔四〕 《训故》:「《汉书》:刘向校秘书,采古今纪传行事之迹,正辞美义,可为劝戒者,以类相从,为《说苑》二十卷。」

范注:「《汉志》儒家刘向所序六十七篇。自注:『《新序》、《说苑》、《世说》、《列女传》、《颂图》也。』《新序》十卷,《说苑》二十卷,两书性质略同,彦和特举一以概之耳。……《说苑》二十篇,其书皆录遗文佚事,足为法戒之资者,其例略如《韩诗外传》。古籍散佚,多赖此以存。如《汉志河间献王》八篇,《隋志》已不著录,而此书所载四条,尚足见其议论醇正,不愧儒宗。其它亦多可采择,虽有传闻异词,固不以微瑕累全璧矣(节录《四库提要》语)。」

〔五〕 范注引《四库提要》曰:「《潜夫论》十卷,汉王符撰。《后汉书》本传称其『志意蕴愤,乃隐居著书二十余篇,以议当世得失,不欲章显其名,故号曰《潜夫论》』。今本凡三十五篇,合叙录为三十六篇,盖犹旧本。范氏以符与王充、仲长统同传,韩愈因作《后汉三贤赞》。今以三家之书相较,符书洞悉政体似《昌言》,而明切过之;辨别是非似《论衡》,而醇正过之。前史列之儒家,斯为不愧。」

〔六〕 《校证》:「『政』,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梅六次本、陈本、锺本、梁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正』。何校作『政』。严可均《铁桥漫稿》五《崔氏政论叙》曰:『各书引见,或作「政论」,或作「正论」,或作「本论」,止是一书。』」

《训故》:「《后汉书》:崔寔,字子真,瑗之子也。桓帝初为郎,明于政体,论当世便事数十条,名曰《政论》,指切时要,言辩而确,当世称之。」按此见《后汉书崔骃传》附《崔寔传》。传中引仲长统评《政论》的部分原文。《崔骃传论》中又说:「寔之《政论》,言当世理乱,虽晁错之徒不能过也。」又赞曰:「崔为文宗,世禅雕龙。」

〔七〕 《训故》:「《后汉书》:仲长统,字公理,山阳高平人。参丞相曹操军事,每论说古今及时俗行事。恒发愤叹息,因着论名曰《昌言》。」按此见《仲长统传》。

范注引《铁桥漫稿》五《昌言叙》曰:「余从《群书治要》写出九篇,益以本传三篇,以《意林》次第之。本传:统字公理,山阳高平人,着论三十四篇,十余万言。今此收辑,才万余言,亡者盖十八九,而《治要》所载,又颇删节,断续离,殆所不免,然其闿陈善道,指呵时敝,剀切之忱,踔厉震荡之气,有不容摩灭者。缪熙伯方之董、贾、刘、扬,非过誉也。神仙家言,儒者所弗道,而《昌言》有其一篇,故是杂家。」

清周广业《意林注》卷五:「仲长统(原注:廖无此字)《昌言》:廖本无『统』字者,梁避昭明太子讳。故《文心雕龙》叙《诸子》曰:『王符《潜夫》,崔寔《政论》,仲长《昌言》,杜夷《幽求》。』独于统举姓。」

〔八〕 黄注:「《晋书》杜夷,字行齐,庐江人,怀帝时举方正,着《幽求子》二十篇。」按此见《儒林杜夷传》。

范注引黄以周《儆季杂箸子叙幽求子叙》曰:「杜氏家学皆宗儒,至夷一变而入道。其言曰:『道以无为为家,清静虚寂,宏广多包,圣人所宅。』此其宗恉也。」

〔九〕 范注:「『咸』一作『或』,作『或』者是。」

《校注》:「『咸』,黄校云:『一作或。』按当从一本作『或』,始与下句一例。《训故》本正作『或』。」

〔一○〕朱X先等笔记:「『虽标论名,归乎诸子』,古人云论皆成书,非如后世之单篇论说。」

〔一一〕范注:「『适』,疑当作『述』。《论说篇》云:『述经叙理曰论。』」斯波六郎:「案『适辨』与上句『博明』相对成文,不应妄改为『述辨』。」

郭注:「适,专主。博与适相对成文。……《论语里仁》:『无适也。』朱注:『适,专主也。』犹知适有专主之义。」「适辨一理」即只辨一理。

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汉魏以后诸子》:「刘勰之言欲使论与子分,然汉魏子书,大抵适辨一理而已,未见其能博明万事也。」

〔一二〕意谓这些都是牵连到各种事物的杂说。

以上为第四段,点明两汉杂说纳入诸子的原因。

夫自六国以前,去圣未远〔一〕,故能越世高谈,自开户牖。两汉以后,体势漫弱〔二〕,虽明乎坦途〔三〕,而类多依采,此远近之渐变也〔四〕。

〔一〕 《孟子尽心下》:「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

〔二〕 范校「漫」字:「黄云:活字本、汪本作『浸』。」范注:「谭献校本改『漫』作『浸』,案谭改是也。」

《校注》:「按谭校是。元本、弘治本,……亦并作『浸』。《文选》陆倕《石阙铭》:『晋氏浸弱。』是『浸弱』连文之证。《乐府》篇亦有『自雅声浸微』语。」

〔三〕 《校注》:「黄校云:『虽』『乎』二字,元作『难』『于』,朱改。按朱改是也。《庄子秋水篇》篇:『明乎坦涂。』即此语之所自出。」范注:「坦途,谓儒学。六国以前仍指六国,非谓春秋时代。汉自董仲舒奏罢百家,学归一尊,朝廷用人,贵乎平正,由是诸家撰述,惟有依傍儒学,采掇陈言,为世主备鉴戒,不复敢奇行高论,自投文网,故武帝以后,董、刘、扬雄之徒,不及汉初淮南、陆贾、贾谊、晁错诸人,东汉作者又不及西京,魏晋之世,学术更衰,所谓谰言兼存,璅语必录,几至不能持论矣。」

郭注:「《庄子秋水》:『明乎坦途,故生而不说,死而不祸。』此文坦途,承上文『越世高谈』说的,非指儒家也。类,大抵。」

〔四〕 「依」是依傍,「采」是采取,谓拾人牙慧。「远」指先秦,「近」指两汉以后。

《校释》:「舍人之意,大抵扬战国而抑汉晋。战国诸子,学有本源,文非苟作,虽各得大道之一端,而皆《六经》之枝条也。汉代已逊其宏深,魏晋尤难与比数。陆《语》则粗述存亡,贾《书》亦杂编奏议;扬雄规仲尼,刘向采摭往事,衡以著述之体,已非庄墨之俦。《潜夫》《昌言》以下,大都务切时要之作,别无新义,未餍研求。故颜之推亦谓『魏晋以来,所著诸子,理重事复,递相模效,犹屋下架屋,床上施床耳。』洵为确论。」

嗟夫,身与时舛,志共道申〔一〕,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千载之下〔二〕,金石靡矣,声其销乎〔三〕!

〔一〕 他们的志趣随圣道得以申张。

司马迁《报任少卿书》:「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足,《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

〔二〕 唐逢行珪《鬻子序》:「驰心于万古之上,寄怀于千载之下,庶垂道见志,悬诸日月。」即本于此篇,而字句小有改易。

〔三〕 范注:「《金楼子自序》篇:『人间之世,飘忽几何,如凿石见火,窥隙观电,萤睹朝而灭,露见日而消,岂可不自序也。』」

《校注》:「按此即《序志》篇『名踰金石之坚』之意。『其』,岂也。」

郭注:「靡,糜之借字。《楚辞九叹》:『名靡散而不彰。』注:『靡散,犹消灭也。』《汉书景十三王传》:『今欲靡烂望卿。』注:『靡,碎也。』皆以靡作糜也。」

杨明照《从文心雕龙原道序志两篇看刘勰的思想》(《文学遗产增刊》十一辑):「《诸子》篇:『太上立德,……悬诸日月焉。』『嗟夫,身与时舛,……声其销乎!』这里表面上虽在谈诸子,实际无异于自白。特别是《序志》篇末的『茫茫往代,既沈予闻,眇眇来世,倘尘彼观』,与《诸子》篇的『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千载之下』,寓意大体相同。」

《注订》:「自『何者』以下,至『声其销乎』,为此篇总论。一以辨诸子之体与论说之异;一以辨两汉以降,子类之著作渐衰。最后『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千载之下』,不啻彦和自道也。故纪评云『隐然自寓』也。」

第五段论述先秦两汉诸子的演变,并以感叹作结。

赞曰:丈夫处世〔一〕,怀宝挺秀〔二〕;辨雕万物〔三〕,智周宇宙〔四〕。立德何隐?含道必授〔五〕。条流殊述,若有区囿〔六〕。

〔一〕 《校证》:「『丈』原作『大』,王惟俭本,梅六次本作『丈』。锺本、梁本、日本刊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俱从之。今据改。《程器》篇有『丈夫学文』语。」

《校注》:「按『丈』字是。《程器》篇亦有『丈夫』文。《南齐书王秀之传》:『(苟)丕乃遗书曰:「……丈夫处世,岂可寂漠恩荣!」』《世说新语言语》篇:『士元从车中谓曰:「吾闻丈夫处世,当带金佩紫。」』并足资旁证。」

〔二〕 《论语阳货》:「(阳货)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朱注:「谓怀藏道德,不救国之迷乱。」《斟诠》:「挺秀,谓挺拔俊秀,与众不同,有『出类拔萃』之义。」

〔三〕 《情采》篇:「庄周云:辩雕万物,谓藻饰也。」《庄子天道》篇:「故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疏:「宏辩如流,雕饰万物。」《校注》:「『辨』凌本作『辩』,按辩字是。」

〔四〕 《易系辞上》:「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释文》:「知,音智。」《校注》:「因与上句之『万物』相避,故作『智周宇宙』。」

〔五〕 《斟诠》直解为『建立德业,何须隐售?抱负道术,必然传授」。

〔六〕 范注:「李君雁晴曰:『述同术,途也。』」

此谓各种流派的表达方式不同,各有各的区域园地。

论说 第十八

元王构《修词鉴衡》:「言其伦而析之者,论也。别嫌疑而明之者,辨也。度其宜而揆之者,议也。正是非而着之者,说也。」

刘师培《论文杂记》:「九家之中,凡能推阐义理,成一家之言者,皆为论体。儒家之中,如《礼记表记》、《中庸》各篇,皆论体也。即道家、法家、杂家、墨家之中,亦隐含论辩两体。宣口为说,发明经语大义亦为说。《汉志》于发明经义之文即附于本经之下。又贾谊《过秦论》三篇,亦列于《新书》,而《汉志》杂家复有《荆轲论》五篇,皆论体之列于子者也。」

「说」在此为游说,与后世所谓「论说文」之说是有区别的。

圣哲彝训曰经〔一〕,述经叙理曰论〔二〕。论者,伦也〔三〕;伦理无爽〔四〕,则圣意不坠〔五〕。

〔一〕 《书酒诰》:「聪明祖考之彝训。」传:「言子孙皆聪听父祖之常教。」

〔二〕 范注:「凡说解谈议训诂之文,皆得谓之为论;然古惟称经传,不曰经论;经论并称,似受释藏之影响。《魏晋释老志》曰:『释迦后数百年,有罗汉菩萨,相继着论,赞明经义,以破外道。皆傍诸藏部大义,假立外问,而以内法释之。』《隋书经籍志》以佛所说经为三部,又有菩萨及诸深解奥义,赞明佛理者,名之为论。彦和此篇,分论为二类:一为述经、传注之属;二为叙理、议说之属。八名虽区,总要则二。二者之中,又侧重叙理一边,所谓『论也者,弥纶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

〔三〕 范注:「《释名释典艺》:『论,伦也,有伦理也。』《说文系传》三十五:『应诘难,揭首尾,以终其事,曰论。论,伦也,同归而殊涂。』」

《玉海》卷六十二:「郑康成曰:论者纶也,可以经纶世务。」

〔四〕 范注:「伦,理也;爽,差失也。」

张相《古今文综》第一部第一编第一章《论文体制》:「论者伦也,义取伦理无爽,驰骤横决,良乖古谊。」

〔五〕 斯波六郎:「《论语子张》:『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

以上几句话是说写论文要有条理,条理无误,纔能不失圣人的原意。《文选序》:「论则析理精微。」就是在论文中要把道理分析得精密细微。

昔仲尼微言,门人追记,故抑其经目,称为《论语》〔一〕;盖群论立名,始于兹矣〔二〕。自《论语》已前,经无「论」字〔三〕;《六韬》二论〔四〕,后人追题乎!

〔一〕 《校证》:「『抑』原作『仰』,今据《御览》改。《(仪礼)聘礼》疏引郑玄《论语序》:『《易》,《诗》,《书》,《礼》,《乐》,《春秋》,皆二尺四寸(原作「一尺二寸」,据《左传序》疏引郑氏《论语序》改)。《孝经》谦,半之;《论语》八寸策者,三分居一,又谦焉。』郑氏此文,正可说明《论语》谦,不敢称经之故。徐校『仰』作『押』,未是。『故抑其经目称为《论语》』九字,《事物纪原》四引作『目为《论语》』一句。」

《汉书艺文志》:「昔仲尼没而微言绝。」师古注:「精微要妙之言。」

范注:「《汉书艺文志》:『《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补注》引王先慎曰:『皇、邢二疏并云:「论,撰也。」群贤集定,故曰撰。郑注《周礼》云:「答述曰语。」以此书所载,皆仲尼应答弟子及时人之辞,故曰语;而在论下者,必经论撰,然后载之,以示非妄语也。』……『仰其经目』,疑当作『抑其经目』,谓谦不敢称经也。」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八:「然《论语》一书,出言为经,宋儒语录,即权舆于此。(或谓语录出之南宗诸僧,实则非是。)非复后人所作之论体。」

〔二〕 刘熙载《艺概文概》:「刘彦和谓群论立名,始于《论语》,不引《周官》『论道经邦』一语,后世诮之,其实过矣。《周官》虽有论道之文,然其所论者未详;《论语》之言,则原委俱在。然则论非《论语》奚法乎?」

蒋祖怡《文心雕龙论丛文心雕龙内容述评》:「《论语》之『论』,是『论纂』之『论』,不是『议论』之『论』或『辩论』之『论』。其实,论说之体,并不始于《论语》,而且《论语》中大半是记言记事,不纯粹是议论。刘氏因为『尊圣宗经』,把《论语》作为论说文的始祖,这种说法显然是很勉强的。」

〔三〕 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别集类上:「余尝题其后曰:世之词人,刻意文藻,读书多灭裂……今勰著书垂世,自谓梦执丹漆器,随仲尼南行,其自负不浅矣;观其《论说》篇称『《论语》以前,经无论字,《六韬》三(当作二)论,后人追题』,是殊不知《书》有『论道经邦』之言也。」(卷四上)

杨慎批:「按《书》云『论道经邦』,已有论字矣。」何焯云:「杨驳之是也。后《议对》篇即引『议事以制』。杨说本之晁子止《读书志》。」又云:「『论道经邦』唯见《古文尚书》,故彦和以为经无『论』字。」《日知录》卷二十四《司业》:「梁刘勰《文心雕龙》谓『《论语》以前,经无论字……』,今《周官》篇有『论道经邦』之语,盖梅赜古文之书其时未行。」

《补注》:「纪云:『观此,知古文《尚书》梁时尚不行于世,故不引「论道经邦」之文,然《周礼》却有「论」字。』详案《困学纪闻》卷十七:『《文心雕龙》云:「《论语》以前,经无论字。」晁子止云:不知《书》有「论道经邦」。』阎笺:『「论道经邦」乃晚出书《周官》篇,本《考工记》「或坐而论道」来。』案文达之评据此。又《纪闻》何笺云:『「论道经邦」本于古文《尚书》,未可以诋彦和。』又云:『刘彦和或不读《古文尚书》。』案此何氏为彦和左袒。何又云:『书中《议对》篇即引「议事以制」。』此则何氏卓见,可以证彦和不引『论道经邦』之疏。盖彦和本文士,于经学不甚置意,且当时并不知《古文尚书》为伪也。」

范注:「纪说误。顾广圻谓彦和屡引东晋古文,如《通变》篇、《议对》篇、《丽辞》篇、《事类》篇皆引之。案顾说是也。……案诸家皆误会彦和语意,遂率断为疏漏;其实『《论语》以前,经无论字』,非谓经书中不见『论』字,乃谓经书中无以论为名者也。上文云『群论立名』,下文云『《六韬》二论』,皆指书名篇名言之。」

〔四〕 《玉海》卷六十二页二十一下:「《文心雕龙》:『自《论语》以前,经无论字,《六韬》二论,后人追题。』注云:『《六韬》《霸典文论》、《文师武论》。』」

何焯批:「今之《六韬》,亦非本书,乃阮逸杂取古书所引伪撰而成。」

黄注:「《汉书艺文志》:《周史六弢》六篇。注:惠襄之间,或曰显王时,或曰孔子问焉。师古曰:『即今之《六韬》也,盖言取天下及军旅之事。』按《六韬》有《霸典文论》《文师武论》。」

范注:「《后汉书何进传》章怀注曰:『太公《六韬》篇:第一《霸典文论》,第二《文师武论》。』今本《文师》在《六韬》为第一篇,与章怀所举不合,亦无《文论》、《武论》之目,盖又非唐时之旧矣。」余嘉锡《古书校读法明体例第二》:「今本只作《文韬》《武韬》,故黄叔琳注不得其解。」

详观论体,条流多品〔一〕;陈政,则与议说合契〔二〕;释经,则与传注参体〔三〕;辨史,则与赞评齐行〔四〕;铨文,则与叙引共纪〔五〕。

〔一〕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八:「论之为体,包括弥广。议政,议战,议刑,可以抒己所见,陈其得失利病,虽名为议,实论体也。释经文,辨家法,争同异,虽名为传注之体,亦在在可出以议论。至于正史传后,原有赞评之格,述赞非论,仍寓褒贬,既名为评,亦正取其评论得失,仍论体也,不过名称略异而已。且唐、宋人之赠序、送序中语,何者非论?特语稍敛抑,而文集诗集之序,虽近记事,而一涉诗文利弊,议论复因而发。欧公至于记山水厅壁之文,亦在在加以凭吊,凭吊古昔,何能无言?有言即论。故曰,论之为体广也。」

〔二〕 范注:「《说文》:『论,议也。』《广雅释诂二》:『说,论也。』详本篇及《议对》篇。毛公注《诗》,安国注《书》,皆称为传。传即注也。贾逵曰:『论,释也。』《汉书》曰赞,《后汉书》曰论,《三国志》曰评,其实一也。」「契」,符契。「合契」,与合符同义。

〔三〕 《注订》:「传注之体可互参,盖其旨同,皆说经之义也。」

《斟诠》:「《博物志》:『上古去先师近,解释经文皆曰传,传师说也;后世去师远,或失其传,故谓之注,注下己意也。前者如左氏,公羊、谷梁之传《春秋》,后者如赵岐之注《孟子》、杜预之注《左传》,何休之注《公羊》。』」

〔四〕 梅注:「行音杭。」

《史通论赞》篇云:「《春秋左氏传》每有发论,假『君子』以称之。《史记》云『太史公』,既而班固《汉书》曰『赞』,荀悦《汉书》曰『论』,《东观汉纪》曰『序』,谢承《后汉书》曰『诠』,陈寿《三国志》曰『评』,王隐《晋史》曰『议』。其名万殊,其义一揆。」

郭注:「《颂赞》篇:『及迁史固书,托赞褒贬,约文以总录,颂体而论辞,又纪传后评,亦同其名。』足赞评与论同也。」

〔五〕 范注:「『铨』当作『诠』。《淮南》书有《诠言训》,高注曰:『诠,就也。』诠言者,谓譬类人事,相解喻也。史传多以譔为之。序,如《书序》,《诗序》,《序卦》,及班固《两都赋序》,皇甫谧《三都赋序》之属。引,未详。左思《吴都赋》注:『南音,征引也,商角征羽,各有引。』《诗行苇》笺云:『在前曰引。』正义:『引者,率引之义。』」

《校注》:「按后文『序者次事』即承此而言,『叙』『序』上下不同,应改其一。《定势》篇:『史论序注,则师范于核要。』则此『叙』当改『序』、《文章辨体总论》、《七修类 》二九引,并作『诠文则与序引共纪』。」《斟诠》:「本书《序志》:『夫铨序一文为易,弥纶群言为难。』用与此处同。」

明郎瑛《七修类稿》卷二十九《诗文类各文之始》:「论者,议也。《昭明文选》以其有二体:一曰史论,……一曰设论,……意恐过为之分。善乎刘勰曰:『陈政,则与议说合契,释经,则与传注参体;辨史,则与赞辞齐行;论文,则与序引共纪。』信夫。」

《注订》:「铨文者,权衡文章也。有所权衡,则论议兴而叙引为要,故言『铨文则序引共纪』也,『铨』字不误,范注从诠,非。」又:「叙与序同,引者,《吴都赋》注『商角征羽各有引。』《尔雅释诂》:『引,陈也。』《文选》有《典引》,注:引者,伸也。」牟注:「引指引言。《文体明辨序说》中讲『大略如序而稍为短简』,但认为『唐以前文章未有名「引」者』,班固的《典引》,宋代谢庄的《怀园引》等,都和作为文体的『序引』无关。陆云有《赠顾骠骑》二首:《有皇》、《思文》,都注:『八章,有引。』兹录其一:『《有皇》,美祈阳也。祈阳秉文之士,骏发其声,故能照明有吴,入显乎晋。国人美之,故作是诗焉。』(见《陆清河集》卷二)这正是如序而稍简的『引』。纪,纲目。」(《文心雕龙译注》)

《文体明辨序说》「论」类:「按勰之说如此。而萧统《文选》则分为三:设论居首,史论次之,论又次之。较诸勰说,差为未尽。然唯设论,则勰所未及。……详勰之说,似亦有未尽者,愚谓析理亦与议说合契,讽(讽人)寓(寓己意)则与箴解同科,设辞则与问对一致,必此八者,庶几尽之。故今……广未尽之例,列为八品:一曰理论,二曰政论,三曰经论,四曰史论(有评议、述赞二体),五曰文论,六曰讽论,七曰寓论,八曰设论。」

张相《古今文综》第一部第一编第一章《论之体制》:「昔者彦和诠论曰:『弥纶群言,研精一理。』载绎其谊,弥纶群言,则作法也;研精一理,则体制也。文事流别,析而弥增,体制之分,代孳异说,要之彦和政、经、史、文之别,卓哉名言,弗可易矣。兹约以今名,曰论理,曰论文,曰论政,曰论史。

「(甲)论理──述经叙理,是名为论。……大都义取阐发。子瞻《刑赏》(《刑赏忠厚之至论》),荆公《礼论》,抉摘经心,皆彦和所谓『释经则与传注参体』者与?

「(乙)论文──《文心雕龙》,抉微入奥,论文之着,此为绝唱,……伯仲之间,则子桓《典论》之《论文》矣。李文饶之作(李德裕《文章论》)为《谢灵运传论》而发,异同之致,与陆厥致隐侯书,足资参稽,下此张氏魏氏二家之论(宋张来《文论》,清魏禧《论文》)亦可观,斯皆彦和所谓『铨文则与叙引共纪』者也。……

「(丁)论史──古者史臣记载,乃有史论,萧《选》特标此目,大抵采自史书。后世之士,读书论世,间有造述,遂与史传别出,彦和所谓『辨史则与赞评齐行』者也。迄乎三苏,蔚为大观,骎骎乎自成一体矣。……

「(一)史传论──子长譔述《史记》,限以篇终,各着一论,既而班固曰赞,刘知几氏言之详矣。但马班论列,后世专名为赞,列入史赞类。」

故议者,宜言〔一〕;说者,说语〔二〕;传者,转师〔三〕;注者,主解〔四〕;赞者,明意〔五〕;评者,平理〔六〕;序者,次事〔七〕;引者,胤辞〔八〕;八名区分,一揆宗论〔九〕。

〔一〕 范注:「《礼记中庸》:『义者,宜也。』议,从言,义声,亦取宜意。《说文》:『议,语也。』段注曰:『议者,谊也;谊者,人所宜也,言得其宜之谓议。』」

〔二〕 范注:「说,即悦怿之悦;悦语,谓悦怿之语。」

〔三〕 范注:「《释名释书契》:『传,转也,转移所在,执以为信也。』王褒作《四子讲德》,而云作传,《文选》标为《四子讲德论》,是传亦称论之证。转师,谓听受师说,转之后生也。」「传者转师」就是转相师授,转相传授。

〔四〕 范注:「《仪礼》郑氏注正义曰:『注者,注义于经下,若水之注物。』《礼记曲礼》正义曰:『注者,即解书之名。』主解为注,以解释为主。」

〔五〕 范注:「赞,明也。见《颂赞》篇。」

〔六〕 范注:「《广雅释诂三》:『评,平也。』」《斟诠》:「平理,谓平量情理。」

〔七〕 范注:「『序』与『叙』音义同。《易艮》『言有序』,《文言》『与四时合其序』,《诗》『序宾以贤』,《仪礼燕礼》『序进』,《左宣十二年传》『内官序当以夜』,皆次第之意。陈先生曰:『《后汉书冯衍传》:「退而作赋,又自论曰。」自论,即自序也。』」

孙梅《四六丛话》卷十九「序」:「尝考《文心》论列诸体,独不及序;唯《论说》篇有『序者次事』一语,岂以序为议论之流乎?」

〔八〕 范注:「《说文》肉部:『胤,子孙相承续也。』胤有继续之义,引申为率引之义。《文选长笛赋》『曲胤之繁会丛杂』,《琴赋》『曲引向阑』,引与胤同义,故曰『引以胤辞』。」

张相《古今文综》第一部第一编第五章《序录之其余各体》:「引──《尔雅》:『引,陈也。』《诗行苇》笺:『在前曰引。』彦和有言:『叙引共纪。』又曰:『引者胤辞。』斯知叙引同体,由来已古。」

《斟诠》:「《尔雅释诂》:『胤,继也。』引伸为牵导之义。……胤辞,谓牵导篇辞。」

〔九〕 范注:「八名之中,传注为述经之论,叙引诠解文辞,当属此类。其余则皆叙理之论也。」《注订》:「八名虽异,皆宗于论,其理一揆也,即下文所谓『弥纶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

《书》孔安国序:「至于夏商周之书,虽设教不伦,雅诰奥义,其归一揆。」《释文》:「揆,……度也。」正义:「其所归趣,与坟典一揆,明虽事异坟典,而理趣终同,故所以同入《尚书》,共为事教也。」是「一揆宗论」谓根据同一准则,宗属于论。

论也者,弥纶群言〔一〕,而研精一理者也〔二〕。是以庄周《齐物》,以论为名〔三〕;不韦《春秋》,六论昭列〔四〕;至石渠论艺〔五〕,白虎讲聚,述圣通经〔六〕,论家之正体也〔七〕。

〔一〕 按《御览》作「论者,弥纶群言,而研精一理也」。

《序志》篇:「夫铨序一文为易,弥纶群言为难。」《总术》篇:「况文体多术,共相弥纶。」「弥纶」,包括统摄。《易系辞上》:「《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正义:「弥,谓弥缝补合;纶,谓经纶牵引。」

〔二〕 范注:「孙云:《御览》无『也』字。」黄校:「精,元脱、朱补。」《校注》:「按《御览》、《玉海》六二……引,并有『精』字,朱补是也。《书》伪孔传序:『研精覃思。』……夏侯湛《东方朔画赞》:『乃研精而究其理。』并以『研精』为言。」《文选序》:「论则析理精微。」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作论的人要综合各家不同的意见,经过专门研究,而提出自己的看法来。严格来讲,这是不容易做到的,所以《序志》篇说:「弥纶群言为难。」《艺概文概》说:「论不使辞胜于理,辞胜理则以反人为实,以胜人为名,弊且不可胜言也。《文心雕龙论说》篇解『论』字有『伦理有无』(按应作「伦理无爽」)及『弥纶群言,研精一理』之说,得之矣。」

《论衡超奇》篇:「论说之出,犹弓矢之发也。论之应理,犹矢之中的。夫射以矢中效巧,论以文墨验奇,奇巧发于心,其实一也。」

《斟诠》:「研精,犹言精究,亦即研核精审之意。《三国蜀志谯周传》:『研精六经,尤善书理。』《尚书序》:『于是遂研精覃思,博考经籍。』孔疏:『于是研核精审,覃静思虑,以求其理。』」

〔三〕 《玉海》卷六十二于本句下注云:「《庄子》内篇《齐物论》第二。」

《补注》:「纪云:『物论二字相连,此以为论,似误。』钱辛楣同年(案钱说见《十驾斋养新录》卷十九)引王伯厚云:『《庄子齐物论》非欲齐物也,盖谓物论之难齐也。』邵子(诗)『齐物到头争』,恐误。按左思《魏都赋》:『万物可齐于一朝。』刘渊林注:『庄子有《齐物》之论。』刘琨《答卢谌书》:『远慕老庄之齐物。』《文心雕龙论说》篇:『庄周齐物,以论为名。』是六朝人已误以齐物二字连读。详案《庄子齐物论》郭象注:『夫自是而非彼,美己而恶人,物莫不皆然,是非虽异,而彼我均也。』正是齐物之意。六朝自有此读,故邵子宗之。其《观物外篇》云:『庄子《齐物》,未免乎较量。』亦读与诗同,非误也。文达、少詹,似皆未得其旨。」

〔四〕 《玉海》引于句下注云:「《吕氏春秋》六论三十六篇。」

黄注:「吕不韦辑《吕氏春秋》有《开春》、《慎行》、《贵直》、《不苟》、《似顺》、《士容》六论,凡三十六篇。」「昭」,明白。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八:「《吕氏春秋》是六论,亦各有篇目,不必专为一事。」

〔五〕 《玉海》引于句下注云:「《隋志》:《石渠礼论》四卷,戴圣撰。」

黄注:「《(汉书)翟酺传》:『孝宣论《六经》于石渠。』注:『宣帝诏诸儒讲《五经》于殿中,兼评《公羊》《谷梁》同异,上亲临决焉。时更崇《谷梁》,故此言六经也。石渠,阁名。』」

范注:「《汉书宣帝纪》:『甘露三年,诏诸儒讲《五经》同异,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平奏其议,上亲称制临决焉。』《补注》引钱大昭曰:『时与议石渠者,可考见者凡二十三人,议奏之见于《艺文志》者,……凡一百六十五篇。《易》《诗》二经,独无议奏,班氏失载之耳。』《汉书瑕丘江公传》、《刘向传》、《韦玄成传》皆载讲经石渠事。《三辅故事》曰:『石渠阁在未央殿北,藏秘书之所。』」又正文夹注谓孙云:《御览》「至」下有「于」字。

〔六〕 《玉海》引于句下注云:「肃宗会诸儒讲论《五经》,作《白虎通德论》。」

《校证》:「『白虎讲聚,述圣通经』二句八字,原作『《白虎通》讲聚述圣言通经』十字,王惟俭本作『白虎讲聚,述圣□□通经』,今据《御览》、《玉海》改。」

《校注》:「『论艺』与『讲聚』相对为文。《时序》篇:『然中兴之后,群才稍改前辙,华实所附,斟酌经辞;盖历政讲聚,故渐靡儒风者也。』正指章帝会诸儒白虎观而言,其文亦作『讲聚』。今本『通』字,非缘《白虎通德论》之名,即涉下『通』字而误。『言』字亦涉上文而衍。《御览》及《玉海》六二引,并无『通』『言』二字,当据删。」

《训故》:「《后汉书》:章帝建初四年,诏诸王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帝亲临称制,如石渠故事,命史臣着为《白虎通德论》。」

范注:「《后汉书章帝纪》:『建初四年冬十一月,……下太常、将、大夫、博士、议郎、郎官及诸生、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使五官中郎将魏应承制问,侍中淳于恭奏,帝亲称制临决,如孝宣甘露石渠故事,作《白虎议奏》。』《班固传》:『天子会诸儒,讲论《五经》,作《白虎通德论》。』《儒林传》:『命史臣着为《通议》。』」

孙诒让《籀述林》卷四《白虎通义考》下:「窃尝以『白虎通义』、『白虎通德论』、『白虎通』三名详考之,而知『通义』为建初之原名,『通德论』为六朝人之题,『白虎通』为援引之省字也。……《文心雕龙论说》篇云:『石渠论艺,白虎通讲,述圣通经,(原注:「今本述上衍聚字,圣下衍言字,此依《御览》引删。」)论家之正轨也。』可证六朝时本,已有『通德论』之题。」

〔七〕 《玉海》卷六十二:「《文心雕龙》:……庄周《齐物》,以论为名;不韦《春秋》,六论昭列。石渠论艺,白虎讲聚;述圣通经,论家之正体也。」

《文心雕龙杂记》:「案述经叙理曰论,故云正体。」

及班彪《王命》〔一〕,严尤《三将》〔二〕,敷述昭情〔三〕,善入史体〔四〕。

〔一〕 《训故》:「《后汉书》:隗嚣据陇蜀,问班彪曰:往者周末,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意者纵横之事,复起于今乎?彪乃作《王命论》,以明神器不可妄觊,以讽之。」范注:「《后汉书班彪传》:『隗嚣拥众天水,彪乃避难从之。嚣问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数世然后定;意者从横之事复起于今乎?」……彪既疾嚣言,又伤时方艰,乃着《王命论》,以为汉德承尧,有灵命之符;王者兴祚,非诈力所致;欲以感之,而嚣终不寤。』《汉书叙传》及《文选》五十二载《王命论》。」

〔二〕 《玉海》卷六十二引此句,下注云:「《太平御览》引:严尤《三将论》,唐内杂家一卷。(按此见《新唐书艺文志》丙部,「内」疑丙字之误。)」

《训故》:「《通志》:严尤《三将军论》一卷。」

黄注:「《王莽传》:大司马严尤非莽攻伐四夷,数谏不从,着古名将乐毅、白起不用之意及言边事凡三篇,以风谏莽。」范注:「《汉书王莽传》下:『尤素有智略,非莽攻伐四夷,数谏不从,着古名将乐毅、白起不用之意及言边事凡三篇,奏以风谏莽。』《三将军论》佚。《全后汉文》六十一辑得两条。」

《校注》:「按《后汉书光武帝纪上》:『伯升又破王莽纳言将军严尤。』李注:『桓谭《新论》云:「庄尤,字伯石。」此言「严」,避明帝讳也。』则此文之称『严尤』乃沿汉避明帝讳而未改复者也。」

〔三〕 《斟诠》直解为「铺叙事义,曲昭情理」。

〔四〕 《斟诠》:「史体,史论之体也。」周注谓《王命论》指出汉高祖「其兴也有五:一曰帝尧之苗裔,二曰体貌多奇异,三曰神武有征应,四曰宽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

《文选学》引黄先生(侃)曰:「杨嗣复对唐文宗以为此文矫意以正贼乱,符谶非其所重(《旧唐书》百七十六),信然。盖嚣亦英杰,故徒可以天命吓之也。文则浩浩洋洋,风骨遒上。」

魏之初/,术兼名法〔一〕;傅嘏王粲〔二〕,校练名理〔三〕。

〔一〕 范注:「《三国魏志武帝纪》评曰:『太祖揽申商之法术,该韩白之奇策。』《国故论衡》中《论式》篇曰:『当魏之末世,晋之盛德,锺会、袁准、傅玄皆有家言,时时见他书援引,视荀悦、徐干则胜。此其故何也?老庄刑名之学,逮魏复作,故其言不牵章句,单篇持论,亦优汉世。……上施于政事,张裴《晋律》之序,裴秀地域之图,其辞往往陵轹二汉。……夫持论之难,不在出入风议,臧否人群,独持理议礼为剧。出入风议,臧否人群,文士所优为也。持理议礼,非擅其学莫能至。』」

《斟诠》:「晋泰始元年傅玄上疏有言:『近者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

《中国中古文学史》第三课:「魏武治国,颇杂刑名,文体因之渐趋清峻。」朱X先等笔记:「《隋书经籍志》所列名家,皆臧否人物,与先秦名家有异。」

〔二〕 黄注:「《魏志》傅嘏,字兰石,常论才性同异,锺会集而论之。」按此见《傅嘏传》。范注:「《世说新语文学》篇:『锺会撰《四本论》。』刘孝标注曰:『四本者,言才性同,才性异,才性合,才性离也。傅嘏论同,李丰论异,锺会论合,王广论离。』」

《三国志傅嘏传》注引《傅子》曰:「嘏既达治好正,而有清理识要;好论才性,原本精微,能及之。司隶校尉锺会年甚少,嘏以明智交会。」

《世说文学》篇:「傅嘏善言虚胜,荀粲谈尚玄远,每至共语,有争而不相喻。裴冀州释二家之义,通彼我之怀,常使两情相得,彼此俱畅。(案:刘注引《荀粲别传》云:「粲到京邑,与傅嘏谈,嘏善名理,粲尚玄远。」)」《中古文学史》:「案嘏文载于《魏志》本传者,有《征吴对》、《难刘劭考课法》各篇。(《难劭考课法》语语核实,近于名法家言,是知嘏言名理,实由综核名实为基。)又,《艺文类聚》所引有《请立贵妃为皇后表》、《皇初颂》。其《才性论》不传。」

《训故》:「《通志》:王粲《去伐论》三卷。」黄注:「《魏志》王粲着诗赋论议,垂六十篇。」范注:「(《王粲传》)注引《典略》曰:『粲才既高,辩论应机;锺繇、王朗等虽各为魏卿相,至于朝廷奏议,皆阁笔不能措手。』《全后汉文》九十一辑得粲所著论六篇,皆残缺不完。」

《中古文学史》:「《雕龙》以嘏与王粲并言。《艺文类聚》所引粲文,有《难锺荀太平论》……又,《安身论》……观此二文,知粲工持论,雅似魏晋诸贤。其它所著,别有《儒吏论》、《务本论》、《爵论》,亦见《类聚》诸书所引,均于名法之言为近。《魏志粲传》引《典略》曰:『粲才既高,辩论应机。』岂不信哉?」

〔三〕 《斟诠》:「校练,考校精练;名理,辨名推理,谓名家也。《三国魏志锺会传》:『及壮,有才数技艺,而博学精练名理。』」

迄至正始,务欲守文〔一〕;何晏之徒,始盛玄论〔二〕。于是聃周当路,与尼父争途矣〔三〕。

〔一〕 范注:「魏氏三祖,皆有文采。正始中,玄风始盛(正始,齐王芳年号)。高贵乡公才慧夙成,好问尚辞,有文帝之风。盖皆守文之主。」

「守文」,遵守成法。《后汉书和帝纪》:「守文之际,必有内辅,以参听断。」《新唐书姚崇宋璟传赞》:「故唐史臣称:崇善应变以成天下之务,璟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按此「守文」指遵守魏初提倡「老庄形名之学」的成法,不含贬意。《中古文学史》论《魏晋文学之变迁》云:「王弼、何晏之文,……虽阐发道家之绪,实与名法家言为近者也。此派之文,盖成于傅嘏,而王何集其大成。」

〔二〕 《时序》篇:「至明帝纂戎,制诗度曲,征篇章之士,置崇文之观,何、刘群才,迭相照耀。」《明诗》篇:「及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三国魏志何晏传》:「晏为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

《中古文学史》:「《三国志(锺)会传》注引何劭《王弼传》曰:『弼幼而察慧,年十余,好老氏,通辩能言。……裴徽为吏部郎,弼未弱冠,往造焉。徽一见而异之,问弼曰:「夫无者,诚万物之所资也。然圣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无已者何?」弼曰:「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不说也。老子是有者也,故恒言无,所不足。」寻亦为傅嘏所知……其论道,附会文致,不如何晏,自然有所拔得,多晏也。……何晏以为圣人无喜怒哀乐,其论甚精,锺会等述之。弼与不同。』……案:晏文传于今者,以《景福殿赋》(《文选》)、《瑞颂》(《艺文类聚》)、《论语集解序》为最着。……据《世说文学》篇,则晏曾注《老子》,后见(王)弼注,改以所著为《道德二论》,今已不传。其析理之文,传于今者,有《列子仲尼》篇张注所引《无名论》。其文曰:『……夏侯玄曰:「天地以自然运,圣人以自然用。自然者道也,道本无名,故老氏曰强为之名。仲尼称尧荡荡无能名焉,下云巍巍成功,则强为之名,取世所知而称耳,岂有名而更当云无能名焉者邪!」夫唯无名,故可得遍以天下之名名之,然岂其名也哉?……』观晏此论,知晏之文学,已开晋宋之先,而晏玄所持之理,亦可悉其大略矣。」

《中古文学史》:「《(三国志)曹爽传》:何晏,何进孙也。少以才秀知名,好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

「《世说新语文学》篇刘注引《魏氏春秋》曰:晏少有异才,善谈《易》《老》。

「又引《文章叙录》曰:晏能清言,而当时权势,天下谈士,多宗尚之。

「又引《文章叙录》曰:自儒者论,以老子非圣人,绝礼弃学,晏说与圣人同,着论行于世也。」

〔三〕 《晋书范宁传》载《王弼、何晏论》,其序云:「时以浮虚相扇,儒雅日替,宁以为其原始于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纣。」其论有曰:「王、何蔑弃典文,不遵礼度,游辞浮说,波荡后生,饰华言以翳实,骋繁文以惑世,搢绅之徒,翻然改辙,洙泗之风,缅焉将坠。」

详观兰石之《才性》〔一〕,仲宣之《去伐》〔二〕,叔夜之辨声,〔三〕太初之《本玄》〔四〕,辅嗣之两《例》〔五〕,平叔之二论〔六〕,并师心独见〔七〕,锋颖精密〔八〕,盖论之英也〔九〕。

〔一〕 《玉海》卷六十二:「《文心雕龙》:……兰石之《才性》(傅嘏,嘏论才性同异,锺会集而论之),仲宣之《去伐》(《隋志》王粲《去伐论集》三卷),叔夜之辩声(嵇叔夜《声无哀乐论》,见《世说》注),太初之《本玄》(夏侯玄着《乐毅》、《张良》及《本无》、《肉刑论》),辅嗣之两《例》,平叔之二论(《隋志》何晏撰《老子道德》二卷,又见《世说》,以所注《老子》为《道德二论》),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盖论之英也。李康《运命》,陆机《辨亡》(并见《文选》),宋岱、郭象(晋宋岱《周易论》一卷,郭象《注》。《选》注引郭象论),夷甫、裴頠(裴頠着《崇有论》,王衍之徒,攻难交至,頠着《崇有》《贵无》二论,以矫虚诞),并独步当时,流声后代。」

范注:「傅嘏论才性同,文佚。本传注引《傅子》曰:『嘏既达治好正,而有清理识要,好论才性,原本精微,能及之。』」

《世说文学》篇云:「锺会撰《四本论》,始毕,甚欲使嵇公一见。」刘注:「《魏志》曰:会论才性同异,传于世。四本者,言有才性同、才性异、才性合、才性离也。尚书傅嘏论同,中书令李丰论异,侍郎锺会论合,屯骑校尉王广论离。」

〔二〕 《校证》:「『去伐』原作『去代』,王惟俭本、《御览》作『去伐』,今据改。」

范注:「《札迻》十二:『案代当作伐,形近而误。《隋书经籍志》儒家梁有《去伐论集》三卷,王粲撰,即此。《去伐》,言去矜伐。《艺文类聚》二十三引袁宏《去伐论》,仲宣论意,当与彼同。」

〔三〕 范注:「嵇康《声无哀乐论》,全文五千六百五十五字,载本集。《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其略曰:『夫殊方异俗,歌笑不同,使错而用之,或闻哭而欢,或听歌而戚,然哀乐之情均也。今用均同之情,发万殊之声,斯非声音之无常乎!』」《校释》:「大旨谓乐主和调,哀乐在人而异。」其论有云:「声音自当以善恶为主,则无关于哀乐;哀乐自当以情感,则无系于声音。」

〔四〕 《训故》:「《魏志》:夏侯玄,字太初。」

范注:「《札迻》十二:『案《本玄论》张溥辑《太初集》已佚。考《列子仲尼》篇张注引夏侯玄曰:「天地以自然运,圣人以自然用,自然者道也。道本无名,故老氏曰强为之名,仲尼称尧荡荡无能名焉,云云。」与本无之义正合。疑即《本无论》之文。无玄元,传写贸乱,遂成歧互尔。』《三国魏志夏侯玄传》:『玄字太初。』注引《魏氏春秋》曰:『玄尝着《乐毅》、《张良》及《本无》、《肉刑论》,辞旨通远,咸传于世。』」《校注》:「太初之《本元》。按『元』当依《御览》《文通》及各本作『玄』。」《注订》:「太初之作,应为《本无》,元字笔误。」

〔五〕 黄注:「《魏志》:锺会与山阳王弼并知名,弼好论儒道,辞才逸辩,注《易》及《老子》。注:弼,字辅嗣。」按此见《锺会传》。范注:「『两例』疑当作『略例』。《隋志》有王弼《易略例》一卷,邢序称其『大则总一部之指归,小则明六爻之得失。』彦和或即指此欤?」

《校注》:「按李冶《敬斋古今黈》:『王弼既注《易》,又作《略例》上下二篇。』(卷一)舍人所谓『两例』,当指《易略例》上下二篇言之。惜今通行《略例》本,已非旧观矣。」

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六:「王弼两例,即《易老略例》,平叔二论即《道德论》也。」

〔六〕 《训故》:「《世说》:何平叔注《老子》,未毕。见王弼自说其旨,何意多所短,遂不复注,因作《道德》二论。」

范注:「《魏志何晏传》:『晏好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注:『晏,字平叔。』《札迻》十二:『按《隋书经籍志》道家梁有《老子道德论》二卷,何晏撰。《世说文学》篇云:「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诣王辅嗣,见王注精奇,……因以所注为《道德二论》。」是二论即《道德论》,显较无疑。考晏有《无为论》,见《晋书王衍传》,又有《无名论》,见《列子仲尼》篇注。(《天瑞》篇注又引何晏《道德论》,并举其总名。)『无为』『无名』,皆《道德经》语,殆即二论之细目与?』(如《札迻》此说,则似无嫌于辅嗣《略例》之为总名。)」《无名论》残,见《列子仲尼》篇注引。《无为论》残,见《晋书王衍传》。

《注订》:「两例即《易略例》与《老子略例》也。二论为《道论》《德论》,与辅嗣两例对文。」

〔七〕 《才略》篇:「嵇康师心以遣论」。「师心」,谓心领神会,不拘泥成法。《关尹子五鉴》:「善弓者师弓不师羿,善舟者师舟不师奡,善心者师心不师圣。」晁无咎《跋董元画》:「乃知自昔学者皆师心而不蹈迹。」

《缀补》:「《庄子人间世》篇:『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吕氏春秋制乐》篇:『圣人所独见,众人焉知其极。』」

〔八〕 郭预衡《文心雕龙评论作家的几个特点》:「刘勰重视独到的观点,是贯彻于《文心雕龙》全书的。……甚至连王弼的『两(略)例』,何晏的『二论』,也都和『仲宣之《去代(伐)》,叔夜之辨声』等相提并论,以为『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与尔后的『江左群谈,惟玄是务;虽有日新,而多抽前绪』(《论说》)者不同。」(《文学评论》,一九六三年一期)「锋颖」,谓见解锋锐;「精密」,谓论述精密。

〔九〕 《校证》:「『论』原作『人伦』二字,今从《御览》《玉海》改。」

《校注》:「按作『论』字是。《章表》篇,『并表之英也』,与此句法相同,可证。彼篇为章表,故云『表之英』(彼段论「表」);此篇为论说,故云『论之英』(此段论「论」)。若作『人伦』,则非其指矣。」

范注:「以上皆正始以前人,故上文云迄于正始。」

至如李康《运命》〔一〕,同《论衡》而过之〔二〕;陆机《辩亡》〔三〕,效《过秦》而不及〔四〕;然亦其美矣〔五〕。

〔一〕 《训故》:「《魏氏春秋》:李康,字萧远,中山人。《文选》康《运命论》。」范注:「李康《运命论》载《文选》五十三,李善注引《集林》曰:『李康萧远,中山人也。性介立,不能和俗,着《游山九吟》。魏明帝异其文,遂起家为寻阳长,政有善绩,病卒。』本论大意在明『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文气壮利,不可停滞,故骈词迭调虽众,初不觉其繁重。视《论衡逢遇、累害》以下十余篇,义虽一致,文则不如萧远远矣。」

〔二〕 《训故》:「《后汉书》:王充,字仲任,上虞人,着《论衡》,中有《命录》篇,又《命义》篇,故刘孝标《辨命论》云:『仲任蔽其源,子长阐其惑。』《抱朴子》曰:世谓王充一代英伟,所著文时有小疵,犹邓林枯枝,沧海流芥,未易贬者。」

《文选学》:「《运命论》──此文气壮,故骈词迭调虽众,初不觉其繁,正欲稍加删节,亦不可得。论其风骨,在于李斯《谏逐客》、贾谊《过秦》之间。」又:「萧远此篇,与(刘)孝标《辨命论》,皆言命有主宰,又缘饰儒言以成立其说。」又:「王充《论衡》言命,有曰『禀气之命』,有曰『触值之命』。《寿气》篇……《无形》篇……以命即性,性即气,人生之有寿夭,由禀气之有厚薄也。《幸偶》篇……《累害》篇……以人之祸福视为偶然之遭逢,非关命定。卓尔之言,贤于孔、孟远矣。乃《命义》篇释『富贵在天』,又曰『至于富贵所禀,犹性所禀之气,得众星之精。众星在天,天有其象。得富贵象则富贵,得贫贱象则贫贱,故曰在天。……贵或秩有高下,富或赀有多少,皆星位尊卑小大之所授也。』此则不能抉旧说之蒙,又益之以糜惑也。彼既以祸福之至归之幸不幸,而不知富贵贫贱亦为偶然之遭逢,宜与祸福同科。悟之于彼而未明之于此,何哉?」

〔三〕 黄注:「《(晋书)陆机传》:机以祖父世为将相,有大勋于江表,深慨孙皓举而弃之,乃论权所以得,皓所以亡,又欲述其祖父功业,作《辩亡论》二篇。」

范注:「陆机《辩亡论》上下二首,载《文选》五十三。李善注引孙盛曰:『陆机着《辩亡论》,言吴之所以亡也。』」

〔四〕 范注:「此论纯规《过秦》。《过秦》首责子婴,此则致讥归命(孙皓降晋,封归命侯);《过秦》言形势之不足恃,此则言险阻之不能独凭;《过秦》叹子婴之不能救败,此则言归命之不善守成;此用意之相拟也。『吴武烈皇帝慷慨下国』以下,笔致拟『秦孝公据殽函之固』以下;『彼二君子』以下,句法拟『此四君者』以下。《过秦》累叙六国人物,此亦累叙吴朝人物。《过秦》有『尝以十倍之地』以下一节,此有『魏氏尝藉战胜之威』以下一节;《过秦》有『且夫天下非有小弱也』以下一节,此亦有『夫曹刘之将』以下一节;《过秦》有『故先王见始终之变』一节,此亦有『是故先王达经国之长规』以下一节:此句读之相拟也。古人每于名篇,不惮因袭,屈宋以后之『九』,枚乘以后之『七』,陈腐可厌;士衡此篇,拟贾虽肖,究嫌碌碌;文又冗繁,故不复录。」

《文选学》:「《辩亡论上下》上篇颂吴诸主,下篇扬其先功,其以吴亡归咎于命,特微文见义耳。」又:「此文上下两篇,更相表里,亦犹《过秦》之联三篇为首尾也。」又:「《过秦》三篇为论文之宗,覆焘无穷。文士着论则效最工者,有士衡《辩亡》,与曹冏《六代论》、干宝《晋纪总论》诸篇。《辩亡》命意用笔遣辞,全规《过秦》,模拟之迹尤显然明白。」又:「按《过秦》三篇,《贾子新书》题下无论字。应劭曰:『《贾谊书》第一篇。』亦不以为论也。《吴志阚泽传》始目为论(孙权问泽书传篇赋何者为美,泽欲讽以明治乱,因对贾谊《过秦论》最善),左太冲《咏史》因之,《昭明文选》又因之。《文心诸子》篇有《贾谊新书》,而《论说》篇但云『陆机《辩亡》,效《过秦》而不及』,盖无专论《过秦》之词,则彦和亦不题为论也。」又:「《辩亡》机局全学《过秦》,而风格不类,此时代之异。」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三曰;不究本始。……如《论说》篇:『陆机《辩亡》,效《过秦》而不及。』范注云云。按善注引孙盛语,亦见《吴志孙皓传》注。(辩当作辨)又《晋书陆机传》亦载其《辩亡论》,且曰:『以孙氏在吴,而祖父世为将相,有大勋于江表;深慨孙皓举而弃之,乃论权所以得,皓所以亡。又欲述其祖父功业,遂作《辩亡论》二篇。』至言《辩亡》之规范《过秦》,当以陆士龙《与兄平原书》『《辩亡》则已是《过秦》,对事求当可得耳』为最先见,亦彦和之所本。范注于此,惜皆失采。」

曹丕云:「余观贾谊《过秦论》,发周秦之得失,通古今之制义,洽以三代之风,润以圣人之化,斯可谓作者矣。」(《御览》五九五)

吴忠匡《文体小识》:「昔贾生着论《过秦》,其卒章曰:『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镜往绳来,援彼证此,遂以启后世论说之法。」

〔五〕 范正文夹注:「孙云:明抄本《御览》『矣』作『哉』。」按元刻本无「亦」字。

章学诚《诗教上》:「《过秦》、《王命》、《六代》、《辩亡》诸论,抑扬往复,诗人讽谕之旨,……旷世而相感,不知悲喜之何从,文人情深于《诗》《骚》,古今一也。」

次及宋岱、郭象〔一〕,锐思于几神之区〔二〕;夷甫、裴頠〔三〕,交辨于有无之域〔四〕;并独步当时,流声后代。

〔一〕 范注:「《隋书经籍志》《易》家有晋荆州刺史宋岱《周易论》一卷。《晋书郭舒传》有荆州刺史宗岱,疑即宋岱之误。《晋书郭象传》:『郭象字子玄,少有才理,好老庄,能清言,常闲居以文论自娱。永嘉末,病卒。着碑论十二篇。』《世说文学》篇注引《文士传》曰:『象少有才理,慕道好学,托志老庄;时人咸以为王弼之亚。』又曰:『象作《庄子注》,最有清辞遒旨。』」《校释》:「《周易论》,亡。」

〔二〕 《校注》:「『几』,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并作『机』。按『机』字是。已详《征圣》篇『妙极机神』条。」

按《征圣》篇范注:「『机』当作『几』。《易上系辞》:『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韩康伯注云:『适动微之会则曰几。』」「几神」:几微精妙。周注:「几神之区:极精深的境界;几,吉之先见,看到事务的预兆。」

范注:「彦和所谓『锐思几神之区』,度宋、郭二人必有专论,今不可考矣。」

〔三〕 《晋书王衍传》:「王衍字夷甫,……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阴阳恃以化生,万物恃以成形,贤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衍甚重之。惟裴頠以为非,着论以讥之,而衍处之自若。」《校释》:「王衍,《难崇有论》,亡。见《裴頠传》。」《训故》:「《晋书》:裴頠字逸民,河东闻喜人,善言名理,历官侍中。」按《裴頠传》:「頠,字逸民。……頠深患时俗放荡,不尊儒术,何晏、阮籍素有高名于世,口谈浮虚,不遵礼法,尸禄L宠,仕不事事;至王衍之徒,声誉太盛,位高势重,不以物务自婴。遂相放效,风教陵迟。乃着《崇有》之论以释其蔽。……王衍之徒攻难交至,并莫能屈。」范注:「《魏志裴潜传》裴松之注引陆机《惠帝起居注》曰:『頠理具渊博,赡于论难,着《崇有》、《贵无》二论,以矫虚诞之弊;文辞精富,为世名论。』」

《文选学》:「裴頠着《崇有论》(文载《晋书》本传)由名家以论无不离有,正《虚无论》之弊。」

〔四〕 《世说新语文学》篇:「裴成公作《崇有论》,时人攻难之,莫能折。唯王夷甫来,如小屈。时人即以王理难裴,理还复申。」注引《晋诸公赞》曰:「自魏太常夏侯玄,步兵校尉阮籍等,皆着《道德论》。于时侍中乐广,吏部郎刘漠亦体道而言约,尚书令王夷甫讲理而才虚,后进庾敳之徒,皆希慕简旷。頠疾世俗尚虚无之理,故着《崇有》《贵无》二论以折之。才博喻广,学者不能究。后乐广与頠清闲欲说理,而頠辞喻丰博,广自以体虚无,笑而不复言。」《晋书裴頠传》载有《崇有论》,《贵无论》亡。《崇有论》说:「遂阐贵无之议,而建贱有之论。贱有则必外形(外形骸,指放任),外形则必遗制,遗制则必忽防,忽防则必妄礼,礼制弗存,则无以为政矣。」

然滞有者全系于形用;贵无者专守于寂寥〔一〕;徒锐偏解〔二〕,莫诣正理;动极神源〔三〕,其般若之绝境乎〔四〕?逮江左群谈,惟玄是务〔五〕;虽有日新,而多抽前绪也〔六〕。

〔一〕 「滞」,凝滞。「系于形用」,谓束缚于有形而实用的事物。《老子》:「寂兮寥兮。」魏源《老子本义》第二十一章:「寂兮,无声;寥兮,无形也。」

〔二〕 「锐」,突出。

〔三〕 「神源」,神理的源泉。范注:「动极神源,谓用思至极深之地;即下云般若之绝境也。神源,犹言理源。《世说文学》篇:『丞相乃叹曰:向来语,乃竟未知理源所归。』」「动极」,探究到底。

〔四〕 黄注:「《晋书昙霍传》:『霍持一锡杖,令人跪曰:此是般若眼。』」「般若」,梵文译音,一译「波罗若」或「波若」,意译「智慧」。

《斟诠》:「绝境,与人世断绝之境地。陶渊明《桃花源记》:『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

钱仲联《文心雕龙识小录》二《「般若」管窥》:「观此知刘氏欲以般若正理,破「有」「无」二种偏执,……实与两晋以来,玄言家、佛教徒关于有无(佛教称「有」「空」,当时亦使用「有」「无」二字)之论争,及『般若』学说破其偏执之时代学风,有紧密之关系。……

「姚秦时,鸠摩罗什译《摩诃般若波罗蜜经》,而般若之学,大畅于中国。……罗什门下僧肇着《般若无知论》、《不真空论》,畅论万物皆『有其所以不有,有其所以不无』。……大抵般若空宗,空(无)以破一切法,假(有)以立一切法。空有双遣,不滞二执,假有真空,体虚如幻,此空宗之中观,亦般若之绝境。刘勰此文,标般若之旨,以破裴、王有无之执。……特于《论说》之篇《崇有》《贵无》二论发之。」

〔五〕 《宋书谢灵运传论》:「在晋中兴,玄风独扇,为学穷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驰骋文词,义殚乎此。」《南齐书文学传论》:「江左风味,盛道家之言,郭璞举其灵变,许询极其名理,……谢混清新,得名未盛;颜、谢并世,乃各擅奇。」《时序》篇亦云:「自中朝贵玄,江左称盛。因谈余气,流成文体。」

〔六〕 《辨骚》:「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范注:「《世说文学》:『旧云,王丞相过江左,止道《声无哀乐》(嵇康《声无哀乐论》)《养生》(嵇康《养生论》)《言尽意》(欧阳坚石《言尽意论》)三理而已,然宛转关生,无所不入。」「多抽前绪」谓大多引绎前人余绪,并无若何创发也。

至如张衡《讥世》,韵似俳说〔一〕;孔融《孝廉》,但谈嘲戏〔二〕;曹植《辨道》〔三〕,体同书抄〔四〕;言不持正,论如其已。〔五〕

〔一〕 《讥世论》今佚。

《校注》:「按『韵』字于义不属,且与下『但谈嘲戏』句不伦,疑为『颇』之形误。《哀吊》篇『卒章五言,颇似歌谣』,……句法与此相类,可证。(《汉书扬雄传》下「雄以为赋者,……又颇似俳优」亦可证。)」

「俳」,元刻本、弘治本均作「排」。冯舒校本亦作「排」,注云:「谢作『俳』。」《斟诠》:「案字当作『俳』,『徘』、『排』皆『俳』之形误。」

〔二〕 《孝廉论》今佚。范注:「《三国吴志是仪传》注(引徐众《三国评》):『是仪本姓氏,以孔融嘲改姓是。』」

斯波六郎:「案此文与《三国评》之记事无关,魏文帝《典论论文》云:『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至于杂以嘲戏。』(《魏志王粲传》注引)『杂以嘲戏』,恐指《孝廉》等而言。」

〔三〕 《训故》:「《曹子建集辨道论》大略以左慈郗俭方士之徒好诡欺众,言不足信也。」范注:「曹植《辨道论》列举当时道士遇怪之语,辨其虚诞,义颇近正,而文实冗庸。」《辨道论》,见《续古文苑》卷九。

〔四〕 「体同书抄」,谓体制同于抄书。

《诗品序》:「颜延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书抄。」

《校释》:「曹植《辨道论》。见本集。大旨言方士神仙之说不可信。」周注:「《辨道论》罗列许多事实,所以体同书抄。」

〔五〕 范正文夹注(引黄校):「汪本作『才不持论,宁如其已』。」

《校注》:「黄校有误。张本、胡本作『才不持论,宁如其已』,是也,当从之。《汉书严助传》『朔皋不根持论』,……《文选典论论文》『然不能持论』,并以『持论』为言。此为评张衡《讥世》,孔融《孝廉》、曹植《辨道》之辞,谓所作不能持论,宁可搁笔也。」按元刻本作「才不持论如其一」,弘治本、冯舒校本俱作「才不持论如其己」,冯校本下注云:「谢作『言不持正,论如其己』。」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论的意义、类别,并评论先秦到魏晋的论文。

原夫论之为体,所以辨正然否〔一〕;穷于有数,究于无形〔二〕,迹坚求通,钩深取极〔三〕;乃百虑之筌蹄〔四〕,万事之权衡也。〔五〕

〔一〕 《校注》:「《论衡超奇》篇:『桓君山作《新论》,论世间事,辨照然否。』又《自纪》篇:『论说辩然否。』」《御览》「辨」作「辩」。

张相《古今文综论之体制》:「彦和谓论所以辨正然否。标准斯谊,然则有申,而否则有驳矣。梁刘峻《广绝交论》、苏轼《续欧阳子朋党论》,皆所以辨正其然者也。权德舆《两汉论》、王荆公《周公论》,皆辨正其否(驳前人之说)者也。」「辨正然否」就是分清是非。

〔二〕 《校证》:「『穷于有数,究于无形』二句八字,旧作『穷有数,追究无形』二句七字,谢校『穷』下添『于』字,『追』作『迫』,『迫』下加『于』字。梅六次本改如今本,黄本、张松孙本,皆从之。案《御览》正作『穷于有数,追于无形』,黄本注云:『两「于」字从汪本改。』非是。」按元刻本、冯本均无两「于」字。何本亦无二「于」字。《文心雕龙新书》本依黄本作「穷于有数,追于无形」,《校证》「追」改「究」,似不必。

《注订》:「有数无形,指事与理二项而言。事以求证,理以究真,而后然否正,而论切也。故辨为论之主旨,然否正为辨之必然也。」有数本指具体有形可数的事物。《礼记表记》:「仁有数,义有长短大小。」疏:「仁有数者,行仁之道有度数多少也。……言仁有数,则义亦有数;义有长短大小,则仁亦有长短大小,互言之也。」

〔三〕 黄本校:「『迹』,一作『钻』。」《校注》:「按『钻』字义长,《御览》、《文章辨体汇选》三九二、《文章缘起》注引,并作『钻』。《论语子罕》:『钻之弥坚。』当为『钻坚』二字所本。」刘师培讲《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罗常培笔录)十、《论各家文章与经子之关系》中说:「盖论理之文,『迹坚求通,钩深取极』,意尚新奇,文必深刻,如剥芭蕉,层脱层现;如转螺旋,节节逼深。不可为肤里脉外之言,及铺张门面之语。」陈绎曾《文说》云:「论宜圆折远深。」所以能「圆折远深」,就是钻探钩取的结果。

「钻坚求通,钩深取极」就是说要打攻坚战,把道理钻通,从而钩取出极其深刻的结论。要像转螺旋似的,节节进逼,达到最深的一层。要能扫清论述中的一切障碍,才能豁然贯通。《易系辞上》:「探赜索隐,钩深致远。」正义:「物在深处,能钩取之。」

〔四〕 《庄子外物》篇:「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释文》:「荃,……鱼笱也。」「蹄,兔网也,又云兔弶也。系其脚,故曰蹄也。」「荃」即筌,捕鱼竹器。后来以筌蹄比喻达到目的的手段,鱼兔比喻目的。

〔五〕 《庄子胠箧》:「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

故其义贵圆通〔一〕,辞忌枝碎〔二〕,必使心与理合,弥缝莫见其隙〔三〕;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四〕。斯其要也〔五〕。

〔一〕 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本第二编四百二十二页:「全书只有《论说》篇偶用『般若』、『圆通』二词,是佛书中语。」刘勰《灭惑论》:「明知圣人之教,触感圆通。」「圆」,无偏缺;「通」,无障碍。《楞严经》卷二十二:「阿难及诸大众,蒙佛开示,慧觉圆通,得无疑惑。」

僧佑《出三藏记集》卷一《缘记部》收录《胡汉译经音义同异记》:「虽有偏解,终隔圆通。」《明诗》:「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圆通。」《封禅》篇:「然骨掣靡密,辞贯圆通。」日人兴膳宏谓「圆通」作「圆满的完全性」或「理论的一贯性」解(见《兴膳宏文心雕龙论文集》五十五页)。

〔二〕 李充《翰林论》:「论贵于允理,不求支离,若嵇康之论文矣。」在论文中要抓住要领,这和《翰林论》所说「不求支离」以及本篇所说的「辞忌枝碎」是一致的。

〔三〕 《斟诠》:「弥缝──补合之意。《左传》僖公二十六年:『弥缝其阙,而匡救其灾。』」

〔四〕 黄海章《刘勰的创作论和批评论》(本篇下引黄海章皆同此):「论之为体,所以辨正然否。然或然或否,不能止据片面的理由来断定,而是要通过全面,所以说『义贵圆通』。而辨论的文辞,要能够把握重点,明确地、深入地加以发挥,才能尽其精要,如果琐碎支离,重点便不能突出,使读者无从领略作者的要旨,所以说『辞忌枝碎』。『心与理合』是作者的主张能符合客观的真理,而非出于幻想。『辞共心密』是所运用的辞句,能精密的表现内在的思想。能做到这样,敌人便无隙可乘了。」(《中山大学学报》,一九五八年第一期)

按《论说》篇所谓「弥缝莫见其隙」,「敌人不知所乘」,就是一般所谓「能立」。「能立」是能够伸张自己的主张。如果正面的论据不充分,反面的理由却很强而有力,这样的论文便完全不能成立。

张相《古今文综》第一部第一编第一章《论文体制》:「班叔皮之论『王命』,李萧远之辨『运命』(李康《运命论》),如云在空,絪缊变化,刘氏(梁刘峻《辩命论》)杨氏(清杨绳武《六朝论》)之作,排比众说,祥金在冶,所谓『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者也。」

〔五〕 晋释慧远《序大智论钞》曰:「论之为体,位始无方而不可诘,触类多变而不可穷,或开远理以发兴,或导近习以入深,或阖殊涂于一法而弗杂,或辟百虑于同相而不分,此以绝夫累瓦之谈,而无敌于天下者也。尔乃博引众经,以赡其辞,畅发义音,以宏其美。美尽则智无不周,辞博则广大悉备。是故登其涯而无津,挹其流而弗竭。汪汪焉莫测其量,洋洋焉莫比其盛。虽百川灌河,未足语其辩矣;虽涉海求源,未足穷其邃矣。」释僧叡《序大智度论》亦云:「其为论也,初辞拟之,必标众异以尽美;卒成之终,则举无执以尽善。释所不尽,则立论以明之;论其未辩,则寄折中以定之。使灵篇无难喻之章,千载悟作者之旨,信若人之功矣。」虽阐扬佛教,以发玄旨,而作论之要领,固可与彦和之说相参。

是以论如析薪〔一〕,贵能破理〔二〕。斤利者,越理而横断;辞辨者,反义而取通〔三〕;览文虽巧,而检迹知妄〔四〕。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安可以曲论哉〔五〕!

〔一〕 「如」,范正文夹注:「孙云:《御览》作『譬』。」《诗齐风南山》:「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

〔二〕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八:「论者,贵能破理,庄子之《齐物》,王充之《论衡》,析理微矣。……鄙意非所见之确,所蕴之深,吐辞不能括众义而归醇,析理不能抑群言而立干,不如不作之为愈。」论文除去「能立」以外,还要能剖析事理,这就是「贵能破理」。黄海章云:「所以造论的人,要能够把事理分析入微,无坚不破,好像利刃劈柴一样。」「理」本指木柴的纹理。

〔三〕 黄海章云:「可是有些人驰骋文辞,不管是否合乎真理,而妄加武断;或卖弄口辩,故意作为翻案的文章。」《文章流别论》:「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

〔四〕 《校证》:「『知』原作『如』,梅六次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知』。徐、顾俱云:『当作知。』案《御览》作『知』,今据改。」黄海章云:「这些作品,初看起来,固然精巧,但按诸实际,不过是歪曲事实的谬论而已!」

〔五〕 斯波六郎:「《周易同人》彖:『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正义:「唯君子之人于同(团聚)人之时,能以正道通达天下之志。」

《斟诠》:「曲论,歪曲议论。」

以上是说:有人仗着自己的文辞锋利,能说会道,像快刀一样,不管是否合理,而妄加武断;或者故意反着说,作翻案文章,勉强求通。这样的论文,初看起来虽然精巧,而用实践来检验,就会知道它是胡说八道。只有正人君子能够沟通天下人的思想,怎么可以歪曲事实来狡辩呢!

从刘勰的话来看,他是注重论文要有正确的内容,而不赞成专门耍笔杆子进行诡辩的。

桓范《世要论序作》篇说:「夫著作书论者,乃欲阐弘大道,述明圣教,推演事义,尽极情类,记是贬非,以为法式,当时可行,后世可修。……而世俗之人,不解作体,而务泛滥之言,不存有益之义,非也。故作者不尚其辞丽,而贵其存道也;不好其巧慧,而恶其伤义也。故夫小辩破道,狂简之徒,斐然成文,皆圣人之所疾矣。」(《全三国文》卷三十七)

陈亮《龙川集书作论法》:「大凡论不必作好语言,意与理胜,则文字自然超众。故大手之文,不为诡异之体,而自然宏富;不为险怪之辞,而自然典丽。奇寓于纯粹之中,巧藏于和易之内。不善学文者,不求高于理与意,而务求于文彩辞句之间,则亦陋矣。」

陈亮提出作论文要重「意」,重「理」,这和本篇所说的「义贵圆通」、「心与理合」之意,正可互相发明。而陈亮所谈的作论文要求自然,不贵诡异、险怪的主张,和《文心雕龙》的基本理论也是非常接近的。

若夫注释为词,解散论体〔一〕,杂文虽异,总会是同〔二〕;若秦延君之注《尧典》,十余万字〔三〕;朱普之解《尚书》,三十万言〔四〕:所以通人恶烦,羞学章句〔五〕。

〔一〕 纪评:「训诂依文敷义,究与论不同科,此段可删。」范注:「案纪说非是。陈先生曰:『按此据郑君《六艺论》,王氏《圣证论》言之。』贾逵云:『论,释也。』是彦和所本。」

周注:「解散论体:注释中的议论,分散在各条里,形式上是分散的。」

〔二〕 《文心雕龙杂记》:「案注释者,依文敷义,分别训诂,文虽散杂,然总会全注则论矣。《世说新语文学》篇: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诣王辅嗣,见王注精奇,乃神伏曰:若斯可与论天人之际矣。因以所注为《道德二论》。可证。又《朱子语类》:『汉儒解经,依经演说,晋人则不然,依经而作文。』亦可证。」

郭注改「杂」为「离」,云:「离文,谓注释断续出现正文之下。离杂形近致讹。《声律》:『迭韵杂句而必睽。』《文镜秘府》引《声律》作『离句』,是离杂相近易误之证。」

《校注》:「按『杂』当作『离』,字之误也。《礼记学记》:『一年,视离经辨志。』郑注:『离经,断句绝也。』正义:『离经,谓离析经理,使章句断绝也。』此『离』字义当与彼同。『离文』,谓离析原书章句,分别作注。即下文所举『毛公之训《诗》,安国之传《书》,郑君之释《礼》,王弼之解《易》』之类是。」王更生《文心雕龙范注驳正》:「此言离文者,离析文辞,而成若干片断夹注于章句之下,虽与论辨文完整的成篇不同,但若把各条注释统合观之,倒与论文并无区别。正应下句『总会是同』。」

〔三〕 黄注:「《汉(书)儒林传》:张山拊事小夏侯建,为博士,论石渠,授信都秦恭延君,恭增师法至百万言。桓谭《新论》:秦延君但说『粤若稽古』,即三万言。」范注:「《艺文志六艺叙》曰:『博学者又不思多闻阙疑之义,而务碎义逃难,便辞巧说,破坏形体,说五字之文,至于二三万言。』颜师古注曰:『言其烦妄也。桓谭《新论》(按见《正经》第九)云:秦近君(近字误,当作延)能说《尧典》篇目,两字之说,至十余万言;但说「曰若稽古」三万言。』(《御览》学部引作二万言。)」

〔四〕 黄注:「《(汉书)儒林传》:《尚书》欧阳氏学,平当授九江朱普公文。《桓荣传》:荣习欧阳《尚书》,事博士九江朱普。」朱普字公文。

《汉书儒林传》:「林尊事欧阳高为博士,论石渠,授平陵平当。平当授九江朱普公文,普为博士。」范注:「《后汉书桓郁传》:『初,桓荣受朱普学章句四十万言,浮辞繁长,多过其实。及荣入授显宗,减为二十三万言。郁复删省定成十二万言,由是有桓君大小太常章句。』据此传,『三十万』言当改作『四十万』。」

〔五〕 范注:「《论衡效力》篇:『王莽之时,省《五经》章句,皆为二十万,博士弟子郭路,夜定旧说,死于烛下。精思不任,绝脉气灭也。』西汉之末,五经章句,皆极繁衍,若朱普章句仅三十万言,则比之他经,不为太过,范书不应独言其浮辞繁长矣。通人谓如扬雄班固之等。《扬雄传》:『雄少而好学,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后汉书班固传》:『不为章句,举大义而已。』」

《校注》:「羞学章句者,除范注引扬雄、班固外,尚不乏人:《后汉书桓谭传》:『博学多通,遍习《五经》,皆诂训大义,不为章句。』《王充传》:『好博览而不守章句。』《荀淑传》:『博学而不好章句。』《卢植传》:『能通古今学,好研精而不守章句。』《梁鸿传》:『博览无不通,而不为章句。』盖章句之学,辞过枝离,义鲜圆通,博览者多所不为,故舍人云然。」朱X先等听《文心雕龙》笔记:「章句之存于今者,唯赵岐《孟子章句》,每章有章旨,殊无要谊,故人羞学之。」

《校释》:「《汉志》有《欧阳章句》三十一卷。沈钦韩曰:『章句者,经师指括其文,敷畅其义,以相教授。《左宣二年传》疏,服虔载贾逵、郑众、或人三说,解「叔牂曰子之马然也」,此章句之体也。』斯体之失,往往过繁,卒为通儒所羞。《扬子云自传》称『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班孟坚传》称其『不为章句,举大义而已』,《桓君山传》称其『博学多通,遍习《五经》,皆诂训大义,不为章句』,《王充传》称其『师事班彪,好博览而不守章句』:此通儒而鄙章句者也。」

《札记辨汉师章句之体》:「章句之始,盖期于明析经理而止。……弟子传师说者,或更增益其文,务令经义敷畅。至其末流,碎义逃难,便辞巧说,破坏形体,而章句之文于是滋多,秦恭延君增师法至百万言,说《尧典》篇目两字十余万言,但说『曰若稽古』三万言,此则破析经文,与章句之本义乖矣。桓荣受朱普学章句四十万言,荣减为二十三万言,其子郁复删省成十二万言,是则章句之文可以损之又损,知其多者皆浮辞也。……若其驰逐不反,以多为贵,学者但记师说,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是以通人耻之,若扬子云自传谓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班固传》亦称固不为章句,但举大义;《论衡超奇》篇目能说一经者为儒生,博览古今者为通人,知章句之末流,为人诟病甚矣。然未可因是而废章句也。经传章句存者,上有《毛传》,次有赵岐之于《孟子》,王逸之于《楚辞》,其它东汉经师遗文犹有可参见者,盖皆雅畅简易,不如西汉今文诸师之烦,固知章句亦自有可法者在也。详章句之体,毛公最为简洁,其于经文,但举训故,又义旨已具《序》中,自非委曲隐约者,不更敷畅其词。」

若毛公之训《诗》〔一〕,安国之传《书》〔二〕,郑君之释《礼》〔三〕,王弼之解《易》〔四〕,要约明畅,可为式矣〔五〕。

〔一〕 范注:「郑玄《诗谱》曰:『鲁人大毛公,为训诂传于其家,河间献王得而献之,以小毛公为博士。』」大毛公名亨,六国时人;小毛公名苌,西汉赵人。

〔二〕 黄注:「《儒林传》:孔氏有《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读之,因以起其家,逸书得十余篇,盖《尚书》兹多于是矣。」按此见《史记》。范注:「彦和所见《尚书》孔安国传,即梅赜《伪古文尚书》。梅传实据王肃之注,而附益以旧训。王肃好贾马之学,渊源有自,不得概以伪目之。(郑康成注《古文尚书》又《书赞》「我先师棘下生子安国」云云,是《孔氏传》至东汉末尚存也。王肃注更可信为古文。)」

〔三〕 《训故》:「《后汉书》:玄注《周易》、《尚书》等凡百余万言。」黄注:「《郑玄传》:郑玄好学,注《仪礼》、《礼记》,答临孝存《周礼难》,凡百余万言。」范注:「《文苑英华》卷七百六十六,刘子玄引郑康成《自序》云:『遭党锢之事,逃难注《礼》,党锢事解,注《古文尚书》、《毛诗》、《论语》,为袁谭所逼,未至元城,乃注《周易》。』王鸣盛《蛾术编》五十八《郑氏著述篇》曰:『康成坐党锢十四年,则是注经《三礼》居首,阅十四年乃成,用力最深也。』」

《后汉书郑玄传》:「郑玄括囊大典,网罗众家,删裁繁诬,刊改漏失,自是学者略知所归。」《隋书经籍志》经部:《周官礼》十二卷,郑玄注。《仪礼》十七卷,郑玄注。《礼记》二十卷,郑玄注。

〔四〕 《校证》:「《玉海》无四『之』字。」范注:「孔颖达《周易正义序》曰:『唯魏世王辅嗣之注,独冠古今,所以江左诸儒,并传其学。』」

《中古文学史》:「《三国志锺会传》注引何劭《王弼传》曰:『弼幼而察慧,年十余,好老氏,通辩能言。……弼注《易》,颍川人荀融难弼「大衍」义,弼答其意,白书以戏之,……弼注《老子》,为之指略,致有理统;注《道略论》,注《易》,往往有高丽言。太原王济好谈,病老庄,尝云:「见弼《易》注,所悟者多。」然弼为人浅而不识物情。正始十年,曹爽废,以公事免。其秋遇疠疾亡,时年二十四。……』(《世说》刘注引《魏氏春秋》亦云:「弼论道,约美不如(何)晏,自然出拔过之。」所云论道约美,即指《老》《易》诸注言。)」

又:「弼文传于世者,今鲜全篇,惟《易注》、《易略例》、《老子注》均为完书。其《易略例明彖》篇曰……又《明爻》篇曰……观此二则,可以窥辅嗣文章之略,盖其为文,句各为义,文质兼茂,非惟析理之精也。」

〔五〕 「式」,法也。朱X先等笔记:「论说以明晰事理为贵,故文字不厌其繁,彦和务简之说非也。」

以上为第二段,讲写论文的规格要求,附论注释和论体的异同。

说者,悦也;兑为口舌〔一〕,故言资悦怿〔二〕;过悦必伪〔三〕,故舜惊谗说〔四〕。

〔一〕 《训故》:「《易》彖曰:兑,说也。」范注:「《说文》:『说,说释也,从言兑声。』说释,即悦怿。……(《说文》:「兑,说也。」)」《易说卦》:「兑……为口舌。」正义:「取口舌为言语之具也。」

《说文通训定声》:「『说』,假借为『悦』。」清凌曙《群书答问》卷上:「问:『《吕氏春秋劝学》篇凡说者,兑之也,非说之也,何谓也?』曰:『《易序卦》:巽者,入也;入而后说之,故受之以兑。』《释名》:『兑,物得备足,皆喜悦也。』(见《释天》)《文心雕龙》:『说者,悦也。兑为口舌,故言咨悦怿。』据此,知为师者,必先得学者之欢心,而后其说乃可行也。故《易(兑卦)》象曰:『丽泽兑,君子以朋友讲习。』」

〔二〕 《校证》:「『资』原作『咨』。……案作『资』是,《铭箴》篇:『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书记》篇:『故谓谱者,普也;注序世统,事资周普。』又:『符者,孚也;征召防伪,事资中孚。』语法与此俱同,今据改。」「言资悦怿」,言出所以使人高兴。

〔三〕 《斟诠》:「《老子》云:『美言不信。』孔子云:『巧言乱德。』彦和盖化用此二语。」

〔四〕 《训故》:「《书舜典》:『帝曰:龙,朕堲(憎疾也)谗说殄行,震惊朕师,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孔传:「言我疾谗说,绝君子之行,而动惊我众,欲遏绝之。」

《文体明辨序说》「说」条:「按字书:说,解也,述也,解释义理而以己意述之也。说之名起于《说卦》,汉许慎作《说文》,亦祖其名以命篇。而魏晋以来作者绝少,独曹植集中有二首,而《文选》不载,故其体阙焉。要之傅于经义,而更出己见,纵横抑扬,以详赡为上而已,与论无大异也。」

说之善者,伊尹以论味隆殷〔一〕;太公以辨钓兴周〔二〕;及烛武行而纾郑〔三〕,端木出而存鲁〔四〕,亦其美也。

〔一〕 黄注:「《吕氏春秋》:伊尹说汤以至味曰:凡味之本,水最为始,五味三材,九沸九变。火之为纪,时疾时徐,灭腥去臊除膻,必以其胜,无失其理。调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先后多少,其齐甚微,皆有自起。」按此见《本味》篇。范注:「严可均曰:『案《汉志》道家有《伊尹》五十一篇,小说家有《伊尹说》二十七篇,本注:『其语浅薄,似依托也。』此疑即小说家之一篇,孟子以割烹要汤,谓此篇也。(《全上古三代文》卷一)」《史记殷本纪》:「伊尹,名阿衡。阿衡欲干汤而无由,乃为有莘氏媵臣,负鼎俎,以滋味说汤,致于王道。」

〔二〕 黄注:「《吕氏春秋》:吕尚坐茅以渔,文王劳而问取,尚曰:鱼求于饵,乃牵其缗,人食于禄,乃服于君,以饵取鱼,以禄取人,以小钓钓川而擒其鱼,以中钓钓国而擒其万国诸侯。」

范注:「《史记齐太公世家》:『吕尚盖尝穷困,年老矣,以渔钓奸周西伯。』今《六韬文韬文师》篇载太公辨钓语。《六韬》词意浅近,必出依托。彦和所见,未知即今本《文师》篇否?」

《六韬文韬文师》第一:「太公曰:钓有三权:禄等以权,死等以权,官等以权。夫钓以求得也,其情深,可以观大矣。……故以饵取鱼,鱼可杀;以禄取人,人可竭;以家取国,国可拔;以国取天下,天下可毕。……文王再拜曰:允哉,敢不受天之诏命乎!」

〔三〕 黄注:「《左传》秦晋围郑,郑伯使烛之武夜缒而出,说秦伯,秦伯与郑盟,晋亦去之。」《左传》僖公三十年:「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郑伯使烛之武见秦伯曰:『秦晋围郑,郑既知亡矣,若亡郑而有益于君,敢以烦执事;越国以鄙远,君知其难也。焉用亡郑以陪邻。邻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且君尝为晋君赐矣,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晋,何厌之有?既东封郑,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阙秦,将焉取之?阙秦以利晋,唯君图之。』秦伯说,与郑人盟,使杞子逢孙杨孙戍之,乃还。」

〔四〕 《训故》:「《史记》:田常欲作乱,而惮高、国、鲍、晏,故移其兵伐鲁。子贡说曰:不如伐吴,伐吴不胜,民人外怨大臣,内定孤主,制齐者惟君也。田常曰:善。」

黄注:「《仲尼弟子传》:端木赐,字子贡,至齐说田常曰:名存亡鲁,实困强齐,智者不疑也。」

范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田常欲作乱于齐,惮高、国、鲍、晏,故移其兵,欲以伐鲁。孔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夫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国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子贡请行,孔子许之,遂行。至齐,说田常曰:……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案此事亦见《家语屈节解》及《越绝书内传陈成恒》篇,史公误采战国策士虚托之语,绝不可信。伊尹以下四事,惟烛武说秦伯可信。」

《注订》:「是子贡以口舌之力,不啻视诸侯如傀儡之在掌中,此说之力也。」

暨战国争雄,辨士云涌〔一〕;从横参谋,长短角势〔二〕;转丸骋其巧辞〔三〕,飞钳伏其精术〔四〕;一人之辨,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五〕;六印磊落以佩〔六〕,五都隐赈而封〔七〕。

〔一〕 《校证》:「『涌』原作『踊』,何校作『涌』。纪云:『踊当作涌。』案《史通言语》篇,即袭此文,正作『涌』,今据改。」《校注》:「纪昀云:『踊当作涌。』按《文选》赵景真与嵇茂齐书:『愤气云踊。』是『踊』字自通,无烦改作。」

〔二〕 范注:「郝懿行曰:『案刘向《战国策序》,《国策》或曰《短长》。《困学纪闻》卷十:蒯通善为长短说,主父偃学长短纵横术,边通学短长。』」

《校注》:「按长短即从横也。《史记六国表序》:『而从横短长之说起。』《田儋传赞》:『蒯通者,善为长短说。』《主父偃传》:『学长短从横之术。』《张汤传》:『边通学长短。』《汉书何并传》:『持吏长短从横郡中。』《淮南子要略》:『故纵横修短之说生焉。』刘向《战国策序》:『中书本号,……或曰短长,……或曰长书,或曰修书。……从横短长之说,左右倾侧。』并其证。」

《汉书张汤传》注:「短长术兴于六国时,长短其说隐缪用相激怒也。又苏秦张仪之谋,趣彼为短,归此为长,《战国策》名长短说也。」《史记田儋传》:「太史公曰:蒯通者,善为长短说,论战国之权变,八十一首。」索隐:「言欲令此事长,则长说之,欲令此事短,则短说之,故《战国策》亦名短长书是也。」《注订》:「纵横言其策,长短论其理。」

〔三〕 黄注:「《鬼谷子》有《转丸》篇,文阙。」范注:「《转丸》、《飞钳》,皆《鬼谷子》篇名。《转丸》篇文佚。」《斟诠》:「转丸,形容说辞之流利,若弹丸之走盘也。」

〔四〕 《训故》:「《鬼谷子》书《飞钳》篇谓语飞而钳以待之。」

《困学纪闻》卷十《诸子》「秦、仪即鬼谷子」条:「尹知章序《鬼谷子》曰:苏秦张仪往事之,受捭阖之术十有二章,复受《转丸》《胠箧》(《转丸》、《胠箧》今亡)三章。然秦、仪用之,裁得温言酒食货财之赐。秦也仪也,知道未足行,复往见,具言:所受于师,行之,少有口吻之验耳,未有倾河填海移山之力,岂可更闻至要,使弟子深见其阃奥乎!先生曰:为子陈言至道。斋戒择日而往见,先生乃正席而坐,严颜而言,告二子以全身之道。《文心雕龙(论说篇)》云:『《转丸》骋其巧辞,《飞钳》伏其精术。』」翁注引《鬼谷子飞箝》篇曰:「引钩箝之辞,飞而箝之,钩箝之语,其说辞也。乍同乍异,或量能立势以钩之,或伺候见而箝之。」陶宏景注:「飞,谓作声誉以飞扬之;钳,谓牵持缄束令不得脱也。」

《斟诠》:「形容辩术之精巧,若飞钳之劫人也。」

〔五〕 黄注:「《(史记)平原君传》:平原君曰: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赵重于九鼎大吕。毛先生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

「九鼎」,传为夏禹所铸,见《史记封禅书》。「九鼎」、「大吕」,皆传国重器,此处极喻其辩言之珍贵。

〔六〕 黄注:「《(史记)苏秦传》:秦喟然叹曰:使我有雒阳负郭田二顷,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补注》:「《后汉书蔡邕传》:『连衡者六印磊落。』」按此见蔡邕《释诲》。「磊落」,错杂也,指印之多。

〔七〕 黄注:「《(史记)张仪传》:秦惠王封仪五邑。」《补注》:「张衡《西京赋》:『郊甸之内,都邑殷赈,五都货殖,既迁既引。』案殷音隐,义同。」范注:「《尔雅释言》:『赈,富也。』郭璞注曰:谓隐赈富有。字亦作『殷赈』,《文选西京赋》云:『乡邑殷赈。』亦作『殷轸』,《羽猎赋》云:『殷殷轸轸。』」

至汉定秦楚,辨士弭节〔一〕;郦君暨毙于齐镬〔二〕,蒯子几入乎汉鼎〔三〕。虽复陆贾籍甚〔四〕,张释傅会〔五〕,杜钦文辨〔六〕,楼护唇舌〔七〕,颉颃万乘之阶〔八〕,抵嘘公卿之席〔九〕;并顺风以托势,莫能逆波而泝洄矣〔一○〕。

〔一〕 范注:「弭,止也,息也。《文选子虚赋》:『弭节徘徊。』注:『节,所仗信节也。』」

《斟诠》:「弭节,停息仗节,不再出使之意。」

〔二〕 《史记郦食其传》:「郦生常为说客,驰使诸侯。燕赵已定,唯齐未下,使郦生说齐王。……淮阴侯闻郦生伏轼下齐七十余城,乃夜度兵平原袭齐,齐王田广闻汉兵至,以为郦生卖己,遂烹郦生。」

〔三〕 黄注:「《(史记)淮阴侯传》: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高祖捕通,欲烹之。通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烹之邪?乃释通之罪。(原文作「不烹」。)」

〔四〕 《汉书陆贾传》:「贾以此游汉廷公卿间,名声籍甚。」

王先谦《汉书补注》引周寿昌曰:「『籍甚』,《史记》作『藉盛』,盖言声名得所藉而益盛也。『甚』与『盛』意同。」

〔五〕 范注:「张释,即张释之,去『之』字,便文耳。《汉书张释之传》『释之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论,令今可施行也。』颜师古注:『令其议论依附时事也。』」

《史记张释之列传》:「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论,令今可施行也。』于是释之言秦汉之间事,秦所以失,而汉所以兴者久之,文帝称善,乃拜释之为谒者仆射。」

《汉书爰盎传赞》:「盎虽不好学,亦善傅会。」注:「张晏曰:因宜傅着会合之。」

〔六〕 《汉书杜钦传》:「帝舅大将军王凤以外戚辅政,求贤知自助。奏请钦为大将军军武库令……。后为议郎,以病免。征诣大将军莫府,国家政谋,夙常与钦虑之。……京兆尹王章言凤专权蔽主之过,钦令凤上疏谢罪,乞骸骨,文指甚哀。凤心惭,称病笃,欲遂退。钦复说凤起视事。章死诏狱。众庶冤之,以讥朝廷。钦欲救其过,复说凤举直言极谏。钦之补过将美,皆此类也。」

范注:「《汉书杜钦传》(附《杜周传》)赞曰:『钦浮沈当世,好谋而成,以建始之初深陈女戒,终如其言,庶几《关雎》之见微,非夫浮华博习之徒所能规也。』文辩之语本此赞意。」

《注订》:「『深陈女戒,终如其言』,即所谓『文辨』也。」《全汉文》卷三十一辑杜钦《说王凤》等八篇。

〔七〕 黄注:「《汉书游侠传》:楼护,字君卿,……与谷永俱为五侯上客,长安号曰:谷子云笔札,楼君卿唇舌。言其见信用也。」范注:「本书《知音》篇亦称君卿唇舌。」《汉书游侠传》谓楼护「为人短小精辩」。

〔八〕 梅注:「颉颃,音业杭。」范注:「颉颃万乘,谓郦、蒯、张之属;抵嘘公卿,谓陆、杜、楼诸人也。《札朴》三:『扬雄《解嘲》:「邹衍以颉颃而取世资。」夏侯湛《东方朔画赞》:「苟出不可以直道也,故颉颃以傲世。」案「颉颃」,犹上下浮沈也。《诗》:「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传云:「飞而上曰颉,飞而下曰颃。」』」

斯波六郎:「案『颉颃万乘之阶,抵嘘公卿之席』二句,承『虽复陆贾籍甚』以下,不及郦君、蒯子之句。依上句指陆、张,下句应指杜、楼。」

〔九〕 黄注:「『抵嘘』,疑作『抵戏』。《杜周传赞》:『业因势而抵。』注:『,音诡。一说读与戏同,音许宜反,险也。言击其危险之处。《鬼谷子》有《抵戏》篇也。』」范注:「按《谐隐》篇『谬辞诋戏』,谓嘲戏取说也,此『抵嘘』即『抵戏』之字误。黄注似迂。」

《校注》:「按『嘘』当作『巇』,《鬼谷子》有《抵巇》篇,陶宏景注云:『抵,击实也;巇,衅隙也。』今本作『嘘』者,盖误『山』为『口』,而又脱其『戈』耳。」

《注订》:「黄注未安,嘘者出也,抵者拒也。此指音声相抗而有出入,与上文颉颃对文,疑与《蜀都赋》『邸颓』二字为近,或为一辞而字异,同音相假,古文多此类。」《考异》:「抵嘘者,言论吐纳于公卿之席也。《赞》云:『呼吸阻劝』者,即为『抵嘘』注脚。」

〔一○〕《补注》:「《荀子劝学》篇:『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诗秦风(蒹葭)》:『Y洄从之,道阻且长。』《毛传》:『逆流而上曰Y回。』」范注:「并顺风以托势,莫能逆波而泝洄,二语精绝。汉代学术文章,皆可作如此观。」

夫说贵抚会,弛张相随〔一〕,不专缓颊〔二〕,亦在刀笔〔三〕。范雎之言事〔四〕,李斯之止逐客〔五〕,并烦情入机,动言中务,〔六〕虽批逆鳞〔七〕,而功成计合〔八〕,此上书之善说也。

〔一〕 范注:「抚会,犹言合机。」《注订》:「抚者因势,会者适时也。」

「弛张相随」,谓时而松弛,时而紧张。明李光缙《史记评林增补》卷七十九在《范雎传》「范雎乃上书」上引刘勰曰:「夫说贵施会,弛张相随,不专缓颊,亦不在刀笔。」不知何所据。

〔二〕 范注:「《史记魏豹列传》:『汉王闻魏豹反,谓郦生曰:缓颊往说魏豹,能下之,吾以万户封若。』《汉书高纪》注引张晏曰:『缓颊,徐言引譬喻也。』」

〔三〕 《后汉书刘盆子传》:「酒未行,其中一人出刀笔书谒欲贺。」注:「古者记事,书于简策,谬误者以刀削而除之,故曰刀笔。」范注:「不专缓颊,亦在刀笔;谓不仅口说,落于笔札者,亦得称说。……《汉书萧何传赞》师古注曰:『刀,所以削书也。古者用简牒,故吏皆以刀笔自随也。』」

〔四〕 《训故》:「《史记》:范雎,魏人,字叔。从王稽入秦,以穰侯欲越韩、魏而伐齐,乃上书曰:『臣闻善厚家者取之于国,善厚国者取之于诸侯。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者,何也?为其割荣也。』卒逐穰侯,为秦相。」

黄注:「《范雎传》:王稽载雎入秦,说昭王废王后,逐穰侯,拜为相。」范注引《上书秦昭王》(《战国策秦策三》又见《史记范雎传》)。郭注本改作「范雎之言疑事」。云:「『疑事』,旧脱『疑』字,今校增。《史记范雎传》有《上秦昭王书》,书云:『岂敢以疑事尝试于王乎?』尔后说昭王废太后逐穰侯,则所谓『疑事』也。本文『疑事』即用彼文。『言疑事』与『止逐客』相对成文。」「疑事」二字,指废王后逐穰侯等疑难之事。

〔五〕 黄注:「《(史记)李斯传》:斯西说秦,秦王拜斯为客卿。会韩人郑国来间秦,以作注溉渠。已而觉,秦宗室大臣请一切逐客,斯上书秦王,乃除逐客之令。」

〔六〕 范注:「《校勘记》:『烦字可疑。案烦当作顺,《檄移》篇顺误作烦,可以互证。又《封禅》篇文理顺序,顺元误作烦,是亦一证矣。』《韩非子说难》篇,精微周密,可作参考。」王金凌:「烦情入机,谓其内容自多端入手,而能切中机要。」「动言中务」谓发言切中要务。

〔七〕 《韩非说难》:「夫龙之为虫也,可扰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之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八〕 何焯校本「合」改「就」。

至于邹阳之说吴梁〔一〕,喻巧而理至〔二〕,故虽危而无咎矣。敬通之说鲍邓〔三〕,事缓而文繁;所以历骋而罕遇也〔四〕。

〔一〕 范注:「《汉书邹阳传》阳与吴严忌、枚乘等俱仕吴,皆以文辩著名。久之,吴王以太子事怨望,称疾不朝,阴有邪谋。阳奏书谏,为其事尚隐,恶指斥言,故先引秦为喻,因道胡、越、齐、赵、淮南之难,然后乃致其意。其辞曰云云。又《阳传》云:『景帝少弟梁孝王贵盛,亦待士。于是邹阳、枚乘,严忌知吴不可说,皆去之梁,从孝王游。阳为人有智略,慨不苟合,界于羊胜、公孙诡之间。胜等疾阳,恶之孝王。孝王怒,下阳吏,将杀之。阳客游,以谗见禽,恐死而负絫,乃从狱中上书。书奏孝王,孝王立出之,卒为上客。』」

〔二〕 《狱中上梁王书》也是借古人事迹喻自己忠而无报、信而见疑。「喻巧」之巧,也含有曲尽之意。「理至」,说理周至。

〔三〕 黄注:「《冯衍传》:衍字敬通。更始二年,遣鲍永行大将军事,安集北方。衍因以计说永……。永既素重衍,乃以衍为立汉将军。刘峻《广绝交论》注:冯衍与邓禹书曰:衍以为写神输意,则聊成(应作城)之说,碧鸡之辩,不足难也。」

范注:「《后汉书冯衍传》:『冯衍字敬通。更始二年,遣尚书仆射鲍永行大将军事,安集北方。衍因以计说永云云。』……章怀注曰:『《东观记》,衍更始时为偏将军,与鲍永相善。更始既败,固守不以时下。建武初,为扬化大将军掾,辟邓禹府,数奏记于禹,陈政言事。自「明君」以下,皆是谏邓禹之词,非劝鲍永之说,不知何据,有此乖违。』严可均曰(《全后汉文》卷二十):『案章怀注,据《东观记》谓是谏邓禹之词,非说鲍永。今考建武初,衍未辟邓禹府,禹亦未至并州。至罢兵来降,见黜之后,始诣邓禹耳。此当从《范书》作说鲍永为是。』据《东观记》,衍数说邓禹,《全后汉文》仅辑得三条,亡佚殆尽矣。」

〔四〕 按此句元刻本以下本作「所以历聘而罕过也」,梅改「聘」作「骋」,梅本及训故本又改「过」作「遇」。

梅注:「按《后汉书》:苏竟与邓禹书曰:今日裘与蓑孰急?见雨则裘不用,上堂则蓑不御,此更为适者也。今敬通逢堂蓑之不御者也。」

《训故》:「《后汉书》:初,王莽遣廉丹讨伐山东,辟冯衍为掾。衍因说曰:将军之先,为汉信臣。新室之兴,英俊不附。今海内溃乱,人怀汉德,愿明公深计而无与俗同。丹不能从。」

范注:「衍在光武时,被黜,仕不得显,卒至西归故郡,闭门自保,不敢复与亲故通,所谓『历骋而罕遇』也。」

郭注:「『聘』,柳改作『骋』,非。聘,问也。《风骨》『珪璋乃聘』,『聘』误作『骋』。此文不误。……依刘彦和此文,则说鲍、说邓皆有之也。冯衍晚不得志,自废于家,故云『历聘而罕遇』。」

周注:「事缓:跟当前情势不切合,迂缓。历骋罕遇:冯衍初从廉丹,劝廉丹反王莽不成。丹死,从鲍永,拥戴刘玄,拒光武,为光武所恨,因被黜。」

以上为第三段,讲说的含义,并评论先秦两汉游说的作品。

凡说之枢要,必使时利而义贞;进有契于成务〔一〕,退无阻于荣身。自非谲敌,则唯忠与信〔二〕。披肝胆以献主〔三〕,飞文敏以济辞〔四〕,此说之本也。而陆氏直称「说炜晔以谲诳」,何哉〔五〕?

〔一〕 「贞」,正。「契」,契合。《斟诠》直解为「进而有契合于事务成就」。

〔二〕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八:「刘勰曰:『凡说之枢要,……退无阻于荣身。』此为说士言也。学人训经释雅,亦皆有说,皆主发明至理而言,名曰经说。近人阐明学理,亦曰学说。独昌黎之《马说》,子厚之《捕蛇者说》,则出以寓言,此说之变体也。」「谲敌」,对敌人使用谲诈。

〔三〕 《校注》:「按《汉书蒯通传》:『臣愿披心腹,堕肝胆。』……《后汉书郎顗传》:『披露肝胆,书不择言。』并足证成舍人此说。」

〔四〕 《斟诠》:「飞文敏,飞驰文笔机智之意。……此处藉喻秀丽之文章。梁萧统《文选序》:『词人才子,则名溢于缥囊;飞文染翰,则卷盈乎缃帙。』」直解为「染翰飞文,竭才智以补济口辞。」

〔五〕 范注:「陆机《文赋》曰:『论精微而朗畅,说炜烨而谲诳。』李善注曰:『说以感动为先,故炜烨谲诳。』士衡盖指战国策士而言。彦和谓言资悦怿,正即炜烨之义。惟当以忠信为本,不可流于谲诳。纪氏称为树义甚伟是也。」《文论讲疏》:「按此须分别言之:炜烨之说,即刘勰『言资悦怿』之谓,兼远符于时利义贞之义。而谲诳之说,刘勰独持忠信以肝胆献主之义,反驳陆说,不知陆氏乃述战国纵横家游说之旨也。王闿运云:『说当回人之意,改已成之事,谲诳之使反于正,非尚诈也。』」李全佳《陆机文赋义证》:「『飞文敏以骋辞』,所谓『炜烨』也。『忠信』,则与『谲诳』殊科。考《庄子天下》篇云:『其书虽瑰玮,而连犿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释文:『瑰玮,奇特也。』成玄英疏:『諔诡,言滑稽也。』陆氏所谓炜烨,犹《庄子》之瑰玮也。所谓谲诳,犹諔诡也。说体自如此,刘氏太泥,未可从。」方竑《文赋绎志》:「说以感悦,亦本《尚书》。春秋战国之世,排阖纵横,其用甚显。炜烨谲诳,所以震眩人心,《文心雕龙》所谓『说贵抚会,弛张相随,不专缓颊,亦在刀笔』者也。」这说明陆机和刘勰论「说」体的时候,都是就游说来立论的,只是游说的态度不同,陆机强调「谲诳」的一面,刘勰强调「忠信」、「肝胆」的一面,因此对于游说文字的风格要求也不完全一致。

后世对于说明文的风格要求之所以不同于《文心雕龙》,是因为说的作用起了变化。元人王构《修词鉴衡》说:「正是非而着之者说也。」陈绎曾《文说明体法》:「说宜平易明白。」《文章辨体序说》「说解」条引卢学士云:「说……以抑扬详赡为上。」说的作用既从游说而改为「正是非」的解说,当然就要求「抑扬详赡」而且「平易明白」了。《论说》篇里所提出的对说的风格要求是专就游说的文章来谈的。唐宋以后说解散文的风格,和论文的风格就比较接近了。

第四段讲明对「说」的基本规格要求。

赞曰:理形于言,叙理成论〔一〕。词深人天〔二〕,致远方寸〔三〕。阴阳莫贰〔四〕,鬼神靡遯〔五〕。说尔飞钳,呼吸沮劝〔六〕。

〔一〕 元刻本缺「叙」字。空一格。弘治本、谢恒抄本亦缺「叙」字,冯舒校云:「『言』下谢本有『叙』字,嘉靖癸卯本亦有。」

《斟诠》:「叙理成论,即篇首『述经叙理曰论』句之省文,故此处『叙理』实包叙经而言之。」

〔二〕 沈岩临何焯校「深」改「探」。「词深人天」,谓文词精深,包括人事与天道。《斟诠》解为「词义精深,人天贯穿」。

〔三〕 「致远」,至远方也。《易系辞下》:「服牛乘马,引重致远,以利天下。」《吕氏春秋知度》篇:「致远者托于骥。」「致远方寸」谓论说可传至远方,打动人们方寸之心,即上文所说「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

〔四〕 《校证》:「『贰』当作『忒』。《礼记缁衣》:『其仪不忒。』《释文》:『忒本或作贰。』是其证。」

《校注》:「『贰』为『●』之形误。『●』即『忒』也。……扬雄《连珠》:『阴阳和调,四时不忒。』《汉书礼乐志》(《郊祀歌》):『寒暑不忒况皇章。』臣瓒曰:『忒,差也。寒暑不差,言阴阳和也。』『阴阳莫●』,即『阴阳不忒』,喻论说之精微。」

〔五〕 此谓论说之精微使鬼神也无所遁形,这是从鬼神的灵妙不测上说。

〔六〕 上文言:「飞钳伏其精术。」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七年:赏罚无章,何以沮劝?」正义:「沮,止也。」《说文通训定声》:「『沮』假借为『阻』。」「呼吸阻劝」谓在一呼一吸之间,即可起阻止或劝进的作用。

诏策 第十九

《宗经》篇云:「诏策章奏,则书发其源。」

《文心雕龙注订》:「本篇论诏、策、制、敕四体,只称诏策者,概言之,因四者性相近也。皆上发而下行,一命字庶总之矣。」

「诏」是帝王使用的公文,先秦时没有固定的名称,到秦代确定为「诏」。汉代以后,根据用途的不同,又增加了许多新名称。如制、诰、策、敕,此外还有谕、教、戒、令等,大同小异。

「诏」,是向臣民发布的告示、命令,所以与「令」为同义词。例如刘邦的《求贤诏》等。「制」,本来与诏为一事。汉代皇帝下令时开头常有「制诏」二字,可见二者没什么区别。后来制专用以制定和颁布制度法规。到唐代,因武则天名曌,与「诏」音近,改诏为制。于是制再次兼有了诏的用途,遇有重大的赏罚、任命时用它。

《诏策》之「策」,指的是简策,不是作为策略讲的「对策」。唐代改「策」作「册」,所以《诏策》篇的「策」,就是唐以后的「册书」,和诏书都属于替皇帝代笔的下行公文。本篇以「诏策」连文是用作上告下公牍的总称。

《后汉书光武帝纪》注引《汉制度》:「策书者,编简也。……以命诸侯王、三公,以罪免亦赐策。」可见策与后代的制诰用途相同。例如汉武帝《封齐王策》、《封燕王策》等。从汉代起,策又指选拔人材时的试题,又名策问。好的策问本身就是一篇不错的文章,例如汉武帝《贤良策》(《文选》题作《贤良诏》)、陆机为晋武帝写的《策秀才文》等。后代策字专用于策问,封赠的文书则用册字。

「敕」,又作、敕。汉代上级对下级,父祖对子孙都可用敕,南北朝以后才为皇帝所专用。

皇帝御寓,其言也神〔一〕。渊嘿黼扆〔二〕,而响盈四表〔三〕,唯诏策乎〔四〕!昔轩辕唐虞,同称为命〔五〕。命之为义,制性之本也〔六〕。

〔一〕 「寓」,《御览》及范注本作「寓」。范云:「《说文》『宇』,籀文从『禹』,作『』。《文选》沈约《奏弹王源》:『自宸历御。』字亦作『』。『御寓』字应改作『御』。」「神」,神圣,指有威灵。

黄注:「(蔡邕)《独断》:『汉天子正号曰皇帝。皇帝,至尊之称。皇者,煌也;盛德煌煌,无所不照。帝者,谛也;能行天道,事天审谛。』」

《注订》:「《史记始皇本纪》:『二十六年,……博士议曰:「上尊号,王为泰皇。……」王曰:「去泰,着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

〔二〕 「黼」,《校释》:「审文义当从《御览》作『负』。负属动词也。」

《校注》:「按刘说是。《仪礼觐礼》:『天子衮冕负斧依。』(依与扆通)郑注:『负,谓背之南面也。』《礼记明堂位》『天子负斧依,南乡而立。』郑注:『负之言背也。』《淮南子泛论》篇:『负扆而朝诸侯。』高注:『负,背也。扆,户牖之间,言南面也。』……并其证。」

范注:「《汉书成帝纪》赞曰:『临朝渊嘿,尊严若神。』《尚书顾命》:『设黼扆。』伪《孔传》曰:『扆,屏风,画为斧文,置户牖间。』《礼记曲礼下》:『天子当扆而立。』」

按「嘿」,同「默」。「渊嘿」,深沉静默。《淮南子泰族训》:「齐(斋)明盛服,渊默而不言。」「黼扆」,亦作「黼依」、「斧扆」、「斧依」。古代帝王座后的屏风,上有斧形花纹。《尚书顾命》:「狄设黼扆缀衣。」《周礼春官》司几筵:「凡封国命诸侯,王位设黼依。」《逸周书明堂解》:「天子之位,负斧扆南面立。」《仪礼觐礼》:「天子设斧依于户牖之间。」

〔三〕 「四表」,指四方极远之处。《书尧典》:「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正义:「圣德美名,充满被溢于四方之外。」《注订》:「渊嘿二句,即『其言也神』旨。」

〔四〕 《御览》「唯」上有「其」字。

《校注》:「按有『其』字较胜。《易干文言》:『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语式并与此同。」

〔五〕 周注:「《史记五帝纪》:『蚩尤作乱,不用帝命。』《尚书尧典》:『乃命羲和。』又《舜典》:『帝(舜)曰:夔,命汝典乐。』这就是轩辕黄帝、唐尧、虞舜同称为命。」

宋高承《事物纪原》卷二集类「诏」:「又《文心》曰:『有熊唐虞,同称曰命。其在三王,事兼诰誓。』」

〔六〕 范注:「性,疑作姓。……古人最重得姓,……盖必立功德,始得赐姓也。……制姓,犹言赐姓命姓矣。凡命姓者,亦必授之以官。……彦和之意,以为命之本义,由于制姓,至三代始事兼诰誓耳。」

斯波六郎:「案『性』不必改。《礼记中庸》:『天命之谓性。』《论衡命义》:『命则性也。』可能本于以上诸说。」

《注订》:「性即性命之性。制性之本,犹制命之本也。天子至尊,百姓性命之所依托。」

其在三代,事兼诰誓〔一〕。誓以训戎〔二〕,诰以敷政〔三〕,命喻自天,故授官锡胤〔四〕。《易》之《姤》象:「后以施命诰四方。」〔五〕诰命动民,若天下之有风矣〔六〕。降及七国,并称曰命,命者〔七〕,使也。秦并天下,改命曰制〔八〕。

〔一〕 《校注》:「《谷梁传》隐公八年:『诰誓不及五帝。』故舍人云然。」

〔二〕 黄注:「《书甘誓》、《汤誓》、《泰誓》、《牧誓》、《费誓》、《秦誓》是也。」《注订》:「《书》有六体,誓其一也。誓有讨叛伐罪之意,故曰戎也。」《校释》:「《御览》『训』作『诫』,是。」

《文体明辨序说》「誓」类:「按誓者,誓众之词也。蔡沈云:『戒也。』军旅曰誓。古有誓师之词,如《书》称禹征有苗誓于师,以及《甘誓》、《汤誓》、《泰誓》、《牧誓》、《费誓》是也。又有誓告群臣之词,如《书秦誓》是也。后世无《秦誓》之类,而誓师之词亦不多见,岂非放失之故欤?」「诫戎」,警诫军旅之事。《说文》:「誓,约束也。」《释名》:「誓,制也。」要约之辞,拘制之义也。故王者或要约军旅,或誓告群臣曰誓。

〔三〕 《注订》:「《书》有《大诰》、《康诰》、《酒诰》、《召诰》、《洛诰》、《康王之诰》是也。」《校注》:「《文选》班固《典引》蔡邕注:『本事曰诰,戎事曰誓。』」「敷政」,施政。

《辞学指南》「诰」类:「诰,告也,其源起于《汤诰》。《周官》大祝六辞,三曰诰;士师五戒,二曰诰。成王封康叔、唐叔,命以《康诰》、《唐诰》。汉元狩六年立三子为王,初作诰。」

《文体明辨序说》「诰」类:「按字书云:『诰者,告也,告上曰告,发下曰诰。』古者上下有诰,故下以告上,《仲虺之诰》是也;上以诰下,《大诰》《洛诰》之类是也。考于《书》可见矣。《周礼》:士师以五戒先后刑罚,其二曰诰,用之于会同,以谕众也。秦废古法,止称制诏。汉武帝元狩六年,始复作之,然亦不以命官。」

「诰」是对臣民训诫劝勉的文告。隋唐以后专用于赐爵授官,与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主管起草这类文件的官员叫「知制诰」。

《文章辨体序说》「制诰」类:「按《周官》太祝六辞,二曰命,三曰诰,考之于《书》,命者以之命官,若《毕命》、《冏命》是也。诰则以之播告四方,若《大诰》、《洛诰》是也。汉承秦制,有曰策书,以封拜诸侯王公,有曰制书,用载制度之文。若命官,则各赐印绶而无命书也。」

〔四〕 黄注:「《书微子之命》、《蔡仲之命》、《毕命》、《冏命》是也。」「命喻自天」,谓命乃本自上天而晓喻臣下者。

《校证》:「『胤』,纪本作『允』,此避清讳。」

范注:「《春秋元命苞》:『命者,天之命也。』万物咸命于天,故天命单谓之命。授官,谓如唐虞三代之命官。《周礼春官》典命注:『谓王迁秩群臣之书。』锡胤,谓如轩辕唐虞之命姓。《说文》:『胤,子孙相承续也。』《尔雅释诂》:『胤,继也。』锡胤,犹言赐姓。《大雅既醉》:『君子万年,永赐祚胤。』」

《注订》:「命喻自天,皇帝又称天之子,故曰『自天』也。授官锡允,授官分职,率由天子之命也。」按《诗既醉》篇说:「君子万年,永锡祚胤。其胤维何?天被尔禄。」毛传:「胤,嗣也。」朱注:「言将使尔有子孙者,先当使尔被天禄,而为天命之所附属。」也未必是赐姓。郭注:「锡胤,谓以所受之官传之后嗣也。」

〔五〕 《训故》:「《易》:天下有风,姤,后以施命诰四方。」按此《姤卦》象辞。范注:「《姤卦》巽下干上。《正义》曰:『风行天下,则无物不遇,故为遇象。』(《彖》曰:「姤,遇也,柔遇刚也。」故为遇之象。)后以施命诰四方者,风行草偃,天之威令,故人君法此以施教命,诰于四方也。」

程子《易传》:「风行地上与天下有风,皆为周遍庶物之象。而行于地上,遍触万物,则为观,经历观省之象也。行于天下,周遍四方,则为姤,施发命令之象也。称后者,后王之所为也。」

〔六〕 《注订》:「『《易》之《姤》象』以下,至『天下之有风矣』,为命之释义。」

周注:「天下有风,草遇风倒,象人君颁布命令告戒四方,人民望风顺服。」

〔七〕 按此二「命」字,元刻本、弘治本、冯舒校本皆上字作「令」,下字作「命」。黄注本均作「令」。《校注》:「两『令』字,宋本《御览》五九三引并作『命』(喜多本同)。按作『命』与下『改命曰制』句符。梅本、凌本、合刻本、何本、崇文本亦并作『命』,不误。」

范注:「《说文》:『命,使也。』『令,发号也。』《汉书东方朔传》:『令者,命也。』《贾子礼容语》下:『命者,制令也。』戴侗《六书故》曰:『命者,令之物也。令出于口,成而不可易之谓命。秦始皇改令曰诏,命曰制,即诏与制,可以见命令之分。』朱骏声《通训定声》云:『按在事为令,在言为命,散文则通,对文则别。』」

《周礼春官》大祝:「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二曰命。」注:「项氏曰:上出之为命,下禀之为令。」

蔡邕《独断》:「天子命令之别名,一曰命(出君下臣名曰命),二曰令(奉而行之名曰令),三曰政(着之竹帛名曰政)。」

《文体明辨序说》「命」类:「按朱子云:『命犹令也。』《字书》:『大曰命,小曰令。』此命、令之别也。上古王言同称为命;或以命官,如《书说命》《冏命》是也;或以封爵,如《书微子之命》《蔡仲之命》是也;或以饬职,如《书毕命》是也;或以锡赉,如《书文侯之命》是也;或传遗诏,如《书顾命》是也。秦并天下,改名曰制。」

〔八〕 范注:「《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六年:『丞相绾等议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独断》曰:『诏,犹诰也。三代无其文,秦汉有焉。』」

汉初定仪则,则命有四品〔一〕: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戒敕〔二〕。敕戒州部,诏诰百官〔三〕,制施赦命〔四〕,策封王侯〔五〕。策者,简也。制者,裁也。诏者,告也。敕者,正也〔六〕。

〔一〕 范注:「上『则』字疑当作『法』。《史记叔孙通列传》:『定宗庙仪法,及稍定汉诸仪法,皆叔孙通为太常所论著也。』本书《章表篇》:『汉定礼仪,则有四品。』本篇则五字为句。」《注订》:「『则』与『法』同义,下『则』字似衍。」「仪」,法度。《校注》:「黄注云:『疑衍一则字,以定仪为读。』纪评云:『上则字作法程解,非衍文。』《御览》引『则』字不重,『命』字无。按《御览》所引是也。《章表》篇:『汉定礼仪,则有四品。』与此可互发明。纪氏故尔立异,非是。」

〔二〕 蔡邕《独断》:「汉天子正号曰皇帝……其言曰制诏,……其命令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戒书。」

〔三〕 《独断》:「诏书者,诏,诰也。有三品:其文曰:『告某官,官如故事。』是为诏书。群臣有所奏请,尚书令奏之。下有『制曰:天子答之曰可』(《史记始皇本纪》集解引蔡邕曰:「群臣有所奏请,尚书令奏之,下有司,曰制。天子答之曰可。」),若下某官云云,亦曰诏书。群臣有所奏请,无尚书令奏『制』字,则答曰:『已奏如书』。本官下所当至,亦曰诏。

「戒书,戒敕刺史太守及三边营官,被敕文曰『有诏敕某官』,是为戒敕也。世皆名此为策书,失之远矣。」

《校注》:「『部』,宋本、钞本、活字本、喜多本、鲍本《御览》作『郡』。倪刻《御览》作『邦』;元本、弘治本、……文津本同。按『郡』字是。『部』『邦』皆非也。秦立郡县后,通称地方为州郡,见于《史记》《汉书》《后汉书》及《隶释》中者,多至不可胜举。本书《檄移》篇亦有『州郡征吏』语。」又:「『诰』,《御览》引作『告』。按以下文『诏者,告也』证之,『告』字是。胡广《汉制度》:『诏书者,诏,告也。』(《后汉书光武帝纪》李注引)」

〔四〕 《独断》:「制书,帝者制度之命也。其文曰『制诏』,三公赦令、赎令之属是也。刺史太守相劾奏申,下上迁书,文亦如之。其征为九卿,若迁京师近臣则言官,具言姓名;其免若得罪,无姓。凡制书有印,使符下,远近皆玺封;尚书令印重封;惟赦令、赎令,召三公诣朝堂受制书,司徒印封,露布下州郡。」

《校注》:「『命』御览引作『令』。按《独断》上:『制书,帝者制度之命也。……三公赦令、赎令之属是也。』则此当以作『令』为是。」

〔五〕 《独断》:「策书,策者,简也。《礼》曰:『不满百丈,不书于策。』其制长二尺,短者半之,其次一长一短。两编,下附篆书,起年月日,称『皇帝曰』,以命诸侯王三公。其诸侯王三公之薨于位者,亦以策书诔谥其行而赐之,如诸侯之策。三公以罪免,亦赐策,文体如上策而隶书,以尺一木两行,唯此为异者也。」

〔六〕 范注:「《说文》:『策,马棰也。』……经传多假策为册。《书金縢》:『史乃册祝。』郑注:『册,谓简书也。』《仪礼聘礼》正义:『简者,未编之称,策是众简相连之名。』《左氏春秋序》正义:『单执一札谓之简;连编诸简,乃名为策。』……

「《说文》:『制,裁也。从刀从未。未,物成有滋味,可裁断。』……

「《说文》:『诏,告也,从言从召,召亦声。』《通训定声》曰:『按《周礼》诸职,凡言诏者,皆下告上之辞。《周礼》职各注皆以告训诏。』……

「《说文》:『敕,戒也。』《小尔雅广言》:『敕,正也。』《虞书》:『敕天之命。』传:『正也。』此彦和所本。」

《玉海》卷六十四:「《独断》:制者,王者之言,必为法制也。诏犹告也,三代无其文,秦汉有也(秦称皇帝命为制,令为诏)。」

《释名释典艺》:「诏,照也,人闇不见事则有所犯,以此示之,使昭然知所由也。」

本书《书记》篇:「制者,裁也,上行于下,如匠之制器也。」

《御览》五九三:「《汉制度》曰:帝之下书有四: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诫敕。策书者,编简也,其制书二尺,短者半之。……制书者,帝者制度之命,其文曰制诏,三公皆玺封,尚书令即重封。露布州郡者,诏书也。其文曰召某官云如故事。诫敕者谓敕某官,他皆类此。」

《文体明辨序说》「诏」类:「按刘勰云:古者王言,若轩辕、唐、虞同称为命。至三代始兼诏誓而称之,今见于《书》者是也。秦并天下,改命曰制,令曰诏,于是诏兴焉。汉初,定命四品,其三曰诏,后世因之。夫诏者,昭也,告也。古之诏词,皆用散文,故能深厚尔雅,感动乎人。」

《诗》云:「畏此简书。」〔一〕《易》称:「君子以制数度。」〔

二〕《礼》称:「明神之诏。」〔三〕《书》称:「敕天之命。」〔

四〕并本经典以立名目。远诏近命〔五〕,习秦制也〔六〕。

〔一〕 《训故》:「《诗出车》:『岂不怀归,畏此简书。』」毛传:「简书,戒命也。」正义:「古者无纸,有事书于简,谓之简书。」朱注:「简书,册命临遣之词也。」

〔二〕 「数度」原作「度数」。《校注》:「『度数』,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四库本并作『数度』。按作『数度』与《易节》象辞合,当据乙。」

《训故》:「《易》:泽上有水,节,君子以制数度,议德行。」按此《节卦》象辞。数度,谓礼数,法度。

〔三〕 「神」原作「君」。范注引陈(汉章)先生曰:「明君之诏,明君当是明神之误。《周礼(秋官)》司盟『北而诏明神』是也。」郑注:「神之明察者,谓日月山川也。」

《诗大雅云汉》:「敬恭明神,宜无悔怒。」

〔四〕 《训故》:「《书》: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按此见《益稷》篇。孔传:「敕,正也。奉正天命以临民,惟在顺时,惟在慎微。」

赵翼《陔余丛考》卷二十二《敕》:「诏敕为君上之词,本汉制。《文心雕龙》曰:『汉初定仪,命有四品。……三曰诏书,四曰戒敕。』盖本《尚书》『敕天之命』也。又云:『戒敕为文,实诏之切者。』然汉以后,敕字犹通用。凡官长之谕其僚属,尊长之谕其子弟,皆曰敕。」

〔五〕 范注:「远诏,谓书于简策者,近命,则面谕也。」

《礼记祭统》:「古者明君爵有德而禄有功,必赐爵禄于太庙,示不敢专也。故祭之日一献,君降立于阼阶之南,南乡,所命北面,史由君右,执策命之。」

〔六〕 《文体明辨序说》「诏」类:「秦并天下,改命曰制,令曰诏,于是诏兴焉。」

以上为第一段,讲诏策的起源,诏敕名目的流变及其基本含义。

《记》称丝纶〔一〕,所以应接群后〔二〕。虞重纳言,周贵喉舌。〔三〕故两汉诏诰,职在尚书〔四〕。王言之大〔五〕,动入史策,其出如綍,不反若汗〔六〕。

〔一〕 范注:「《礼记缁衣》:『王言如丝,其出如纶;王言如纶,其出如綍。』注:『言言出弥大也。綍,引棺索也。』纶粗于丝,綍又大于纶。」陈皓注:「纶,绶也。疏云:如宛转绳。綍,引棺大索也。音弗。」

〔二〕 《斟诠》:「应接本可作应世接物解。彦和用此一词,另有涵义,所谓应者,下有所请示,而上指发之;接者,下有所建白,而上采纳之:上下和衷,则臣属自能献替可否,而主上亦便于推行兴革矣。」「群后」,谓诸侯。

〔三〕 《书舜典》:「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孔传:「纳言,喉舌之官。听下言纳于上,受上言宣于下,必以信。」《诗大雅烝民》:「出纳王命,王之喉舌。」

〔四〕 黄注:「(应劭)《汉官仪》:尚书,唐虞官也。《书》曰:龙作纳言。《诗》曰:惟仲山甫,王之喉舌。秦改称尚书,汉亦尊此官,典机密也。」

范注:「《续汉书百官志》三:『尚书令一人。(本注曰:「承秦所置。」)尚书六人,侍郎三十六人。(本注曰:「主作文书起草。」)』刘昭《注补》曰:『《尚书》龙作纳言,出入帝命。应劭曰:今尚书官,王之喉舌。』」

〔五〕 《书咸有一德》:「万姓咸曰:大哉王言。」

〔六〕 《训故》:「《易涣》九五:『涣汗其大号;涣王居,无咎。』」王肃注:「王者出令,不可复返,喻如汗出不还。」

马国翰《目耕帖易》卷五:「《汉书刘向传》引《易》曰:『涣汗其大号。』言号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出善令未能踰时而反,是反汗也。《北堂书钞》引王肃《易》注:『王者出令,不可复反,喻如身中汗出不可反也。』(见卷一百三)与刘说合。刘勰《文心雕龙》:『其出如綍,不反若汗。』亦用《汉书》义也。」

是以淮南有英才,武帝使相如视草〔一〕;陇右多文士,光武加意于书辞〔二〕;岂直取美当时,亦敬慎来叶矣〔三〕。

〔一〕 范注:「《汉书淮南王传》:『时武帝方好艺文,以安属为诸父,辨博善为文辞,甚尊重之。每为报书及赐,常召司马相如等视草乃遣。』」

《西京杂记》卷三:「扬子云曰:军旅之际,戎马之间,飞书驰檄,用枚皋;庙廊之下,朝廷之中,高文典策,用相如。」

〔二〕 黄注:「《隗嚣传》:嚣宾客、掾史多文学士。每所上事,当世士大夫皆讽诵之。故帝有所辞答,尤加意焉。」《注订》:「新莽末年,嚣据陇右也。」按《后汉书隗嚣传》:「隗嚣,字季孟,天水成纪人也。」注:「成纪,县名,故城在今秦州陇城县西北。」下句《斟诠》直解为「光武有所书答,亦特别留意修辞」。

〔三〕 《东观汉记》曰:「第五伦每见光武诏书,常叹曰:此圣主也。当何由一得见,快矣。」

观文、景以前,诏体浮杂〔一〕,武帝崇儒,选言弘奥〔二〕。策封三王,文同训典〔三〕;劝戒渊雅,垂范后代;及制诰严助〔四〕,即云厌承明庐〔五〕,盖宠才之恩也〔六〕。孝宣玺书〔七〕,责博于陈遂〔八〕,亦故旧之厚也。

〔一〕 「杂」原作「新」。铃木《校勘记》:「《御览》『新』作『杂』,『杂』字是也。」《校注》:「『浮杂』,盖谓文景以前诏书直言事状,不似武帝以后之以经典缘饰也。」

姚鼐《古文辞类纂序》:「汉至文景,意与辞俱美矣,后世无以逮之。光武以降,人主虽有善意,而辞气何其衰薄也!」看法与刘勰不同。

〔二〕 《史记儒林列传序》:「及汉兴,……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暇遑庠序之事也。孝惠、吕后时,公卿皆武力有功之臣。孝文时颇征用,然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者。……今上即位……武安侯田蚡为丞相,绌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数百人。……公孙弘为学官,悼道之郁滞,乃请曰:『……臣谨案:诏书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际,通古今之义,文章尔雅,训辞深厚,恩施甚美。小吏浅闻,不能究宣,无以明布谕下。』……制曰可。自此以来,则公卿士大夫士吏,斌斌多文学之士矣。」「弘奥」,广博深奥。

〔三〕 梅注:「《汉书》武帝子齐怀王闳、燕王旦,广陵王胥,同日立,皆赐策,各以国土风俗申戒焉。」按此见《武五子传》。

黄注:「《(史记)三王世家》有《齐王策》、《燕王策》、《广陵王策》。太史公曰:『封立三王,天子恭让,群臣守义,文辞烂然,甚可观也。』」

按《三王世家》末附褚先生曰:「盖闻孝武帝之时,同日而俱拜三子为王:封一子于齐,一子于广陵,一子于燕。各因子才力智能,及土地之刚柔,人民之轻重,为作策以申戒之。」「训典」,指《尚书》中的《伊训》、《尧典》等。

〔四〕 《校证》:「冯舒、黄丕烈俱云:『诰当作诏。』」范注:「黄校『诰』作『诏』,是也。」《校注》:「按『诏』字是。《汉制度》:『制书者,帝者制度之命,其文曰「制诏」。』(《御览》五九三引)《独断》:『制诏者,王者之言必为法制也(今本无,此据《文选》潘勖《册魏公九锡文》李注及《御览》五九三引)。』《汉书严助传》武帝赐书本作『制诏会稽太守』云云。」

〔五〕 黄注:「《(汉书)严助传》:助以对策擢中大夫。……上问所欲,对愿为会稽太守。武帝赐书曰:『制诏会稽太守:君厌承明之庐,劳侍从之事,出为郡吏。』注:承明庐在石渠阁外。」「厌承明庐」,不愿在朝内做官的意思。「承明庐」,汉代侍臣值宿的地方。

〔六〕 「宠才之恩」,指严助不愿做朝官而要求外任,汉武帝就因爱其才而拜他为会稽太守。

范注:「《汉书严助传》:『制诏会稽太守,君厌承明之庐,劳侍从之事。怀故土,出为郡吏。会稽东接于海,南近诸越,北枕大江,间者阔焉,久不闻问,具以《春秋》对,毋以苏秦从横。』」要严助引用《春秋》的褒贬善恶来回答,这是给他的荣誉。

〔七〕 《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公还及方城,季武子取卞,使公冶逆,玺书追而与之。」杜注:「玺书,印封书也。」《史记秦始皇本纪》:「上病益甚,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蔡邕《独断》:「玺者,印也,印者,信也。……卫宏曰:秦以前,民皆以金玉为印,……然则秦以来,天子独以印称玺,又独以玉,群臣莫敢用也。」

〔八〕 「责博于」,元刻本作「贵博士」,弘治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俱作「责博士」。梅本改作「赐太守」。孙诒让《札迻》十二:「孝宣玺书赐太守陈遂。注云:『赐太守,元作责博士,考《汉书》改。』……冯校云:『赐太守,元版作责博士,梅鼎祚所改也。当作责博进。』纪云:『当作偿博进,改为赐太守,似非。』案疑当作『责博于陈遂』。此陈遂负博进,玺书责其偿,《汉书》所载甚明。元本惟『于』字讹作『士』,『责博』二字则不误。梅黄固妄改,纪校亦误读《汉书》,皆不足为冯也。」

范注:「《汉书游侠传》:『陈遵祖父遂,字长子,宣帝微时与有故,相随博奕,数负进。及宣帝即位,用遂,稍迁至太原太守,乃赐遂玺书曰:「制诏太原太守:官尊禄厚,可以偿博进矣。妻君宁(遂之妻名)时在旁,知状。」遂于是辞谢,因曰:「事在元平元年赦令前。」其见厚如此。』荀悦《汉纪》云:『杜陵陈遂,字长子。上微时与游戏博奕,数负遂。上即位,稍见进用,至太原太守,乃赐遂玺书曰:「制诏太原太守,官尊禄重,可以偿博负矣。」』」

《校证》:「按孙说是。此陈遂昔负帝博赆,帝诏戏责其偿,故曰『妻君宁在旁知状』,遂亦知帝戏己,意图逃债,故谢曰:『事在元平元年赦命前』也。今据改。」钱大昕云:「『进』本作『赆』,指财货。」

光武拨乱,留意斯文,而造次喜怒,时或偏滥。诏赐邓禹,称司徒为尧〔一〕;敕责侯霸,称「黄钺一下」〔二〕。若斯之类,实乖宪章〔三〕。暨明、章崇学,雅诏间出〔四〕。和、安政弛〔五〕,礼阁鲜才〔六〕,每为诏敕,假手外请〔七〕。

〔一〕 「拨乱」,谓拨乱反正,指建立东汉。

梅注:「《后汉书》:光武以关中未定,邓禹久不进兵,下敕曰:『司徒,尧也;亡贼,桀也。长安吏人遑遑无所依归。宜以时进兵镇慰西京,系百姓之心。』(邓禹时为司徒)」按此见《邓禹传》。司徒本司籍田,负责征发徒役。西汉哀帝时丞相改称「大司徒」,东汉时改称「司徒」。

〔二〕 《训故》:「《后汉书》:司徒侯霸荐前梁令阎杨,杨素有讥议,帝常嫌之。既见霸奏,大怒,赐霸玺书曰:崇山、幽都何不偶!黄钺一下无处所。欲以身试法耶?」按此见《冯勤传》。李贤注:「崇山,南裔也。幽都,北裔也。偶,对也。言将杀之,不可得流徙也。《尚书》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钺,斧也,以黄金饰之,所以戮人。」

〔三〕 《注订》:「指于邓禹不得称尧,于侯霸不得用黄钺也。」

〔四〕 《校证》:「『章』原作『帝』,今从《御览》改。此统明、章两朝言之。《时序》篇『明章』亦误作『明帝』,与此正同。」《校注》:「《隋书经籍志一》:『光武中兴,笃好文雅;明章继轨,尤重经术。』可资旁证。」

范注:「明帝,如永平二年《诏骠骑将三公》及《幸辟雍行养老礼诏》;章帝,如建初四年《使诸儒共正经义诏》,《令选高材生受古学诏》,皆所谓雅诏间出者。《御览》『帝』作『章』是也。」

周注:「《后汉书明帝纪》:永平十五年『幸孔子宅,祠仲尼及七十二弟子,亲御讲堂,命皇太子诸王说经』。永平三年诏:『比者水旱不节,边人食寡,政失于上,人受其咎。有司其勉顺时气,劝督农桑,去其螟蜮,以及蝥贼。详刑慎罚,明察单辞。夙夜匪懈,以称朕意。』又《章帝纪》:建初三年在白虎观会诸儒讲经。五年诏:『朕思迟直士,侧席异闻。其先至者,各以发愤吐懑。』间出,屡出,迭出。」

〔五〕 《训故》:「后汉和帝、安帝。」《校证》:「『和安』原作『安和』,今从《御览》乙正。」《校释》:「宋本《御览》作『和安』,是。按和帝先于安帝也。《时序》篇『自安和已下』,亦应乙转。」

〔六〕 「礼阁」,即礼闱,汉尚书省之称。

黄注:「《萧惠基传》:王俭朝宗贵望,惠基同在礼阁,非公事不私觌也。」按此见《南齐书》。

〔七〕 斯波六郎:「案彦和所谓『礼阁鲜才』之事,非谓外戚擅权。……《后汉书周荣传》:『永宁中尚书陈忠上疏荐(周)兴曰:臣等既愚闇,而诸郎多文俗吏,鲜有雅才,每为诏文,宣示内外,转相求请。』」

建安之末,文理代兴〔一〕,潘勖《九锡》,典雅逸群〔二〕。卫觊《禅诰》〔三〕,符采炳耀〔四〕,弗可加已。

〔一〕 《奏启》篇:「魏代名臣,文理迭兴。」「文理」,指文章条理,《中庸》:「文理密察。」

〔二〕 梅注:「《韩诗外传》:诸侯之有德,天子锡之。一锡车马,再锡衣服,三锡虎贲,四锡乐器,五锡纳陛,六锡朱户,七锡弓矢,八锡鈇钺,九锡秬鬯,谓之九锡。汉献帝时,曹操自为魏公,加九锡,勖为尚书郎,作文。」

黄注:「《魏志》:建安十八年,使御史大夫]虑持节策命曹操为魏公,加九锡。」

《风骨》篇:「昔潘勖锡魏,思摹经典,群才韬笔,乃其骨髓峻也。」《才略》篇:「潘勖凭经以骋才,故绝群于锡命。」

范注:「《汉书王莽传上》载张竦为陈崇草奏,称莽功德,列举多条。潘勖《册魏公九锡文》近拟竦文,远学《尚书》,自后大盗移国,莫不作九锡文,如涂附涂,而典赡雅饬,则无有及此者。《文选》三十五、《魏志武帝纪》载其文。」

《图书集成文学典》第一百四十卷《册书部纪事》引殷洪《小说》:「魏国初建,潘勖字符茂,为册命文,自汉武以来,未有此制,勖乃依商周,宪章唐虞,辞义温雅,与诰同风,于时朝士皆莫能措一辞。」

清谭献评潘勖文云:「所言不夸饰,渊乎茂乎,精神肌理与典诰相通,自是子云以后有数玮篇。」又云:「神完气足,朴茂渊懿,扬班俦也。」(见于光华《文选集评》)

〔三〕 梅注:「《魏志》卫觊,汉时为侍郎,劝赞禅代之义,为文诰之诏,册命曹丕。」

范注:「《三国魏志卫觊传》云:『顷之还汉朝,劝赞禅代之义,为文诰之诏。』案献帝诸禅诏引见《魏志文帝纪》注者,皆觊所作也。」又:「《隶释》十九载《魏文受禅表》,文有残缺,即彦和所云禅诰也。」

〔四〕 《校证》:「『符采』原作『符命』,徐云:『《御览》作「符采」,前《诠赋》篇有「符采相胜」之句,《原道》篇有「符采复隐」之句。』按徐说是。《宗经》篇有『符采相济』之句,《风骨》篇有『符采克炳』之句,今据改。」《校注》:「且『符采』指觊之辞翰言,若作『符命』,则非其旨矣。」

《校释》:「《御览》作『符采』是也。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注:『符采,玉之横文也。』」按「符」为玉理,「采」为玉采,两相济胜。「炳曜」,光彩焕发。

自魏晋诰策,职在中书〔一〕,刘放、张华〔二〕,互管斯任〔三〕,施令发号〔四〕,洋洋盈耳〔五〕。魏文帝下诏,辞义多伟,至于作威作福,其万虑之一弊乎〔六〕!晋氏中兴,唯明帝崇才〔七〕,以温峤文清,故引入中书〔八〕。自斯以后,体宪风流矣〔九〕。

〔一〕 黄注:「《刘放传》:『黄初初,改秘书为中书,以放为监。』王献之《启琅琊王为中书监表》:中书职掌诏命,非轻才所能独任。自晋建国,常命宰相参领。中兴以来,益重其任。故能王言弥媺,德音四塞者也。」

范注:「《晋书职官志》:『中书监及令。……魏武帝为魏王,置秘书令,典尚书奏事。文帝黄初初,改为中书,置监令,以秘书左丞刘放为中书监,右丞孙资为中书令。监令盖自此始也。及晋因之,并置一人。』又:『中书侍郎一人,直西省,又掌诏令。』」

〔二〕 《三国魏志刘放传》:「刘放,字子弃。……黄初初,改秘书为中书,以放为监。……放善为书檄,三祖诏命有所招喻,多放所为。」

《晋书张华传》:「华学业优博,辞藻温丽,朗赡多通。……初未知名,着《鹪鹩赋》以自寄。……顷之,迁长史,兼中书郎,朝议表奏,多见施用。……数岁,拜中书令。……晋史及议礼宪章,并属于华,多所损益。当时诏诰,皆所草定。……惠帝即位,……拜右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侍中,中书监。」

〔三〕 范注:「『互管斯任』,当作『并管斯任』。《魏志刘放传评》:『刘放文翰,孙资勤慎,并管喉舌。』此并管语所本。」

斯波六郎:「案刘放魏之中书监,张华晋之中书监,故言『互管』。《魏志》评之『并管』,与此无关。」《校注》:「《玉海》(六四)引作『互管』,不误。」

〔四〕 「令」原作「命」。《校注》:「命,宋本……《御览》引作『令』。按『令』字是。《书》伪《冏命》:『发号施令,罔有不臧。』《赞》中『皇王施令』,亦可证。」

〔五〕 《论语泰伯》:「《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朱注:「洋洋,美盛意。」

〔六〕 《三国魏志蒋济传》:「文帝即王位,……诏征南将军夏侯尚曰:『卿腹心重将,特当任使。恩施足死,惠爱可怀。作威作福,杀人活人。』尚以示济。济既至,帝问曰:『卿所闻见天下风教何如?』济对曰:『未有他善,但见亡国之语耳。』帝忿然作色而问其故,济具以答,因曰:『夫「作威作福」,《书》之明诫。「天子无戏言」,古人所慎。惟陛下察之!』于是帝意解,遣追取前诏。」

范注:「『弊』,当作『蔽』。」《斟诠》:「『弊』与『蔽』通。」

〔七〕 黄注:「《晋明帝纪》:钦贤爱客,惟好文辞,当时名臣,自王导、庾亮辈,温峤、桓彝、阮放等咸见亲待。」

〔八〕 范注:「明帝手诏以温峤为中书令云:『中书之职,酬对多方,斟酌礼宜,非唯文疏而已。非望士良才,何可妄居。卿既以令望,忠允之怀,着于周旋;且文清而旨远,宜居机密。今欲以卿为中书令,朝论亦咸以为宜。』」(《艺文类聚》四十八引檀道鸾《晋阳秋》。)

〔九〕 《校证》:「『宪』原作『虑』,梅据朱改,徐校同。按:《御览》正作『宪』。《辨骚》篇:『体宪于三代。』」

《斟诠》:「体谓文章之体制体格,宪有取法效法之意。」

以上为第二段:讲历代诏策的发展变化,并评论代表作家及其作品。

夫王言崇秘,大观在上〔一〕,所以百辟其刑〔二〕,万邦作孚〔三〕。故授官选贤,则义炳重离之辉〔四〕;优文封策,则气含风雨之润〔五〕;敕戒恒诰,则笔吐星汉之华〔六〕;治戎燮伐,则声存洊雷之威〔七〕;眚灾肆赦〔八〕,则文有春露之滋;明罚敕法〔九〕,则辞有秋霜之烈;此诏策之大略也〔一○〕。

〔一〕 「崇秘」,崇高神圣。《易观卦》彖辞:「大观在上。」正义:「观者,王者道德之美而可观也。谓大为在下所观,唯在于上。由在上既贵,故在下大观。」高亨《周易大传今注》:「大观,犹遍观也。在上,在君上之位。……象君在上俯临众臣民,是为『大观在上』。」

〔二〕 范注:「《周颂烈文》:『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郑注《礼记中庸》曰:『不显,言显也。辟,君也。言不显乎文王之德,百君尽刑之,谓诸侯法之也。』」

〔三〕 范注:「《大雅文王》:『仪刑文王,万邦作孚。』笺曰:『仪法文王之事,则天下咸信而顺之。』」朱注:「孚,信也。……惟取法于文王,则万邦作而信之矣。」

〔四〕 黄注:「《易离卦》彖曰:『离,丽也,重明以丽乎正。』象曰:『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

《易离卦》彖曰:「离,丽也。日月离乎天,百谷草木离乎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周易大传今注》卷二:「本卦是二离相重,离为日,然则本卦卦象是日两作,即今朝日升,明朝日又升,相继不已,以照天下也。」

〔五〕 《校注》:「『风』,《御览》《玉海》引作『云』。按:《易系辞上》:『润之以风雨。』盖舍人所本。『云』字非。」

斯波六郎:「疑作『云』是。《诗召南殷其雷》毛传:『山出云雨,以润天下。』」「优文」,褒奖的文告。

周必大《宋文鉴序》:「典册诏诰,则欲温厚而有体。」

〔六〕 范注:「恒诰,谓可作常道之诏诰。《易恒卦》彖辞:『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

「笔吐星汉之华」,意谓笔下吐露出银河群星的光华。

《注订》:「恒诰,常诰也:常用之诰,非常道之诰。」

〔七〕 黄注:「《易震卦》象曰:『洊雷震。』程传:洊,重袭也。上下皆震,故为洊雷,雷重仍则威益盛。」

《左传》成公十六年:「今两国治戎。」范注:「《大雅大明》:『燮伐大商。』传曰:『燮,和也。』笺曰:『协和伐殷之事。』《易震卦》象辞:『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正义曰:『洊者,重也;因,仍也。雷相因仍,乃为威震也。』」「燮伐」,指会同作战。

《斟诠》:「治戎燮伐,犹言用兵声讨也。」《周易大传今注》卷四:「本卦卦象是二雷相重,即雷相继而作。」

〔八〕 《尚书舜典》:「眚灾肆赦。」孔传:「眚,过;灾,害,肆,缓……也。过而有害,当缓赦之。」正义:「《春秋》言肆眚者,皆谓缓纵过失之人,是肆为缓也,眚为过也。言小则恕之,大则宥之。』」蔡传:「肆,纵也。眚谓过误,灾谓不幸,若人有如此而入于刑,则直赦之也。」

孙梅《四六丛话》卷六「制敕诏册」类说:「为此者必深明乎帝王运世之原,默契乎日昃勤民之旨;宁朴而无华,宁简而无浮;选言于训诰之区,探赜乎皇唐之域。授官命职,备着激扬,闵雨忧农,如传喟息。使闻者有一见决圣之思,诵之动扶杖往观之慕,岂不休哉!」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九:「大抵策命自有程序,唯诏诰一门,非镕经铸史,持以中正之心,出以诚挚之笔,万不足以动天下。唐之兴元、奉天,均陆宣公当制,诏书所至,虽骄将悍卒,皆为流涕,孰谓官中文字不足以感人邪?」

以上的这些说明,大同小异,都是说诏策的风格要求典雅温润,诚挚感人,而又有严峻的威风。比较起来,还是《文心雕龙》说得更分明一些,更形象一些。

〔九〕 范注:「『明罚敕法』,《易噬嗑》象辞。」

《注订》:「《易噬嗑》象曰:『雷电,噬嗑,先王以明罚敕法。』明罚者,辨其罚也;法者,正其法也。」《斟诠》:「谓彰明其刑罚,以伸张王法也。」

〔一○〕《后汉书周荣传》载安帝永宁中有陈忠论诏令文云:「古者帝王有所号令,言必弘雅,辞必温丽,垂于后世,列于典经。故仲尼嘉唐虞之文章,从周室之郁郁。」

《玉海》卷六十四:「《文心雕龙》曰:『授官则义炳重离之辉,封策则气含云雨之润,戒则笔吐星汉之华,治戎则声有洊雷之威,肆赦则文有春露之滋,明罚则辞有秋霜之烈,此诏策之大略也。』得于心,应于手,朝出九重,暮行万里,风动草偃,山鸣谷应,布宣德音,涣为大号,四海震动,沛然若雷霆之发,一字之褒如华衮,一言之感如挟纩,文章之功,侔于造化矣。」

明王祎本集《文训》篇:「典谟誓诰,制册令诏,蔼为王言,涣为大号。……封职则气含阴雨之润,授官则义炳重离之明,戒则吐星汉之华,治戎则扬洊雷之轰,肆赦则垂滋于春露,明罚则示烈于秋霜。一字之褒,沛漏泉于下地;一言之感,被挟纩于黎蒸。朝出九重,暮行万里。」(《图书集成文学典》引,见六百二十一册)

《玉海》卷二○二《辞学指南》引西山先生(真德秀)云:「曰制,曰诰,是王言也,贵乎典雅温润,用字不可深僻,造语不可尖新。」(按此见《文章正宗》)又引东莱先生曰:「诏书或用散文,或用四六,皆得。唯四六者,下语须浑全,不可如表求新奇之对,而失大体。」

《文章辨体序说》「诏」类引东莱吕氏云:「近代诏书,或用散文,或用四六。散文以深纯温厚为本;四六须下语浑全,不可尚新奇华巧而失大体。」

陈绎曾《文说》:「诏宜典重温雅,谦冲恻怛之意蔼然,制诰宜峻厉典重。」

以上为第三段,讲诏策的基本作法和标准风格。

戒敕为文,实诏之切者〔一〕,周穆命郊父受敕宪〔二〕,此其事也。魏武称作敕戒当指事而语,勿得依违〔三〕;晓治要矣。及晋武敕戒,备告百官〔四〕:敕都督以兵要,戒州牧以董司〔五〕,警郡守以恤隐〔六〕,勒牙门以御卫〔七〕,有训典焉〔八〕。

〔一〕 《注订》:「以下述戒敕,别及教命,所谓『实诏之切者』,乃说明诏策虽与戒敕异度,而实同体者也。」按「切」谓峻切,严切。《翰林论》:「诫诰施于弼违。」《文选序》:「戒出于弼匡。」

王通《中说问易》篇:「子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危,言道之难进也。故君子思过而预防之,所以有诫也。切而不指,勤而不怨,曲而不谄,直而有礼,其惟诫乎?」

〔二〕 梅注:「《穆天子传》:天子属官效器,乃命正公郊父受敕宪。」按此见卷一。郭璞注「属官效器」云:「会官司阅所得宝物。」「郊父」,穆王臣。「宪」,教令。

〔三〕 范注:「魏武语无考。」「依违」,反复不定。

〔四〕 范注:「晋武敕戒百官诏,存者有《泰始四年责成二千石诏》(《晋书武帝纪》),《太康初省州牧诏(《续汉郡国志》三《注补》引),《泰始五年敕戒郡国计吏》(《晋书食货志》)。其《敕都督》《牙门》诸诏,未见。」

〔五〕 「董司」,督责主管部门。

周注:「泰始四年《责成二千石诏》:『扬清激浊,举善殚违,此朕所以垂拱总纲,责成于良二千石也。于戏,戒哉!』」

〔六〕 《国语周语上》:「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韦昭注:「恤,忧也;隐,痛也。」周注:「《纠举群吏诏》:『二千石长吏不能勤恤人隐,而轻挟私故。』」

〔七〕 「牙门」,立牙旗的军门。《国语齐语》:「执枹鼓立于军门。」韦昭注:「军门立旌为门,若今牙门矣。」《文选》张衡《东京赋》:「戈矛若林,牙旗缤纷。」薛综注:「兵书曰:牙旗者,将军之旌。谓古者天子出,建大牙旗,竿上以象牙饰之,故云牙旗。」此处「牙门」指牙门将。

〔八〕 「有训典」,指有训诰典范,与上述「文同训典」略同。

戒者,慎也,禹称「戒之用休」〔一〕。君父至尊,在三罔极〔二〕,汉高祖之《敕太子》〔三〕,东方朔之《戒子》〔四〕,亦顾命之作也〔五〕。及马援已下,各贻家戒〔六〕。班姬《女戒》,足称母师也〔七〕。

〔一〕 《训故》:「《书大禹谟》:戒之用休,董之用威。」范注:「戒、教、命,虽皆尊长示卑下之辞,然不限之于君臣之际,故彦和于篇末附论之。『戒之用休』,……孔传曰:『休,美也。言善政之道,美以戒之。』」正义:「大虽为善,或寡令终,故当戒敕之念用美道,使民慕美道行善。」

〔二〕 《校注》:「『罔』,黄校云:『元作同,许改。』按许改非是。『在三同极』者,即《国语晋语一》栾共子谓『民生于三,事之如一』之意。《宋书徐羡之传》:『(元嘉三年诏)民生于三,事之如一,爱敬同极。』……亦可证。」

牟注:「在三,指君、父、师。《国语晋语一》:『成(晋大夫共叔成)闻之,民生于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师教之,君食之。……唯其所在,则致死焉。』『在』:韦昭注:『在君父为君父,在师为师也。』『罔极』,没有终极。《诗经小雅蓼莪》:『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斟诠》:「在三同极者,谓君亲师三者之恩,同为至极也。」《考异》:「罔极者,言君、父、师三之恩,固罔极也。」

〔三〕 《训故》:「《古文苑》载汉高帝敕太子云:吾遭乱世,当秦禁学,自喜谓读书无益。洎践祚以来,时方省书,乃使人知作者之意。追思昔所行,多不是。又云:汝见萧、曹、张、陈诸公侯,吾同时人,倍年于汝者,皆拜。」按此见《古文苑》卷十。梅注:「汉高祖敕太子曰:吾生不学书,但读书问字而遂知耳。以此故不大工。然亦足自辞解。今视汝书犹不如吾。汝可勤学习,每上疏宜自书,勿使人也。」上引三段,同在一敕。

〔四〕 梅注:「书曰:明者处世,莫尚于中,优哉游哉,于道相从。首阳为拙,柳惠为工,饱食安步,以仕代农。依隐玩世,诡时不逢。是故才尽者身危,好名者得华,有群者累生,孤贵者失和,遗余者不匮,自尽者无多。圣人之道,一龙一蛇,形见神藏,与物变化,随时之宜,无有常家。」见《艺文类聚》卷二十三。

〔五〕 范注:「《尚书顾命》伪孔传:『临终之命曰顾命。』」此周武王遗嘱。

〔六〕 《后汉书马援传》:「初,兄子严、敦并喜讥议,而通轻侠客。援前在交趾,还书诫之曰:『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好论议人长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闻子孙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恶之甚矣,所以复言者,施衿结褵,申父母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贻」,遗留。

范注:「郑玄千古大儒,《后汉书》本传载其《戒子益恩书》一篇。郑公出处大端,传经伟业,仁慈之怀,齐家之道,莫不于此书见之。」

《校注》:「按刘向集有《诫子书》(《御览》四五九引),时在伏波前,舍人说小误。继援而为家戒者,代有其人:《后汉书陈宠传》有陈咸《戒子孙文》,《三国志魏志王昶传》有昶《戒子书》,《晋书王祥传》有祥《遗令训子孙文》,《类聚》二三引有王修《诫子书》,《御览》四五九引有魏文帝《戒子书》,杜恕《家事戒》,颜延之《庭诰》等,是也。」

《考异》:「杨校举刘向《诫子书》小误者非,以马书传世称着而言。」

〔七〕 梅注:「班姬名昭,适曹世叔,号曰大家。作《女戒》七章:《卑弱》第一,《夫妇》第二,《敬慎》第三,《妇行》第四,《专心》第五,《曲从》第六,《和叔妹》第七。」

《后汉书列女传曹世叔妻传》:「扶风曹世叔妻者,同郡班彪之女也。名昭,字惠班,一名姬。博学高才。世叔早卒,有节行法度。兄固着《汉书》,其八表及《天文志》未及竟而卒,和帝诏昭就东观藏书阁踵而成之。帝数召入宫,令皇后诸贵人师事焉,号曰大家。……作《女诫》七篇,有助内训。其辞曰:『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赖母师之典训。……』」注:「母,傅母也。师,女师也。」

《列女母仪传》:「大夫美之,言于穆公,赠母(鲁九子之寡母)尊号,曰母师。」

教者,效也,言出而民效也〔一〕。契敷五教〔二〕,故王侯称教。〔三〕昔郑弘之守南阳,条教为后所述,乃事绪明也〔四〕。孔融之守北海,文教丽而罕施〔五〕,乃治体乖也〔六〕。若诸葛孔明之详约〔七〕,庾稚恭之明断〔八〕,并理得而辞中〔九〕,教之善也。

〔一〕 《校证》:「『言出』范作『出言』,误。《檄移》篇:『移者,易也,移风易俗,令往而民随者也。』句法同。」

范注:「《说文》:『教,上所施下所效也。』《白虎通三教》:『教者,效也。上为之,下效之。』」

《春秋元命苞》:「天垂文象,人行其事,谓之教。教,也,言上为而下也。」《隋书百官志》:「诸王言曰令,公侯封郡县者言曰教。」《潜确类书》:「上为下效曰教,领之使不犯曰令。」(《图书集成教令部》引)

《文体明辨序说》「教」类:「按刘勰云:『教者,效也,言出而民效也。』李周翰云:『教,示于人也。』秦法,王侯称教;而汉时大臣亦得用之,若京兆尹王尊出教告属县是也。故陈绎曾以为大臣告众之词。」

〔二〕 《校注》:「《书舜典》:『帝曰:「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宽。」』孔传:『布五常之教,务在宽。』」《左传》文公十八年:「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共(恭),子孝。」

〔三〕 《校注》:「《文选》三十六注引蔡邕《独断》曰:『诸侯言曰教。』(今《独断》无此语。)」

《文选》傅亮《为宋公修张良庙教》:「秦法,诸公王称教,教者,教示于人也。」

〔四〕 杨明照《文心雕龙范注举正》:「《汉书》卷六十六《郑弘传》:『弘字稚卿,泰山刚人也。兄昌字次卿。皆明经通法律政事。次卿为太原涿郡太守,弘为南阳太守,皆着治迹,条教法度,为后所述。』」「事绪明」,谓条教头绪清楚。

〔五〕 《校证》:「『罕施』原作『罕于理』,据《御览》引改,此乃『施』误为『于』,辞不可通,乃加『理』以足之也。《抱朴子清鉴》篇云:『孔融、边让,文学邈俗,而并不达治务,所在败绩。』此与彦和『文教丽而罕施』意正同。」

《校注》:「按作『文教丽而罕施』是也。《困学纪闻》:『孔北海《答王休教》曰:「掾清身洁己,历试诸难,谋而鲜过,惠训不倦;余嘉乃勋,应乃懿德,用升尔于王庭,其可辞乎?」文辞温雅,有典诰之风,汉郡国之条教如此。自注云:「然应试诸难,恐不可用。」』(卷十三)实足为此文注脚。」按此句应作「文教丽而罕施于理」。

《训故》:「司马彪《九州岛春秋》:孔融守北海,教令辞气温雅,可玩而诵。论事考实,难可悉行。」按此见《三国魏志崔琰传》注引。北海,西汉郡名,在今山东益都、寿光、昌乐、潍坊、昌邑、高密等地。东汉改为北海国,孔融曾为北海相,相当于北海郡太守。教令有《告高密县立郑公乡教》等,见《全后汉文》卷八十三。

〔六〕 上引《九州岛春秋》谓融在北海「但能张磔网罗,其自理甚疏,租赋少稽。一朝杀五部督邮。奸民污吏,猾乱朝市,亦不能治。」可见其治体乖误。

〔七〕 黄注:「《诸葛亮传》:『陈寿等言:论者或怪亮文彩不艳,而过于丁宁周至。臣愚以为咎繇大贤也,周公圣人也,考之《尚书》,咎繇之谟略而雅,周公之诰烦而悉。何则?咎繇与舜禹共谈,周公与群下矢誓故也。亮所与言尽众人凡士,故其文指不得及远也。然其声教遗言,皆经事综物,公诚之心,形于文墨,足以知其人之意理,而有补于当世。」按此见《三国蜀志诸葛亮传》陈寿《上诸葛氏集表》。

范注:「彦和称孔明详约。详,谓其丁宁周至;约,谓其文彩不艳。」

诸葛亮教令有《答蒋琬教》、《教与军师长史参军掾属》等,见《全三国文》卷五十八。

〔八〕 范注:「《晋书庾翼传》:『翼,字稚恭,代庾亮镇武昌,每竭志能,劳谦匪懈,戎政严明,经略深远,人情翕然,称其才干。』《御览》七百五十四引翼集《与僚属教》曰:『顷闻诸君樗蒱有过差者,初为是政事闲暇,以娱以甘,故未有言也。今知大相聚集,渐以成俗,闻之能不怃然。』又《艺文类聚》七十四引翼集《答参军于瓒》曰:『今惟许其围棋,余悉断。』翼盖东晋有为之士,异于清谈委蛇者也。」

《晋书庾翼传》:「翼字稚恭,……翼报(兄冰)曰:『……荆州所统一二十郡,唯长沙最恶。恶而不黜,与杀都督者复何异耶!』翼有风力格裁,发言立论都如此。」

〔九〕 《校证》:「『中』,清谨轩钞本作『淳』。按『中』读为『中失』之『中』,『中』与『得』对文则异,散文则通,作『淳』者,此浅人妄改。」郭注:「谓治理既得当而文辞又适中也。」

自教以下,则又有命。《诗》云:「有命自天。」明命为重也〔一〕。《周礼》曰:「师氏诏王。」明诏为轻也〔二〕。今诏重而命轻者,古今之变也〔三〕。

〔一〕 《校证》:「『有命自天,明命为重也』二句九字,原作『有命在天,明为重也』。谢校『明为重也』作『明命为重也』。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作『有命自天,明命为重』。日本刊本作『有命在天,命为重也』。卢云:『当作「《诗》云:有命自天。明为重也」。』今按『有命自天』,此《诗大雅大明之什》文。『有命在天』,乃《书西伯戡黎》记纣辛语。作『自』为是。『明命为重也』句,今参谢、梅、张、卢诸说订正。」范注:「《诗大雅大明》:『有命自天,命此文王。』」

〔二〕 「师氏诏王,明诏为轻也」,原作「师氏诏王为轻命」。

范注:「《札迻》十二:『黄注云:「案《周官》师氏职无此文。」案此据(《周礼地官》)师氏职有「掌以媺诏王」之文,明以臣诏君,为诏轻于命,非谓《周礼》有「为轻命」之文也,黄注缪。』案此句与上『《诗》云有命自天,明命为重也』对文,当依梅本作『《周礼》曰:师氏诏王,明诏为轻也』。」

《校释》:「言臣可诏君,故诏轻于命也。」

卢文弨云:「当作『《诗》云:「有命自天」。明为重也。《周礼》曰:「师氏诏王。」明为轻也。』下衍一『命』字。」(《抱经堂文集》十四)

《周礼地官司徒》:「师氏掌以媺诏王。」郑注:「告王以善道也。《文王世子》曰:师也者,教之以事而谕诸德者也。」正义:「媺,美也。师氏掌以前世美善之道以诏告于王,庶王行其美道也。」

〔三〕 范注:「凡经典命皆为上告下之辞,而诏为下告上之辞。(《周礼》诸「诏」字,皆以下告上。)自秦以后,诏惟天子用之,而命则凡上告下之通称,所谓古今之变也。」

《注订》:「《周礼》『诏王』之文,是下告上之辞,自秦以后,诏制皆用之于天子,而重与命同,此乃古今之变,故云。」「师氏」,《周礼》地官之属,掌管教育贵族子弟。

第四段简论戒、教、命三体之性质及其要领,实际上是本篇的附论。

赞曰:皇王施令,寅严宗诰〔一〕。我有丝言〔二〕,兆民伊好〔三〕。辉音峻举〔四〕,鸿风远蹈〔五〕。腾义飞辞,涣其大号〔六〕。

〔一〕 《斟诠》:「寅严,敬畏也。《书无逸》:『严恭寅畏,天命自度。』蔡传:『严则庄重,恭则谦抑,寅则钦肃,畏则戒惧。』金履祥曰:『严恭,敬之齐于外也;寅畏,敬之存于内也。』」宗诰,谓宗法《尚书》的诰命。

〔二〕 《注订》:「《礼记缁衣》:『王言如丝。』参前『丝纶』注。《后汉书杨赐传》:『天齐乎人,假我一日。』注:『我,谓君也。』」

《斟诠》:「丝言,谓王言,即指王之诏策。」

〔三〕 「伊」原作「尹」。范注:「尹好,疑当作式好。式,语辞也。」

《校注》:「按『尹』字于此,实不可解;然与『式』之形音俱不近,似难致误。疑系『伊』之残字。《汉书礼乐志》颜注:『伊,是也。』此亦当作『伊』,而训为是。《图书集成》一三七引正作『伊』。」

〔四〕 「辉音」,谓辉赫的声音。「峻举」,高起。

〔五〕 「鸿风」,鸿伟的风。「蹈」,谓传播。

〔六〕 《校注》:「《易涣》九五:『涣汗其大号。』为舍人此语所本。」《注订》:「参前『不反若汗』注。」程子《易传》:「当使号令洽于民心,如人身之汗,浃于四体。」《说文》:「涣,流散也。」朱熹《易经本义》:「涣,散也。」

《文学典》一三七卷「诏命」部引《涣卦》:《大全》:「朱子曰:涣汗其大号,号令当教如汗之出,千毛百窍中迸散出来,这个物出不会反,却不是说那号令不当反,只是取其如汗之散出,自有不反底意思。又曰:涣汗其大号,圣人当初就人身上说出一汗字为象,不为无意。盖人君之号令,当出乎人君之中心,由中而外,由近而远,虽至幽至远之处,无不被而及之,亦犹人身之汗出乎中而浃于四体也。」

檄移 第二十

《汉书高帝纪下》:「吾以羽檄征天下兵。」颜师古注:「檄者,以木简为书,长尺二寸,谓之檄,用征召也。其有急事,则加鸟羽插之,示速疾也。《魏武奏事》云:『今边有警,辄露檄插羽。』」檄本来是军事文书,举凡罪责、晓慰、军国征兵、公府征吏皆用之。

《校释》:「《左氏成十三年传》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威让之令,戎事之雄文也。铭勒之制,祀典之鸿着也。一以讨有罪,一以报成功。皆王言之大者,次于布政垂教一等。故《诏策》之后,次以《檄移》、《封禅》之文。而臣工陈谢纠弹之作,侪类酬献往复之书,又其次焉。」

《斟诠》:「檄移为用,事兼文武。讨逆赖檄,顺命资移,意用小异,而体义大同,是以彦和二者相提并论也。」檄与移不同处是:移一般用于同级官府之间,檄一般是上对下,有命令的性质。

《汉书公孙弘传》:「移病免归。」注曰:「移书言病也。」移书也叫作移文,类似一般的通告。

震雷始于曜电,出师先乎威声〔一〕。故观电而惧雷壮,听声而惧兵威。兵先乎声,其来已久〔二〕。昔有虞始戒于国〔三〕,夏后初誓于军〔四〕,殷誓军门之外〔五〕,周将交刃而誓之〔六〕。故知帝世戒兵,三王誓师,宣训我众,未及敌人也〔七〕。

〔一〕 《校注》:「《汉书礼乐志》(《安世房中歌》):『震震,电耀耀。』又《刑法志》:『刑罚威狱,以类天之震曜杀戮也。』颜注:『震,谓雷电也。』」

《斟诠》:「出师先乎威声,谓师旅出征讨伐之前,先有威严之号令也。」

〔二〕 斯波六郎:「《史记淮阴侯传》:广武君对曰:『……兵故有先声而后实者。』」谓用兵以声威为先。

〔三〕 梅注:「《虞书》:『帝曰:咨!禹,惟时有苗弗率,汝徂征。禹乃会群后,誓于师曰:济济有众,咸听朕命。蠢兹有苗,昏迷不恭,侮慢自贤,反道败德,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弃不保,天降之咎。肆予以尔众士,奉辞伐罪,尔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勋。』」按此见《大禹谟》。《司马法天子之义》篇:「有虞氏戒于国中,欲民体其命也。」指为了使百姓实现其命令而先予警诫。

〔四〕 梅注:「有扈氏不服,启伐之,大战于甘。将战,作《甘誓》,乃召六卿申之。『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女。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罚。左不攻于左,女不恭命;右不攻于右,女不恭命;御非其马之正,女不恭命。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予则孥戮女。』」按此见《尚书甘誓》。《司马法天子之义》篇:「夏后氏誓于军中,欲民先成其虑也。」

〔五〕 梅注:「夏桀为虐,政淫荒。而诸侯昆吾氏为乱,汤乃兴师,率诸侯。伊尹从汤。汤自把钺,以伐昆吾,遂伐桀,作《汤誓》。『王曰:格尔众庶,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今尔有众,汝曰:我后不恤我众,舍我穑事,而割正夏。予惟闻汝众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今汝其曰:夏罪其如台。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有众率怠弗协,曰: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夏德若兹,今朕必往。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赉汝。尔毋不信,朕不食言。尔不从誓言,予则孥戮汝,罔有攸赦。』」按此见《尚书汤誓》。《司马法天子之义》篇:「殷誓于军门之外,欲民先意以待事也。」

〔六〕 梅注:「『时甲子昧爽』云云,见前注。」按《牧誓》云:「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王曰: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齐焉。夫子勖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勖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于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勖哉夫子!尔所弗勖,其于尔躬有戮。」《司马法天子之义》篇:『周将交刃而誓之,以致民志也。』」「交刃」,刀刃相交,谓两军交战。

〔七〕 《校注》:「《尹文子》:『将战,有司读诰誓,三令五申之;既毕,然后即敌。』(《文选东京赋》李注引)」

周注:「有虞属帝世,夏商周是三王,当时宣布誓词训教自己军队,并不包括敌人。」

至周穆西征,祭公谋父称「古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一〕,即檄之本源也〔二〕。及春秋征伐,自诸侯出〔三〕,惧敌弗服,故兵出须名〔四〕,振此威风,暴彼昏乱〔五〕。刘献公之所谓「告之以文辞,董之以武师」者也〔六〕。

〔一〕 《校证》:「『有』上原有『令』字,王惟俭本、《御览》无。按《国语周语上》正作『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今据改。」

《国语周语上》:「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不可,……让不贡,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

〔二〕 前蜀冯鉴《续事始》「檄」类:「周穆王令祭公谋父为威让之辞,以责狄人之情,此檄始也。」(排印本《说郛》卷十)范注:「《司马法仁本》篇有征师辞及军令,录之如下:『冢宰征师于诸侯曰:某国为不道,征之。以某年月日,师至于某国,会天子正刑。冢宰与百官布令于军曰:入罪人之地,无暴神祇,无行田猎,无毁土功,无燔墙屋,无伐林木,无取六畜禾黍器械,见其老幼,奉归勿伤。虽遇壮者,不校勿敌。敌若伤之,医药归之。』」

〔三〕 《论语季氏》篇:「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四〕 《校注》:「《汉书高帝纪上》:『兵出无名,事故不成。』」吴林伯《文心雕龙诸家校注商兑》:「按当引《礼记檀弓》:『师必有名。』」

〔五〕 「暴」,揭露。《校证》:「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御览》『暴』并作『曝』。」

〔六〕 范注:「《左传》昭公十三年:『晋人将寻盟,齐人不可,晋侯使叔向告刘献公曰:抑齐人不盟,若之何?对曰:盟以厎信,君苟有信,诸侯不贰,何患焉!告之以文辞,董之以武师,虽齐不许,君庸多矣。』杜注:『董,督也。庸,功也。讨之以辞,故功多也。』」按杜注:「献公,王卿士刘子。」指周景王卿士。《考异》:「武师,犹兵众也。」

齐桓征楚,诘苞茅之阙〔一〕,晋厉伐秦,责箕郜之焚〔二〕;管仲吕相,奉辞先路〔三〕;详其意义,即今之檄文〔四〕。暨乎战国,始称为檄〔五〕。

〔一〕 《校注》:「『苞』,黄校云:『汪本作菁。』按《御览》引作『菁』,元本、弘治本、活字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同。舍人此文,盖本《谷梁》(僖公四年)作『菁茅』。(《管子轻重丁》篇、《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史记夏本纪》、《新序杂事四》,并有「菁茅」之文。)下云:『箕郜』(二地名),此云『菁茅』(《禹贡》孔传以为二物),文本相对。若作『苞茅』(《左传》本作「包」,他书多引作「苞」),与《左传》虽合,于词性则失矣。《禹贡》孔传:『其所包裹而致者。』《左传》杜注:『包,裹束也。』是『包』为动词。」「苞茅」,即包束的茅草,用以滤酒去滓。

《校证》:「作『菁茅』者或是别本。」

梅注:「《左传》:『齐侯伐楚,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惟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对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汝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尔贡苞茅不入,王祭不供,无以缩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按此见僖公四年。

〔二〕 梅注:「《左传》:『晋侯使吕相绝秦,曰:我君景公引领西望曰:庶抚我乎!君亦不惠称盟,利我有狄难,入我河县,焚我箕郜,芟夷我农功,虔刘我边垂,我是以有辅氏之聚。』」按此见成公十三年。杜注:「吕相,魏锜子,盖口宣己命。」魏锜是晋大夫。封于吕,故称吕相。「箕」,在今山西蒲县东北。「郜」,在今山西祁县西。「箕」、「郜」均当时晋地。

〔三〕 《斟诠》:「奉辞,词本《尚书大禹谟》:『肆予以尔众士,奉辞伐罪。』(下文「奉辞伐罪」语本此。)……孔疏:『故我以尔众士奉此谴责之辞,伐彼有罪之国。』先路,犹言先导。《楚辞离骚》:『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四〕 《注订》:「立辞以伐,先声夺人,皆檄之类。名始战国,道源春秋。故举管仲之答楚,吕相之绝秦,以为之范焉。」

范注:「齐桓公以私忿侵蔡,因便伐楚,本嫌理屈;而管仲对楚人举召康公之命以夸楚,又举先君四履以自言其盛,吕相尤多诬秦之辞,故彦和谓『详其意义,即今之檄文』。」

《玉海》卷一八七《檄书上》:「檄,军书也。晋侯使吕相绝秦,檄书始于此。汉以后方有题。」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吕相之绝秦,郑人之拒晋,本无檄文之体,而言则似檄。」

〔五〕 元陶宗仪《辍耕录》卷十八「檄」类:「檄书何所起乎?汉陈琳草檄,曹操见之,顿愈头风,遂谓檄起于琳。《说文》:『檄,二尺书。』徐锴《通释》曰:『檄,征兵之书也。汉高祖以羽檄征天下兵,有急,则插以羽。』《尔雅》:『木无枝为檄。』注:『檄擢直上也。』《文心雕龙》有张仪檄楚书,隗嚣檄亡新文。《文选》有司马相如喻蜀檄文,则檄非自琳始也明矣。」

檄者,皦也〔一〕。宣露于外,皦然明白也〔二〕。张仪檄楚,书以尺二〔三〕。明白之文,或称露布〔四〕。露布者,盖露板不封,播诸视听也〔五〕。

〔一〕 《校证》:「明钞本《御览》此『皦』字及下文『皦』字俱作『皎』。铜活字本《御览》下『皦』字作『皎』。」

《说文》:「檄,二尺书也,从木,声。」《释名释书契》:「檄,激也,下官所以激迎其上之书文也。」

〔二〕 《校注》:「『露』,《御览》引作『布』;《玉海》二百三引同。按『布』字是,『露』盖涉下而误。」

范注:「《文选序》:『书誓符檄之品。』五臣注:『檄者,皦也,喻彼令皦然明白。』《一切经音义》十:『檄者,皎也。明言此彼,令皎然而识之也。』此本彦和为说者,彦和又必有所本也。」《修词鉴衡》云:「檄者,激发人心而喻之祸福也。」

〔三〕 梅注:「《史记》:『仪相秦,为文檄告楚相曰:「始吾从若饮,我不盗而璧,若笞我。若善守女国,我愿且盗而城。」』」按此见《张仪列传》。索隐:「王劭按《春秋后语》云:『丈二尺檄。』许慎云:『檄,二尺书。』」范注:「按『丈』是『长』之误,二尺误倒。许慎云『檄,二尺书也』,当作尺二书也。『为檄』即传檄耳。《说文》:『檄,二尺书。』段玉裁注曰:『各本作二尺书,小徐《系传》已佚,见《韵会》者,作尺二书,盖古本也。李贤注《光武纪》曰:「《说文》以木简为书,长尺二寸,谓之檄,以征召也。」与《前汉书高帝纪》注同。……云尺二寸,与锴本合。』」

《玉海》卷二百三《辞学指南》「檄」类:「檄,军书也,祭公谋父所谓威责之令,文告之辞。东莱先生曰:『晋侯使吕相绝秦,檄书始于此。』然春秋之世,郑子家使执讯与书以告赵宣子,晋之边吏责郑,王使詹伯辞于晋,王子朝使告诸侯,皆未有檄之名。战国时,张仪为檄告楚相,其名始见。汉有羽檄,颜师古曰:『檄以木简为书,长尺二寸,有急加鸟羽,示速也。』《急就篇》注:『檄以木为之,长二尺。』《说文》亦云『二尺书』。李左车曰:『奉咫尺之书。』自相如之后,檄书见史策者不可胜纪。扬雄曰:『军旅之际,飞书驰檄,用枚皋,谓其文敏速也。』唐以前不用四六。」

〔四〕 《玉海》卷一八九《兵捷──露布(一)》:「《通典》:『后魏攻战告捷,欲天下闻知,乃书帛建于漆竿上,名为露布,自此始也。』」注:「《后汉鲍昱传》:『使封胡降檄。昱曰:当司徒露布。』注:『檄,军书,若今之露布也。』《李云传》:『露布上书。』注:『谓不封也。』又蜀汉露布天下,告谕伐魏。《魏志》注:『虞松从司马宣王征辽东,及破贼,作露布。』《世说》:『袁宏倚马前作露布。』后魏彭城王勰曰:『露布者,布于四海,露之耳目。』……《隋志》有《杂露布》十二卷,《杂檄文》十七卷,魏武帝《露布文》九卷。」

《玉海》卷二○三《辞学指南》「露布」类:「露布之名始于汉。按《光武纪》注:《汉制度》曰:『制诏三公皆玺封,尚书令印重封,露布州郡。』《祭祀志》注引《东观书》:『有司奏孝顺号露布,奏可。』又鲍昱诣尚书封胡降檄曰:『故事,通官文书不着姓,又当司徒露布。』李云露布上书,注谓『不封也』。魏改元景初,诏曰:『司徒露布,咸使闻知。』蜀汉建兴五年春伐魏诏曰:『丞相其露布天下。』此皆非将帅献捷所用。……然《文章缘起》曰:『汉贾洪为马超伐曹操作。』而《魏志》注谓『虞松从司马宣王征辽东及破贼作露布』。《隋志》有魏武帝《露布文》九卷。《世说》云:『桓温北征,令袁宏倚马前作露布,手不辍笔,俄成七纸。』则魏晋已有之。」按蔡邕《独断》:「制书者,制度之命也。……惟赦令、牍令,召三公诣朝堂受制书,司徒印封,露布下州郡。」

〔五〕 《校证》:「『露布者,盖露板不封』句,原无。《御览》、《容斋四笔》十、《玉海》、《事文类聚别集》七、《文章辨体目录》、《文体明辨》三○,《文通》五引此文俱作『露布者,盖露板不封,布诸视听也』。今据补。」《校注》:「按今本文意不足,当以《御览》等所引为是。《容斋续笔》十引作『露布者,盖露板不封,布诸观听也。』……又按『播』字,当依《御览》诸书作『布』。」

《封氏闻见记》:「露布,捷书之别名也。诸军破贼,则以帛书建诸竿上,兵部谓之露布。盖自汉以来有其名。所以名露布者,谓不封检而宣布,欲四方速知,亦谓之露版。」

《通鉴》卷二六九《后梁纪》四:「(晋)王命掌书记王缄草露布,缄不知故事,书之于布,遣人曳之。」胡三省注:「魏晋以来,每战胜,则书捷状,建之漆竿,使天下皆知之,谓之露布。露布者,暴白其事而布告天下;未尝书之于布,而使人曳之也。《文心雕龙》曰:『露布者,盖露板不封,布诸观听也。』」

《文章辨体诸儒论作文法》「露布」:「《文心雕龙》又云:『露布者,盖露板不封,布诸视听。』近世帅臣奏捷,盖本于此。」《文体明辨序说》:「按露布者,军中奏捷之辞也,书辞于帛,建诸漆竿之上,刘勰所谓『露板不封,布诸视听』者,此其义也。……露布之作,始于魏晋,而杜佑以为自元魏始,误矣。又按刘勰《檄移》篇云:檄或称露布。岂露布之初,告伐告捷,与檄通用,而后始专以奏捷欤?」

夫兵以定乱,莫敢自专〔一〕,天子亲戎〔二〕,则称恭行天罚〔三〕;诸侯御师,则云肃将王诛〔四〕。故分阃推毂〔五〕,奉辞伐罪〔六〕,非唯致果为毅〔七〕,亦且厉辞为武〔八〕。

〔一〕 《史记周本纪》:「武王自称太子发,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专。」

〔二〕 「亲戎」,谓亲自领兵。

〔三〕 《校注》:「『恭』,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训故本、合刻本、四库本作『龚』。……按『恭』、『龚』同音通假。《书甘誓》:『今予惟恭行天之罚。』《吕氏春秋先己》篇高注引作『龚』。伪《泰誓下》:『予一人恭行天罚。』《文选东都赋》李注引作『龚』。并其证。」

范注:「《白虎通论天子自出与使方伯之议》:『王法天诛者,天子自出者,以为王者乃天之所立,而欲谋危社稷,故自出,重天命也。犯王法,使方伯诛之。《尚书(甘誓)》曰:「今予惟恭行天之罚。」此言开自出伐扈也。《王制》曰:「赐之弓矢,乃得专伐。」谓诛犯王法者也。』」

〔四〕 《书甘誓》:「天用剿灭其命。」正义:「天子用兵,称恭行天罚;诸侯讨有罪,称肃将王诛:皆示有所禀承,不敢专也。」《校注》:「《书》伪《泰誓上》:『肃将天威。』」「将」,将命,奉命。此句谓奉帝王之意加以诛伐。

陈琳《檄吴将校部曲文》:「皆我王诛所当先加。」

〔五〕 《史记冯唐列传》:「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集解:「韦昭曰:此郭门之阃也。」正义:「阃……谓门限也。」「分阃推毂」,牟注:「《史记》之前的《六韬立将》、《淮南子兵略》中,都有这类说法。」《斟诠》:「毂为车轮中心之圆轴,推毂则车前进。」

〔六〕 《校注》:「《书》伪《大禹谟》:『肆予以尔众士,奉辞罚罪。』《文选》潘岳《西征赋》李注引作『伐罪』,与此同。」牟注:「《国语郑语》载周太史史伯向郑桓公说:『君若以成周之众,奉辞伐罪,无不克矣。』韦昭注:『桓公甚得周众,奉直辞,伐有罪,故必胜也。』」

〔七〕 《左传》宣公二年:「戎昭果毅以听之之谓礼。杀敌为果,致果为毅。」正义:「兵戎之事,明此果毅以听之之谓礼。能杀敌人,是名为果,言能果敢以除贼;致此果敢,乃名为毅,言能强毅以立功。」

〔八〕 《斟诠》:「厉辞为武,谓严肃号令,师旅兵众恪实顺从,莫敢违逆,是为威武。《左传》襄公三年魏绛所谓『师众以顺为武,军事有死无犯为敬』是也。」

使声如冲风所击〔一〕,气似欃枪所扫〔二〕,奋其武怒〔三〕,总其罪人〔四〕,征其恶稔之时〔五〕,显其贯盈之数〔六〕,摇奸宄之胆,订信慎之心〔七〕,使百尺之冲,摧折于咫书〔八〕,万雉之城,颠坠于一檄者也〔九〕。

〔一〕 黄注:「《(汉书)韩安国传》:『安国曰: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注:『冲风,疾风之冲突者也。』」范注:「《史记韩安国(长孺)列传》:『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非初不劲,末力衰也。』」郭注:「《九歌河伯》:『冲风起兮横波。』注:『冲风,隧风。』」

〔二〕 黄注:「《史记天官书》:『紫宫左三星曰天枪。』所见之国,不可举事用兵。司马相如赋:『揽欃枪以为旌兮。』张揖曰:彗星为欃枪。」范注:「《尔雅释天》:『彗星为欃枪。』郭璞注:『亦谓之孛,言其形孛孛似扫彗。』《说文》:『彗,扫竹也。』」

《校注》:「《后汉书崔骃传》(崔篆《慰志赋》):『运欃枪以电埽兮。』李注:『欃枪,彗也。』」

〔三〕 「武怒」,威怒。《左传》昭公五年:「奋其武怒,以报其大耻。」

〔四〕 《左传》僖公七年:「(管仲)对(齐侯)曰:『君若绥之以德,加之以训辞,而帅诸侯以讨郑,郑将覆亡之不暇,岂敢不惧?若摠其罪人以临之,郑有辞矣,何惧!』」杜注:「摠,将领也。子华(郑伯的儿子)奸父之命,即罪人。」《斟诠》:「摠,同总,聚束也。」此处「总其罪人」,谓率领敌人内部的反对派。

〔五〕 《校证》:「『征』原作『惩』,王惟俭本、《御览》作『征』,是。今据改。」《校释》:「征者,验也。『惩』乃『征』误。」按其余各本俱作「惩」,「惩」字不误,无烦改字。

范注:「稔,熟也。《文选》任昉《奏弹刘整》:『恶积衅稔。』」

《校注》:「曹丕《答曹洪书》:『今鲁罪兼苗桀,恶稔厉莽。』」《左传》昭公十八年:「苌弘曰:毛得必亡,是昆吾稔之日也。」杜注:「昆吾,夏伯也。稔,熟也。侈恶积熟,以乙卯日与桀同诛。」

〔六〕 范注:「《韩非子说林下》:『有与悍者邻,欲卖宅而避之。人曰:「是其贯将满矣,子姑待之。」答曰:「吾恐其以我满贯也。」遂去之。』」「贯」,穿;「盈」,满。「贯盈」,谓穿满了绳索,表示累积到极点,多指罪恶而言。《书泰誓上》:「商罪贯盈,天命诛之。」孔疏:「纣之为恶,如物在绳索之贯(串),一以贯之,其恶贯已满矣。……故上天命我诛之。」「数」,气数。《校注》:「伪孔传:『纣之为恶,一以贯之。』《左传》宣六年:『使疾其民以盈其贯。』」

〔七〕 《校注》:「《书舜典》:『寇贼奸宄。』孔传:『在外曰奸,在内曰宄。』《释文》:『宄,音轨。』《左传》成公十七年:『长鱼矫曰:乱在外为奸,在内为轨。』《释文》:『轨,一作宄。』」又:「『慎』,《御览》引作『顺』。……按『顺』字是。」「订」,安定。

〔八〕 范注:「《战国齐策五》:『千丈之城,拔之尊俎之间;百尺之冲,折之衽席之上。』《诗大雅皇矣》传曰:『冲,冲车也。』陆德明《释文》曰:『《说文》作。,阵车也。』正义曰:『冲者,从傍冲突之称。兵书有作冲车之法。《墨子》有《备冲》之篇。』《史记张仪列传》:『为文檄告楚相。』《集解》引徐广曰:『一作咫尺之檄。』『咫书』与下『一檄』对文。」「冲」,冲锋车。「咫」,古尺八寸。

〔九〕 黄注:「《公羊传》:雉者何?五板而堵,五堵而雉,百雉而城。一曰城高一丈曰堵,三堵曰雉。班固《西都赋》:『建金城之万雉。』」范注:「《左传》隐公元年杜注:『方丈曰堵,三堵曰雉。一雉之墙,长三丈,高一丈。』正义曰:『定十二年《公羊传》曰:「雉者何?五板而堵,五堵而雉。」何休以为堵四十尺,雉二百尺。……诸说不同,贾逵、马融、郑玄、王肃之徒为古学者,皆云雉长三丈,故杜依用之。』」

以上为第一段,叙檄之来源,释檄之名义及其作用。

观隗嚣之檄亡新,布其三逆〔一〕;文不雕饰,而辞切事明〔二〕,陇右文士〔三〕,得檄之体矣〔四〕。

〔一〕 《后汉书隗嚣传》:「更始立,崔、广等共推嚣为上将军。嚣既立,移檄告郡国。曰:故新都侯王莽,慢侮天地,悖道逆理。昔秦始皇毁坏谥法,以一二数欲至万世,而莽下三万六千岁之历,言身当尽此度。……是其逆天之大罪也。分裂郡国,断截地络。……发冢河东,攻劫丘垄。此其逆地之大罪也。……攻战之所败,苛法之所陷,饥馑之所夭,疾疫之所及,以万万计。其死者则露尸不掩,生者则奔亡流散,幼孤妇女,流离系虏。此其逆人之大罪也。」全文见《后汉书》本传。

《北堂书钞》一○三引《东观汉记》:「隗嚣故宰相府掾吏,善为文书,每上书移檄,士大夫莫不讽诵之也。」

宋张淏《云溪杂记》(见排印本《说郛》卷三十)「檄书露布所始」条:「《文章缘起》:『汉陈琳作檄曹操文。』谓檄文起于琳也。以《文心雕龙》考之,已有张仪檄楚书,隗嚣檄亡新文矣。又如司马相如《喻蜀文》,《文选》作《喻蜀檄文》。则檄不始于陈琳。」按此条又见宋许观《东斋纪事》(《龙威秘书》第五集)。

〔二〕 「辞切」,《校释》:「宋本《御览》作『意切』,是。」

〔三〕 《诏策》篇:「陇右多文士,光武加意于书辞。」按《后汉书隗嚣传》,「隗嚣,一字季孟,天水成纪人也。」注:「成纪,县名,故城在今秦州陇城县西北。」故称隗嚣为陇右文士。陇右,即陇西,今甘肃省陇山以西地区。

〔四〕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自东汉讫于季汉,以隗嚣之檄新莽,陈琳之檄豫州为最。嚣文简括严厉,数莽逆天、逆地、逆人三大罪,而所谓逆人之罪,状莽之凶顽残贼,读之未有不动色者!至所谓炮烙醇酰之刑,则指烧杀陈良、终带等二十七人,又以董忠谋叛,收忠宗族,以醇酰、白刃、毒药、丛棘并一坎而埋之也;文中匪语不精,亦匪状弗肖,第未知当时出自何人手笔耳。」

陈琳之《檄豫州》〔一〕,壮有骨鲠〔二〕,虽奸阉携养〔三〕,章实太甚〔四〕,发丘摸金〔五〕,诬过其虐〔六〕;然抗辞书衅〔七〕,皦然露骨矣〔八〕。敢指曹公之锋〔九〕,幸哉免袁党之戮也。〔一○〕

〔一〕 梅注:「琳《为袁绍檄豫州》曰:操父嵩,乞丐携养,因赃假位,舆金辇璧,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续遇董卓,侵官暴国。于是……收罗英雄,弃瑕取用。故遂与操同谘合谋。……操遂承资跋扈,肆行凶慝,割剥元元,残贤害善。……爵赏由心,刑戮在口,所爱光五宗,所恶灭三族。……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乃欲摧挠栋梁,孤弱汉室,除灭忠正,专为枭雄。……幕府奉汉威灵,折冲宇宙,长戟百万,胡骑千群。奋中黄育获之士,骋良工劲弩之势。并州越太行……而角其前;荆州下宛叶,而掎其后。……若举炎火以ê飞蓬,覆沧海以沃熛炭,有何不灭者哉!」《献帝春秋》曰:「操平邺,谓琳曰:君昔为本初作檄书,但罪孤而已,何乃以及父祖乎?琳曰:矢在弦上,不得不发也。」《为袁绍檄豫州》见《文选》卷四十四。范注:「《三国魏志王粲传》:『陈琳,字孔璋,避难冀州,袁绍使典文章。袁氏败,琳归太祖。太祖谓曰:「卿昔为本初移书,但可罪状孤而已,恶恶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谢罪。太祖爱其才而不咎。军国书檄,多琳瑀所作也。』裴注引《典略》曰:『琳作诸书及檄,草成,呈太祖。太祖先苦头风,是日疾发,卧读琳所作,翕然而起曰:「此愈我病。」数加厚赐。』」「豫州」,指刘备。时备归陶谦,谦表为豫州刺史。

《文选为袁绍檄豫州》李善注:「《魏氏春秋》曰:『袁绍伐许,乃檄州郡。』《魏志》曰:『琳避难冀州,袁本初使典文章,作此檄以告刘备,言曹公失德,不堪依附,宜归本初也。』」

《文选学义例第二》四《标题之误》引赵琴士《读书偶记》云:「今案《魏志陈琳传》并无此檄,告刘备以下数语,皆(李)善妄增。又案《后汉书》及《魏志袁绍传》,宣此檄时,已在备奔归绍之后。然则非独善注妄也,即昭明标题亦不当为《为袁绍檄豫州》。宋胡三省注《通鉴》,知善之说非也,乃泥于昭明此题,而云盖帝都许,许属颍州郡,豫州部属也,故《选》专以檄豫州为言。此似但见《文选》之题,而未细看陈琳之文,檄首一行云:『左将军领豫州刺史郡国相守』;左将军领豫州刺史非刘备而谁,乃以为指其地言耶?此檄末云:『即日幽、并、青、冀,四州并进,书到荆州,便勒见兵,与建忠将军协同声势,州郡各整戎马,罗络境外。』则非专檄豫州可知。裴松之《魏志》注云:『《魏氏春秋》载袁绍檄州郡文。』此为传其实。故余谓此当题为陈琳《为袁绍檄州郡讨操》。左将军豫州刺史下,郡国相守土,当有告字;如魏檄吴将校部曲云:『尚书令彧,告江东诸将校部曲也。』操檄吴托之彧,绍檄操托之备,皆倚以为重。二檄俱出陈琳之手,其体例同可知也。彧名而备不名者,尊帝室之胄,又或本有而传写遗落未可知也。」在本篇里也说「陈琳之檄豫州」,可见《为袁绍檄豫州》这个题目又不始于《昭明文选》了。

〔二〕 「骨鲠」,骨力。此文开合纵横,壮骇扬厉,气势很盛,故称。

〔三〕 黄注:「陈琳《檄(豫州)》: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腾,与左悺、徐璜并作妖孽。父嵩乞丐携养,因赃假位,操赘阉遗丑,本无懿德。」曹操本姓夏侯,其父夏侯嵩为宦官曹腾养子,改姓曹。《校释》:「《御览》『虽』作『惟』,是。」

〔四〕 「章」谓揭露。《校证》:「『实』原作『密』。梅六次本、徐校本、张松孙本作『实』。按《御览》正作『实』,今据改。」《校注》:「按『实』字较胜。《左传》桓公二年:『郜鼎在庙,章孰甚焉。』语意与此同,可证。」

《考异》:「章,明也。章密者,犹揭其阴私也。密指其发丘摸金而言,章其不可告人之密也,故云太甚,密字是。」

〔五〕 《斟诠》:「陈琳檄文又云:『梁孝王先帝母昆,坟陵尊显,桑梓松柏,犹宜肃恭。而操帅将吏士,亲临发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宝。至今圣朝流涕,士民伤怀。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

〔六〕 意谓诬陷超过了曹操实际的暴虐。

〔七〕 《斟诠》:「抗辞书衅,谓高抗其言辞,书写他人之瑕隙也。抗辞,高尚其言辞也。抗辞,词出《汉书扬雄传》:『今吾子乃抗辞幽说,闳意眇指。』亦见应劭《风俗通义穷通》:『抗辞以拒其侮。』衅,瑕隙也。见《左传》桓八年『雠有衅,不可失也』杜注。」

〔八〕 《校释》:「露骨,旧校:『一作暴露。』按《御览》正作『暴露』。」

〔九〕 《校注》:「纪昀云:『指,当作撄。』……指字不误。《诗墉风蝃蝀》有『莫之敢指』语。纪氏盖泥于《孟子尽心下》篇『莫之敢撄』之文而为说耳。」

〔一○〕《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陈琳本有两檄:一代尚书令彧檄吴将校部曲,一则代袁绍檄豫州。其文最着于时,寓严切于暇豫之中,疏罪案以详审之笔,自是文人极轨。两两相较,嚣则湍濑奔泻,一往无留;琳则长川大河,挹注不尽也。」

孙月峰评此文曰:「是平铺体格,中间一曹一袁,短长错出,以鼓其跌宕之势。机轴运用,亦在有意无意之间。」(见于光华《文选集评》)谭献云:「甚有仗义执言之风。绍势方盛,故无恭辞。」(同上)李兆洛云:「罪状皆实迹,故操见而骇。斡旋失策,仍多饰词,不觉瑕衅自露矣。」(骆鸿凯《文选学》引)

锺会檄蜀,征验甚明〔一〕;桓温檄胡,观衅尤切〔二〕:并壮笔也〔三〕。

〔一〕 梅注:「魏锺会檄蜀文曰:今主上圣德钦明,绍隆前绪,宰辅忠肃明允,劬劳王室,布政垂惠而万邦协和,施德百蛮而肃慎致贡。悼彼巴蜀,独为匪民。……是以命授六师,龚行天罚。……今边境乂清,方内无事,蓄力待时,并兵一向,而巴蜀一州之众,分张守备,难以御天下之师。……比年以来,曾无宁岁,征夫勤瘁,难以当子来之民。此皆诸贤所共亲见。……诚能深鉴成败,邈然高蹈,投迹微子之踪,措身陈平之轨,则福同古人,庆流来裔。」

《训故》:「《魏志》:锺会,字士季,繇之少子也。景元四年伐蜀,檄曰:蜀相壮见禽于秦,公孙述授首于汉,此皆诸贤所备闻也。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规祸于未萌,岂晏安酖毒怀禄而不变哉!」按《魏志锺会传》:「姜维……与蜀将张翼、廖化等合守剑阁拒会。会移檄蜀将吏士民云云。」

《文选檄蜀文》李善注:「《魏志》:锺会,字士季,颍川人。少敏慧夙成,为秘书郎。迁镇西将军,后为司徒,谋反于蜀,为众兵所杀。」又:「《魏志》曰:景元四年,令锺会伐蜀,会至汉中,蜀大将姜维等守剑阁,拒会。会移檄蜀将吏。」

方伯海曰:「按此篇只将形势强弱,见蜀虽险不足恃,反复开示,以望其降,无一语指斥其君臣,与孔璋檄操文若檄权不同。所以然者,强国非用威,无以折敌人之气;弱国非用文,无以悦远人之心。蜀之立国,名义极正,加以先主、武侯治蜀,亦无事可以指斥也。文各有体,合此数篇读之,其理自见。」(见于光华《文选集评》)李兆洛云:「《檄豫州》最壮骇,而词惭以支;《檄吴》啴缓,如不欲战:皆中有戒心也。魏蜀强弱形见,故言之磊落,独得文诰体。」(骆鸿凯《文选学》引)

谭献云:「不事恢张,亦不加诋毁,搏捖一气,无不尽之辞。」(见于光华《文选集评》)

〔二〕 《校证》:「『温』原作『公』,据《御览》、徐校本改。」《校注》:「按上云『锺会』,此忽云『桓公』,似不伦类。……当以《御览》所引为是。」

《训故》:「《艺文类聚》:『桓温北伐,檄石勒曰:「胡贼石勒,暴肆华夏,齐民涂炭,……至使六合殊风,九鼎乖越。……寡人不德,忝荷戎重。……先顺者护赏,后伏者蒙诛。……此之风范,想所闻也。」』」按此见卷五十八。范注:「此文缺佚,故未见『观衅』之语。」「衅」,隙也。周注:「《晋书桓温传》:『石季龙死,温欲率众北征。』观衅,当指看到后赵石季龙死后发生内乱。」

〔三〕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锺司徒檄蜀,桓司马檄胡,锺会雅而桓激。司徒文称武侯曰孔明,称姜维曰伯约而不名,以蜀为汉裔,非开罪于魏之比,魏拥立不正,故能喻蜀以祸福,不能责蜀以大义,用笔颇擅去取之能。石勒荼毒中原,天人同愤,桓温斥曰『胡贼』,非嫚骂也。勒非蜀汉之比,故行文虽激,不害于正。」

周注:「《檄蜀文》,锺会有灭蜀的信心,所以话说得强劲有力。……从檄中可以看出双方的形势。再像桓温《檄胡文》:『每惟国难,不遑启处,抚剑北顾,慨叹盈怀。』这里写出奔赴国难的激越心情,显示战争的正义性。」

以上为第二段,标举檄文之代表作品。

凡檄之大体,或述此休明〔一〕,或叙彼苛虐,指天时,审人事,算强弱,角权势〔二〕,标蓍龟于前验〔三〕,悬鞶鉴于已然〔四〕,虽本国信,实参兵诈〔五〕。谲诡以驰旨,炜晔以腾说〔六〕,凡此众条,莫之或违者也〔七〕。

〔一〕 《斟诠》:「休明,美善而清明也。《左氏宣公三年传》:『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对曰: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史记秦始皇本纪》:『大义休明,乐于后世。』」

〔二〕 「审」,审察。「角」,较量。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盖不斥人之罪案,不见己师之出于有名,不张己之兵威,莫望壮士之进而杀敌;且证以天时,审以人事,辨兴亡之理,论强弱之势,此檄文之要领也。」

〔三〕 《斟诠》:「蓍所以筮,龟所以卜。……《易系辞》云:『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此句意谓利用以前的经验,来标示预卜的吉凶。

〔四〕 《校证》:「《玉海》『悬』作『垂』。」按「垂」字义胜。

《左传》庄公二十一年:「郑伯之享王也,王以后之鞶鉴与之。」杜注:「鞶带而以鉴为饰也。」此句意谓以已然之事来垂示鉴戒。

〔五〕 「国信」,国家的威信。《校注》:「《孙子军争》篇:『故兵以诈立。』」

〔六〕 「谲诡以驰旨」,用诡谲的方式来驰说意旨。《文赋》:「说炜晔而谲诳。」「炜晔」,光盛貌。此处有夸饰之意。

范注:「《御览》五百九十七引李充《翰林论》:『盟檄发于师旅。』又引充《起居诫》曰:『檄不切厉则敌心陵;言不夸壮则军容弱。』《一切经音义》十:『檄书者,所以罪责当伐者也。又陈彼之恶,说此之德,晓慰百姓之书也。』」

周注:「檄文当本于《吕相绝秦》,所谓『述此休明』,『叙彼苛虐』,『审人事,算强弱,角权势』,『虽本国信,实参兵诈』,这些,在《吕相绝秦》里都已具备了。那篇贬低秦国对晋国的帮助,夸大晋国对秦国的好处,强调诸侯的背离秦国,和晋国交好等都是。」

〔七〕 《校证》:「『莫之或违者也』,原作『莫或违之者也』,今从《御览》、徐校本乙正。」《校注》:「按《御览》所引是。《哀吊》篇『莫之或继也』,句法与此相同,可证。」《论语子路》篇:「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此彦和所本。

《注订》:「众条,总上列诸说:一、『述此休明』,二、『叙彼苛虐』,三、『天时』,四、『人事』,五、『强弱』,六、『权势』,七、『标蓍龟』,八、『悬鞶鉴』;然总归之『兵诈』二字,是檄之用,故曰『莫或违之』也。」

《玉海》卷二○三引西山先生(真德秀)曰:「檄贵铺陈利害,感动人意。」纪评:「此一段语扼要领。」

《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四说:「魁张奇伟,阐耀威灵,纵气凌人,扬声骇物,宏壮之道也。……叙宏壮则诏檄振其响,诏陈王命,檄叙军容,宏则可以及远,壮则可以威物。……宏壮之失也诞。……制伤迂阔,辞多诡异,诞则成焉。(宏壮者,亦须准量事类,可得施言,不可漫为迂阔,虚陈诡异也。)」这一段话虽然是用诏檄两体来说明宏壮的风格,实际上这类风格可能对于檄更适用一些。但是《檄移》篇认为檄「实参兵诈」,可以「谲诡以驰旨」,而《文镜秘府论》则认为「辞多诡异」则成荒诞,因此不赞成「虚陈诡异」,二者似乎有点分歧。其实这里所说的「谲诡」,也有一定的限制,就是不能完全脱离事实,也就是《夸饰》篇所说的「夸而有节,饰而不诬」。

故其植义扬辞〔一〕,务在刚健〔二〕,插羽以示迅,不可使辞缓;〔三〕露板以宣众,不可使义隐〔四〕,必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此其要也〔五〕。若曲趣密巧,无所取材矣〔六〕。又州郡征吏,亦称为檄〔七〕,固明举之义也〔八〕。

〔一〕 「植义」,立义,即安排内容。「扬」,传播。

〔二〕 李充《起居诫》:「檄不切厉则敌心陵,言不夸壮则军容弱。」《斟诠》:「所谓切厉夸壮,即所以务刚健也。」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刘勰之论檄曰:『植义扬辞,务在刚健。』愚谓本无义愤,何由能刚?不衷公道,奚得称健?若隗嚣、桓温、骆宾王(指《讨武曌檄》)三家之文,可云近矣。人品固不足言,而文字实衷彝宪。」薛凤昌《文体论》:「气壮斯刚,理直斯健,知嫚骂无当也。」(商务版一七九页)

〔三〕 范注:「《汉书高帝纪》:『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注:『有急事,则加以鸟羽插之,示速疾也。』《封氏闻见记》四引《魏武奏事》:『有警急,辄露版插羽。』」《演繁露》:「《魏武奏事》曰:『有急,以鸡羽插木檄,谓之羽檄。』」

〔四〕 《封氏闻见记》:「所以名露布者,谓不封检,露而宣布,欲四方速知。」《文章辨体序说》「檄」类:「大抵唐以前不用四六,故辞直义显。昔人谓檄以散文为得体,信乎!」

《魏书彭城王勰传》:「勰从征沔北,高祖令勰为露布。勰辞曰:臣闻露布者,布于四海,露之耳目。必须宣扬威略,以示天下。」其实檄文之「辞直义显」或「辞缓」「义隐」,和用不用四六是没有关系的。

〔五〕 《定势》篇:「符檄书移,则楷式于明断。」这几句话就是「明断」的具体说明。《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檄移之文,『必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二语尽之矣。」

《册府元龟序》曰:「暴扬过恶,张皇威武,使忠义奋发,而邪谋沮坏。谕去就之理,陈逆顺之状,俾之改图易辙,转祸为福。诞告士民,使知不获已而用兵,非无名而黩武。」「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谓所举事例非常明白,所讲道理理由充足,语气旺盛,措辞决断。

〔六〕 《校证》:「何校『才』作『材』。铃木云:『才当作材。』案《文章缘起》注『才』误『裁』。」《论语公冶长》:「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才。」斯「才」字是。「曲趣密巧」二句谓如旨趣委曲而又细密纤巧,则无所取矣。

《玉海》卷二○三《辞学指南》「檄」类引李充《起居戒》云:「军书羽檄,非儒者之事,但家奉道法,言不及杀,语不虚诞;而檄不切厉,则敌心陵;言不夸壮,则军容弱。」又引西山先生(真德秀)曰:「露布贵奋发雄壮,少麤无害。不然则与贺胜捷表无异矣。」按真德秀所说的露布,和《文心雕龙》中所论的稍有区别。孙梅《四六丛话》卷二十四「檄露布」类说:「夫檄与露布,六朝不甚区别,故《文心》合而为一。唐宋以后,则檄文在启行之先,露布在克敌之后,名实分矣。至于敌忾,本属同途,故彦和以『皦然』为先,西山谓『少麤无害』。若达心而懦,无乃失辞;即美秀而文,犹为不称。必其胸藏武库,抵十万之甲兵;律中奇音,振五声之金石。」张相《古今文综》第五部第二编第三章「露布」类说:「揆其初制,檄移之属。彦和论檄云:『明白之文,或称露布。』斯知用在令下,非取奏御,故魏明帝有露布天下并班告益州文也。迄乎唐制,下之通上,其制有六,三曰露布,兵部奉以奏闻,乃为表奏之一体矣。」真德秀所说的露布,是就作为奏的露布来立论的。

〔七〕 黄注:「《王逊传》:逊为宁州刺史,未到州(按原文为「乃以逊为南夷校尉,宁州刺史。……逊未到州」),遥举董联为秀才。建宁功曹周悦谓联非才,不下版檄。」按此见《晋书》。又:「《刘吁传》:本州岛刺史张稷辟为主簿,主者檄召吁,乃挂檄于树而逃。」按此见《南史》。

范注:「《后汉书刘赵淳于等传序》:『中兴,庐江毛义少节(义字少节)家贫,以孝行称。南阳人张奉慕其名,往候之。坐定,而府檄适至,以义守令。义奉檄而入,喜动颜色。』李贤注曰:『檄,召书也。』……皆州郡征吏亦称为檄之证。郝懿行曰:『《汉书申屠嘉传》:「为檄召通。」是则公府征吏,亦称为檄。』」

〔八〕 《文体明辨序说》:「又州邦征吏,亦称为檄,盖取明举之义,而其词不存。」「明举」,公开荐举。

以上为第三段,讲檄文的写作特点和规格要求。

移者,易也〔一〕。移风易俗,令往而民随者也〔二〕。相如之《难蜀老》,文晓而喻博,有移檄之骨焉〔三〕。及刘歆之《移太常》,辞刚而义辨,文移之首也〔四〕。陆机之《移百官》,言约而事显,武移之要者也〔五〕。

〔一〕 范注:「《说文》:『移,禾相倚移也。』假借为迻。《广雅释诂三》:『移,●也。』《释诂四》:『转也。』《汉书律历志》:『寿王又移帝王录。』王先谦曰:『凡官曹平等不相临敬,则为移书。后汉文「移」字始见于此。』」

〔二〕 斯波六郎:「《礼记乐记》:『移风易俗,天下皆宁。』」

《注订》:「《广雅释诂三》:『移,避也。』此假借为『迻』也。《汉书扬雄传》注:『以物与人曰移。』又《安帝纪》注:『移,书也。』《韩延寿传》注:『移,犹传也。』此文移之所由来,盖引申而用之也。彦和『移风易俗』之释,因文生义,至为周洽焉。」

《修词鉴衡》云:「移者,自近移远,使之周知也。」移书的特征是决不限于给与某一人。这是移书的性质与檄相似、与普通书牍相异之点。

《御览》五九七引《三国典略》曰:「卫襄,字叔辽,河东人,修行至孝,州郡嘉之。时有白波贼众数万人,官兵诛伐不能平。贼曰:使叔辽要我,愿散。于是襄为移书,即平定。」「令往而民随」这显然是把移当作下行公文。而《修词鉴衡》的解释,似乎把移文当作一般的通告。可见移是用在官府之间,或官告民的。

〔三〕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相如使蜀,蜀长老多言通西南夷之不为用。相如欲谏,业已建之,不敢。乃着书籍以蜀父老为辞,而己诘难之,以风天子,且因宣其使指,令百姓知天子之意。」「骨」指骨架规格。《文选难蜀父老》一首,列入檄类。

李充《翰林论》:「盟檄发于师旅,相如《谕蜀父老》,可谓德音矣。」

《东坡志林》:「司马相如《谕蜀父老》云『以讽天子』。以今观之,不独不能讽,殆几于劝耳。谄谀之意死而不已,独作《封禅书》,相如真所谓小人也哉。」(《四六丛话》卷二引)

孙执升曰:「武帝雄心好大,相如以词赋得幸,匡救处少,将顺处多。《谏猎书》是正论,《上林赋》是逢君,《巴蜀檄》犹存谲谏,《封禅文》纯是谀词,此文则在进退之间。」(《详注昭明文选》)

李兆洛云:「意虽欲规,实则颂也。解此措语之法,乃能气壮情骇。」(见《文选学》引)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司马相如之《难蜀父老》,晓而喻博,有移檄之意。」

〔四〕 此书《文选》标作《移书让太常博士》,列入「书」类之后。其序云:「歆亲近欲建立《左氏春秋》及《毛诗》、《逸礼》、《古文尚书》,皆列于学官,哀帝令歆与《五经》博士讲论其义,诸博士或不肯置对。歆因移书太常博士,责让之。」李善注:「刘歆,字子骏,向少子也。少通诗书,能属文,为黄门郎,至中垒校尉。王莽篡位,为羲和京兆尹,卒。」

《文选学义例第二》三、《误析赋首或摘史辞为序》:「刘子骏《移书责太常博士》有序,非序也,乃史辞也。」按此见《汉书刘歆传》。《移太常博士》是以官府书信的形式责让《五经》博士的。《评注昭明文选》本文注:「让,责也。太常,周之宗伯,识用广大,谓之博士。」

孙月峰曰:「叙经术废兴,明白有条理,可与《史》、《汉儒林序》参看。」(《文选集评》引)「文移」之文,指政治方面的文事,不与兵革相连。

周注:「刘歆《移太常博士》,论证坚确。一,今文经『《尚书》初出于屋壁』,『《泰誓》后得』,都立学官;古文经得于孔子宅壁中,博士却不肯接受;二,用古文经来校今文经,今文『经或脱简,传或脱编』,古文可补今文之缺漏。从而指斥博士『保残守缺,挟恐见破之私意,而无从善服义之公心,或怀妒嫉,不考情实,雷同相从,随声是非』,所以说『辞刚而义辨』。」

〔五〕 黄注:「按《成都王颖传》:颖表请诛羊玄之、皇甫嵩等;檄长沙王乂使就第;乃与王颙(颙即河间王司马颙)将张方伐京都。以陆机为前锋都督。陆机至洛,与成都王笺曰『王室多故,祸难荐有,羊玄之等乘宠凶,专记朝政,皇甫嵩同恶相求,共为乱阶』云云,或机此时有移百官文,后代失传耳。」

范注:「案陆机至洛《与成都王笺》,《晋书》成都王颖、陆机二传皆不载,引见《艺文类聚》五十九,黄注微误。」《注订》:「笺文载《艺文类聚》五十九,『乱阶』以下,尚有『至今天子飘飖,甚于赘瘤』云云。黄氏『后代失传』之语,亦想当然耳。」周注:「称为武移,当指移书论军事。」郭注:「武移,不惟文笔相责难,且以兵革相连者也。」

故檄移为用,事兼文武,其在金革〔一〕,则逆党用檄,顺命资移,〔二〕所以洗濯民心〔三〕,坚同符契〔四〕,意用小异,而体义大同〔五〕,与檄参伍,故不重论也〔六〕。

〔一〕 「金革」,犹言兵革。兵器与甲铠的总称。引申指战争。

〔二〕 《校证》:「《御览》『命』作『众』,徐校同。」按「逆党」与「顺众」对文,作「众」为是。

《注订》:「『用檄』、『资移』二句,檄移分野,语极扼要。」

〔三〕 《校注》:「崔寔《政论》:『洗濯民心,湔浣浮俗。』(《意林》卷三引)」

〔四〕 使民心与在上者牢固一致,若合符契。

〔五〕 《铭箴》篇:「及周之辛甲,百官箴阙,唯《虞箴》一篇,体义备焉。」「体义」,体制、本义。

〔六〕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作补充说:「脍炙人口者,则孔稚圭之《北山移文》为最瑰迈奇古,巧不伤纤,谑不伤正,虽非文移之正体,而文已足传。」

第四段论移及檄移的区别。

赞曰:三驱弛网〔一〕,九伐先话〔二〕。鞶鉴吉凶,蓍龟成败。摧压鲸鲵〔三〕,抵落蜂虿〔四〕。移风易俗〔五〕,草偃风迈〔六〕。

〔一〕 「网」原作「刚」。纪云:「『刚』疑作『网』。」《校注》引郝懿行云:「按『刚』字疑『网』字之讹。」《补注》:「《札迻》(十二)云:当作弛网。网讹纲,三写成刚,遂不可通。《吕氏春秋异用》篇说汤解网,令去三面,舍一面,与《易比》九五『三驱失前禽』之文偶合,故彦和兼用之。」

《易比卦》:「王用三驱,失前禽。」王弼注:「夫三驱之礼,禽逆来趣己则舍之,背己而走则射之,爱于来而恶于去也;故其所施,常失前禽也。」《斟诠》:「弛网,谓留网一面,言宽仁也。」

周注:「弛网:《吕氏春秋异用》:『汤见祝网者置四面,其祝曰:「从天坠者,从地出者,从四方来者,皆离(陷入)吾网。」……汤收其三面,置其一面。』失禽弛网,指王者先德教而后征伐。」

〔二〕 黄注:「《周礼》大司马『以九伐之法正邦国』。」范注:「《周礼》大司马职掌九伐之法。《左传》庄公二十九年:『凡师有钟鼓曰伐。』杜预《释例》曰:『鸣钟鼓以声其过曰伐。』征伐必先声其罪,故曰先话。」《注订》:「先话,即先声夺人也。」「九伐」,制裁诸侯违犯王命行为的九种办法。《周礼夏官大司马》:「以九伐之法正邦国:冯弱犯寡则眚(削地)之,贼贤害民则伐之,暴内陵外则坛(撤职)之,野荒民散则削之,负固不服则侵之,贼杀其亲则正之,放弒其君则残之,犯令陵正则杜之,外内乱、鸟兽行则灭之。」《三国志锺会传》:「方国家多故,未遑修九伐之征也。」《校注》:「先话,即篇首『兵先乎声』之意。」

〔三〕 黄注:「《左传》:『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鲸鲵而封之,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杜注:鲸鲵,大鱼名,以喻不义之人,吞食小国。」按此见宣公十二年。

《校证》:「『摧』原作『惟』。」《补注》:「《札迻》十二:『案惟压,义不可通。惟,黄校元本、冯本、汪本、活字本并作摧,是也,当据正。」《斟诠》:「摧压鲸鲵,谓摧折制服不义之人也。」

〔四〕 黄注:「《左传》:臧文仲曰:君其无谓邾小,蜂虿有毒,而况国乎!」按此见僖公二十二年。虿,蝎类毒虫。《校注》:「按各本皆作『抵』,与文意不合,疑当作『扺』。说文手部:『扺,侧击也。』(扺音纸。)」

〔五〕 《校证》:「『风』原作『宝』,黄注云:『一作实。』徐云:『当是「风」字,本文有「移风」之语,「移宝」于义不可通。』按徐说是,今据改。」

〔六〕 《注订》:「《论语》:『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迈,进也。」按此见《颜渊》篇。「偃」,倒伏。《校注》:「《书》伪《君陈》:『尔惟风,下民惟草。』枚传:『民从上教而变,犹草应风而偃。』」《斟诠》:「草偃风迈,犹言风行草偃,喻德化之易感服大众也。」

文心雕龙义证

卷 五

封禅 第二十一

《大戴礼保傅》:「封泰山而禅梁父。」

《礼记礼器》:「因名山升中于天。」郑注:「《孝经说》曰:封乎泰山,考绩燔燎;禅乎梁甫,刻石纪号也。」正义:「封乎泰山者,谓封土为坛,在于泰山之上;考绩燔燎者,谓考诸侯功绩,燔柴燎牲以告天。禅乎梁甫者,禅读为墠,谓除地为墠,在于梁甫,以告地也。梁甫是泰山之旁小山也。刻石纪号也者,谓刻石为文,纪录当代号谥。」

《白虎通道德论封禅》云:「王者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何?报告之义也。始受命之时,改制应天,天下太平,功成封禅,以告太平。所以必于泰山,何?万物之始,交代之处也。必于其上,何?因高告高,顺其类也。故升封者,增高也。下禅梁甫之基,广厚也。刻石纪号者,着己之功迹以自劝也。……或曰封者,广也。言禅者,明以成功相传也。」

《玉海》卷九十八《郊祀─封禅》:「袁宏曰:夫揖逊受终,必有至德于天下,征伐革命,则有大功于万物。是故王者初基,则有封禅之事,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夫东方者,万物之所始;山岳者,灵气之所宅;故求之物本必于其始,取其所通必于其宅。崇其坛场则谓之封,明其代兴则谓之禅。然则封禅者,王者开务之大基也。德不周洽,不得擅议斯事,功不弘济,不得髣佛斯礼,旷代一有,其道至高。故自黄帝尧舜至三代各一得封禅,未有中修其礼者也。夫神道正一,其用不烦,天地易简,其礼尚质,故藉用白茅,贵其诚素,器用陶匏,取其易从。然封禅之礼,简易可也;若夫白函玉牒,非天地之性也。《文中子》曰:封禅之费非古也,徒以夸天下,其秦汉之侈心乎?」

梅注:「封者,增高也;禅者,广厚也;皆刻石纪号,着己之功绩以自效也。」

《文选》属符命类。章学诚《诗教》下:「若夫《封禅》、《美新》、《典引》,皆颂也。称符命以颂功德,而别类其体为符命,则王子渊以圣主得贤臣而颂嘉会,亦当别其体为主臣矣。」

范注:「《汉书武帝纪》元封元年注引孟康曰:『王者功成治定,告成功于天。封,崇也,助天之高也。刻石纪号,有金策石函、金泥玉检之封焉。』服虔曰:『增天之高,归功于天。禅,阐也,广土地也。』张晏曰:『天高不可及,于泰山上立封,又禅而祭之,冀近神灵也。』」

《文体论纂要》:「符命者,谓天降瑞应,以为帝王受命之符。如司马相如的《封禅文》,扬雄的《剧秦美新》、班固的《典引》皆是。此种文章,实与设辞托讽的赋相远,而与称扬功德的颂相近,当归入颂赞一类。」

《注订》:「封禅之说,出于管氏之对桓公,马迁着为书,相如有遗奏;其事则隆于秦皇汉武。惟二帝惑于方士之说,私欲所锺,故镌文告成,明示得意,而非以教诸侯礼也。然大典之施,必有隆重之文,应备一格也。《史记封禅书》正义云:『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言禅者,神之也。』」

《校释》:「封禅之说,倡自谶纬家而增饰于文士,实逢迎帝王侈心之作。由今观之,殊无讨论之价值。但古既有此体,故彦和亦所不废。」

《文心雕龙杂记》:「案封禅大非礼,经典所无。《管子》封禅之说,乃史迁所引,羼入原书。即本有其说,亦管子设辞,以屈桓公。七十二君云云,不必有其事也。《尧典》曰:『允恭克让。』伪《

舜典》亦曰:『温恭允塞。』岂有自颂功德以告天之理?见于史策者,始自暴秦。司马相如《封禅文》,古今诟病。林逋诗云:『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其贬封禅,可谓至矣。彦和文必宗经,其所以出此者,正如纪昀所云『自唐以前,不知封禅之非,故封禅为大典礼,而封禅文为大著作,特出一门,盖郑重之』耳。」

封禅文是为夺得皇位的统治者歌功颂德,并制造理论根据的文章。这类文章数量是很有限的。

《昭明文选》把《封禅文》、《剧秦美新》、《典引》三篇文章划归一类,取名「符命」。所谓「符命」者,就是说天降瑞应,以为帝王受天之命的一种符信。拍马屁的人专门作一种文章,侈陈瑞应,铺张统治者的功德。这样的文章,从它的性质来讲,叫作「符命」;从它运用的场合来讲,就是封禅文。何焯说:「符命,谀佞之祖。」(《评注昭明文选》司马相如《封禅文》篇引)可见就是封建时代的文人也知道封禅是一种骗局,而并不怎么相信的。但是刘勰对于封禅却非常之重视,《封禅》篇说:「兹文为用,盖一代之典章也。」刘勰虽然对它的规格要求非常严格,其实封禅不能算作一种独立的文体。把封禅文归入颂赞一类,还是比较合适的。

夫正位北辰〔一〕,向明南面〔二〕,所以运天枢〔三〕,毓黎献者〔四〕,何尝不经道纬德,以勒皇迹者哉〔五〕!

〔一〕 范注:「《尔雅释天》:『北极谓之北辰。』《史记天官书》:『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又:『北斗七星,斗为帝车,运于中央。』」

《论语为政》:「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北极星是天地正位,喻帝王居位。

〔二〕 范注:「《易说卦》传:『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盖取诸此也。』」正义:「以离为象日之卦,故为明也。日出而万物皆相见也。又位在南方,故圣人法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也。」「向明」,谓天将黎明。

〔三〕 「天枢」,北斗七星之第一星;又北极亦名天枢。《星经》上《北斗》:「北斗,……第一名天枢,为土星。」《后汉书崔骃传》:「重侯累将,建天枢,执斗柄。」扬雄《长杨赋》:「高祖奉命,顺斗极,运天关。」《斟诠》:「谓运转天命之枢机也。天枢,本北极星名,……此处喻国之权柄。」

〔四〕 黄注:「《书益稷》:『万邦黎献,共惟帝臣。』传:黎献,黎民之贤者也。」

范注:「《说文》:『育或作毓。』《尚书益稷》:『万邦黎献。』《孔氏传》:『献,贤也。』《尔雅释诂》上:『

黎,众也。』」

〔五〕 「迹」,通「绩」。「勒皇迹」,谓刻石记帝王功绩。

《录图》曰〔一〕:「潬潬咴咴〔二〕,棼棼雉雉〔三〕,万物尽化〔四〕。」言至德所被也。《丹书》曰:「义胜欲则从,欲胜义则凶。」〔五〕戒慎之至也。则戒慎以崇其德,至德以凝其化〔六〕,七十有二君〔七〕,所以封禅矣〔八〕。

〔一〕 《校注》:「『录』,《绎史》五《黄帝纪》引作『绿』。何焯改作『绿』。纪昀云:『录当作绿。』《正纬》篇:『尧造绿图,昌制丹书。』以『绿图』与『丹书』对。此亦应尔。汪本、张本、训故本并作『绿』。当据改。」

《校证》:「『录』,张之象本、王惟俭本作『绿』。……案『录』『绿』古通,说详《正纬》篇。」

清马骕《绎史》卷五《黄帝纪》:「《文心雕龙》:『

《绿图》曰:潬潬咴咴,棼棼雉雉,万物尽化。』『与物俱化』,《

绿图》中文也。」顾广圻批注:「『《录图》曰:潬潬咴咴,棼棼雉雉,万物尽化』四句《录图》佚文。」

〔二〕 《校释》:「『潬潬』,当作『啴啴』,喜乐盛也。《诗》:『徒御啴啴。』『潬』,『啴』之假字也。」

《注订》:「潬,音善,水相薄也。司马相如《上林赋》:『宛潬胶盭。』注:『宛潬,展转也。』又通滩。咴,音麾,口不正也,又丑。潬潬咴咴者,展转综错也。」《诗大雅崧高》:「徒御啴啴,周邦咸喜。」毛传:「啴啴,喜乐也。」笺:「啴啴,安舒。」《斟诠》:「案楚人谓作乐、高兴为『咴』。是『潬潬咴咴』有安适喜乐之意。」

〔三〕 《注订》:「《尔雅释诂》:『雉,陈也。』棼棼雉雉者,言罗列之多,状万物之复杂也。上八字及『万物尽化』句,皆彦和所见《绿图》中语。」《书吕刑》:「民兴胥渐,泯泯棼棼。」正义:「棼棼,扰攘之状。」

《斟诠》:「棼棼,扰乱貌。……棼,即纷,纷之假字;雉雉,杂陈貌。则『棼棼雉雉』为繁杂众多之意,用与『熙熙攘攘』略同。」

〔四〕 「化」,化生。《易系辞下》:「万物化生。」

〔五〕 范注:「《史记周本纪》正义引《尚书帝命验》:『季秋之月,甲子,赤雀衔丹书,止于昌户,其言曰:「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丹书」,见《正纬》篇注。《校注》:「按《大戴礼记武王践阼》篇:『武王践祚三日……然后召师尚父而问焉,曰:「黄帝颛顼之道存乎?意亦忽不可得见与?」师尚父曰:「在《丹书》。王欲闻之,则齐矣。」……师尚父西面道书之言曰:「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从」谓顺利。《仪礼少牢馈食礼》:「『占曰从。』郑注:『从者,求吉得吉之言。』」

〔六〕 《校注》:「按『则』字似不应有,盖涉上文误衍者。」「

凝」,成也。《中庸》:「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七〕 《训故》:「《史记》:管仲曰:古之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宗。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按此见《封禅书》。今本《管子》有《封禅》篇。尹知章云:「元篇亡,今以司马迁《封禅书》所载管子言以补之。」

〔八〕 《杂记》:「案许懋《封禅议》云:七十二君,夷吾所记,此中世数,裁可得二十余主:伏羲、神农、女娲、大庭、柏皇、中央、栗陆、骊连、赫胥、尊卢、混沌、昊英、有巢、朱襄、葛天、阴康、无怀、黄帝、少昊、颛顼、高辛、尧、舜、禹、汤、文、武。中间乃有共工霸有九州岛,非帝之数。云何得有七十二君封禅之事?且燧人以前,至周之世,未有君臣,人心淳朴,不应金泥玉检,升中刻石,燧人、伏羲、神农三皇,结绳而治,书契未作,未应有镌文告成。且无怀氏伏羲后第十六主,云何得在伏羲前封太山禅云云?」

昔黄帝神灵〔一〕,克膺鸿瑞,勒功乔岳〔二〕,铸鼎荆山〔三〕。大舜巡岳,显乎《虞典》〔四〕。成康封禅,闻之《乐纬》〔五〕。

〔一〕 《校注》:「《大戴礼记五帝德》篇:『孔子曰:黄帝,少典之子也,曰轩辕,生而神灵。』」

〔二〕 「乔岳」,亦作「乔岳」。《诗周颂时迈》:「怀柔百神,及河乔岳。」毛传:「乔,高也。高岳,岱宗也。」《知音》篇:「阅乔岳以形培塿。」「膺」,承受。

〔三〕 《史记封禅书》:「齐人公孙卿曰:封禅七十二王,唯黄帝得上泰山封。其后黄帝接万灵明廷,明廷者,甘泉也。……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荆山」,在今河南陕县西。

〔四〕 范注:「《尚书舜典》:『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岱礼。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于北岳,如西礼。』王肃注曰:『岱宗,泰山,为四岳所宗。燔柴祭天告至。』」

〔五〕 范注:「《管子封禅》篇谓:『周成王封泰山,禅社首。』不记文武二王。《史记封禅书》云:『纣在位,文王受命,政不及泰山,武王克殷二年,天下未宁而崩。爰周德之洽,维成王,成王之封禅,则近之矣。』《后汉书张纯传》:『纯奏上宜封禅曰:《

乐动声仪》曰:以雅治人,风成于颂。有周之盛,成康之间,郊配封禅,皆可见也。』彦和所云闻之《乐纬》,殆即《动声仪》也。」

《注订》:「《乐动声仪》即纬书之关于乐者,故曰《

乐纬》。」《斟诠》:「按《隋书经籍志》有《乐纬》三卷,今其书已佚。」

及齐桓之霸,爰窥王迹〔一〕,夷吾谲陈〔二〕,距以怪物〔三〕。固知玉牒金镂,专在帝皇也〔四〕。然则西鹣东鲽〔五〕,南茅北黍〔六〕,空谈非征,勋德而已〔七〕。是史迁八书,明述封禅者〔八〕,固禋祀之殊礼〔九〕,名号之秘祝〔一○〕,祀天之壮观矣〔一一〕。

〔一〕 《斟诠》直解为:「乃欲上窥古代圣王之封禅事迹。」指齐桓公想学帝王行封禅礼。

〔二〕 《校注》:「『陈』,黄校云:『当作谏。』……是『谏』字谊胜。《奏启》篇『谷永之谏仙』,《御览》引作『陈仙』。是『

谏』、『陈』易误之例。《诗大序》『主文而谲谏』,即『谲谏』二字所出。《史记齐太公世家》:『桓公称曰:吾欲封泰山,禅梁父。管仲固谏不听。乃说桓公以远方珍怪物至乃得封。桓公乃止。』足为夷吾谲谏之证。」

〔三〕 《校证》:「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锺本、梁本、崇文本『距』作『拒』。」《校注》:「『距』与『拒』通。」

梅注:「《史记封禅书》:『齐桓公既霸,会诸侯于葵丘,而欲封禅。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皆受命然后得封禅。」桓公曰:「寡人北伐山戎,过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马悬车,上卑耳之山;南伐至召陵,登熊耳山以望江汉。兵车之会三,而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诸侯莫违我。昔三代受命,亦何以异乎?」于是管仲睹桓公不可穷以辞,因设之以事,曰:「古之封禅,鄗上之黍、北里之禾,所以为盛;江淮之间,一茅三脊,所以为藉也。东海致比目之鱼,西海致比翼之鸟,然后物有不召而自至者十有五焉。今凤凰麒麟不来,嘉谷不生,而蓬蒿藜莠茂,鸱枭数至,而欲封禅,毋乃不可乎?」于是桓公乃止。』」

〔四〕 《训故》:「《续汉书祭祀志》:封禅检用金镂五周,以水银和金以为泥。玉玺一方寸二分,玉检方五寸。」

按《后汉书祭祀志》上:「议封禅所施用。有司奏当用方石再累置坛中,皆方五尺,厚一尺,用玉牒书藏方石。牒厚五寸,长尺三寸,广五寸,有玉检。……检用金缕五周,以水银和金以为泥。」「镂」,黄本改「缕」,据《后汉书》似应作「缕」。「玉牒」,古代帝王封禅郊祀所用的文书。《史记封禅书》:「封泰山下东方,如郊祀太一之礼;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则有玉牒书。」「牒」,书板。

应劭《汉官仪》:「建武三十二年,封泰山,玉牒石检,金绳石泥。」

〔五〕 范注:「《尔雅释地》九府:『东方有比目鱼焉,不比不行,其名谓之鲽;南方有比翼鸟焉,不比不飞,其名谓之鹣。』」

《史记封禅书》集解引韦昭曰:「各有一目,不比不行,其名曰鲽。」又「各有一翼,不比不飞,其名曰鹣鹣。」索隐:「鲽,音答。」

〔六〕 《史记封禅书》:「一茅三脊。」集解引孟康曰:「所谓灵茅也。」又「鄗上之黍,北里之禾」集解:「应劭曰:『鄗上,山也,鄗音臛。』苏林曰:『鄗上、北里皆地名。』」索隐引韦昭云:「设以不可得之物。」「北黍」即北里之黍。「南茅」即江淮间一茅三脊。三脊茅是茅本的一种,封禅时用以滤酒。

〔七〕 《斟诠》直解为:「皆空言虚语,羌无实证,封禅之所凭借者,厥唯功勋德业而已。」

〔八〕 司马迁《史记》:《礼书》第一,《乐书》第二,《律书》第三,《历书》第四,《天官书》第五,《封禅书》第六,《河渠书》第七,《平准书》第八。范注:「『是史迁八书』句不辞,『是』字下疑脱一『以』字。」《校证》:「王惟俭本『是』下有『以』字。」

〔九〕 范注:「《史记太史公自序》:『受命而王,封禅之符罕用。用则万灵罔不禋祀,追本诸神名山大川礼,作《封禅书》第六。」《斟诠》:「禋祀,洁斋以祀天神也。《左传》隐公十一年:『吾子孙其覆亡之不暇,而况能禋祀许乎?』杜注:『絜斋以享,谓之禋祀。』……《周礼春官大宗伯》:『以禋祀祀昊天上帝。』」

〔一○〕「名」字,黄校:「元作『铭』,朱改。」范注:「纪评云:『铭字不误。』确甚。铭号犹言刻石纪绩。《封禅书》:『武帝封泰山,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则有玉牒书,书秘。』《旧唐书礼仪志三》:『玄宗问:玉牒之文,前代帝王何故密之?贺知章对曰:玉牒本是通于神明之意。前代帝王所求各异,或祷年算,或思神仙,其事微密,是故莫知之。』」「铭」,刻。「号」,告。

〔一一〕斯波六郎:「此句嫌文词不顺,且上文云:『固禋祀之殊礼。』此又『祀天』,文不雅顺。疑『祀』乃『祝』字之误,本属上句。『天』之下似脱『下』字,此句作『天下之壮观矣』,承上『固禋祀之殊礼,铭号之秘祝』二句。司马相如《封禅文》:『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壮观,王者之丕业。』此句盖为彦和之所本。」

以上为第一段,明封禅之意义及其源流。

秦皇铭岱〔一〕,文自李斯〔二〕,法家辞气,体乏弘润〔三〕。然疏而能壮〔四〕,亦彼时之绝采也。铺观两汉隆盛,孝武禅号于肃然〔五〕,光武巡封于梁父〔六〕,诵德铭勋,乃鸿笔耳〔七〕。

〔一〕 《训故》:「《史记》:始皇上泰山,禅梁父,刻所立石,其辞曰: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二十有六年,初并天下,罔不宾服云云。」按此《泰山刻石》文,见《始皇本纪》。

黄注:「《秦始皇本纪》: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生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遂上泰山,禅梁父,刻所立石。」《颂赞》篇:「秦政刻文,爰颂其德。」

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翁元圻辑注引范祖禹之说云:「封禅实自秦始,古未有也。」

〔二〕 《斟诠》:「秦皇铭岱,文凡六篇。曰泰山、琅邪台、之罘、东观、碣石、会稽刻石,皆李斯所作。独邹峄山刻石文,《史记》不载。此六篇刻石文,悉见《颂赞》篇。」

〔三〕 《史记鲁仲连传》:「辞气不悖。」「辞气」犹语气,即语言风格。《铭箴》篇:「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

〔四〕 《铭箴》篇:「至于始皇勒岳,政暴而文泽,亦有疏通之美焉。」「疏」,粗略。

周注:「李斯的《泰山刻石》,如说:『(皇帝)亲巡远方黎民,登兹泰山,周览东极。从臣思迹,本原事业,祗诵功德。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大义休明,垂于后世,顺承勿革。』文章质朴,虽『体乏弘润,然疏而能壮』,是突出的封禅文。」

〔五〕 《训故》:「《史记》:武帝元封元年四月癸卯,上还登封泰山,又禅泰山下趾东北肃然山。」按此见《孝武本纪》。集解引服虔曰:「肃然,山名,在梁父。」

范注引《汉书武帝纪》:「元封元年夏四月癸卯,登封泰山。诏曰:『遂登封泰山,至于梁父,然后升襢肃然。』」

〔六〕 《后汉书光武纪下》:「中元元年春二月辛卯,祡望岱宗,登封泰山。甲午,禅于梁父。」范注:「凡封泰山,必禅梁父,此云孝武禅号,光武巡封,互文耳。(封泰山祭天,禅梁父祭地。)」

〔七〕 「诵」,陈述。《校注》:「按《论衡须颂》篇:『古之帝王建鸿德者,须鸿笔之臣褒颂纪载,鸿德乃彰。』」《论衡须颂》篇:「无鸿笔之论,不免庸庸之名。」又:「鸿笔之奋,盖斯时也。」「鸿笔」,大手笔,指下面所讲司马相如,张纯等人的《封禅文》、《泰山刻石文》等。

观相如《封禅》〔一〕,蔚为唱首。尔其表权舆〔二〕,序皇王,炳玄符〔三〕,镜鸿业〔四〕,驱前古于当今之下,腾休明于列圣之上〔五〕,歌之以祯瑞,赞之以介丘〔六〕,绝笔兹文,固维新之作也〔七〕。

〔一〕 黄注:「《(史记)司马相如传》:武帝曰:『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若不然,后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其妻曰: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其遗札书言封禅事。」

〔二〕 「唱首」,即首唱。《注订》:「权舆,《尔雅释诂第一》:『权舆,始也。』」「尔」,若乃。《斟诠》:「彦和所谓表权舆,盖指相如《封禅文》篇所云:『伊上古之初肇,自昊穹兮生民,历选列辟,以迄于秦。率迩者踵武,逖听者风声,纷纶葳蕤,湮灭而不称者不可胜数。继《韶》《夏》,崇号谥,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罔若淑而不留,畴逆失而能存?遐哉邈乎,其详不可得闻已。』」

〔三〕 《校证》:「『玄』,黄本、张松孙本、纪本作『元』,避清讳。」《校注》:「《文选》扬雄《剧秦美新》:『玄符灵契。』李注:『玄符,天符也。』」

〔四〕 「镜鸿业」,镜照天下之大业。

〔五〕 「休明」,美好清明。潘岳《西征赋》:「当休明之盛世。」《封禅文》:「德侔往初,功无与二。」此二句意谓驱使往古列于当今之下,而当今之美业可跨跃于列圣之上。

〔六〕 《汉书司马相如传》载《封禅文》:「微夫斯之为符也,以登介丘。不亦恧乎?」注:「服虔曰:介,大也。丘,山也。」言登泰山封禅也。

〔七〕 《诗大雅文王》:「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维」,语助;「维新」即新。此言兹文虽为相如绝笔之遗着,而实为维新之作。

姚鼐曰:「姜坞先生云:《封禅文》相如创为之,体兼赋颂。其设意措词皆翔蹑虚无,非如扬、班之徒诞妄贡谀,为跖实之文也。通体结构,若无畔岸,如云兴水溢,一片深茫骏邈之气。观扬班之作,而后知相如文句句欲活。」(《文选学》引)

李兆洛云:「以允答竞业立意,故极波涌云乱之观,而仍字字有归宿。此意扬班已不能窥,况其下乎?」(同上)

谭献云:「迈往之韵,峻绝之骨,奇宕之气,萧疏之神,颂语不袭商周,几欲抗手。」又云:「袭旧六为七,此是何等志趣!海岳瑰状,金石奇声,不可无一,不能有二。」(同上)

孙月峰曰:「规模亦自《仲虺诰》《伊训》诸篇来,第一味赞诵,中间铺叙处,彷佛如赋,是后世颂圣之祖。然而讽谏意自寓,正于极力揄扬处微见不足意。」(见《文选集评》)

何义门曰:「文效《书》而不袭典谟诰,颂效《诗》而不袭雅颂,此长卿之杰作绝思也。奈何后人又纷纷摹仿乎!」(同上)

方伯海曰:「帝王功德,何关封禅不封禅?且所称七十二君何人?成王所据何典?不过取《虞书》柴望、《武成》祭告,而附会其说耳。究竟篇中毫无实在根据,只是子虚乌有,以艰深文其附会。后人险句僻字,貌为古奥,按之无物,其弊已开于此。世只以作俑归之子云,不知子云生平极模拟长卿,固有所受之也。」(同上)

《校释》:「至其扬相如而抑李斯,知此体非法家所长。」

及光武勒碑,则文自张纯〔一〕,首胤典谟,末同祝辞〔二〕,引《

钩谶》〔三〕,叙离合〔四〕,计武功,述文德,事核理举,华不足而实有余矣〔五〕。凡此二家,并岱宗实迹也〔六〕。

〔一〕 《训故》:「《通鉴》光武中元元年:上读《河图会昌符》曰:『赤刘之九,会命岱宗。』上感此文,乃诏梁松等,按索河雒谶文,言九世当封禅者三十六事。于是张纯等复奏请封禅,上乃许焉。登山以祭,亲封玉牒检。」

又:「《(后汉书)祭祀志》以光武封泰山刻石碑文:『是月辛卯,祡祭封泰山。甲午,禅于梁阴。以承灵瑞,以为兆民。永兹一宇,垂于后昆。百寮从臣,郡守师尹,咸蒙祉福,永永无极。』」

黄注:「《后汉祭祀志上》:建武三十二年二月,上至奉高,遣侍御史与兰台令史,将工先上山刻石。」

《后汉书张纯传》:「张纯字伯仁,京兆杜陵人也。……建武三十年,纯奏上宜封禅,曰……宜及嘉时,遵唐帝之典,继孝武之业,以二月东巡狩,封于岱宗,明中兴,勒功勋,复祖统,报天神,禅梁父,祀地祇,传祚子孙,万世之基也。中元元年,帝乃东巡岱宗,以纯视御史大夫从,并上元封旧仪及刻石文。」纪评:「以下以符命连类及之。」

〔二〕 「胤」,继承。周注:「《后汉书祭祀志》张纯《泰山刻石文》:『维建武三十有二年二月,皇帝东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这是『首胤典谟』,文章开头时模仿《舜典》。文末祝告:『永兹一宇,垂于后昆。百僚从臣郡守师尹咸蒙祉福,永永无极。』即『末同祝辞』。文中还引谶纬,叙离乱,述功德,但缺乏文彩,远逊《封禅文》。」

〔三〕 黄注:「按文内多引《河图赤伏符》、《会昌符》、《孝经钩命决》等书。」郭注:「《刻石文》中引用《钩谶》六条。」《注订》:「张纯刻石文多引钩谶之说,盖光武崇纬学也。」

〔四〕 《校证》:「『合』字原脱。梅据许延祖补『乱』字。徐校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补『分』字。梅六次本、何校本、张松孙本补『合』字。按《明诗》篇有『离合之发,萌于图谶』语,今从之。」按《明诗》篇「离合」与此无关。

梅注:「按光武东封泰山碑有云:宗庙隳坏,社稷丧亡,不得血食。十有八年,扬徐青三州首乱,兵革横行,延及荆州,豪杰并兼,百里屯聚,往往僭号。北夷作寇,千里无烟,无鸡鸣犬吠之声。」据此当仍以补「乱」字为是。《考异》:「盖下言武功,上言离乱,有乱必勘,自相偶属也。」

〔五〕 斯波六郎:「陆机《文赋》:『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于冗长。』」

周注:「『实有余』指文中讲王莽篡位,发生内乱外患。光武兴兵诛讨,使百姓『得居尔田,安尔宅』。又『建明堂,立辟雍,起灵台,设庠序』等。写得较具体,但缺乏辞藻,所以『华不足』。」

〔六〕 《斟诠》:「岱宗,泰山,为四岳所宗。见《尚书舜典》『东巡狩至于岱宗』旧传。二家,盖指司马相如与张纯二人。」「实迹」,谓实有的刻石。

范注:「相如《封禅文》未闻刻石。《风俗通正失》篇载武帝《泰山刻石文》曰:『事天以礼,立身以义,事亲以孝,育民以仁,四守之内,莫不为郡县。四夷八蛮,咸来贡职。与天无极,人民蕃息,天禄永得。』彦和或误记。」

及扬雄《剧秦》〔一〕,班固《典引》〔二〕,事非镌石,而体因纪禅〔三〕。观《剧秦》为文,影写长卿,诡言遯辞,故兼包神怪〔四〕。然骨制靡密〔五〕,辞贯圆通〔六〕,自称极思〔七〕,无遗力矣〔八〕。《典引》所叙,雅有懿采〔九〕,历鉴前作,能执厥中,〔一○〕其致义会文,斐然余巧〔一一〕。故称「《封禅》靡而不典,《剧秦》典而不实」〔一二〕,岂非追观易为明,循势易为力欤!〔一三〕

〔一〕 黄注:「扬雄《剧秦美新序》:『(往时)司马相如作《封禅》一篇,以彰汉氏之休。臣……敢竭肝胆,写腹心,作《剧秦美新》一篇,虽未究万分之一,亦臣之极思也。』」

六臣注《文选》本篇李周翰注:「剧,甚也。……是时雄仕莽朝,……以秦酷暴之甚,以新室为美,将悦莽意,求免于祸。非本情也。」

〔二〕 黄注:「班固《典引序》:伏惟相如《封禅》靡而不典,扬雄《美新》典而亡实。臣不胜区区,窃作《典引》一篇。」按《文选》卷四十八《典引》,蔡邕注。蔡邕曰:「《典引》者,篇名也。典者,常也,法也。引者,伸也,长也。」李善注:「《尚书》疏:尧之常法,谓之《尧典》。汉绍其绪伸而长之也。」李周翰注:「典者,《尧典》也。汉为尧后,故班生将引尧事以述汉德,是命曰《典引》。」

〔三〕 「体因纪禅」,谓体裁因袭纪功封禅之文。

〔四〕 文中云:「天剖神符,地合灵契。……其异物殊怪,……班乎天下者,四十有八章。」宋史绳祖《学斋占毕》:「司马长卿《封禅文》,典雅为西京之宗。然未免托符瑞以启武帝之侈心,君子已耻之。其后,扬雄仿之,作《剧秦美新》,尤为可耻。班孟坚《典引》亦引符瑞以效尤。唐人作《玉牒真纪》以美玄宗,尤浅陋。及柳宗元《贞符》,谓『受命不于天,于其人;休符不于祥,于其仁。惟人之仁,匪祥于天。兹为《贞符》哉,未有弃仁而久者也,未有恃祥而寿者也。』遂一洗从前作者之陋,为可喜也。」

《斟诠》:「影写,犹效法也。本书《通变》篇:『楚之骚文,矩式周人;汉之赋颂,影写楚世。』扬雄之《剧秦美新》,盖效法司马相如之《封禅文》而作也。详《剧秦美新》自序。」

〔五〕 《校证》:「『制』原作『掣』,义不可通,今改。且疑『

骨』亦『体』之坏文。」范注:「《章表》篇『应物掣巧』,《御览》作『制』是也。此『骨掣』之『掣』,亦当作『制』。」

《校释》:「『掣』,疑当作『制』。『骨制』即『体制』。本书『制』或省作『制』。」《校注》:「『骨掣』二字不辞,疑当作『体制』。《定势》、《附会》两篇并有『体制』之文。」「靡密」,谓细密。

〔六〕 《明诗》篇:「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圆通。」《论说》篇:「故其义贵圆通,辞忌枝碎。」日人兴膳宏谓:「圆通都作『圆满的完全性』或『理论的一贯性』解。此为佛家语。」(见兴膳宏《〈文心雕龙〉论文集》)

〔七〕 见注〔一〕。

〔八〕 《文选》扬子云名下李善注:「王莽潜移龟鼎,子云进不能辟戟丹墀,亢辞鲠议;退不能草玄虚室,颐性全真。而反露才以耽宠,诡情以怀禄,素餐所刺,何以加焉?《抱朴》方之仲尼,斯为过矣。」

孙月峰曰:「全是模拟《封禅》,更加铺张,兼有转折波澜,尽为宏丽,第机格却显浅,间有率处弱处,读之不甚有深味。谓曰『极思』,尚未敢信。」(见《文选集评》)

孙执升曰:「《封禅文》于收处微寓箴规,此则全是谀词矣。沉思苦撰,语古意新,似不肯让相如独步。」(同上)

方伯海曰:「扬子云以《法言》拟《论语》,以《太玄》拟《易》,始念何尝不以圣贤自期。迨投阁不死,莽赦其罪,因附会符命,忍耻苟活,自结于莽。至以此等恶机,流秽千秋,厥后《纲目》书为『莽大夫扬雄卒』。为法受恶,无可逭者。嗟乎,莽以符命欺天罔人,当日颂莽功德,万有余人。至自许为『惟清惟默,守道之极』者,而亦为之。噫,晚节末路之难,此固子云遭逢之不幸,其亦守道有未极乎?」(同上)

李兆洛云:「诬善之人其词游,失其守者其辞屈,此文之谓也。然古骏藻迈之气则与长卿并驱矣。」(《文选学》引)

谭献云:「心苦于司马,词慎于孟坚,众流山立,语语金汤。」又云:「顺逆集散,与长卿或合或离,紬绎之乃得文章机窾。」又云:「缀句渐有辙迹,《剧秦》处避重就轻,词要心苦。」(

同上)

郭预衡《文心雕龙评论作家的几个特点》:「这就一面指出扬雄模拟司马相如《封禅文》的缺陷,一面也不完全抹煞它的功力,指出还有值得肯定的地方。颜之推却说:『着《剧秦美新》,妄投于阁,周章怖慑,不达天命,童子之为耳。』(《颜氏家训文章》篇)」(《文学评论》一九六三年第一期)

〔九〕 范注:「『雅有懿乎』,纪评云:『乎当作采。』案纪说是。本书《杂文》篇:『班固《宾戏》,含懿采之华。』亦以『懿采』评班文。《时序篇》亦有『鸿风懿采』之文。」《校释》:「按『乎』乃『采』之形误字。」按《体性》篇:「孟坚雅懿,故裁密而思靡。」

〔一○〕《书大禹谟》:「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论语尧曰》:「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中庸之道,称作事无过无不及为「执中」。

周注:「《典引》想吸收两家的长处去其短处,所以能执厥中。」

〔一一〕「致义」二句意谓表达意义,结合文辞,斐然成章。

〔一二〕《校证》:「『靡』原作『丽』,今据《典引》改。」又:「『《剧秦》典而不实』,《典引》原作『扬雄《美新》,典而亡实』。」《校注》:「按『丽』当作『靡』,始与《典引》合。张瞻《

剧秦美新注》:『相如《封禅》,靡而不典。』(《北堂书钞》卷一百引)盖袭孟坚文,亦作靡。《明诗》篇亦有『靡而非典』语。」按《后汉书班固传》:「固又作《典引》篇,述叙汉德。以为相如《

封禅》靡而不典;扬雄《美新》典而不实;盖自谓得其致焉。」颜师古注「靡而不典」云:「文虽靡丽,而体无古典。」又注「典而不实」云:「体虽典则,而其事虚伪,谓王莽事不实。」

何义门曰:「靡而无实,故为味不长,然自一时之极思也。」见(《文选集评》)孙月峰曰:「大约是兼撮马扬之胜,中间太模拟处亦可厌,间或错综其调,借势变换,更润以工词,运以婉致,虽云袭,而姿态乃更横溢,此却是摹拟三昧。」(同上)

方伯海曰:「以上三篇,皆侈谈功德符瑞,大旨同归于封禅,其间用意却有不同。汉武帝雄才大略,置《五经》博士,改正朔,易服色,制礼作乐,征伐四方,真有狭小前人之规,故借成王继体,无所事事来相形。王莽粉饰周官周礼,凡事多假托六艺,以文其奸。故借秦楚书蔑典来相形。此篇以汉承尧后,德比祖宗,事同揖让,故借夏商二代,皆崛起方隅,征诛革命来相形,文字必由立意,合之《答宾》、《解嘲》、《客难》诸篇读之,当自得其解矣。」(同上)

李兆洛云:「裁密思靡,遂为骈体科律。」又云:「语无归宿,阅之觉茫无畔岸,此其所以不逮卿、云。」(《文选学》引)

谭献云:「琢句益工,结体益顺,摹写马扬处有痕。」又云:「词意不能出马、扬之外。」(同上)

周注:「丽指用词藻,如讲禾、麟、龟、马,把禾称一茎六穗,麟称双角一本,龟称周朝放生的,马称翠黄乘龙等,就是用词藻。不典,照班固的意思该是不合正道。因为《封禅文》着重讲各种符瑞,不着重讲功德,所以是不典。……《剧秦》叙述王莽功德,像定『懿律嘉量,金科玉条』,『正嫁娶送终』,『亲九族淑贤』,建『明堂辟雍』,『北怀单于』,『经井田,免人役』,等等,仿照训典的叙述功德,所以是『典』。但王莽用这些来粉饰太平,是假象,所以『不实』,是『诡言遯辞』。就它的文辞模仿训典说,所以『

骨制靡密,辞贯圆通』。

「班固的《典引》,刘勰称为『雅有懿采』,『斐然余巧』。《典引》叙汉的功德,象『宣二祖之重光,袭四宗之缉熙。神灵日照,光被六幽。仁风翔乎海表,威灵行乎鬼区。』模仿训典,所以称雅;运用词藻,所以称采。」

〔一三〕这是说追观前人的作品,易于明辨其是非、短长,而遵循已有的体势来进行「影写」则易于为力,所以《典引》之作才显得效果比较好。

至于邯郸《受命》〔一〕,攀响前声,风末力寡〔二〕,辑韵成颂;〔三〕虽文理顺序〔四〕,而不能奋飞〔五〕。陈思《魏德》〔六〕,假论客主,问答迂缓,且已千言,劳深绩寡〔七〕,飙焰缺焉〔八〕。

〔一〕 《训故》:「《魏书》:汉帝使行御史大夫张音持节奉玺绶禅于魏,邯郸淳乃着《大魏受命述》,以颂丕之德。文见《古文苑》。」

范注:「《艺文类聚》十载邯郸《受命述》。」

按《三国魏志王粲传》:「颖川邯郸淳……亦有文采。」注引《魏略》曰:「淳一名竺,字于叔,博学有才章。……时五官将博延英儒,亦宿闻淳名,因启淳欲使在文学官属中。……黄初初,以淳为博士给事中。」

〔二〕 范注:「『风末』当作『风昧』,即《通变》篇之『风昧』。」斯波六郎:「案『风末』,『风衰』之意,不应妄改。《通变》篇亦作『风末』者。」《校注》:「《史记韩长孺传》:『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非初不劲,末力衰也。」按《通变》篇:「风末气衰也。」

周注:「《受命述》讲魏国封禅:『然后乃勒功岱岳,升中上玄。』燔柴升天告成功;中,成。这文平庸而缺乏力量,所以风末力寡。」

〔三〕 邯郸淳《受命述》序言:「欲谓之颂,则不能雍容盛懿,列伸玄妙;欲谓之赋,又不能敷演洪烈,光扬缉熙。故思竭愚,称《受命述》。」

〔四〕 《校注》:「顺,黄校云:『元作烦,一作颇。』……寻绎语意,曹学佺校作『颇』(见凌本、天启梅本……校语)。极是。」《考异》:「夫顺者,序当以顺为归,……宜从顺序为是。」《斟诠》直解为:「虽文理通顺,井然有秩。」

〔五〕 《校注》:「按《诗邶风柏舟》:『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周注:「『风末力寡』,『不能奋飞』,就是没有风骨。它叙述曹操的功德,说:『肃清宇内,万邦有截。师义翼汉,奉礼不越。』叙述曹丕的功德,说:『圣嗣承统,爰宣重光。陈锡裕下,民悦无疆。』所谓『文理顺序』。不像《封禅文》、《剧秦美新》、《典引》的铺张扬厉。但缺乏骏爽的意气,所以风末;没有模仿训典,文辞柔弱,所以力寡;这样缺乏风骨,所以不能奋飞。」

〔六〕 黄注:「《陈思王集魏德论》末曰:固将封泰山,禅梁甫,历名川以祈福,周五方之灵宇。越八九于往素,踵帝皇之灵矩。流余祚于黎烝,锺元吉乎圣主。」

《补注》:「今本《陈思王集魏德论》存六百余字,俱系答辞。案《北堂书钞》(一百四)引曹植《魏德论》:『栖笔寝牍,含光而不朗,蒙窃惑焉。』此审是客问语。『蒙窃惑焉』四字本张衡《西京赋》,『蒙』,张作『蒙』,义通。」

范注:「曹植《魏德论》残缺不全(见《艺文类聚》十)。」

〔七〕 《文体明辨序说》「符命」类:「按符命者,称述帝王受命之符也。夫帝王之兴,固有天命,而所谓天命者,实不在乎祥瑞图谶之间。故大电、大虹、白狼、白鱼之属,不见于经,而见于史,史其可尽信邪?后世不察其伪,一闻怪诞,遂以为符,而封禅以答之,亦惑之甚矣。自其说昉于管仲,其事行于始皇,其文肇于相如,而千载之惑,胶固而不可破。于是扬雄《美新》,班固《典引》,邯郸淳《

受命述》,相继有作,而《文选》遂立『符命』一类以列之。夫《美新》之文,遗秽万世,淳亦次之,固不足道,而马班所作,君子亦无取焉。唯柳氏《贞符》以仁立说,颇协于理,然苏长公(轼)犹以为非,则如斯文不作可也。今以其为一体,……而并着其说,庶俾驰骋文艺者知所惩戒,不蹈刘勰『劳深绩寡』之诮云。」

〔八〕 周注:「《魏德论》风力不足,光芒不够,所以飙焰缺焉。」「飙焰缺」是说缺乏雄壮的气势。

以上为第二段,评论秦至曹魏之代表作家作品。

兹文为用,盖一代之典章也。构位之始,宜明大体〔一〕,树骨于训典之区,选言于宏富之路〔二〕,使意古而不晦于深,文今而不坠于浅〔三〕,义吐光芒,辞成廉锷〔四〕,则为伟矣。虽复道极数殚,〔五〕终然相袭〔六〕,而日新其采者,必超前辙焉〔七〕。

〔一〕 《镕裁》篇:「履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构」,通「

构」。「构位」谓构思布局。「大体」在本书中也作「大要」、「体要」,都是指的对某一文体的规格要求和风格要求。《通变》篇:「

是以规略文统,宜宏大体。」

〔二〕 《辨骚》篇:「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镕经义,亦自铸伟辞。」《风骨》篇:「昔潘勖锡魏,思摹经典,群才韬笔,乃其骨髓峻也。」可见树立文章的风骨,和摹仿经书有关。

「训典」,指《尚书》中的《伊训》《尧典》之类。《

校释》:「必能揄扬盛美,夸张祥祯,而又于颂扬之中,寓以戒慎之义,方为合作。所谓『树骨于训典之区,选言于宏富之路』也。」

〔三〕 「意古而不晦于深」是承「树骨于训典之区」来说的,「文今而不坠于浅」是承「选言于宏富之路」来说的;一手抓向经典著作学习,一手抓广泛地选用新近的文辞。

〔四〕 《注订》:「廉,棱;锷,刃也。言辞不入俗陋也。」《庄子说剑》:「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司马彪注:「锷,剑刃;一云剑棱也。」《说剑》篇又云:「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是「辞成廉锷」谓文辞锋利而又有说服力。

〔五〕 斯波六郎:「扬雄《剧秦美新》:『是以帝典阙而不补,王纲弛而未张。道极数殚,闇忽不还。』」

「极」和「殚」都有尽意。《文选》李善注:「言天道既极,历数又殚。」《斟诠》:「彦和加以引用,则指文体式微,作法已尽。」

〔六〕 《校注》:「《嵇中散集琴赋序》:『其体制风流,莫不相袭』。」「终然相袭」是因为写作封禅文的方术已经穷尽,终于要相袭。黄叔琳云:「能如此,自无格不作。」纪评:「岂惟封禅文固可不作也。」

〔七〕 《校证》:「『采』原作『来』,谢、徐校作『采』,梅六次本改。」

《校注》:「改『来』为『采』是也。《杂文》篇有『

麟凤其采』语。」此句意谓在文采上还能日新的必然超过前作。纪评:「数语教人以自为文,凡文类然。」

第三段,论封禅文之规格和风格要求。

赞曰:封勒帝绩,对越天休〔一〕。逖听高岳〔二〕,声英克彪〔三〕。树石九旻〔四〕,泥金八幽〔五〕。鸿律蟠采〔六〕,如龙如虬。

〔一〕 「绩」,同「绩」。《校注》:「《诗周颂清庙》:『

对越在天。』郑笺:『对,配;越,于也。』」《尚书说命(下)》:「敢对扬天子之休命。」传:「对,答也。答受美命而称扬之。」《尔雅释言》:「越,扬也」。「对越天休」,即对扬天休。

《书汤诰》:「各守尔典,以承天休。」孔传:「守其常法,承天美德。」《国语周语》引《汤诰》语韦注:「休,庆也。」

〔二〕 黄注:「(司马相如)《封禅文》:『逖听者风声。』」「

逖」,远也。「高岳」,高峻之山岳。

〔三〕 《校注》:「按『声英』二字当乙,始能与上句之『逖听』相对。《史记司马相如传》(《封禅文》):『蜚英声。』」「彪」,彪炳,喻高大,洪亮。

〔四〕 《注订》:「九旻,即九天也。《孙子》:『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书大禹谟》:『日号泣于旻天。』」《校注》:「『

九旻』,犹九天,言其高。《史记封禅书》:『自太山至巅,立石颂秦始皇帝德,明其得封也。』」

〔五〕 《注订》:「屑金以为书画,谓之泥金,用泥金,尊贵之也。」

《斟诠》:「泥金,指封禅文书玉牒,用金屑调以水银封签。……此谓藏泥金之玉牒,书于幽深之方石中也。」「八幽」,八方幽远的地方。《宋书乐志四》:曹植《圣皇》篇:「九州岛咸宾服,威德洞八幽。」

〔六〕 「律」字,范注:「黄云:活字本作『岳』。」《校注》:「传录黄顾合校本,顾广圻于『逖听高岳』句下方校云:『岳(活),岳。』……非谓『鸿律』之『律』活字本作『岳』也。范氏所引有误。」《斟诠》:「鸿律与蟠采相偶。」直解为「格律弘伟,文采优游」。

章表 第二十二

《校释》:「敷奏之文,汉分四品,舍人衡论,则约以三类。本篇兼论章、表二品,陈谢之类也。下二篇各论一品,而以启附奏,以对附议,至其联谊,则以奏事之末,或云谨启,故与奏合论,而对策之文,亦曰陈政献说,合审宜之义也。分合之际,具见别裁。」

《注订》:「章表同体,故此篇并而论之,非如檄移诸篇分言之也。章、表古式无别,自秦初定制,而汉立四品,始章是章而表是表也。然立体虽殊,而用事常混,祗可大别,未遑细判。自汉传经,章句是讲,则固属别裁,其用渐广矣。是知彦和立论,乃以对扬王庭者为限耳。」

汉代的章表今已无存。魏晋南北朝把奏议统称为表,例如诸葛亮的《出师表》、曹植的《求自试表》、李密的《陈情表》等,只是有的以言政事为主,有的以表达哀情为主。后代的表主要用以朝贺、劝进、辞官、谢恩,有的也用于陈述政事。

夫设官分职,高卑联事〔一〕。天子垂珠以听〔二〕,诸侯鸣玉以朝〔三〕。敷奏以言,明试以功〔四〕。故尧咨四岳〔五〕,舜命八元〔六〕,固辞再让之请,俞往钦哉之授〔七〕,并陈辞帝庭,匪假书翰。然则敷奏以言,则章表之义也〔八〕;明试以功,即授爵之典也〔九〕。

〔一〕 《周礼天官冢宰》:「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又《天官》大宰:「以八法治官府,……三曰官联,以会官治。」注引郑司农曰:「官联,谓国有大事,一官不能独共,则六官共举之。联,读为连,古书连作联。联,谓连事通职相佐助也。」「高卑联事」,《斟诠》:「谓官位有高卑,……互相佐助,联合治理国家大事也。」斯波六郎:「案『联事』之语,见『

小宰』职,即……『以官府之六联合邦治,一曰祭祀之联事,二曰宾客之联事,三曰丧荒之联事,四曰军旅之联事,五曰田役之联事,六曰敛弛之联事。凡小事皆有联。』」

〔二〕 《礼记玉藻》:「天子玉藻,十有二旒,前后邃延。」郑注:「前后邃延者,言皆出冕前后而垂也。」蔡邕《独断》:「汉明帝采《尚书皋陶》及《周官》《礼记》以定冕制,皆广七寸,长尺二寸,系白玉珠于其端,十二旒。」「听」,谓听政。

〔三〕 《礼记玉藻》:「古人君子必佩玉。……周还中规,折还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又:「朝则结佩。……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绶,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组绶。」范注:「君臣朝见,无不佩玉,此云诸侯鸣玉,与上天子垂珠对文耳。」

〔四〕 范注:「《尚书舜典》:『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王肃注曰:『敷,陈;奏,进也。诸侯四朝,各使陈进治理之言;明试其言以要其功,功成则赐车服以表显其能用。』」蔡沈注引程子曰:「敷奏以言者,使各陈其为治之说,言之善者,则从而明考其功,有功则赐车服以旌异之。」

〔五〕 《训故》:「《书》:帝曰:咨,四岳,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按此见《尧典》。传曰:「四岳,即羲和之四子,分掌四岳之诸侯。」蔡沈注:「四岳,官名,一人而总四岳诸侯之事也。」《左传》襄公四年:「访问于善为咨。」

〔六〕 梅注:「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忠肃恭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谓之八元。世济其美,不陨其名,以至于尧,尧不能举。舜臣尧,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按此见《左传》文公十八年。

范注:「舜命八元,似不见于二典。……据《左传》此文,知八恺八元,当即《舜典》二十二人之数,故彦和之八元与四岳并言之。」

〔七〕 《训故》:「《书》:伯拜稽首,让于夔、龙,帝曰:俞,往钦哉。」按此见《舜典》。「俞」,犹言「然」,表示应允。《书尧典》:「帝曰俞。」又:「帝曰:往钦哉。」蔡注:「尧于是遣之往治水,而戒以『钦哉』,盖任大事,不可以不敬,圣人之戒,辞约而意尽也。」

《校注》:「《书舜典》:『帝曰:「俞。咨!汝平水土,惟时懋哉!」禹拜稽首,让于稷、契暨●陶。帝曰:「俞,汝往哉!」』孔传:『然其所推之贤,不许其让,故使往宅百揆。』」

〔八〕 下「则」字《御览》作「即」。郭注:「作『则』与上文『

则』字嫌重复;作『即』与下句语调一致。」

〔九〕 《校注》:「《后汉书章帝纪》:『敷奏以言,则文章可采;明试以功,则政有异迹。』」

至太甲既立,伊尹书诫〔一〕,思庸归亳,又作书以赞〔二〕。文翰献替〔三〕,事斯见矣。周监二代〔四〕,文理弥盛〔五〕,再拜稽首,对扬休命〔六〕,承文受册,敢当丕显〔七〕,虽言笔未分,而陈谢可见〔八〕。降及七国,未变古式,言事于王,皆称上书〔九〕。

〔一〕 梅注:「《书太甲上》:维嗣王不惠于阿衡,伊尹作书曰:『先王顾諟天之明命,以承上下神祇,社稷宗庙,罔不祗肃。天监厥德,用集大命,抚绥万方。惟尹躬克左右厥辟,宅师。肆嗣王丕承基绪。惟尹躬先见于西邑夏,自周有终,相亦惟终。其后嗣王,罔克有终,相亦罔终。嗣王戒哉,祗尔厥辟。辟不辟,忝厥祖。」

范注:「《尚书伊训》序:『成汤既没,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训》。』传曰:『作训以教导太甲。』《太甲》序:『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诸桐。三年复归于亳,思庸(念常道)。伊尹作《太甲》三篇。』《太甲》上中二篇首有『伊尹作书曰』云云。」

〔二〕 梅注:「《尚书》: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作书曰:『民非后,罔克胥匡以生;后非民,罔以辟四方。皇天眷佑有商,俾嗣王克终厥德,实万世无疆之休。』」按此见《太甲中》。亳,商都城。在今河南商邱。《校注》:「『赞』,黄校云:『元作缵。』按宋本……《御览》五九四引正作『赞』,张本同。」按黄氏从梅说改「赞」是。元刻本、弘治本、冯舒校本,均作「缵」。「缵」,继也。作礼赞义或作继承意,均可通。

〔三〕 黄注:「《左传》: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成其否。」按此见昭公二十年。《文选》袁宏《三国名臣序赞》:「入能献替。」吕向注:「

献,进也;替,废也。谓事有可者进之,否者替之。」《后汉书胡广传》:「臣以献可替否为忠。」「文翰献替」,用文书来献可替否。

〔四〕 《论语八佾》:「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五〕 《礼记三年问》:「壹使足以成文理。」孙希旦集解:「

文谓文章,理谓条理。」《礼记中庸》:「文理密察。」《颂赞》篇:「自商已下,文理允备。」

〔六〕 黄注:「《左传》僖公二十八年:王策命晋侯为侯伯。晋侯三辞从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受册以出。」《校注》:「《书》伪《说命下》:『敢对扬天子之休命。』枚传:『对,答也;答受美命而称扬之。』」

《诗大雅江汉》第七章:「厘尔圭瓒,秬鬯一卣,告于文人,锡山土田,于周受命,自召祖命。虎拜稽首,天子万年。」郑笺:「拜稽首者,受王命策书也。」第八章:「虎拜稽首,对扬王休。……」郑笺:「对,答;休,美也。」

〔七〕 《尚书君牙》:「丕显哉,文王谟。」丕本为语词,后人承用为大义;因以丕显为大明。

《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杜注:「丕,大;休,美也。」《斟诠》:「彦和所谓『受命』云者,谓晋侯重耳受周襄王之策命为侯伯而言也。敢当,犹言不敢当,及语也。」

〔八〕 范注:「召虎、重耳皆受命口谢,非如后世有谢章,而陈谢之意可见。郝懿行曰:『案《左传》载晋文受策之词(见僖公二十八年),又《韩诗外传》载孔子为鲁司寇之命,及孔子答词(见卷八)。皆所谓言笔未分者也。』」按《总术》篇:「颜延年以为『笔之为体,言之文也;经典则言而非笔,传记则笔而非言。』……予以为发口为言,属笔曰翰,……经传之体,出言入笔,笔为言使,可强可弱。」

《文体明辨序说》「上书」类:「古人敷奏谏说(音税)之辞,见于《尚书》、《春秋内外传》者详矣。然皆矢口陈言,不立篇目,故《伊训》、《无逸》等篇,随意命名,莫协于一;然亦出自史臣之手,刘勰所谓『言笔未分』,此其时也。」

《校注》:「『言』谓口头陈辞,『笔』谓书翰,此承上『再拜稽首、对扬休命;承文受册,敢当丕显』而言。」

〔九〕 《校证》:「『王』黄本作『主』,旧本皆作『王』。」斯波六郎:「作『王』者可从。盖谓列国之王。」范注:「《汉书艺文志《春秋》家有《奏事》二十篇,自注:『秦时大臣奏事及刻石名山文也。』王应麟《考证》曰:『七国未变古式,言事于王,皆称上书;秦初,改书曰奏。』案王氏说本《文心》此篇。『主』字疑今本误,当依改作『王』。《颜氏家训省事》篇:「『上书陈事,起自战国,逮于两汉,风流弥广。原其体度,攻人主之长短,谏诤之徒也;讦群臣之得失,讼诉之类也;陈国家之利害,对策之伍也;带私情之与夺,游说之俦也。』」

《文体明辨序说》:「降及七国,未变古式,言事于王,皆称上书。秦汉而下,虽代有更革,而古制犹存,故往往见于诸集之中。萧统《文选》欲其别于臣下之书也,故自为一类,而以『上书』称之。」

以上为第一段,原章表之由来,周至战国,皆称上书。

秦初定制,改书曰奏〔一〕。汉定礼仪〔二〕,则有四品: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议〔三〕。章以谢恩,奏以按劾〔四〕,表以陈请〔五〕,议以执异〔六〕。章者,明也〔七〕。《诗》云「为章于天」〔八〕,谓文明也。其在文物,赤白曰章〔九〕。表者,标也〔一○〕。《礼》有《表记》,谓德见于仪〔一一〕,其在器式,揆景曰表〔一二〕。章表之目,盖取诸此也〔一三〕。

〔一〕 范注:「秦改上书为奏,当亦在始皇二十六年李斯与博士议改命令为制诏时。留存《事始》:『《汉杂事》曰:秦初定制,改书为奏。汉定礼仪,则有四品: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驳议。』」

周注:「秦朝改臣子上书为奏,如《汉书艺文志》《

春秋》家有《奏事》二十篇,原注:『秦时大臣奏事及刻石名山文也。』」

〔二〕 《史记礼书》:「至秦有天下,悉内六国礼仪,采择其善。虽不合圣制,其尊君抑臣,朝廷济济,依古以来,至于高祖,光有四海,叔孙通颇有所增益减损,大抵皆袭秦制。」

〔三〕 蔡邕《独断》:「凡群臣上书于天子者有四名: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驳议。章者需头,称『稽首上书』,谢恩、陈事、诣阙通者也。奏者亦需头,其京师官但言『稽首』,下言『稽首以闻』,其中有所请,若罪法劾案,公府送御史台,公卿校尉送谒者台也。表者不需头,上言臣某言,下言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左方下附曰某官臣某甲上,文多用编两行,文少以五行,诣尚书通者也。公卿校尉诸将不言姓,大夫以下有同姓官别者言姓,章曰报闻,公卿使谒者将大夫以下,至吏民,尚书左丞奏闻报可,表文报已奏如书。凡章表皆启封,其言密事得皂囊盛。其有疑事,公卿百官会议,若台阁有所正处,而独执异意者曰驳议。驳议曰:某官某甲议以为如是;下言臣愚戆议异。其非驳议,不言议异。其合于上意者,文报曰某甲某官议可。」

《校证》:「蔡邕《独断》、《后汉书胡广传》注引《汉杂事》,俱作『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驳议』,此彦和所本。《议对》篇亦作『驳议』。似以作『驳议』为是也。然下文『

议以执异』,即承此言,亦止作『议』。盖此文虽本《独断》或《汉杂事》,而彦和自有所笔削,故未可以一概论也。」

《御览》五九四引《汉书杂事》曰:「群臣奏事上书皆为两通:一诣后,一诣帝。凡群臣之书通于天子者四品: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驳议。」

〔四〕 范注:「《晋书刘寔传》载其《崇让论》曰:『人臣初除,皆通表上闻,名之谢章,所由来尚矣。……季世所用,不贤不能让贤,虚谢见用之恩而已。』」按「劾」,检举揭发别人。

《文体明辨序说》「奏疏」类:「然当时奏章,或上灾异,则非专以谢恩。至于奏事,亦称上疏,则非专以按劾也。又按劾之奏,别称弹事,尤可以征弹劾为奏之一端也。又置八仪,密奏阴阳,皂囊封板,以防宣泄,谓之封事。而朝臣补外,天子使人受所欲言,及有事下议者,并以书对。则汉之制,岂特四品而已哉?然自秦有天下,以及汉孝惠,未闻有以书言事者。至孝文开广言路,于是贾山言治乱之道,名曰《至言》,则四品之名,亦非叔孙通之所定明矣。」按劾,按察弹劾。《续通考职官考》:「按察使,掌一省刑名按劾之事。」

〔五〕 《校释》:「鲍本《御览》五九四『陈请』作『陈情』,是。」

《文体明辨序说》「表」类:「按字书:『表者,标也,明也,标着事绪使之明白以告乎上也。』古者献言于君,皆称上书。汉定礼仪,乃有四品,其三曰表,然但用以陈请而矣。后世因之,其用寖广。于是有论谏,有请劝(劝进),有陈乞(待罪同),有进(进书,如唐萧颖士《为陈正卿进续尚书》、宋窦仪《进刑统》之类是也)、献(献物),有推荐,有庆贺,有慰安,有辞(辞官)、解(解官,如晋殷仲文《解尚书表》是也),有陈谢(谢官、谢上、谢赐),有颂理,有弹劾(汉诸葛亮有《废李平表》),所施既殊,故其词亦异。」

〔六〕 「执异」,表示不同意见。

〔七〕 范注:「《说文》:『章,乐竟为一章,从音,从十。会意。』假借为彰。『彰,彰也。』《广雅释诂四》:『彰,明也。』经传多以章为之。」《注订》:「《礼记乐记》:『文章,章之也。』注:『尧乐名也,言尧德章明也。』此假借义。」

〔八〕 《训故》:「《诗》:倬彼云汉,为章于天。」按此见《大雅棫朴》。郑笺:「云汉之在天,其为文章,譬犹天子为法度于天下。」朱注:「章,文章也。」

〔九〕 黄注:「《(周礼)考工记》:画缋之事,赤与白谓之章。」

〔一○〕范注:「《说文》:『表,上衣也,从衣从毛,会意。古者衣裘以毛为表。』假借为标。《管子君臣》篇上:『犹揭表而令之止也。』注:『表,谓以木为标,有所告示也。』《荀子儒行》篇:『效有防表。』注:『表,标也。』《史记留侯世家》:『表商容之闾。』《索隐》引崔浩曰:『表者,标榜其门里。』《释名释书契》:『下言于上曰表,思之于内,表施于外也。』」《文选》卷三十七《表上》李善注:「表者,明也,标也。如物之标表,言标着事序,使之明白,以晓主上,得尽其忠,曰表。三王已前,谓之敷奏,故《尚书》云『敷奏以言』是也。至秦并天下,改为表,总有四品:一曰章,谢恩曰章;二曰表,陈事曰表;三曰奏,劾验政事曰奏;四曰驳,推覆平论,有异事进之曰驳。六国及秦汉,兼谓之上书,行此五事,至汉魏以来,都曰表。进之天子称表,进诸侯称上疏,魏已前天子亦得上疏。」

《玉海》卷二百三《辞学指南》「表」类:「表,明也,标也,标着事序,使之明白。三王以前,谓之敷奏。秦改为表。汉群臣书四品,三曰表。(注:不需头,上言臣某言,下言诚惶诚恐,顿首顿首。左方下附曰:某官臣甲乙上。)阳嘉元年,左雄言孝廉先诣公府文吏课笺奏,又胡广以孝廉试章奏,然则章表试士,其始此欤?」

徐炬《事物原始》「表」类:「尧咨四岳,舜命九官,并陈词不假书翰,则敷奏以言,章表之义也。汉时有章表奏驳四等,盖汉制也。《苏氏演义》曰:表者白也,以情旨表白于外也。」

〔一一〕《校证》:「旧本俱无『于』字。谢、徐、何校补『于』字,黄本补『于』字,案《御览》正有『于』字;王惟俭本此句作『言德见仪』。」《训故》:「《礼记表记》记君子之德见于仪表者。」范注:「《礼记表记》正义引郑《目录》云:『名曰《表记》者,以其记君子之德,见于仪表。』」

〔一二〕《校注》:「《淮南子本经》篇:『天地之大,可以矩表识也。』高注:『表,影表。』《史记司马穰苴传》:『先驰至军,立表下漏待(庄)贾。』索隐:『立表,谓立木为表,以视日景。』《诗墉风定之方中》:『揆之以日。』毛传:『揆,度也;度日出入,以知东西。』孔疏:『此度日出入,谓度其影也。』」《斟诠》:「度量日影之长,从以计时辰之仪器曰表,即俗称日晷。」「

器式」,用作标志的器具。

〔一三〕范注:「取诸此,此,指『赤白曰章,揆景曰表』二物。」

以上为第二段,叙汉朝定上书为章、表、奏、议四品,并释其名义及区分。

按《七略》《艺文》〔一〕,谣咏必录〔二〕;章表奏议,经国之枢机;然阙而不纂者,乃各有故事,而布在职司也〔三〕。

〔一〕 范注:「刘歆撰《七略》,班固本之述《艺文志》。」

〔二〕 《斟诠》:「《七略》有《诗赋略》,著录各家赋及歌诗等,《汉志》仍之。」

〔三〕 《校证》:「『布』字原脱。《御览》『而』作『布』,谢、徐校『而』下补『布』字,今据改正。」《校释》:「《御览》『

而』作『布』是。」

《校注》:「按此文之意,盖谓书奏送尚书者,则藏于尚书;送御史者,则藏于御史;送谒者者,则藏于谒者也。」

《注订》:「『各有故事,而在职司』云者,是释上文『阙而不纂』之故,指《七略》《艺文》所忽,是以下文即言『前汉表谢,遗篇寡存』。」

斯波六郎:「盖彦和之意谓汉之章表奏议,从故事由其职司保管,简直不属刘向之校中秘书之内,亦未著录《七略》、《艺文志》之中。」

《斟诠》:「故事,谓归例成规。」

陈书良《文心雕龙校注辨正》:「职司应指九卿中之御史大夫。《前汉书百官公卿表序》:御史大夫『有两丞,秩千石。一曰中丞,在殿中兰台,掌图籍秘书,……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是御史大夫专管章表。谣咏流传民间,易失,故须辑录;章表藏于御史,不易失,故不须辑录。东汉亦然,故称故事。『各』,乃就谣咏与章表言。……『而在职司』之『而』,为转折词,乃言谣咏、章表『各有故事』,而章表在职司。」

前汉表谢,遗篇寡存〔一〕。及后汉察举,必试章奏〔二〕。左雄奏议,台阁为式〔三〕;胡广章奏,天下第一〔四〕;并当时之杰笔也。观伯始谒陵之章〔五〕,足见其典文之美焉〔六〕。

〔一〕 范注:「感遇谢恩,无当政要,故前汉谢表,彦和时已寡存篇。」

〔二〕 《后汉书顺帝纪》:「阳嘉元年十一月辛卯,初令郡国举孝廉,限年四十以上,诸生通章句,文吏能笺奏,乃得应选。」

《后汉书左雄传》:「阳嘉元年……雄又上言:……请自今孝廉,年不满四十不得察举,皆先诣公府,诸生试家法,文吏课笺奏。」察举,指令郡国举孝廉等。笺奏,即指章奏。

〔三〕 梅注:「《后汉书》:左雄掌纳言,多所匡肃,每有章奏表议,台阁以为故事。」按此见《左雄传》。

《后汉书仲长统传》:「光武皇帝……矫枉过直,政不任下,虽置三公,事归台阁。」李贤注:「台阁,谓尚书也。」王先谦引王鸣盛曰:「汉世官府不见台阁之号。所云台阁者,犹言宫掖、中秘云尔。……以公府与台阁并称,所谓宫中府中也。盖尚书令、尚书仆射与尚书,皆宦者与士人迭为之。」

〔四〕 梅注:「胡广始察孝廉,至京师,试以章奏,安帝以广为天下第一。」按此见《后汉书胡广传》。范曰:「据此传,则安帝时孝廉亦试章奏。」

〔五〕 范注:「胡广,字伯始。本传谓其作《官箴》四篇。其余所著诗、赋、铭、颂、箴、吊及诸解诂凡二十二篇,不言有章,其文亡佚无考。」

《注订》:「胡广本传载广着《百官箴》凡四十八篇,及诸解诂凡二十二篇云,谒陵之章未详。」

〔六〕 「典文」谓典章文辞。

昔晋文受册,三辞从命〔一〕,是以汉末让表,以三为断〔二〕。曹公称为表不必三让〔三〕,又勿得浮华〔四〕。所以魏初表章,指事造实〔五〕,求其靡丽,则未足美矣。

〔一〕 《训故》:「《春秋左传》:晋文公城濮之役,作王宫于践土。王命内史叔兴命晋侯为侯伯,曰:王谓叔父,敬服王命以绥四国,纠逖王慝。晋侯三辞从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受策以出。」按此见僖公二十八年。「册」,《御览》作「策」。「三辞从命」,见前「敢当丕显」句下引《左传》文。

〔二〕 范注:「《北堂书钞》『设官』部引应劭《汉官仪》:『凡拜,天子临轩,六百石以上悉会,直事卿赞,御史授印绶。公三让然后乃受之。』据此可知让表亦以三为止。」《校注》:「《蔡中郎集东鼎铭》:『乃诏曰:「其以大鸿胪乔玄为司空。」拜稽首以让。帝曰:「俞。往!」三让,然后受命。』又《西鼎铭》:『乃制诏曰:「其以光禄大夫玄为太尉。」公拜稽首曰:「臣闻之,三让莫克或从,臣不敢辟。」』并『三让为断』之证。」

〔三〕 《校证》:「冯本、汪本、畲本、梅本、王惟俭本《御览》『必』作『止』。」按元刻本亦作「止」。

《校释》:「范文澜注引操上书让增封曰:『臣虽不敏,犹知让不过三。』则以『不过』为是,当据改。」

《注订》:「『止』,别本作『必』字,误。三揖、三让、三礼,于古为常,『不必』云者,是为不辞。曹操语见《艺文类聚》五十一载操建安元年上书让增封曰:『臣虽不敏,犹知让不过三。所以仍布腹心至于四五,上欲陛下爵不失实,下为臣身免于苟取。』所谓『至于四五』,即『不止三让』,『爵不失实』及『免于苟取』等意也。」

〔四〕 《三国魏志武帝纪》:「庚子,王崩于洛阳。」注引《魏书》谓操「雅性节俭,不好华丽,后宫衣不锦绣,侍御履不二采,帷帐屏风,坏则补纳,茵蓐取温,无有缘饰」。

〔五〕 郭注:「指事造实,犹今言据事直陈。」

至于文举之荐祢衡〔一〕,气扬采飞〔二〕;孔明之辞后主,志尽文畅〔三〕;虽华实异旨,并表之英也〔四〕。琳、瑀章表,有誉当时;孔璋称健,则其标也〔五〕。陈思之表,独冠群才〔六〕。观其体赡而律调,辞清而志显,应物制巧〔七〕,随变生趣,执辔有余,故能缓急应节矣〔八〕。

〔一〕 《训故》:「《魏略》:孔融《荐祢衡表》:窃见处士平原祢衡,淑质贞亮,英才卓跞。任座抗行,史鱼厉节,殆无以过也。」

孔融《荐祢衡表》见《文选》卷三十七。李善注:「范晔《后汉书》曰:孔融,字文举,鲁国人也。幼有异才,性好学,举高第,拜御史,历官至将作大匠,迁少府。曹操既积嫌忌,奏诛之,下狱,弃市。」

《后汉书文苑列传》:「祢衡,字正平。……少有才辩,而气尚刚傲,好矫时慢物。……融亦深爱其才,衡始弱冠,而融年四十,遂与为交左,上疏荐之曰云云。」

〔二〕 《典论论文》:「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词,以至乎杂以嘲戏,及其所善,扬、班俦也。」《才略》篇:「孔融气盛于为笔,祢衡思锐于为文,有偏美焉。」气扬采飞,气势昂扬,文采飞动。

孙月峰曰:「不甚斲削,然却有劲气,大约才有余,法未尽。」(见《文选集评》)

何义门曰:「章表多浮,此建安文敝。特其气犹壮。建安文章,结两汉之局,开魏晋之派者,此种是也。」(同上)

方伯海曰:「爱士怜才,前辈首推北海,读此表,其光明磊落之概,高风足千古矣。」(同上)

《中国中古文学史》:「东汉之文,均尚和缓,其奋笔直书,以气运词,实自(祢)衡始。……融之所作,多范伯喈;惟荐衡表,则效衡体,与他篇文气不同。」

〔三〕 《校释》:「《御览》『文畅』作『文壮』,是。」

黄注:「《(蜀志)诸葛亮传》:亮字孔明,后主建兴五年,率诸军北驻汉中,临发上疏,表见《文选》。」「志尽」即意尽,谓文义晓然明白,了无隐晦。

范注:「黄式三《儆居集》二《读蜀志诸葛传》曰:『

世传诸葛武侯有前后出师之表。前表称郭、费、董、向之贤,足以治宫中营中矣;而后表则追叹赵、阳、马、阎诸人之逝,国内乏材。前表云『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矣;而后表则援引曹操挫衄之师,以薄己责。前表云『兵甲已足,当北定中原,攘除奸凶』矣;而后表则云『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不如伐之』。前表悲壮,后表衰飒。前表意周而辞简,后表意窘而辞緟。岂街亭一败,遂足以褫其魄而夺其气乎!以是知后表之为赝也。郭冲五事甚重诸葛之权智。裴世期引而驳之,以解谬誉。裴氏既见《武侯文集》原无后表之篇,所引张俨《默记》正郭冲五事之比,而疑以传疑,未及辩驳。且不知后表之赝者,独不思《赵云传》乎!《云传》曰:『建兴五年,随诸葛亮驻汉中。明年,亮出军扬声就斜谷道,曹真遣大众当之。亮令云与邓芝往拒。七年,卒。』而后表作于六年之十一月,已言赵云之丧,其谬着矣。藉云《云传》七年之字有讹,则传连记五年、六年、七年之事,无由改七为六也。《武侯文集》二十四篇,陈承祚所定,而不载后表;《文选》录武侯之表,而不题《前出师表》,则后表之赝,昔人固知之矣。」

李充《翰林论》:「诸葛亮之表刘主,……可谓德音矣。」

孙月峰曰:「真实事情,全无藻饰。」(见《文选集评》)

郭明龙曰:「忠义自肺腑流出,古朴真率,字字滴泪,与日月争光,不在文章蹊径论也。然情至而文自生。」(同上)

谭献云:「与《伊训》《洛诰》相表里。」又云:「立诚而后修辞。六艺散矣,赖此类文字渊源不坠。」(同上)

〔四〕 《校释》:「舍人论表,以文举荐祢,与孔明《出师》相比,而并许为兹体之英制。今观《荐祢表》,称美正平之词,有曰:『

以衡准之,诚不足怪。』曰:『使衡立朝,必有可观。』曰:『若衡等辈,不可多得。』跌荡可喜,故曰:『气扬采飞。』《出师表》首言国势危急,使后主自知负荷之重;中间痛恨桓灵,以为倾颓之鉴;后复喻令自谋,以警其昏庸。情真词挚,故曰『志尽文壮』。二家之作,虽华实不同,而皆风力遒上,古意未漓,故并举之,以为楷式也。」

〔五〕 黄注:「陈琳、阮瑀,《典论(论文)》:『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又:「陈琳,字孔璋。魏文帝《与吴质书》:『孔璋章表殊健。』」

周注:「章表如《谏何进召外兵》:『今将军总皇威,握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此犹鼓洪炉燎毛发耳。夫违经合道,天人所顺。而反委释利器,更征外助,大兵聚会,强者为雄,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只为乱阶。』笔力甚健。」「标」,谓标举出众者。

〔六〕 李充《翰林论》:「表宜以远大为本,不以华藻为先。若曹子建之表,可谓成文矣。」

黄注:「《陈思王植传》:『太和二年,植常自愤怨,抱利器而无所施,上疏求自试。五年,植上疏求存问亲戚。』」范注:「《魏志陈思王植传》载植上疏四篇,其《求自试表》、《求通亲亲表》二篇,采入《文选》。」

〔七〕 《校证》:「『制』原作『掣』,徐校改。何校作『制』。黄注云:『一作制』。纪云:『制字是。』」

《校注》:「按『掣』字误,作『制』作『制』均可。」《校释》:「作『制』是也。『应物制巧』与下『随变生趣』句例同。」

周注:「如《求自试表》,从求自试到感叹魏的不能用他,中间引证许多史实,曲折变化,情辞并茂,所谓辞清志显,应物制巧。」

又:「『志显』所以『辞清』;『志显辞清』所以『体赡』,这就是表文所要求的详尽明显,近似诸葛亮的『志尽文畅』。『志尽』有实,『应物制巧』有华,是『华实相胜』,所以称他为『

独冠群才』。如《求通亲亲表》说:『近且婚媾不通,兄弟永绝;吉凶之问塞,庆吊之礼废;恩纪之违,甚于路人;隔阂之异,殊于胡越。』这是志显辞清。又说:『臣伏以为犬马之诚,不能动人,譬人之诚,不能动天。崩城陨霜,臣初信之,以臣心况,徒虚语耳。』这不光是志尽文畅,兼具文彩,所以是华实相胜。」

《斟诠》作「制」,「应物制巧,谓顺应事物情形,裁制巧妙篇章也。」

王金凌释「体赡」云:「赡谓周备,谓其叙理周备。下文敷理举统时,强调『必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并使繁约得正,华实相胜,唇吻不滞。与评陈思之表相符。」「志显」指情意显明。

〔八〕 《才略》篇:「子建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

牟注:「『执辔有余,故能缓急应节』二句,和本书《

通变》篇『长辔远驭,从容按节』的用意略同。」

《斟诠》解为「控驭文辔,优裕有余,故能缓急适中,应合节度也。」「缓急应节」,是指节奏进行的快慢能配合文意。

逮晋初笔札,则张华为俊。其三让公封〔一〕,理周辞要,引义比事,必得其偶,世珍《鹪鹩》〔二〕,莫顾章表。及羊公之《辞开府》,有誉于前谈〔三〕;庾公之《让中书》,信美于往载〔四〕。序志联类〔五〕,有文雅焉。刘琨《劝进》〔六〕,张骏《自序》〔七〕,文致耿介〔八〕,并陈事之美表也。

〔一〕 陆云《与兄平原书》评张华文云:「张公文无他异,正自清省,无烦长,作文正尔,自复佳。」《才略》篇:「张华短章,奕奕清畅。」

《晋书张华传》:「华,字茂先,范阳方城人也。……华学业优博,辞藻温丽,朗赡多通。……少自修谨,造次必以礼度。……初未知名,着《鹪鹩赋》以自寄,其词曰云云。陈留阮籍见之,叹曰:『王佐之才也。』由是声名始着。……朝议表奏多见施用。……封关内侯,……进封为广武县侯。……久之,论前后忠勋,进封壮武郡公。华十余让,中诏敦譬,乃受。」三让公封表已佚。

〔二〕 《鹪鹩赋》见《文选》卷十。李善注:「《毛诗》曰:『肇允彼桃虫。』《诗义疏》曰:『桃虫,今鹪鹩,微小黄雀也。』」又引臧荣绪《晋书》曰:「张华,……少好文义,博览坟典,为太常博士,转兼中书郎,虽栖处云阁,慨然有感,作《鹪鹩赋》。」

《东坡志林》:「阮籍见张华《鹪鹩赋》叹曰:『此王佐才也。』观其意,独欲自全于祸福之间耳,何足为王佐乎?华不从刘卞言,竟与贾氏之祸,畏八王之难,而不免伦秀之虐。此正求全之过,失《鹪鹩》本意。」(《四六丛话》卷二引)

〔三〕 黄注:「《(晋书)羊祜传》:武帝时,加车骑将军,开府如三司之仪,祜上表固让,载《文选》。」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曰:「羊祜,字叔子,太山人也。能属文,为中书郎。陈留王立,封巨平子。世祖受禅,加散骑常侍。后以祜都督荆州诸军事,又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祜表让,后以祜为征南大将军,开府,辟召仪同三司,薨。」

《御览》引《翰林论》:「裴公之《辞侍中》,羊公之《让开府》,可谓德音矣。」「开府」,原指成立府署,自选僚属。汉代仅三公、大将军、将军可以开府,魏晋以后开府的逐渐增多,因此有「开府仪同三司」(开府置官,援照三台成例)的名号。晋代诸州刺史,多以将军开府,都督军事。

周注:「晋武帝以羊祜都督诸军事,加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羊祜上表固让,辞极谦恭,并推荐李熹、鲁芝、李胤都可担当这个职务,所以得到一时称誉。」

〔四〕 范注:「《晋书庾亮传》:庾亮,字符规。明帝即位,以为中书监。亮上书让曰(《文选》作《让中书令表》,李善注曰:「

诸《晋书》并云让中书监,此云令,恐误也。」)云云。」

李善注引何法盛《晋书》:「颍川庾录曰:亮字符规,为中书郎,肃祖欲使为中书监,上疏,肃祖纳亮言,封永昌公。后迁司马录尚书事,薨。」

汉末曹操为魏王,置秘书以典尚书奏事。曹丕称帝后,改秘书为中书,以久掌机要的幕僚刘放、孙资分任中书监及中书令,因二人资历不相上下,故分设两官而监在令前。

《校注》:「载,黄校云:『一作册。』按《御览》引作『载』;张本、何本、梅本、凌本、合刻本……崇文本同。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两京本、胡本作『再』,……此当以作『载』为是。《后汉书宦者传序》『无谢于往载』,亦以『往载』为言。」《考异》:「载,记载也。」

《校证》:「『前谈』、『往载』,指《翰林论》为言。」

周注:「《晋书庾亮传》:明帝即位,以亮为中书监。亮上书辞让:『臣领中书,则示天下以私矣。何者?臣于陛下,后之兄也。』认为任用姻戚,易招祸败,往代成鉴,可为寒心。措辞谦恭而有远见。」

〔五〕 「联」原作「显」。《校释》:「《御览》『显类』作『联类』,是也。羊表历称李熹、鲁芝、李胤未蒙选拔,自陈不敢苟进之志。庾表历数西京七族,东京六姓,皆以姻党荣显致败,自陈止足之志,畏祸之情。故曰:『序志联类。』『联』字义长。」

〔六〕 《训故》:「《晋书》:刘曜之乱,西都不守,元帝称制江左,刘琨令长史温峤奉表劝进曰:自京畿陨丧,九服崩离,宣皇之胤,唯有陛下,即欲逡巡,其若宗庙何?」

范注:「《晋书刘琨传》:琨,字越石。西都不守,元帝称制江左,琨乃令长史温峤劝进。表文载《元帝纪》。《文选》卷三十七李善注曰:『何法盛《晋书》曰:刘琨连名劝进,中宗嘉之。《晋纪》曰:刘琨作《劝进表》,无所点窜,封印既毕,对使者流涕而遣之。』」

于光华:「愍帝为刘曜所杀,琅琊王睿在江南,时琨在并州,段匹磾在冀州,连名劝睿为天子,琨作表无所点窜,封印既毕,对使者流涕而遣之。」(《文选集评》)

方伯海曰:「司马氏手足相残,屠灭略尽,故外寇得而乘之,东西二京相继失陷,怀愍二帝,相继就虏。自古国家厄运,未有不再传如此之甚者。但中原群盗割据,四分五裂,除却江左,无可立国,若非急正位号,更何以系中原之望?表中将位号当正,于事理形势利害,反复指陈,真堪一字一泪。但此表虽与匹磾同劝进,而匹磾首鼠两端,岂是可与同事之人!琨特欲感之以义、结之以诚耳。」(同上)

《才略》篇:「刘琨雅壮而多风。」《中古文学史》:「晋代表疏,或文词壮丽、刘琨《劝进表》是也。」

〔七〕 黄注:「《张骏传》:骏上疏曰:臣专命一方,职在斧钺。勒、雄既死,人怀反正。谓季龙李期之命,曾不崇朝;而皆篡继凶逆,鸱目有年,遂使桃虫鼓翼,四夷諠哗,臣之所以宵吟荒漠,痛心长路者也。」按此摘自《请讨石虎李期表》。范注:「《晋书张骏传》载《请讨石虎李期表》。不知即彦和所指自序否?」这是说在这篇表中有自序的部分。《斟诠》谓「骏遣参军曲护上疏」,自序其讨平夷乱,光复晋室之志。疏见《晋书》卷八十六本传。

〔八〕 《辨骚》篇:「颏唾可以穷文致。」「文致」,文章情致。杨明照《校注拾遗补》:「《章表篇》:『张骏《自序》,文致耿介。』《奏启》篇:『杨秉耿介于灾异,陈蕃愤懑于尺一。』皆有感愤之意。」《离骚》:「彼尧舜之耿介兮。」《文选》李善注:「耿,光;介,大。」

以上为第三段,评论两汉魏晋章表之代表作家作品。

原夫章表之为用也,所以对扬王庭,昭明心曲〔一〕。既其身文〔二〕,且亦国华〔三〕。章以造阙〔四〕,风矩应明〔五〕;表以致禁〔六〕,骨采宜耀〔七〕。循名课实〔八〕,以文为本者也〔九〕。

〔一〕 《校注》:「《易夬》:『夬,扬于王庭。』」《斟诠》:「对扬王庭,谓对答王命,称扬王休于朝廷之上也。对扬,词出《

诗大雅江汉》。」见前「对扬休命」句下注。《诗秦风小戎》:「乱我心曲。」郑笺:「心曲,心之委曲也。」

〔二〕 范注:「《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介之推曰:言,身之文也。』」谓自身之文采。

〔三〕 范注:「《文选》颜延年《赠王太常诗》:『舒文广国华。』李善注:『《国语》:季文子曰:吾闻以德荣为国华。』」按此见《鲁语》上:「且吾闻以德荣为国华,不闻以妾与马。」韦昭注:「

为国光华也。」《后汉书方术传上》论:「至乃诮噪远术,贱斥国华。」注:「国华,谓怀道隐逸之士也。」《知音》篇:「书亦国华,翫绎方美。」此应指国之菁华而言。《程器》篇:「岂无华身,亦有光国。」

〔四〕 范注:「章以谢恩,诣阙拜上,故曰造阙。」

〔五〕 「风矩」犹风范。《新唐书柳仲郢传》:「元和末及进士第,为校书郎,牛僧孺辟武昌幕府,有父风矩。僧孺叹曰:非积习名教,安及此邪?」

〔六〕 「禁」,指皇帝居住的地方,如禁中。「致禁」,即传入宫禁。

〔七〕 《风骨》篇:「若骨采未圆,风辞未练。」「骨采」为具有刚性美的文章辞采。

〔八〕 斯波六郎:「《韩非子定法》:『术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杀生之柄,课群臣之能者也。』」《校注》:「《邓析子无厚》篇:『循名责实。』」「课实」谓考求实在。

〔九〕 《校证》:「『文』字原脱,徐校据《御览》补『文』字。梅六次本、日本刊本、张松孙本同。」黄本补「章」字,校云:「原脱,一作文。」《校注》:「按《御览》引有『文』字,校增『文』字是也。此句为总束章、表之辞,故云『以文为本』;亦即赞末『辞令有斐』之意也。」《考异》:「循名课实,当以文为本,故下有雅义、清文之言,从文是。」

是以章式炳贲〔一〕,志在典谟〔二〕;使要而非略,明而不浅。表体多包〔三〕,情伪屡迁〔四〕,必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五〕然恳恻者辞为心使〔六〕,浮侈者情为文屈〔七〕。必使繁约得正,华实相胜〔八〕,唇吻不滞〔九〕,则中律矣。

〔一〕 《斟诠》:「式,谓体式。炳,《说文》:明也。」《易革卦》象曰:「大人虎变,其文炳也。」《易贲卦》象曰:「山下有火,贲。」正义:「欲见火上照山,有光明文饰也。」全句意为「

章之模式,炳耀文采」。

〔二〕 《斟诠》:「典谟本谓《尚书尧典》《舜典》《大禹谟》《皋陶谟》;又泛指古圣贤之训诫。《尚书序》:『典谟训诰誓命之文凡百篇,所以恢宏至道,示人主以轨范也。』」直解为:「旨在……提供人主作施政之轨范。」

〔三〕 《考异》:「要,体要也,与略字对举。」范注:「表以陈事,事体多方,故曰多包。」

周注:「表有荐举的,如孔融《荐祢衡表》;有陈情的,如李密《陈情表》;有谢恩的,如《谢平原内史表》;有让爵劝进的如刘琨《劝进表》,庾亮《让中书令表》等:所以称『表体多包』。」

〔四〕 《御览》「伪」作「位」。「情位」即《镕裁》篇所谓「情理设位」。《斟诠》:「情位屡迁,谓设情位理,变化多端也。」又作「情伪」,亦可通。《左传》僖公一十八年:「晋侯在外十九年矣……民之情伪,尽知之矣。」《易系辞上》:「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下》:「情伪相感而利害生。」正义:「情谓情实。伪谓虚伪。」高亨《周易大传今注》:「情伪犹诚伪也。」此处「情」指下文「恳恻者」,「伪」指下文「浮侈者」。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又陆机《文赋》:『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李善注:『……文非一则,故曰屡迁。』」

〔五〕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一:「章表,即今之奏议。古谓『章以谢恩,奏以按劾,表以陈情,议以执异。』今之体裁,唯申贺谢恩,则仍用表式;其余奏议,通曰奏折。古之奏议取直,今之奏议取密。直者,任气摅忠,以所言达其所蕴;凡德不聪,佥壬在侧,乱萌政弊,一施匡正,一加弹劾,不能以格式拘,亦不必以忌讳避。至于密之为言,则粉饰补救,俾无罅隙之谓;偶举一事,上虑枢臣之斥驳,下防部议之作梗;故必再四详慎,宜质言者,则出以吞吐,故作商量;宜实行者,则道其艰难,曲求体谅,语语加以骑墙,篇篇符乎部式:此安得有佳章表,如彦和所谓『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者?」这是从反面的例证来说明「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的。

《定势》篇:「章表奏议,则准的乎典雅。」

〔六〕 《校注》:「『恻』,黄校云:『元作惬。』冯舒校『恻』。按『恻』字是,《御览》引正作『恻』。《后汉书乐恢传》『圣人恳恻,不虚言也』,……《文选》任昉《齐竟陵文宣王行状》『至诚恳恻』,并以『恳恻』为言。」《考异》:「《诗国风氓》郑笺云:『言其恳恻款诚。』舍人本此。」《校证》:「《奏启》篇有『温峤恳恻于费役』语,亦作恳恻。」

〔七〕 黄本作「情为文使」,注云:「一作情为文屈。」范注:「

情为文使,似宜作情为文屈。」《校释》:「鲍本《御览》『使』作『屈』是。」

周注:「『必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义归雅正,辞求清丽。……这里,作者所赞美的是『华实相胜』,恳恻者是实有余而华不足,浮侈者是实不足而华有余,对这两类的作品,作者还是肯定恳恻者。像『孔明之辞后主』,是『恳恻者辞为心使』,但还肯定它是『表之英也』。……表要求意义显露,这是表文的特点之一,所谓『清』当与文义的明白有关。」

〔八〕 《校证》:「『必使』二字原脱误,从《御览》补正。」

曹丕《与吴质书》:「孔璋章表殊健,微为繁富。」他认为章表的风格繁华富丽是不大好的。李充《翰林论》:「表宜以远大为本,不以华藻为先。」许文雨《文论讲疏》:「《文心雕龙》曰:『章表奏议,经国之枢机。』即此以远大为本之意也。《雕龙》又谓章表宜『繁约得正,华实相胜』,正与此不宜先华之旨相发。」

〔九〕 「唇吻不滞」,指便于朗读。以上这一小段是说章表要有风骨,要求文辞要约明白而不简略浮浅,情感恳恻而不浮侈,并且语调流畅,合乎音律。

《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五云:「指事述心,断辞趣理,微而论显,少而斯洽,要约之旨也。……论要约则表启擅其能(表以陈事,启以述心,皆施之尊重,须加肃敬,故言在于要,而理归于约)。……要约之失也阑……情不申明,事有遗漏,阑自见焉(谓论心意不能尽申,叙事理又有所阙焉也)。」空海所说的要约,实际上和《章表》篇所说的「要而非略」、「繁约得正」精神是一致的。

唐牛希济《表章论》:「历观往代策文奏议及国朝元和以前名臣奏疏,词尚简要,质胜于文,直指是非,坦然明白,致时君易为省览。夫聪明睿哲之主,非能一一奥学深文、研穷古训。……况览之茫然,又不亲近儒臣,必使傍询左右,小人之宠,用是为幸。倘或改易文意,以是为非,逆鳞发怒,略不为难。……盖不可援引深僻,使夫不喻。……倘端明易晓,必庶几免于深辟之弊。」(《全唐文》卷八四五)这些话和刘勰所说的「繁约得正,华实相胜」也稍有出入,而更注重简要和「质胜于文」,这是为了易于为最高统治者所「

省览」而设想的。

《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表」类:「大抵表文以简洁精致为先,用事不要深僻,造语不可尖新,铺叙不要繁冗,此表之大纲也。」《文章辨体序说》「表」类:「大抵表文以简洁精致为先,用事忌深僻,遣语忌纤巧,铺叙忌繁冗。」

孙梅《四六丛话》「表」类说:章表要「使温恭之美,着于黼裳;笃棐之忱,形诸简墨。以之陈谢,则句随寸草偕春;以之请乞,则字与倾葵共转;以之荐达,则好贤如《缁衣》,不啻口出;以之进奉,则宫廷绘《无逸》,曲牖渊衷;义等格心,功同造膝矣。……又或事有难言,情弥疾首,冀微言以觉寤,匪谐隐以为侪。」这就把上表时的奴才相,描摹得更加淋漓尽致。

子贡云:「心以制之,言以结之。」〔一〕盖一辞意也〔二〕。荀卿以为「观人美辞,丽于黼黻文章」〔三〕,亦可以喻于斯乎!

〔一〕 《左传》哀公十二年:「公会吴于橐台。吴子使太宰嚭请寻盟。公不欲,使子贡对曰:『盟,所以用信也。故心以制之(杜注:制其义),玉帛以奉之,言以结之(杜注:结其信),明神以要之。』」《斟诠》:「彦和借其语而意略异,谓心以制范文章之事义,即中心思想;言语文辞以构结其事义,以成篇章,故云:『一辞意也。』」此处论情意与文辞如何配合。牟注:「刘勰是断章取义,借指心以制言,言以结心。」

〔二〕 牟注:「一辞意,即《神思》篇要求言与意『密则无际』的意思。一,统一,一致。要使辞与意结合一致。」

〔三〕 《校释》:「《荀子非相》篇曰:『观人以言,美于黼黻文章。』王念孙曰:『观本作劝,《艺文类聚》人部十五引作劝。』此论陈谢之辞,在动人听闻,以『劝』为长。」

《荀子》杨倞注:「观人以言,谓使人观其言。黼黻文章,皆色之美者。白与黑谓之黼,黑与青谓之黻,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王先谦《集解》引王念孙曰:「观本作劝,劝人以言,谓以善言劝人也。故曰:美于黼黻文章。若观人以言,则何美之有?」章表在感动人主,也可以叫「劝人」之「美辞」。

第四段提示章表之写作要领及文体风格。

赞曰:敷表绛阙〔一〕,献替黼扆〔二〕。言必贞明〔三〕,义必弘伟。肃恭节文〔四〕,条理首尾。君子秉文,辞令有斐〔五〕。

〔一〕 黄注:「《孙楚传》:楚作书遗孙皓曰:窃号之雄,稽颡绛阙。球琳重锦,充于府库。」按此见《晋书》。

「敷表」,犹敷奏。「绛阙」,指皇宫前的门阙。《文选》颜延之《赭白马赋》:「简伟塞门,献状绛阙。」李善注引傅玄《北都赋》:「巍巍绛阙。」

〔二〕 黄注:「黼扆,见《诏策》篇。」

《校注》:「『献替』二字出《国语晋语》九及《左昭二十年传》。」《斟诠》直解为「献替兴革,面对黼扆」。

〔三〕 《易系辞下》:「天地之道,贞观者也;日月之道,贞明者也。」「贞明」,正大光明。

〔四〕 《乐府》篇:「辞繁难节。」《诔碑》篇:「读诔定谥,其节文大矣。」《书记》:「若夫尊贵差序,则肃以节文。」《镕裁》篇:「然后舒华布实,献替节文。」《附会》篇:「夫能县识凑理,然后节文自会。」

《斟诠》:「节文,谓礼节文饰也。《礼记坊记》:『礼者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以为民坊者也。』《管子心术上》:『礼者因人之情,像义之理,而为节文者也。』」

〔五〕 斯波六郎:「《周颂清庙》:『济济多士,秉文之德。』」

《礼记大学》:「瞻彼淇奥,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按此《诗卫风淇奥》篇文,原文作「有匪君子」。朱注:「匪、斐通,文章着见之貌也。」《论语公冶长》:「斐然成章。」

奏启 第二十三

《斟诠》:「(奏)可分二类:一曰陈事之奏,『陈政事,献典仪,上急变』属之;其性质与陈情之『表』略近而有异。所谓近者,皆言事也;所谓异者,所言之事有小大之别也;表之所言,臣下之私心;奏之所述,经国之公事。其后亦谓『上疏』,谓其条疏其事以进于上也。二曰按劾之奏,乃李善所谓『劾验政事』,《章表》篇所谓『奏以按劾』者也,『劾愆谬』属之。然此体亦有对象之分;于君上则谓之谏诤,谷永之谏仙是也;于臣下同僚则谓之按劾,孔光之奏董贤等是也。后世又有『弹事』之名,以其弹劾过谬故也。至『启』为奏之别条,其字本为『』之假体。……徐炬《事物原始》云:『张璠《汉纪》云:「董卓呼三台尚书以下自诣启事,然后得行。」此启事得名之始也。始云启,末云谨启,晋宋以下,与表俱用,今止臣下以相往来也。』是则『奏』专用于献上,『启』则遍及于平行,两者并述之于篇者,亦以其体有稍异,而义有同归也。」

《注订》:「奏进、启开之释,舍人一本《说文》,一本《尚书》。奏专用于献上,启则遍及平行,其用颇广,于体少拘。」

周注:「《章表》称『奏以按劾』,按奏事的文章不限于按劾。就本篇的选文定篇看,有报告工作的,如李斯之奏骊山;有颂功德的,如王绾之奏勋德;有陈政事的,如贾谊之务农;有进谏的,如谷永之谏仙;有议礼论学的,如蔡邕铨列朝仪;有按劾的,如孔光之奏董贤等。再说,王绾之奏勋德,是由于秦始皇灭六国后,令臣下议帝号,王绾等因奏秦功德,并议定尊号,所以这篇奏实际上是议对;至于陈政事、议礼,更是属于议,那末奏启跟议对的界限并不明确。……《古文辞类纂》把它们合为奏议类,是比较恰当的。」

郭注:「作者的用意,以为奏事之末,常称谨启,则启自是奏的枝流;而历代对策,本议政事,议对虽有区别,本质相同;所以把启归入奏中,叫做『奏启』,把对纳入议内,叫作『议对』。」

昔唐虞之臣,敷奏以言〔一〕;秦汉之辅,上书称奏〔二〕。陈政事〔三〕,献典仪〔四〕,上急变〔五〕,劾愆谬〔六〕,总谓之奏。奏者,进也。言敷于下,情进于上也〔七〕。

〔一〕 「敷奏以言」,见前《章表》篇注。

〔二〕 《论衡对作》篇:「上书奏记,陈列便宜,皆欲辅政。今作书者,犹上书奏记,说发胸臆,文成手中,其实一也。夫上书谓之奏,奏记转易其名谓之书。……由此言之,夫作书者,上书奏记之文也,谓之造作,上书奏记是作也。」

〔三〕 「陈政事」,如下文贾谊之务农。周注:「《汉书贾谊传》有《陈政事疏》。」

〔四〕 《史记贾谊传》:「贾生以为汉兴至孝文二十余年,天下和洽,而固当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乃悉草具其事仪法:色上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秦之法。」

《斟诠》:「献典仪,谓贡献典制礼仪,如下所云『匡衡之定郊』是也。」

〔五〕 范注:「陈(汉章)先生曰:『《汉书丙吉传》:「驿骑持赤白囊,边郡发奔命书。」此即所云上急变。』……案《汉书车千秋传》云:『上急变,讼太子冤。』师古曰:『所告非常,故云急变也。』师古说是。」「上急变」谓报告紧急情况。

〔六〕 《注订》:「劾愆谬──如下文谷永之谏仙。」周注:「弹劾罪过,如孔光之奏董贤。」

〔七〕 范注:「《说文》:『奏,进也。』」《校证》:「『言敷于下,情进于上也』,『言』字原脱,谢补《御览》作『敷于下情,进乎上也。』《玉海》作『敷下情,进于上也』。」按《玉海》引文为胜,见卷六十一《艺文》奏疏类。

秦始立奏〔一〕,而法家少文。观王绾之奏勋德〔二〕,辞质而义近;李斯之奏骊山〔三〕,事略而意诬〔四〕;政无膏润,形于篇章矣〔五〕。

〔一〕 《御览》五九四引《汉书杂事》曰:「秦初之制,改书为奏。」

〔二〕 梅注:「《史记》:丞相王绾等议于海上曰:古之帝者,地不过千里,诸侯各守其封域,或朝或否,相侵暴乱,残伐不止。犹刻金石,以自为纪。古之五帝三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假威鬼神,以欺远方,实不称名,故不久长。其身未殁,诸侯背叛,法令不行。今皇帝并一海内,以为郡县,天下和平,昭明宗庙,体道行德,尊号大成,群臣相与诵皇帝功德,刻于金石,以为表经。」

范注:「《史记秦始皇本纪》:『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劫,廷尉(李)斯等皆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臣等谨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周注:「

这即奏勋德,文辞质直而意义浅显。」

〔三〕 《训故》:「蔡质《汉仪》:李斯《治骊山陵上书》曰:『

臣所将隶徒七十余万人,治骊山者已深已极,凿之不入,烧之不然,叩之空空;如下天状。』」按《上书言治骊山陵》见《全秦文》卷一。

〔四〕 「诬」原作「径」。《校释》:「《御览》五九四『径』作『诬』。按斯《治骊山陵上书》曰:(略,见上注引。)辞意近于虚饰,故舍人曰:『事略而意诬。』似宜从《御览》作『诬』。」

《校证》:「案斯《治骊山上书》,……辞意近于诬诞,故舍人称其『事略而意诬』,『诬』之作『径』,此《颜氏家训书证》篇所谓『巫混经旁』也。」

〔五〕 《斟诠》:「膏润,犹膏泽,谓恩泽也。」全句意谓政治上刻薄寡恩,表现在文章上缺乏文采。

以上为第一段,解释奏之形成及其意义。

自汉以来,奏事或称上疏〔一〕。儒雅继踵,殊采可观。若夫贾谊之务农〔二〕,晁错之兵术〔三〕,匡衡之定郊〔四〕,王吉之劝礼,〔五〕温舒之缓狱〔六〕,谷永之谏仙〔七〕,理既切至,辞亦通畅〔八〕,可谓识大体矣。

〔一〕 范注:「《汉书苏武传》:『数疏光过失。』注:『谓条录之。』《杜周传》:『疏为令。』注:『谓分条也。』《扬雄传》:『独可抗疏。』注:『疏条其事而言之。』陈情叙事,必有条理,故奏亦称上疏。」疏犹条陈。

陈懋仁《文章缘起注》:「自汉以来,奏事或称上疏。师古曰:疏者,疏条其事而言之。」

《文体明辨序说》「奏疏」类:「按奏疏者,群臣论谏之名也,奏御之文,其名不一,故以奏疏括之也。……二曰疏。疏者布也。汉时诸王官属于其君,亦得称疏。」

〔二〕 黄注:「《汉食货志(上)》:文帝即位,躬修俭节,思安百姓。时民近战国,贾谊说上曰: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今驱民而归之农,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亩,则蓄积足而人乐其所矣。」此《论积贮疏》。

〔三〕 《校证》:「『术』原作『卒』,梅据孙汝澄改『事』,王惟俭本亦作『事』,徐校作『术』。案《御览》正作『术』,今据改。」

黄注:「《晁错传》:『匈奴强,数寇边,上(按指汉文帝)发兵以御之。错上言兵事。』」

《训故》:「晁错上言兵事曰:臣闻用兵临战合刃之急有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习,三曰器用利。」此《言兵事疏》,全文见《汉书》本传。

〔四〕 黄注:「《汉郊祀志》:成帝初即位,丞相匡衡等奏言,帝王之事,莫大乎承天之序;承天之序,莫重于郊祀。宜于长安定南北郊,为万世基,天子从之。」此《奏徙南北郊》,原文见《汉书郊祀志下》。

〔五〕 铃木虎雄《校勘记》:「《御览》『观』作『劝』,是也。诸本皆误。」《汉书礼乐志》:「是时上(武帝)方征讨四夷,锐志武功,不暇留意礼文之事。至宣帝时,琅邪王吉为谏大夫,又上疏言:『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时,未有建万事之长策,举明主于三代之隆者也。其务在于簿书断狱听讼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今俗吏所以牧民者,非有礼仪科指可世世通行者也,以意穿凿,各取一切。是以诈伪萌生,刑罪无极,质朴日消,恩爱寖薄。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非空言也。愿与大臣延及儒生,述旧礼,明王制,驱一世之民,济之仁寿之域;则俗何以不若成康?寿何以不若高宗?』上不纳其言。」此《上宣帝疏言得失》节文,详载王吉本传。

〔六〕 《汉书路温舒传》:「路温舒,字长君,巨鹿东里人也。少牧羊,常编蒲写书,稍长学律令,治《春秋》。昭帝时,守廷尉史。宣帝初即位,上书言宜尚德缓刑。」全文见《汉书》本传。范注:「《说苑贵德》篇载此文,无篇首二百五十字。」此《尚德缓刑书》,其中主张尊德,省法制,宽刑罚,废治狱。

〔七〕 黄注:「《汉郊祀志》:成帝末年,颇好鬼神,亦以无继嗣故,多上书言祭祀方术者,皆得待诏。祠祭上林苑中,谷永说上曰:臣闻明于天地之性,不可惑以神怪,盛称奇怪鬼神,及言世有仙人,皆挟左道,怀诈伪,以欺罔世主。」此《说成帝距绝祭祀方术》,全文见《汉书郊祀志下》。

《论衡效力》篇:「谷子云,唐子高章奏百上,笔有余力,极言不讳,文不折乏,非夫才知之人不能为也。」谷子云,谷永,多次给汉成帝上书,后任大司农。《汉书游侠传》谓楼护「与谷永俱为五侯上客,长安号曰谷子云笔札,楼君卿唇舌」。

〔八〕 《乐府》篇:「奇辞切至,则拊髀雀跃。」《祝盟》篇:「

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切至」,切实得当。

《文镜秘府论论体》篇:「舒陈哀愤,献纳约戒,言唯折中,情必曲尽,切至之功也。」

黄校:「『畅』一作『达』,又作『辨』。」

后汉群贤,嘉言罔伏〔一〕。杨秉耿介于灾异〔二〕,陈蕃愤懑于尺一〔三〕,骨鲠得焉〔四〕;张衡指摘于史职〔五〕,蔡邕诠列于朝仪〔六〕,博雅明焉。

〔一〕 《校注》:「《书》伪《大禹谟》:『嘉言罔攸伏。』枚传:『善言无所伏,言必用。』」

《注订》:「罔伏者,无所伏隐也。」《斟诠》:「舍人不用传意,而谓嘉言必发表之。」

〔二〕 黄注:「《杨秉传》:(桓)帝时微行,幸河南尹梁胤府舍。是日大风拔树,昼昏。秉因谏曰:王者至尊,出入有常,况以先王法服,而私出盘游,设有非常之变,上负先帝,下悔靡及。」全文见《后汉书》本传。

杨明照《校注拾遗补》:「《章表》篇:『张骏《自序》,文致耿介。』《奏启》篇:『杨秉耿介于灾异,陈蕃愤懑于尺一。』皆有感愤之意。」案耿介有正直之意。《楚辞九辩》:「独耿介而不随兮,愿慕先王之遗教。」王注:「执节守度不相倾。」此疏《全后汉文》卷五十一题为《因风灾上疏谏微行》;其中有云:「瑞由德至,灾应事生。传曰:祸福无门,唯人自召。」

〔三〕 范注:「《后汉书陈蕃传》:『时封赏踰制,内宠猥盛。蕃乃上疏谏曰:「……夫狱以禁止奸违,官以称才理物,若法亏于平,官失其人,则王道有缺。而今天下之论,皆谓狱由怨起,爵以贿成。夫不有臭秽,则苍蝇不飞,陛下宜采求失得,择从忠善。尺一选举,委尚书三公,使褒责诛赏,各有所归,岂不幸甚!」』章怀注曰:『尺一谓板长尺一,以写诏书也。』」

〔四〕 《檄移》篇:「陈琳之《檄豫州》,壮有骨鲠。」

〔五〕 黄注:「《张衡传》:衡收检遗文,毕力补缀,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籍不合者十余事。又以为王莽本传但应载篡事而已。至于编年月,纪灾祥,宜为元后本纪。又宜以更始之号,建于光武之初。」

《后汉书张衡传》:「及为侍中,上疏请得专事东观,及捡遗文,毕力补缀。又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簿不合者十余事。」李贤注引衡表曰:「臣仰干史职,敢徼官守,窃贪成训,自忘顽愚,愿得专于东观,毕力于纪记,竭思于补阙,俾有汉休烈,比久长于天地,并光明于日月,照示万嗣,永永不朽也。」

《校注》:「『职』,宋本、喜多本、鲍本《御览》引作『谶』。『谶』字是。『史』,指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簿不合者;『谶』,指上疏论图纬虚妄,并见《后汉书》本传。若作『职』,则非其指矣。」按「史职」与「朝仪」对文。且衡表有「仰干史职」语,以「职」字为是。《考异》:「『史职』指论元后立传事。」

〔六〕 黄注:「蔡邕《独断》:正月朝贺,三公奉璧上殿,向御座北面,太常赞曰:『皇帝为君,兴。』三公伏,皇帝坐,乃进璧。旧仪:三公以下月朝,后省,常以六月朔十月朔旦朝,后又以盛暑省六月朝。故今独以为正月、十月朔朝也。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夏至阴气起,君道衰,故不贺。」

范注:「《后汉书蔡邕传》:『邕上封事曰:……夫昭事上帝,则自怀多福;宗庙致敬,则鬼神以着。国之大事,实先祀典,天子圣躬,所当恭事。……臣不胜愤懑,谨条宜所施行七事,表左。』注:『表左,谓陈之于表左也。犹今云如左如右。』案邕所陈,皆整饬朝廷仪法纲纪之事,彦和所云,当即指此。黄注引《独断》文,似非。」按邕所陈之第一事曰:「《明堂》《月令》,天子以四立及季夏之节,迎五帝于郊,所以导致神气,祈福丰年,清庙祭祀,追往孝敬,养老辟雍,示人礼化,皆帝者之大业,祖宗所祗奉也。……窃见南郊斋戒,未尝有废,至于它祀,辄兴异议,岂南郊卑而它祀尊哉!孝元皇帝策书曰:『礼之至敬,莫善于祭,所以竭心亲奉,以致肃祗者也。』又元和故事,复申先典,前后制书,推心恳恻,而近者已来,更任太史,忘礼敬之大,任禁忌之书,拘信小故,以亏大典。……自今斋制,宜如故典,庶答风霆灾妖之异。」此与朝仪有关。黄注所引《独断》亦是。

魏代名臣,文理迭兴。若高堂天文〔一〕、黄观教学〔二〕,王朗节省〔三〕,甄毅考课〔四〕,亦尽节而知治矣〔五〕。晋氏多难,灾屯流移〔六〕。刘颂殷勤于时务〔七〕,温峤恳恻于费役〔八〕,并体国之忠规矣〔九〕。

〔一〕 「文理」谓文章条理。《诏策》篇:「建安之末,文理代兴。」

《训故》:「《魏志高堂隆传》:青龙中,大治殿舍,有星孛于大辰。隆上疏曰:今之宫室,实违礼度,乃更建立九龙,华饰过前。天彗章灼,始起于房、心,犯帝座而干紫微。此乃皇天子爱陛下,是以发教戒之象,欲必觉寤陛下,不宜有忽,以重天怒。」

〔二〕 「黄」原作「王」。黄校云:「元作『黄』,从《魏志》改。」李详《补注》:「案《太平御览》九百六引《魏名臣奏》有郎中黄观上书云云,『黄』字不当辄改。」《校注》:「《御览》《玉海》六一引并作『黄』。《类聚》八五亦引魏黄观奏,足以证黄氏径改为『王』之非。」

《斟诠》:「《御览》卷九○六:『《魏名臣奏》曰:时杀禁地鹿者死,郎中黄观上疏曰:「臣深思陛下所以不早取此鹿,诚欲使亟蕃息,然后大取以为军国之用也,然臣窃以为今鹿但有日耗,终无得多也。」』黄观疏可考者唯此而已,核其内容殊少涉及教学。舍人所言,或另有他疏,待详。」

〔三〕 范注:「《三国魏志王朗传》注引《魏名臣奏》载王朗《

节省奏》文。」

《全三国文》王朗《奏宜节省》:「夫所以极奢者,大抵多受之于秦余。……岂夫当今隆兴盛明之时,祖述尧舜之际,割奢务俭之政,除繁崇省之令,详刑慎罚之教,所宜希羡哉!……宜因年之大丰,遂寄军政于农事,吏士大小,并劝稼穑。」

〔四〕 《补注》:「《太平御览》二百十四(按应作五)引《魏名臣奏》,驸马都尉甄毅奏曰:『汉时公卿皆奏事。选尚书郎,试,然后得为之。其在职,自赉所发书诣天子前发省。便处当事轻重,口自决定。或天子难问,据案处正,乃见郎之割断才技。魏则不然。今尚书郎,皆天下之选,才技锋出,亦欲骋其能于万乘之前,宜如故事,令郎口自奏事,自处当。』案毅奏仅见于此,未知即彦和所指否。《

魏志文德甄皇后传》『封兄子毅为列侯,毅数上书陈时政』者是也。」古时按一定的标准考察官吏的功过善恶,分别等差,升降赏罚,谓之「考课」。魏明帝令刘劭作都官考课之法七十二条。

《注订》:「『宜如故事,令郎口自奏事』,此关考课事,即彦和所指,甚确。」

〔五〕 「尽节知治」,尽臣子应尽之节,知道治理国家。

〔六〕 《校证》:「《御览》此句作『世交屯夷』,徐校作『世交屯移』。」「流移」谓流浪移徙。《后汉书东夷传》:「会稽东冶县人有入海行,遭风流移至澶州者,所在绝远,不可往来。」《易屯卦》彖曰:「屯,刚柔始交而难生。」「灾屯」,即灾难。《斟诠》:「屯,难也,见《说文》。……案晋代有八王之乱、五胡乱华,迁都江东,桓玄叛乱等事,故云。」

斯波六郎:「下文言『刘颂』晋初人,此有『流移』之语,不适切。此句恐应从《御览》。」《校注》:「按作『世交屯夷』是。《宋书文帝纪》:『(文帝)答曰:皇运艰弊,数锺屯夷。』又『(元嘉十九年诏)而频遘屯夷。』《南齐书高帝纪下》:『

(建元元年诏)末路屯夷。』《文选》傅亮《为宋公求加赠刘前军表》:『臣契阔屯夷。』并其证。」牟注:「屯,艰难。夷,创伤。」

〔七〕 黄注:「《刘颂传》:除淮南相,颂在郡上疏言封国之制,宜如古典,及六州将士之役,凡数千言。诏褒美之。」

《晋书刘颂传》:「除淮南相,在官严整,甚有政绩。……在郡上疏曰:『……振理总纲,要在三条:凡政欲静,静在息役,息役在无为;仓廪欲实,实在利农,利农在平粜;为政欲着信,着信在简贤,简贤在官久。』……又上疏论律令,为时论所美。」

〔八〕 《晋书温峤传》:「时太子起西池楼观,颇为劳费。峤上疏,以为朝廷草创,巨寇未灭,宜应俭以率下;务农重兵。太子纳焉。……明帝即位,拜侍中,转中书令。」「恳恻」,谓诚恳痛切。《

后汉书黄琼传》:「琼辞疾让封六七上,言旨恳恻,乃许之。」

〔九〕 《周礼天官序官》:「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体」,划分;「国」,都城。「体国」也泛指治理国家。「规」谓规劝。

以上为第二段,叙奏之流变,并论秦、汉、魏、晋代表作家作品。

夫奏之为笔,固以明允笃诚为本,辨析疏通为首〔一〕。强志足以成务,博见足以穷理〔二〕,酌古御今,治繁总要〔三〕,此其体也。〔四〕

〔一〕 《校注》:「《左传》文公十八年:『齐圣广渊,明允笃诚。』杜注:『允,信也;笃,厚也。』」正义:「明,达也,晓解事务,照见幽微也;允者,信也,始终不愆,言行相副也;笃者,厚也,志性良谨,交游款密也;诚者,实也,秉心纯直,布行贞实也。」陈绎曾《文说》:「奏宜情辞恳切,意思忠厚。」

〔二〕 《斟诠》:「『强』本作『强』。……《国语晋语》:『

其壮也,强志而用命。』韦注:『志,识也。』」《史记屈原列传》:「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强志」,谓强于记忆,即记忆力很强。「成务」,成就事务。《易系辞上》:「夫易,开物成务。」注:「务,事也。」《神思》篇:「博见为馈贫之粮。」《校注》:「《抱朴子外篇勖学》:『广博以穷理。』」

〔三〕 《总术》篇:「乘一总万,举要治繁。」

〔四〕 「体」谓大体,大要。即奏书的要领。《注订》:「此节至精。《文赋》:『奏平彻以闲雅。』就文取论,皮相之谈,惟彦和『

成务』、『穷理』之言,切确不易,非士衡所及也。」

《斟诠》:「明允笃诚者,奏章之精神;辨析疏通者,文词之要领;强志博见者,作者平日之功夫;酌古御今、治繁总要者,治事之法则。此彦和不易之确论。较乎陆机《文赋》所云『奏平彻以闲雅』,真不啻干将之于铅刀矣。」

若乃按劾之奏,所以明宪清国〔一〕。昔周之太仆,绳愆纠谬〔二〕;秦之御史,职主文法〔三〕;汉置中丞,总司按劾〔四〕;故位在挚击〔五〕,砥砺其气〔六〕,必使笔端振风,简上凝霜者也〔七〕。

〔一〕 《章表》篇:「奏以按劾。」谓按察弹劾。《注订》:「明宪所以崇法,清国所以尚治,奏之主体,盖在于是。」「明宪」,谓彰明法令。「清国」,谓澄清国政。

〔二〕 范注:「《尚书冏命》:『穆王命伯冏为周太仆正,作《

冏命》。』《冏命》:『王若曰……惟予一人无良,实赖左右前后有位之士,匡其不及,绳愆纠谬,格其非心,俾克绍先烈。』」孔颖达疏:「木不正者,以绳正之。绳谓弹正。」蔡沈注:「绳,直;纠,正也。」《周礼夏官》太仆:「掌正王之服位,出入王之大命。」

〔三〕 《训故》:「《通典》:御史之名,《周官》有之,盖主赞书,而授法令,非今任也。至秦汉乃为纠察之任。」「主文法」,谓主管法令条文。《汉书循吏黄霸传》:「霸为人明察、内敏,又习文法。」

〔四〕 范注:「《汉书百官公卿表》:『御史大夫,秦官,位上卿。……有两丞,秩千石,一曰中丞,在殿中兰台,掌图籍秘书,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员十五人,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

〔五〕 范注引陈(汉章)先生曰:「《后汉书安帝纪》诏曰:『

秋节既立,鸷鸟将用。』注云:『将欲纠其罪,同鹰鹯之鸷击。』」《注订》:「《说文》:『鸷,击杀鸟也。』《礼记儒行》:『鸷虫攫搏。』古字多假『挚』为『鸷』。《一切经音义》八:『鸷,猛鸟也。』《广雅》:『鸷,执也。』谓能执服众鸟也。御史中丞主按劾,能使众官懔服,故曰『位在鸷击也』。」

《校注》:「《春秋》纬《感精符》:『霜者,刑罚之表也。季秋霜始降,鹰隼击。王者顺天行诛,成肃杀之威。』(《白帖》一引)《汉书五行志上》:『金,西方,万物既成,杀气之始也。故立秋而鹰隼击。』又《孙宝传》:『今日鹰隼始击,当顺天气,以成肃霜之诛。』此文所云『鸷击』,即《春秋纬》《汉书》之『

鹰隼击』也。」

〔六〕 「砥砺」,谓磨砺。「气」,指正气。

〔七〕 范注:「案《初学记》十二引崔篆《御史箴》:『简上霜凝,笔端风起。』此彦和所本。」

观孔光之奏董贤,则实其奸回〔一〕;路粹之奏孔融,则诬其衅恶。〔二〕名儒之与险士,固殊心焉〔三〕。若夫傅咸劲直,而按辞坚深〔四〕;刘隗切正,而劾文阔略〔五〕:各其志也〔六〕。

〔一〕 《汉书佞幸传》:「董贤,……为人美丽自喜,哀帝望见,说其仪貌。……繇是始幸。……哀帝崩,……贤与妻皆自杀。……莽复风大司徒光奏:『贤质性巧佞,翼奸以获封侯。父子专朝,兄弟并宠,多受赏赐,治第宅,造冢圹,放效无极,不异王制,费以万万计,国为空虚。父子骄蹇,至不为使者礼,受赐不拜。罪恶暴着。贤自杀伏辜,死后,父恭不悔过,乃复以沙画棺,四时之色,左苍龙,右白虎,上着金银日月,玉衣珠璧以棺。(师古曰:以此物棺敛也。)至尊无以加。恭等幸得免于诛,不宜在中土。臣请收没入财物县官。诸以贤为官者皆免。』……县官斥卖董氏财凡四十三万万。」孔光,鲁人,字子夏。治经学,熟习汉朝的制度法令。历成、哀、平三朝,官至御史大夫、丞相、太师,封侯。当时王莽专权,光谨默自守,终日清谈,不及政事,不为莽所忌,得以保持禄位,《汉书》有传。「实其奸回」,证实他的奸邪。

〔二〕 范注:「《后汉书孔融传》:『曹操既积嫌忌,而郗虑复构成其罪。遂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枉状奏融曰:「少府孔融,昔在北海,见王室不静,而招合徒众,欲规不轨,云:我大圣之后,而见灭于宋,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及与孙权使语,谤讪朝廷。又融为九列,不遵朝仪,秃巾微行,唐突宫掖。又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既而与衡更相赞扬。衡谓融曰仲尼不死。融答曰颜回复生。大逆不道,宜极重诛。」』」

〔三〕 范注:「孔光虽名儒,性实鄙佞。彦和谓与路粹殊心,似嫌未允。」《注订》:「孔光之于董贤,为申有罪;路粹之于孔融,则为诬贤者,居心有殊,未可同论也。」

《校注》:「《汉书王莽传上》:『莽以大司徒孔光名儒。』此『名儒』二字所本。《程器》篇亦有『然子夏(孔光字)无亏于名儒』语。」

郭注:「《汉书孔光传》:『字子夏,孔子十四世之孙也。』赞曰:『咸以儒宗,居宰相位,服儒衣冠,传先王语,其酝藉可也。然皆持禄保位,被阿谀之讥。』可知其人固不足称,此处所论未允。险士,指路粹。路粹,字文蔚,事见《魏志王粲传》注。」

〔四〕 梅注:「《晋书》:咸刚简有大节,风格峻整,识性明悟,疾恶如仇,推贤乐善,常慕季文子、仲山甫之志。好属文论,虽绮丽不足,而言成规鉴。庾纯常叹曰:长虞(傅咸字)之文,近乎诗人之作矣。……及惠帝即位,杨骏辅政,骏甚惮之。骏弟济素与咸善,与咸书曰:江海之流混混,故能成其深广也。……咸答曰:……逆畏以直致祸,此由心不直正,欲以苟且为明哲耳!自古以直致祸者,当自矫枉过直,或不忠允,欲以亢厉为声,故致忿耳。……居无何,骏诛。咸为御史中丞,汝南王亮辅政专权。咸复上书切谏,奏免诸官,京都肃然,贵戚慑伏。时仆射王戎兼吏部,咸奏:戎备位台辅,兼掌选举,不能谧静风俗,以凝庶绩。至今人心倾动,开张浮竞。请免戎官。咸累自上书称引故事,条理灼然,朝廷无以易之。吴郡顾荣尝与亲故书曰:傅长虞为司隶,劲直忠果,劾按惊人。虽非周才,偏亮可贵也。」按此见《傅咸传》。「劲直」,《校注》《斟诠》均谓应作「

果劲」,后者谓「『果劲』盖凝炼《晋书傅咸本传》史文『劲直忠果』四字而来」。《议对》篇:「晋代能议,则傅咸为宗。」《才略》篇:「长虞笔奏,世执刚中。」周注:「傅咸按劾皆举实证不可动摇,所以称坚深。」

〔五〕 《训故》:「《晋书》:刘隗为丞相司直,奏免护军将军戴若思,又以梁龛奏伎,奏弹周顗诸人,史赞其亮直。」「切正」,严切正直。

黄注:「《刘隗传》:隗迁丞相司直,弹奏不畏强御。」

范注引刘隗《奏劾祖约》与《奏劾周筵刘胤李匡》文。「阔略」,犹言疏略。《后汉书冯衍传下》:「阔略杪小之礼,荡佚人间之事。」

周注:「《晋书刘隗传》:『周嵩嫁女,门生断道解庐,斫伤二人。建康左尉赴变,又被斫。隗劾嵩兄顗曰:「……纵肆小人,群为凶害,公于广都之中,白日刃尉。远近5吓,百姓喧哗。」』劾文对于罪状叙述不具体,所以是疏词简略。」

〔六〕 斯波六郎:「《论语先进》:『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应璩《与从弟君苗君冑书》:『然山父不贪天下之乐,曾参不慕晋楚之富,亦其志也。』」《斟诠》直解为「亦各有其思想性格之所致也」。

以上为第三段,论奏书的规格要求及按劾之奏的特点。

后之弹事〔一〕,迭相斟酌〔二〕,虽新日用,而旧准弗差〔三〕。然函人欲全,矢人欲伤〔四〕,术在纠恶,势必深峭〔五〕。《诗》刺谗人,投畀豺虎〔六〕;《礼》疾无礼,方之鹦猩〔七〕;墨翟非儒,目以羊彘〔八〕;孟轲讥墨,比诸禽兽〔九〕;《诗》《礼》儒墨,既其如兹;奏劾严文,孰云能免!

〔一〕 黄注:「六朝御史中丞劾奏曰弹事。《文选》有沈休文、任彦升弹事。《王准之传》:宋台谏,除御史中丞,为百僚所惮。自彪之至准之,四世居此职。准之尝作五言诗,范泰嘲之:『卿惟解弹事耳。』」按此见《南史》。

范注:「陈先生曰:『案《周书大聚解》:「兴弹相庸。」为弹事命名之始。』朱骏声《通训定声》曰:『《众经音义》引仲长统《昌言》云:「绳墨得拼弹。」后人纠弹讥弹,亦此义也。』《文选》有弹事类。」

《注订》:「《说文》:『弹,行丸也。』引申为批弹纠弹之称。」陈懋仁《文章缘起注》:「弹,按劾也,按其罪状而劾治之也。」

《文体明辨序说》:「又按劾之奏,别称弹事,尤可以征弹劾为奏之一端也。」

〔二〕 俞樾《群经平议》:「《白虎通礼乐》篇:『周公曰酌,言周公辅成王,能斟酌文武之道而成之也。』……凡酌酒不可太过,亦不可不及,贵适其中。孔明《出师表》曰『斟酌损益』,以斟酌损益并言,最得古人语意。此传所谓斟酌者,盖合公卿以下诸人之言而可否之,取去之也。今俗语凡度量事物皆曰斟酌,乃古语之存者。」

〔三〕 《校证》:「『虽』原作『惟』,与上下文不相衔接,按《

论说》篇有『虽有日新』语,今据改。」《斟诠》直解为「虽其使用日渐革新,而旧有之原则标准无或差异」。

〔四〕 《孟子公孙丑上》:「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惟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函人」,制甲之工;「矢人」,制矢之工。

〔五〕 《校释》:「《御览》作『势入刚峭』,是。」按「势必深峭」义亦可通,不必改从《御览》。此处「深」字即上文「按辞坚深」之深;「术」字亦用上引《孟子》语,指弹劾之术。

〔六〕 《训故》:「《诗巷伯》:取彼谮人,投畀豺虎。」毛传:「投,弃也。」朱注:「言谗谮之人,物所共恶也。」「畀」,予也。

〔七〕 黄注:「《(礼记)曲礼(上)》: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

〔八〕 《校证》:「『羊』原作『豕』,《御览》作『羊』。案《

墨子非儒下》:『贪于饮食,惰于作务,陷于饥寒,危于冻馁,无以违之。是若乞人,●鼠藏而羝羊视,贲彘起。』正以『羊彘』为言,今据改。」

〔九〕 范注:「《孟子滕文公下》:『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是以世人为文〔一〕,竞于诋诃,吹毛取瑕〔二〕,次骨为戾〔三〕,复似善骂,多失折衷〔四〕。若能辟礼门以悬规,标义路以植矩,〔五〕然后踰垣者折肱,快捷方式者灭趾〔六〕,何必躁言丑句,诟病为切哉〔七〕!

〔一〕 「世人」,《御览》作「近世」。

〔二〕 《校注》:「《韩非子大体》篇:『不吹毛而求小疵。』《三国志吴志步骘传》:『伏闻诸典校擿抉细微,吹毛求瑕。重案深诬,趋欲陷人。』」

《汉书中山靖王传》:「今或无罪为臣下所侵辱,有司吹毛求疵,笞服其臣,使证其君。」

〔三〕 《校证》:「『次』,《御览》作『刺』。案《史记酷吏传》:『外宽内深次骨。』《索隐》:『次,至也。李奇曰:「其用法刻至骨」。』此彦和所本。赞文亦作『次骨』。作『刺』者浅人妄改。」黄注:「《汉书杜周传》:『周少言重迟,而内深次骨。』注:『其用法深刻至骨。』」「戾」,暴戾。

〔四〕 《校注》:「《史记孔子世家赞》:『折衷于夫子。』索隐:『……王叔师云:「折中,正也。」』」

〔五〕 《孟子万章下》:「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

〔六〕 《校注》:「『趾』,《御览》引作『迹』。按『灭趾』与上句之『折肱』对,《御览》所引非也。《易噬嗑》爻辞:『屦校灭趾。』」范注:「踰垣,犹言踰越礼法。快捷方式,谓涉邪径。」黄注:「《离骚》:『夫唯快捷方式以窘步。』」

斯波六郎:「《尚书费誓》:『无敢寇攘,踰垣墙,窃马牛,诱臣妾,汝则有常刑。』《春秋左氏传》定公十三年:『三折肱知为良医。』」

〔七〕 《御览》「切」作「巧」。《注订》:「自『若能』句以下,至『切哉』一节,是为正规之言,无可易者。故纪评曰『酌中之论』也。」

《校注》:「《礼记儒行》:『常以儒相诟病。』郑注:『诟病,犹耻辱也。』」《斟诠》:「切,谓切厉也。《后汉书蔡衍传》:『言甚切厉,坐免官。』」

是以立范运衡〔一〕,宜明体要〔二〕。必使理有典刑〔三〕,辞有风轨〔四〕,总法家之式〔五〕,秉儒家之文〔六〕,不畏强御〔七〕,气流墨中〔八〕,无纵诡随〔九〕,声动简外,乃称绝席之雄,〔一○〕直方之举耳〔一一〕。

〔一〕 「立范运衡」,建立规范,运用权衡。

〔二〕 《书记》篇:「或全任质素,或杂用文绮,随事立体,贵乎精要。」荀悦《汉纪后序》:「于是乃作考旧,通达体要,以述《汉纪》。」「体要」,即大体、大要。

〔三〕 《诗大雅荡》:「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笺》:「犹有常事故法,可案用也。」后因用为模范之意,亦作典型。

《斟诠》:「『理有典刑』,则明其过谬,不致『吹毛取瑕,次骨为戾』;『辞有风轨』,则不致『诋诃谩骂,失乎折中』;『总法家之式』则不苟,『秉儒家之文』则有情;『不畏强御』,『无纵诡随』,此则作者之气节也。」

〔四〕 「风轨」,风范。《诠赋》:「无贵风轨,莫益劝戒。」袁宏《三国名臣序赞》:「若夫出处有道,名体不滞,风轨德音,为世作范,不可废也。」

〔五〕 《校释》:「『式』,《御览》作『裁』,义较长。」《校注》:「《史记自序》:『(司马谈论六家要旨)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据此则作『裁』是。范宁《谷梁传集解序》:『公羊辨而裁。』杨疏:『裁,谓善能裁断。』诂此正合。」

〔六〕 《注订》:「『总法家之式』则不苟,『秉儒家之文』则有情。」

〔七〕 范注:「《诗大雅烝民》:『唯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正义曰:『不畏惧于强梁御善之人。』」《诗大雅荡》正义又云:「御善者,见善事而抗御之,是心不向善不从教化之人也。」

〔八〕 《御览》「流」作「留」。此句意谓正气流布于笔墨之中。

〔九〕 范注:「《诗大雅民劳》:『无纵诡随。』《传》曰:『诡随,诡人之善,随人之恶者。』」朱注:「诡随,不顾是非而妄随人也。」《斟诠》:「不放纵诡谲随和之乡愿。」

〔一○〕黄注:「《(后汉书)王常传》:常为横野大将军,位次与诸将绝席。注:绝席,谓尊显之也。《汉官仪》曰:御史大夫、尚书令、司隶校尉皆专席,号三独坐。」按《后汉书来歙传》:「赐歙班坐绝席。」《后汉书张禹传》:「每朝见特赞,与三公绝席,在诸公之右。」《注订》:「绝席者,殊座也,故称雄。」牟注:「这里指『总司按劾』的御史大夫而言。」

〔一一〕范注:「《易坤文言》:『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牟注:「《韩非子解老》:『所谓方者,内外相应也,言行相称也;……所谓直者,义必公正,心不偏党也。』」

以上为第四段,论弹事及其规格要求。

启者,开也〔一〕。高宗云:「启乃心,沃朕心。」〔二〕取其义也〔三〕。孝景讳启,故两汉无称。至魏国笺记,始云启闻。奏事之末,或云谨启〔四〕。自晋来盛启,用兼表奏。陈政言事,既奏之异条;让爵谢恩,亦表之别干〔五〕。必敛饬入规〔六〕,促其音节,辨要轻清〔七〕,文而不侈,亦启之大略也〔八〕。

〔一〕 范注:「《说文》:『,开也。启,教也。』经传皆以『

启』为『』。」《注订》:「段玉裁云:『按后人用启字训开,乃废不行矣。』」服虔《通俗文》:「官信曰启。」《文体明辨序说》:「,开也,开陈其义也。」

〔二〕 高宗,商王武丁。范注:「《尚书说命上》:『启乃心,沃朕心,若药弗瞑眩,厥疾弗瘳。』传曰:『开汝心以沃我心,如服药必瞑眩极,其病乃除,欲其出切言以自警。』」正义:「当开汝心所有,以灌沃我心;欲令以彼所见教己未知故也。」

〔三〕 《校释》:「《御览》『取』作『盖』,是。」

〔四〕 范注:「《通典》一百四载魏刘辅等《论赐谥启》,是魏奏亦称『启』之证。《释名释书契》:『启,亦诣也,以告语官司所至诣也。』据此,东汉已有启矣。留存《事始》:『沈约书云:景帝名启,当时俱讳。自魏国笺记末方云谨启。』」

《校注》:「《事物纪原》集类二:『魏国笺记,始云启,末云谨启。』并其证。」

《文体明辨序说》「笺」类:「古来君臣同书,至东汉始用笺记:公府奏记,郡将奏笺。……是时太子诸王大臣皆得称笺,后世专以上皇后太子。于是天子称表,皇后太子称笺,而其它不得用矣。」

〔五〕 范注:「《御览》六百三十四载范宁《断众公受假故事启》。又一百四十九引《东京旧事》会稽王道子《皇太子纳妃启》、《晋书孝武文李太后传》道子《请崇正文李太妃名号启》。

清王兆芳《文体通释》「启」:「启者,本字作『』,开也,诣也。开以事,明事之所至诣,上天子与王侯大臣,奏表之变也。……刘勰曰:『晋来盛启,……亦表之别干。』」

牟注:「晋代用『启』之盛,除范文澜注所举范宁一篇,司马道子二篇外,写得较多的如陆云,有《国起西园第表启宜遵节俭之制》等六篇,卞嗣之有《沙门应致敬启》四篇。用兼表奏:如上举陆云《表启宜遵节俭之制》,即表启兼用。当时其它诸启,也和表奏无大区别。」

〔六〕 《校证》:「『饬』,元本、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梅六次本、张松孙本、吴校本作『彻』,王惟俭本作『辙』,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陈本、锺本、梁本、徐校本、清谨轩钞本、日本刊本作『散』,黄本改作『饬』。」按曹能始批梅六次本亦作「敛辙入规」。沈岩录何焯云:「则启之无取乎冗长明矣。刘、柳之启,后世之不戾于古者也。」按「辙」、「彻」义通,均指轨辙。黄本臆改为「饬」,非是。

〔七〕 牟注:「辨要:《太平御览》卷五九五作『辩要』。《才略》篇说『《典论》辩要』,指论述能抓住要害。」

〔八〕 范注:「此犹言简约毋繁耳。」孙梅《四六丛话》卷十四「

启」类说:「『若乃敬谨之忱,视表为不足(即不到用表的程度),明慎之旨,侔书为有余(即书不足以表达),则启是也。」大抵启的句式比较短促,而且行文也比较简约。「不侈」,不浮侈。《文体明辨序说》:「奏启入规而忌侈文,弹事明宪而戒善骂,世人所作,多失折衷,此又学者所当知也。」

《斟诠》:「李兆洛《骈体文钞序目》曰:『齐梁启事短篇,藻丽间见,既非具体,无关效法,十而存一,概可知也。』盖此体之作,惟尚隶事征典,篇体短促,多者百名而已。故尔时文士,竞为纤巧,以夸雅切。故曰『敛彻入轨,促其音节,辨要轻清,文而不侈,亦启之大略也』。」

以上为第五段,释启之意义及其体用。

又表奏确切〔一〕,号为谠言〔二〕。谠者,偏也〔三〕。王道有偏,乖乎荡荡〔四〕,矫正其偏〔五〕,故曰谠言也。孝成称班伯之谠言〔六〕,言贵直也〔七〕。

〔一〕 「确」音学。《后汉书崔寔传》:「指切时要,言辩而确。」注:「确,坚定也。」《铭箴》篇:「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切」,谓切要。

〔二〕 范注:「《后汉班彪传下》注,《文选典引》注,皆云『谠,直言也』。《书益稷》正义引《声类》云:『谠言,美言也。』《汉书叙传》颜师古注:『谠言,善言也。』」

《斟诠》:「谠言,正直之言。《说文新附》:『谠,直言也。』」

〔三〕 范注:「此言『谠者偏也』,疑有脱字,似当云:『谠者,正偏也。』《书洪范》:『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校注》:「按范氏谓有脱字甚是,惟谓作『正偏』,似与下『王道有偏,乖乎荡荡』不相应;疑当作『无偏』。《书洪范》:『无偏无党,王道荡荡。』……足与此文相发。」

《校释》:「按谠无偏训。谠言,美言也,直言也。此当作『谠者,正也。』下文『其偏』上阙字,当作『谠正其偏』。」

〔四〕 《书》「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句下孔传:「偏,不平。」《左传》襄公三年引此二句,杜注:「荡荡,平正无私。」

〔五〕 《校证》:「何校云:『「其偏」上当有阙文。』谢,徐校『荡荡』下补『矫正』二字,王惟俭本空白二字。黄本于『荡荡』下注云:『下有脱字。』今据谢补。」

《校注》:「按『其』下疑脱『言无』二字,观上下文意可见。」

〔六〕 梅注:「《汉书》:班伯,况子也。成帝时,以侍中光禄大夫养病久之。……时乘舆幄坐张画屏风,画纣醉踞妲己作长夜之乐。上以伯新起,数目礼之,因顾指画而问伯:『纣为无道,至于是乎?』伯对曰:『《书》云「乃用妇人之言」,何有踞肆于朝?所谓「众恶归之」,「不如是之甚也」。』上曰:『苟不若此,此图何哉?』伯曰:『「沈湎于酒」,微子所以告去也。「式号式謼」,《大雅》所以流连也。《诗》《书》淫乱之戒,其原皆在于酒。』上乃喟然叹曰:『吾久不见班生,今日复闻谠言!』」按此见《汉书叙传》。

〔七〕 《校证》:「『贵』上『言』字今补,盖原作小二,误夺之。《乐府》篇:『故陈思称李延年闲于增损古辞,多者则宜减之,明贵约也。』《封禅》篇:『《录图》曰:「潬潬咴咴,棼棼雉雉,万物尽化。」言至德所被也。』句法与此同。」《斟诠》:「案《乐府》、《封禅》两篇所引,皆实录陈思,《录图》之言,故于断语加『

明』『言』二字以申明之,今此处所述孝成之称出于间接叙笔,非直接辞语,句法并非一致,故断语『贵直也』三字自通,无加『言』字必要。」

自汉置八能,密奏阴阳〔一〕;皁囊封板,故曰封事〔二〕。晁错受《书》,还上便宜〔三〕。后代便宜〔四〕,多附封事〔五〕,慎机密也。夫王臣匪躬〔六〕,必吐謇谔〔七〕,事举人存〔八〕,故无待泛说也〔九〕。

〔一〕 「能」原作「仪」。范注:「『八仪』,疑当作『八能』。《后汉书礼仪志中》:『正德曰:「八能士各言事。」八能士各书板言事。文曰:「臣某言,今月若干日甲乙日冬至,黄锺之音调,君道得,孝道褒。」商臣、角民、征事、羽物,各一板。否则召太史令各板书,封以皁囊,送西陛,跪授尚书。』」王先谦《集解》:「八能,谓撞锺,击鼓、磬,吹管、竽,鼓琴之士,……以六器应八音,故曰八能。」「密奏阴阳」,《后汉书礼仪志》引《乐协图征》:「八能之士常以日冬至成天文,日夏至成地理。作阴乐以成天文,作阳乐以成地理。」

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七「封事」条:「按汉置八仪,密奏阴阳,皂囊封板,故曰封事。」可见宋本即作「仪」,不误。《注订》:「八仪,即八能。《广雅释言》:『仪,贤也。』八能、八贤、八仪一也。下文云:『密奏阴阳,皂囊封板。皆本《礼仪志》中语,盖可证也。』」

〔二〕 「板」字《校证》本误排为「事」。按各本均作「板」。开明书店版范注本误排为「事」,《校证》本亦沿其误。兹据改。

黄注:「《后汉礼仪志中》:日冬至,召太史令各板书,封以皁囊。《独断》:凡章表皆启封,其言密事,得皁囊盛。」《汉官仪》:「密奏以皁囊封之,不使人知,故曰封事。」「皁」,黑色。《图书集成文学典》一四八卷《表章部杂录》引《鼠璞》:「俗谓章奏为囊封,本于汉。凡章奏皆启封,至言密事不敢宣泄,则用皂囊重封以进,若州县之紫袋。刘向惧恭显之倾危上,乃上封章以谏,其末云:臣谨重封昧死上。汉漏泄之法极重,师丹使吏书奏,丁傅得其草,以告廷尉,劾治策免。」

《文体明辨序说》「奏疏」类:「又置八仪,密奏阴阳,皂囊封板,以防宣泄,谓之封事。」

〔三〕 黄注:「《(史记)晁错传》:太常遣晁错受《尚书》伏生所,还,因上便宜事。」《南齐书顾宪之传》:「愚又以便宜者,盖便于公,宜于民也。」

〔四〕 《校证》:「『后代便宜』,黄丕烈云:『案冯本无此四字,校增。』」按元刻本有此四字。

〔五〕 范注:「《汉书霍光传》:『上令吏民得奏封事,不关尚书。』」

〔六〕 范注:「《易蹇卦》六二:『王臣蹇蹇,匪躬之故。』」正义:「尽忠于君,匪以私身之故,而不往济君,故曰匪躬之故。」高亨《周易古经今注》:「蹇蹇,借为謇謇,古本亦作謇謇。《广雅释诂》:『故,事也。』(此采王引之说)王臣蹇蹇,匪躬之故,言王臣謇謇,忠告直谏者,非其身之事,乃君国之事也。」

〔七〕 黄注:「《后汉书陈蕃传》:窦太后犹诏蕃曰:忠孝之美,德冠本朝;謇谔之操,华首弥固。」「謇谔」,亦作謇愕,直言也。

《晋书武帝纪》:「谠言謇谔,所望于左右也。」

〔八〕 《校证》:「黄丕烈云:『举,活字本作徙。』案《礼记中庸》云:『其人存,则其政举。』此彦和所本,作『徙』者误。」《斟诠》:「事举人存,谓所言之政事获得实行,而其人之名亦存于世也。《礼记中庸》:『其人存则其政举。』彦和师其语而不用其义。」

〔九〕 郭注:「无待泛说,承上文『必吐謇谔』而言。」

第六段附论「谠言」、「封事」、「便宜」。

赞曰:皁饰司直〔一〕,肃清风禁〔二〕。笔锐干将,墨含淳酖〔三〕。虽有次骨〔四〕,无或肤浸〔五〕。献政陈宜,事必胜任。

〔一〕 《校证》:「『饰』原作『饬』,黄丕烈云:『活字本作饰。』今据改。皁饰乃司直之服饰。」按元刻本此字作「●」。

《校释》:「孙诒让疑『饬』当作『袀』,《以『袀』为皁服也。然『袀』无缘讹为『饬』,『饬』疑『饰』之误。皁乃司直之服饰。」

《注订》:「饬疑为饰之笔误,彦和于古之成语,多用变文,如上八仪之类,则皁饰犹皁服也。」

黄注:「《(汉书)百官公卿表》:武帝元狩五年,初置司直,掌佐丞相举不法。」

《斟诠》:「司直,主判断正邪曲直之人,指古之谏议大夫、御史大夫……等官而言。《诗郑风羔裘》:『彼其之子,邦之司直。』毛传:『司,主也。』」

〔二〕 「风禁」,犹言风纪。

〔三〕 《困学纪闻》卷十九《评文》「诗会余蚳之文」条:「夏文庄(竦)表云:诗会余蚳之文,简凝含酖之墨。余蚳,见《诗贝锦》笺。笔锐干将,墨含淳酖,出《文心雕龙》(《奏》篇赞)。」「酖」,「鸩」的异体字。「墨含淳酖」,谓按劾之文中,含有淳烈之酖毒也。

〔四〕 见前「次骨为戾」。

〔五〕 《校注》:「《论语颜渊》:『子曰:浸润之潜,肤受之愬。』集解:『郑曰:「谮人之言,如水之浸润,渐以成之。」马曰:「肤受之愬,皮肤外语,非其内实。」』」

《斟诠》:「谓奏劾之文,言必核实,无有肤受之愬,浸润之谮,而劾存诬陷也。」

议对 第二十四

《校释》:「议对者,议政与对策之文也。名用虽殊,其必深明治体,务切时用,言无虚设,义准经训,了然于一代政治之得失,坐言者可以起而行,然后文非妄作。观彦和所举汉魏臣工,其所献替,无不如是。……彦和之时,文浮末胜,尤无足观,故其此篇,虽扬搉前代作者,实针砭当世文风,最为切要。」

《注订》:「研其所宜则议,答其所问乃对。此通义而实一体,但主宾稍疏,而枝干有异也。故彦和称对即议之别体是矣。然议有专题,对以循问;固又非奏启之类,此不可不知也。」

《斟诠》:「夫开陈政典,上劾变愆,此奏启之由兴;而审谋事宜,应答疑难,则议对之所生也。奏启、议对,两者殊涂而同归,皆所以劝善纳忠,献可替否者也。惟奏启为主动进言,议对乃被动献说,此其大较,亦彦和两文相次之故也。」

对也称「对策」,是议之别体。它和《诏策》篇所论的策书不同,前者是上行公文,后者是下行公文。对策是由于汉代以策取士,而出现的文体,可以认为是奏议的一个附类。皇帝把要问的问题写在简上,称为策问;参加选拔的文士把自己的回答写在简上交上去,叫作对策。这种对策,到宋朝成为考试科目之一,所以宋朝的策论特别发达。苏洵、苏轼就是这方面的名家。

周爰咨谋,是谓为议〔一〕。议之言宜,审事宜也〔二〕。《易》之《节卦》〔三〕,「君子以制度数,议德行」〔四〕。《周书》曰:「议事以制,政乃弗迷。」〔五〕议贵节制,经典之体也〔六〕。

〔一〕 《札记》:「《说文》言部:议,语也。论,议也。谋,虑难曰谋。口部:谋事曰咨。然则议亦论事之泛称。」「咨」,原作「

谘」。《校注》:「按《诗小雅皇皇者华》:『载驰载驱,周爰咨谋。』毛传:『忠信为周,访问于善为咨。咨事之难易为谋。』郑笺:『爰,于也。』此舍人所本。……『谘』,俗字,(「咨」已从口,无庸再加言旁。)当依《御览》作『咨』,始与《诗》合。以下文『尧咨四岳』,及《书记》篇『短牒咨谋』譣之,此原作『咨』也。」按《皇皇者华》:「周爰咨诹。」朱注:「周,遍;爰,于也。咨诹,访问也。使臣自以每怀靡及,故广询博访,以补其不及而尽其职也。……谋,犹诹也,变文以协韵耳。」

明朱荃宰《文通》卷九「议」类袭用此文云:「《诗》云:『周爰谘谋』,谓遍于咨议也。」

〔二〕 范注:「段玉裁注《说文》议字曰:『议者,谊也,谊者人所宜也。言得其宜之谓议。』《韵会》四寘引《说文》『议,语也』下有『一曰谋也』。」《斟诠》引《匡谬正俗》云:「议有宜音。」

《注订》:「《曲礼》:『公事不私议。』《庄子齐物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段氏曰:『议者,谊也,谊者,人所宜也。』是本彦和,盖古『义』『谊』互通,古今字也。从『义』之字训宜,皆由『谊』字来也。」

〔三〕 《斟诠》:「《节卦》兑下坎上,。其卦辞曰:『节,亨,苦节不可贞。』孔疏:『彖曰:「节以制度。」《杂卦》云:「

节,止也。」然则节者,制度之名,节止之义。……』」

〔四〕 《校注》:「『度数』活字本《御览》引作『数度』。按作『数度』始与《易》合。前《诏策》篇亦误倒。」

《易节卦》:「象曰:泽上有水,节,君子以制数度,议德行。」「数度」谓礼数、法度。正义:「数度,谓尊卑礼命之多少;德行,谓人才堪任之优劣;君子象节以制其礼数等差,皆使有度;议人之德行,任用皆使得宜。」郭注:「察此文『制』字及下文《周书》『制』字,皆当作节制解释,故下文云:『议贵节制』也。」

〔五〕 《尚书周官》:「议事以制,政乃不迷。」孔传:「凡制事必以古义议度终始,政乃不迷错。」正义:「凡欲制断当今之事,必以古之义理议论量度其终始,合于古义然后行之。则其为之政教乃不迷错也。」又:「论议时事,必以古之制度如此,则政教乃不迷错矣。」范注:「弗,应据《周官》作不。」《周官》蔡注:「制,裁度也。迷,错谬也。……苏氏曰:郑子产铸刑书,晋叔向讥之曰:昔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其言盖取诸此。」

《文章辨体序说》「议」类:「《周书》曰:议事以制,政乃不迷。眉山苏氏释之曰:先王人法并任,而任人为多,故临事而议,是则国之大事,合众议而定之者,尚矣。」

《文体明辨序说》「议」类:「按刘勰云:『议者,宜也,周爰谘谋以审事宜也。』《周书》曰『议事以制,政乃不迷』,此之谓也。」

〔六〕 「体」,谓体制,体例。

昔管仲称轩辕有明台之议〔一〕,则其来远矣。洪水之难,尧咨四岳〔二〕,宅揆之举,舜畴五人〔三〕。三代所兴,询及刍荛〔四〕。《春秋》释宋,鲁僖预议〔五〕。及赵灵胡服,而季父争论〔六〕;商鞅变法,而甘龙交辨〔七〕;虽宪章无算〔八〕,而同异足观〔九〕。

〔一〕 《训故》:「《管子桓公问》:黄帝立明台之议者,上观于贤也。」「明台」,传说为黄帝议政之所。《三国志魏文帝纪》延康元年令:「轩辕有明台之议,放勋有衢室之问,皆所以广询于下也。」

〔二〕 《校注》:「《书尧典》:『帝曰:「咨,四岳!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佥曰:「于!鲧哉!」』」注见前《章表》篇「故尧咨四岳,舜命八元」。

王通《中说问易》篇:「文中子曰:议其尽天下之心乎?昔黄帝有合宫之听,尧有衢室之问,舜有总章之访,皆议之谓也。大哉乎,拜天下之谋,兼天下之智,而理得矣。我何为哉,恭己南面而已。」

〔三〕 范注:「《尚书舜典》:『咨,四岳!有能奋庸熙帝之载(奋,起;庸,功;载,事也。访群臣有能起发其功,广尧之事者),使宅百揆,亮采惠畴。』(亮,信;惠,顺也。求其人使居百揆之官,信立其功顺其事者谁乎?)此下命禹作司空,弃作后稷,契作司徒,皋陶作士,垂作共工,所谓五人也。」郭注:「畴即畴咨,询问之义。《魏志管宁传》:『畴咨群公,思求俊乂。』」

《校释》:「按《舜典》:舜新命六人:禹、垂、益、伯夷、夔、龙也。此作『五人』,疑误。又《舜典》虽有『惠畴』、『畴若』之文,皆训谁。此言舜畴五人,亦文不成义。『畴』乃『詶』之借字,亦作『诪』,《魏元丕碑》曰『诪咨群寮』,是也。」按《舜典》:「纳于百揆。」孔传:「揆,度也。度百事,总百官。」舜所咨畴者五臣,非必如《校释》所说为新命之六人。

《校注》:「宋本、钞本、活字本、喜多本、鲍本《御览》引,『宅』作『百』,『人』作『臣』……按『百』『臣』二字并是。『百揆』与上『洪水』对。《论语泰伯》:『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集解引孔曰:『禹、稷、契、皋陶、伯益也。』……『

畴』读为『筹』。《荀子正论》篇:『故至贤畴四海。』杨注:『

或曰:畴,与筹同。谓计度也。』是『畴』字于此,亦非不可解者。刘说误。」《舜典》蔡传:「百揆者,揆度庶政之官。惟唐虞有之,犹周之冢宰也。」

〔四〕 范注:「《诗大雅板》:『先民有言,询于刍荛。』」朱注:「刍荛,采薪者。」

〔五〕 《校证》:「『鲁僖预议』原作『鲁桓务议』。惠栋《九曜斋笔记》一引其父士奇曰:『案文当云「鲁僖预议」,《公羊传》僖二十一年:「释宋公。」《传》曰:「执未有言释之者,此其言释之何?公与为尔也。公与为尔奈何?公与议尔也。」今注刘勰书者,皆不知引。』案惠说是。《御览》『务』正作『预』,徐校亦作『预』,『预』与『与』同,转写讹为『务』耳。今据改。」按《公羊传》僖公二十一年:「楚人知虽杀宋公,犹不得宋国,于是释宋公。」《

春秋传》僖公二十一年:「十有二月,癸丑,公会诸侯盟于薄,释宋公。」「宋公」,宋襄公,是年秋为楚人所执。

〔六〕 黄注:「《(史记)赵世家》:武灵王欲胡服。公子成曰:中国者,贤圣之所教也。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逆人之心。王曰:儒者一师而俗异,中国同礼而教离。今叔之所言者,俗也;吾所言者,所以制俗也。公子成曰:王将继简、襄之意以顺先王之志,臣敢不听乎。」「季父」,灵王之叔父公子成。

《史记赵世家》:武灵王欲胡服,谋之于公子成,「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闻中国者,盖聪明徇智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

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而怫学者,离中国,故臣愿王图之也。』」

〔七〕 《校证》:「『辨』,《御览》作『辩』,下同。」《斟诠》:「字虽古通,但此篇论议对,以从言者为正。」

范注:「《史记商君列传》:『孝公即用卫鞅。鞅欲变法,恐天下议己。卫鞅曰:疑行无名,疑事无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于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敖于民。愚者闇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孝公曰:善。甘龙曰:不然。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因民而教,不劳而成功;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卫鞅曰:龙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礼而王,五伯不同法而霸。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

〔八〕 「宪章」,典章制度。「无算」,无足算,谓少。《淮南子泰族训》:「日计无算,岁计有余。」

〔九〕 意谓这些议论虽然成为典章制度的不多,但是主张的同异之点还是可见的。这是对汉代的「楷式昭备」而言。

以上为第一段,释「议」之名义及其渊源。

迄至有汉,始立驳议〔一〕。驳者,杂也。杂议不纯,故曰驳也〔二〕。自两汉文明,楷式昭备,蔼蔼多士〔三〕,发言盈庭〔四〕;若贾谊之遍代诸生,可谓捷于议也〔五〕。

〔一〕 黄注:「驳议,见《章表》篇。」

〔二〕 范注:「《说文》:『驳,马色不纯,从马,爻声。』又:『驳,兽如马,倨牙,食虎豹,从马,交声。』驳、驳二字,义绝异。驳议之驳,不应混作驳。《通俗文》:『黄白杂,谓之驳荦。』」

〔三〕 《校注》:「《诗大雅卷阿》:『蔼蔼王多吉士。』毛传:『蔼蔼犹济济也。』」

〔四〕 斯波六郎:「《诗小雅小旻》:『谋父孔多,是用不集,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

《文体明辨序说》「议」类:「盖古者国有大事,必集群臣而廷议之,交口往复,务尽其情,若罢盐铁、击匈奴之类是也。」

〔五〕 梅注:「《史记》:文皇帝初立,以河南守吴公言贾生年少,颇通诸子百家之书。因召以为博士。是时贾生年二十余,最为少。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不能言,贾生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诸生于是乃以为能,不及也。」按此见《屈原贾生列传》。范注:「诸生,即诸老先生。……《史》《汉》多称贾谊为贾生,盖尊呼之,非因其年少也。」

至如吾丘之驳挟弓〔一〕,安国之辨匈奴〔二〕,贾捐之之陈于珠崖〔三〕,刘歆之辨于祖宗〔四〕,虽质文不同,得事要矣。

〔一〕 「吾丘」原作「主父」,黄校:「当作『吾丘』。」顾校作「吾丘」。《校证》:「按吾丘寿王驳挟弓事,见《汉书》本传,黄、顾校是,今据改。」

《斟诠》:「兹据《御览》五九五及《古今图书集成》卷一五○引订正。」《考异》:「此因吾丘寿王与主父偃同传,载《

汉书》六十四卷中,因而致误。」

《汉书吾丘寿王传》:「丞相公孙弘奏言:『民不得挟弓弩……。』上下其议。寿王对曰:『臣闻古者作五兵,非以相害,以禁暴讨邪也。安居则以制猛兽而备非常,有事则以设守卫而施行阵。……且所为禁者,为盗贼之以攻夺也。……臣恐邪人挟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备而抵法禁,是擅贼威而夺民救也。……大不便。』上以难弘,弘诎服焉。」

〔二〕 梅注:「《汉书》:武帝时,韩安国为御史大夫,匈奴来请和亲,上下其议。大行王恢,燕人,数为边吏,习胡事,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年即背约,不如勿许,举兵击之。安国曰:千里而战,即兵不获利。今匈奴负戎马足,怀鸟兽心,迁徙鸟集,难得而制。得其地不足为广,有其众不足为强,自上古弗属,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虏以全制其敝,势必危殆。臣故以为不如和亲。」

黄注:「《汉书韩安国传》:武帝时,匈奴请和亲。大行王恢议伏兵袭击。安国曰:匈奴,轻疾悍亟之兵也,至如猋风,去如收电,难得而制。今使边郡久废耕织,以支胡之常事,其势不相权也。臣故曰勿击便。」

《史记韩长孺列传》:「(武帝)建元六年,……安国为御史大夫。匈奴来请和亲,天子下议。大行王恢,燕人也,数为边吏,习知胡事。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不如勿许,兴兵击之。』安国曰:『千里而战,兵不获利。今匈奴负戎马之足,怀禽兽之心,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得其地不足以为广,有其众不足以为强,自上古弗属。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虏以全制其敝。且强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非初不劲,末力衰也,击之不便,不如和亲。』群臣议者多附安国,于是上许和亲。」

〔三〕 范引孙云:「《御览》无两『之』字。」按元刻本、弘治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梅本均仅一「之」字,当据删。

《校证》:「『珠崖』原作『朱』,黄注及顾校俱作『珠崖』,按捐之之陈珠崖,见《汉书》本传,黄顾校是,今据改。」

《校注》:《法言孝至》篇:『朱之绝,捐之之力也。』作朱。……此固不必依《汉书》本传作『珠』也。」

梅注:「《汉书》:捐之,贾谊之曾孙也。元帝初即位,上疏言得失,召待诏金马门。初,武帝征南越,元封元年立儋耳、珠郡,皆在南方海中洲居,广袤可千里,合十六县,户二万三千余,其民暴恶,自以阻绝,数犯吏禁。至昭帝时,凡六反,罢儋耳郡并属珠。宣帝时复反。元帝初元元年,又反,发兵击之。连年不定,上与有司议大发军,捐之建议以为不当击,其略曰:其人父子同川而浴,相习以鼻饮,与禽兽无异,本不足郡县置也。颛颛独居一海之中,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人未见虏,战士自死,又非独珠有珠犀玳瑁也。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其民譬犹鱼鳖,何足贪也!臣愚以为非冠带之国、《禹贡》所及、《春秋》所治,愿遂弃珠。」按此见《贾捐之传》。珠郡在今海南岛。

〔四〕 黄注:「刘歆《武帝庙不宜毁议》:孝武皇帝南灭百粤、北攘匈奴,至今累世赖之。天子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孝宣皇帝举公卿之议,既以为世宗之庙,臣愚以为不宜毁。」

《札记》:「文载《汉书韦贤传》,班彪赞曰:考观诸儒之议,刘歆博而笃矣。」

《汉书韦贤传(附贤子玄成传)》:「光禄勋彭宣、詹事满昌、博士左咸等五十三人皆以为继祖宗以下,五庙而迭毁。后虽有贤君,犹不得与祖宗并列。子孙虽欲褒大显扬而立之,鬼神不飨也。孝武皇帝虽有功烈,亲尽宜毁。太仆王舜、中垒校尉刘歆议曰:『……高帝建大业,为太祖;孝文皇帝德至厚也,为文太宗;孝武皇帝功至着也,为武世宗;此孝宣帝所以发德音也。……窃观孝武皇帝,功德皆兼而有焉,凡在于异姓,犹将特祀之,况于先祖?或说,天子五庙无见文,又说中宗高宗者,宗其道而毁其庙。名与实异,非尊德贵功之意也。……至祖宗之序,多少之数,经传无明文,至尊至重,难以疑文虚说定也。孝宣皇帝举公卿之议,用众儒之谋,既以为世宗之庙,建之万世,宣布天下。臣愚以为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之如此,不宜毁。』」

若乃张敏之断轻侮〔一〕,郭躬之议擅诛〔二〕,程晓之驳校事〔三〕,司马芝之议货钱〔四〕,何曾蠲出女之科〔五〕,秦秀定贾充之谥〔六〕,事实允当,可谓达议体矣。

〔一〕 梅注:「《后汉书》:建初中,张敏为尚书,有人侮辱人父者,而其子杀之。肃宗贳其死刑而降宥之,自后固以为比。是时遂定其议,以为《轻侮法》。敏驳议以为死生之决,宜从上下,有生有杀。若开相容恕,着为定法者,则是故设奸萌,生长罪隙。又云:未晓《轻侮》之法将以何禁?必不能使不相轻侮,而更开相杀之路。执宪之吏复容其奸枉云云。」

黄注:「《张敏传》:……敏驳议曰:『使执宪之吏得设巧诈,非所以导在丑不争之义。可下三公、廷尉,蠲除其敝。』议寝不省。敏复上疏,和帝从之。」「断」,绝,指反对。

《札记》:「文见《后汉书张敏传》。」

〔二〕 梅注:「《后汉书》:永平中,奉车都尉窦固出击匈奴,骑都尉秦彭为副。彭在别屯,而辄以法斩人。固奏彭专擅,请诛之。显宗乃引公卿朝臣平其罪科。躬以明法律,召入议,议者皆然固奏。躬独曰:『于法,彭得斩之。』帝曰:『军征,校尉一统于督。彭既无斧钺,可得专杀人乎?』躬对曰:『一统于督者,谓在部曲也。今彭专军别将,有异于此。兵事呼吸,不容先关督帅。且汉制棨戟即为斧钺,于法不合罪。』帝从躬议。」按此见《郭躬传》。

〔三〕 梅注:「《魏志》:晓嘉平中为黄门侍郎。时校事放旷(应作横),晓上疏,其略曰:远览典志,近观秦汉,虽官名改易,职司不同;至于崇上抑下,显分明例,其致一也。初无校事之官干与庶政者也。昔武皇帝大业草创,众官未备。而军旅勤苦,民心不安,乃有小罪,不可不察,故置校事,取其一切耳。此霸世之权宜,非帝王之正典。其后渐蒙见任,莫正其本,遂令上察宫庙,下摄众司,官无局业,职无分限,随意任情,唯心所适。法造于笔端,不依科诏;狱成于门下,不顾覆讯。其选官属,……以刻暴为公严,以循理为怯弱。外则托天威以为声势,内则聚群奸以为腹心。大臣耻与分势,含忍而不言;小人畏其锋芒,郁结而无告。至使尹模肆其奸慝,罪恶之着,行路皆知。既非《周礼》设官之意,又非《春秋》十等之义。纵令校事有益于国,以礼义言之,尚伤大臣之心,况奸回暴露,而复不罢。是衮阙不补,迷而不反也。于是随罢校事官。」按此见《程昱传》附《程晓传》。

《札记》:「裴注引晓别传曰:『晓大着文章,多亡失,今之存者不能十分之一。』案如此言,则本文士,故其文峻利允当若是矣。」魏吴皆有校事,为皇帝或执政耳目,刺探臣民言行。曹操初置校事,至曹丕为帝,权任益重,上察宫庙,下摄众官,校事卢洪、赵达等常以憎爱擅作威福。参阅俞正燮《癸巳存稿》卷七《校事考》。

周注:「『程晓之驳校事』,并不是魏朝提出校事来商议,是程晓认为校事官应裁撤,有意见上奏,这又说明议同于奏。」

〔四〕 梅注:「《魏志》:芝,河内温人也。少为书生。……性亮直,不矜廉隅,与宾客谈论,有不可意,便面折其短,退无异言。居官十一年,数议科条所不便者。卒于官,家无余财。《货钱议》本传不载。」《札记》:「黄注引《司马芝传》,今传无其文,盖妄引也。《晋书食货志》云:魏文帝黄初二年,以谷贵,始罢五铢钱,使百姓以谷帛为市。至明帝代,钱废谷用既久,人间巧伪渐多,竞湿谷以要利,作薄绢以为市,虽处以严刑,而不能禁也。司马芝等举朝大议,以为用钱非徒丰国,亦所以省刑也,今若更铸五铢,于事为便。帝乃更立五铢钱。案芝议可见者,仅此数言而已。」

〔五〕 梅注:「《晋书》:司马师辅政,是时魏法,犯大逆者诛及已出之女。毋丘俭之诛,其子甸妻荀氏应坐死,其族兄顗与师姻,通表魏帝,以丐其命。诏听离婚。荀氏所生女芝,为颍川太守刘子元妻,亦坐死,以怀妊系狱。荀氏辞诣司隶校尉何曾乞恩,求没为官婢,以赎芝命。曾哀之,使主簿程咸上议曰:『臣以为女人有三从之义,无自专之道。出适他族,还丧父母,降其服纪,所以明外成之节,异在家之恩。而父母有罪,追刑已出之女;夫党见诛,又有随姓之戮。一人之身,内外受辟。今女既嫁,则为异姓之妻;如或产育,则为他族之母,……男不得罪于他族,而女独婴戮于二门,非所以哀矜女弱,蠲明法制之本分也。臣以为在室之女,从父母之诛;既醮之妇,从夫家之罚。宜改旧科,以为永制。』于是有诏改定律令。」按此见《

刑法志》。又见《三国志魏书何夔传》注引干宝《晋纪》。

〔六〕 梅注:「《晋书》:秀,新兴云中人也。少敦学行,以忠直知名。咸宁中,为博士。贾充卒,下礼官议谥,秀议曰:充无子,舍宗族弗授,而以异姓为后,悖礼溺情,以乱大伦。昔鄫子养外孙莒公子为后,《春秋》书莒人灭鄫。圣人岂不知外孙亲耶!但以义推之,则无父子耳。……然则以外孙为后,绝父祖之血食,开朝廷之祸门。《谥法》『昏乱纪度曰荒』,请谥荒公。」按此见《秦秀传》。

汉世善驳,则应劭为首〔一〕。晋代能议,则傅咸为宗〔二〕。然仲瑗博古,而诠贯以叙〔三〕;长虞识治,而属辞枝繁〔四〕。及陆机断议,亦有锋颖〔五〕,而腴辞弗翦〔六〕,颇累文骨〔七〕,亦各有美,风格存焉〔八〕。

〔一〕 黄注:「《应劭传》:劭凡为驳议三十篇。」

《札记》:「《后汉书劭传》载有《驳韩卓募兵鲜卑议》及《追驳尚书陈忠活尹次、史玉议》二首。」(范注:尹次、史玉二人名。)

〔二〕 《札记》:「《晋书礼志》载有咸《议二社表》及《驳成粲议太社》,又本传载咸为司隶校尉,劾王戎,御史中丞解结以咸为违典制,越局侵官。咸上书自辨,其辞甚繁。李充《翰林论》(严辑)曰:世以傅长虞每奏驳事,为邦之司直矣。」

〔三〕 范注:「《后汉书应劭传》:『劭字仲远。』李贤注引谢承书曰:《应氏谱》并云字仲远。《续汉书文士传》作『仲援』。《汉官仪》又作『仲瑗』,未知孰是。」

《校证》:「寻《刘宽碑》阴,有『故吏南顿应劭仲瑗』。洪适曰:『《汉官仪》既劭着,又此碑可据,则知「远」、「援」皆非也。』窃疑应氏本名劭字仲远,『劭』『邵』古通,『邵』『

远』义正相应。『瑗』则其别字,『援』即『瑗』之讹误耳。」「博古」谓博通古事。张衡《西京赋》:「雅好博古,学乎旧史氏。」《

校证》:「『以』梅本改作『有』。」按「有」字义长。「诠贯」谓诠衡贯通。王金凌:「这就是能一、能通、能赅、能赡。」

〔四〕 「长虞」,傅咸字。《奏启》篇:「若夫傅咸劲直,而按辞坚深。」「识治」谓明识治道。

周注:「傅咸弹劾王戎,御史中丞解结以咸劾戎违典制。咸驳道:『中丞司隶俱纠皇太子以下,则共对司内外矣。不为中丞专司内百僚,司隶专司外百僚。自有中丞、司隶以来,更互奏内外众官,惟所纠得无内外之限也。……司隶与中丞俱共纠皇太子以下,则从皇太子以下无所不纠也。得纠皇太子而不得纠尚书,臣之暗塞,既所未譬。……』这里的话就是有前后复出的,所谓『属辞枝繁』。」

〔五〕 《札记》:「案此谓士衡议《晋书》限断也。李充《翰林论》曰:『在朝辨政而议奏出,宜以远大为本。陆机议晋断,亦名其美矣。』……陆文已阙,《全晋文》(九十七)录其数语。」按《初学记》二十一引李充《翰林论》:「士衡之议,可谓成文矣。」

斯波六郎:「《晋书贾谧传》:『先是朝廷议立《晋书》限断,中书监荀勖谓……著作郎王瓒欲……,于时依违未有所决。惠帝立,更始议之,谧上议请从泰始为断。于是事下三府,司徒王戎、司空张华、领军将军王衍、侍中乐广、黄门侍郎嵇绍、国子博士谢衡,皆从谧议,骑都尉济北侯荀畯、侍中荀潘、黄门侍郎黄混以为……谧重执奏戎华之议,事遂施行。』陆机之议,恐亦惠帝时之作。」

周注:「《全晋文》陆机《晋书限断议》:『三祖(指司马懿、师、昭父子)实终为臣,故书为臣之事,不可不为传,此实录之谓也。而名同帝王,故自帝王之籍,不可以不称纪,则追王之义。』按晋追尊司马懿为宣帝,师为景帝,昭为文帝。纪是用帝王纪年来记大事,这三人都没有称帝,没有年号,不能纪年,所以记他们的事又像传。」

〔六〕 「腴」原作「谀」。纪评:「『谀』当作『腴』。」范注:「士衡撰文,每失繁富,下云颇累文骨,其作『腴』者是也。」

《校注》:「《御览》引作『腴』。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同。纪说是也。《杂文》篇『

腴辞云构』,亦足为当作『腴』之证。」

〔七〕 《校释》:「《御览》五九五正作『腴』。明刻五家言本同。史称『陆机服膺儒术,非礼弗动』,观今存议《晋书》限断,不可谓谀,盖陆文繁富,故病其腴。《诠赋》篇曰『膏腴害骨』,与此文同意,故曰『颇累文骨』也。」按《镕裁》篇:「至如士衡才优,而缀辞尤繁,……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才略》篇:「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广,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风骨》篇:「若瘠义肥辞,繁杂失统,则无骨之征也。」

〔八〕 《夸饰》篇说:「虽《诗》《书》雅言,风格训世,事必宜广,文亦过焉。」本篇论到应劭、傅咸、陆机三人的作品时,概括他们三人的作品说:「亦各有美,风格存焉。」这两处的风格,都是指风范格局而言。

《世说新语德行》篇:「风格峻整。」《颜氏家训文章》篇:「古人之文,宏才逸气,体度风格,去今实远。但缉缀疏朴,未为密致耳。」

以上为第二段,评论两汉魏晋议体的代表作家作品。

夫动先拟议〔一〕,明用稽疑〔二〕,所以敬慎群务,弛张治术〔三〕。故其大体所资,必枢纽经典,采故实于前代,观通变于当今〔四〕;理不谬摇其枝〔五〕,字不妄舒其藻。

〔一〕 《易系辞上》:「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拟议以成其变化。」注:「拟议以动,则尽变化之道。」正义:「拟之而后言者,……圣人欲言之时,必拟度之而后言也;议之而后动者,……谓欲动之时,必议论之而后动也。拟议以成其变化者,言则先拟也,动则先议也,则能成尽其变化之道也。」意思是说:凡事行动之前,必先拟度谋议。

〔二〕 《尚书洪范》:「次七曰明用稽疑。」传:「明用卜筮考疑之事。」

朱熹《书集传》:「稽疑曰明,所以辨惑也。稽,考也,有所疑,则卜筮以考之。龟曰卜,蓍曰筮。蓍龟者,大公无私,故能绍天之明。」按「明用稽疑」一语,乃《尚书洪范》篇箕子为周武王所陈天地大法九类中之第七,下文演述「七、稽疑」说:「汝则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孔传:「将举事,而汝则有大疑,先尽汝心以谋虑之,次及卿士众民,然后卜筮以决之。」

〔三〕 《校注》:「『弛』,宋本……《御览》引作『施』。按:『施』『弛』古通。……『弛张』二字原出《礼记杂记下》,然古亦有作『施张』者,《古文苑》孔融《离合作郡姓名字诗》『出行施张』……是也。《御览》引作『施』,或《文心》古本如此。」「弛张」,比喻事业的废兴,和处事的宽严。《韩非子解老》:「万物必有盛衰,万事必有弛张,国家必有文武,官治必有赏罚。」

《礼记杂记下》:「张而不弛,文、武不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四〕 《国语周语上》:「赋事行刑,必问于遗训,而咨于故实。」韦昭注:「故实,故事之是者。」「故实」指足以效法借鉴的旧事。亦可指典故史实。

「通变」,会通演变,指发展变化。《文心雕龙》有《

通变》篇。

〔五〕 此句意谓说理不要在枝节问题上摇摆游移。

《注订》:「自『夫动』以下至『其藻』一节,为议体主文,说明此类文章之所以不同于其余者,至精当也。」

又郊祀必洞于礼〔一〕,戎事必练于兵〔二〕,佃谷先晓于农〔三〕,断讼务精于律〔四〕。然后标以显义,约以正辞,文以辨洁为能,不以繁缛为巧〔五〕;事以明核为美〔六〕,不以环隐为奇〔七〕;此纲领之大要也。若不达政体,而舞笔弄文,支离构辞,穿凿会巧,空骋其华,固为事实所摈;设得其理,亦为游辞所埋矣〔八〕。

〔一〕 《校证》:「『又』,元本、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谢抄本作『文』,误,徐校作『又』;宋本《御览》作『其』。」按谢恒抄本冯舒校云:「谢作『又』,『事』下有『必』字。嘉靖癸卯亦作『又』。」

〔二〕 《校注》:「『必』黄校云:『一作要,又作宜。』……按《御览》引作『宜』。下文之『先』字『务』字,皆异辞相对;上『

郊祀必洞于礼』句,已着『必』字,此不应重出,当以作『宜』为是。」按「必」字重出亦不为过。

〔三〕 《校证》:「『佃』,何校本、黄本作『田』,《御览》亦作『田』。」《考异》:「『田』、『佃』、『畋』古通。……《诗齐风》:『无田甫田。』注:『田,谓耕治之也。』」

〔四〕 《札记》:「『郊祀必洞于礼』四句,论议之文,无一可以陵虚构造,必先习其故事,明其委曲,然后可以建言。虚张议论,而无当于理,此乃对策八面锋之枝,非独不能与于文章之数,亦言政者所憎弃也。彦和此四语真扼要之言。」

〔五〕 桓宽《盐铁论水旱》篇:「大夫曰:议者,贵其辞约而指明,可于众人之听,不至繁文、稠辞、多言,害有司化俗之计。」《

御览》五九四引李充《翰林论》云:「驳不以华藻为先。」

《注订》:「『文以辨洁为能』两句,即再申上文『理不谬摇其枝,字不妄舒其藻』之意也。」

〔六〕 《铭箴》篇:「其取事也,必核以辨。」

〔七〕 《校证》:「『环』原作『深』,今据《御览》改。『环』为彦和习用字。」《斟诠》:「环隐,谓环回隐奥也。」按各本俱作「深」,且「深隐」亦习用语,无烦改字。

〔八〕 《校注》:「《易系辞下》:『诬善之人其辞游(同游)。』」

《注订》:「『为游辞所埋』一节,是释明议文之不合于『纲领之大要』者之弊端,『设得其理,亦为游辞所埋』,则文虽典雅,庸有济乎?语尤痛切。」

以上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要想对于国家的大政方针进行建议,必须通达政体,具有感性的直接经验,因为议体的文章,要以内容为主。如果过多地堆积浮辞,文章的思想内容反为浮辞所埋。

昔秦女嫁晋,从文衣之媵,晋人贵媵而贱女;楚珠鬻郑,为熏桂之椟,郑人买椟而还珠〔一〕。若文浮于理,末胜其本,则秦女楚珠,复在于兹矣〔二〕。

〔一〕 梅注:「《韩非子》楚王谓田鸠曰:『墨子者,显学也。其身体则可,其言多而不辨何也?』曰:『昔秦伯嫁其女于晋公子,令秦为之饰装,从文衣之媵七十人。至晋,晋人爱其妾而贱公女,此可谓善嫁妾而未可谓善嫁女也。楚人有卖其珠于郑者,为木兰之柜,熏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翡翠,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此可谓善卖椟矣,而未可谓善鬻珠也。今世之谈也,皆道辩说文辞之言,人主览其文而忘有用。墨子之说,传先王之道,论圣人之言以宣告人,若辩其辞,则恐人怀其文忘其直,以文害用也。此与楚人鬻珠,秦伯嫁女同类。』」按此见《外储说左上》。

〔二〕 《校注》:「『在』宋本……《御览》引作『存』。按『在』、『存』二字形近,每易淆混,此当以作『存』为是。《曹子建文集求通亲亲表》:『则古人之所叹,《风》《雅》之所咏,复存于圣世矣。』《文选》王俭《褚渊碑文》:『裴楷清通,王戎简要,复存于兹。』句法并与此同,可证。」

《校释》:「晋、宋以后,文体渐尚藻丽,于是有不切事情而骋华辞者,故彦和以贵媵、还珠譬况之,犹今世所谓脱离实际之文也。」

以上为第三段,提示议体之写作要领。

又对策者,应诏而陈政也〔一〕;射策者,探事而献说也〔二〕。言中理准,譬射侯中的〔三〕;二名虽殊,即议之别体也〔四〕。古之造士,选事考言〔五〕。汉文中年,始举贤良〔六〕,晁错对策,蔚为举首〔七〕。及孝武益明,旁求俊乂〔八〕,对策者以第一登庸,〔九〕射策者以甲科入仕〔一○〕,斯固选贤要术也〔一一〕。

〔一〕 《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太常令所征儒士各对策。」《颜氏家训省事》篇:「陈国家之利害,对策之伍也。」「对策」又略称为策。策就是简策(册),因臣下把意见写在简策上而得名。

〔二〕 《玉海》卷六十一引《文心雕龙》,于此句下注云:「《汉书》注:射之言授(案当作「投」)也,对策者,显问以政事。」

黄注:「《(汉书)萧望之传》:望之以射策甲科为郎。注:射策者,谓为难问疑义书之于策,量其大小署为甲乙之科,列而置之,不使彰显。有欲射者,随其所取得而释之,以知优劣。射之言投射也。对策者,显问以政事经义,令各对之,而观其文辞,定高下也。」

策问时有两种方式:策问内容不公开,被推选举荐来应试的人碰到什么问题回答什么,称为「射策」,也就是抽签答题;「

对策」则题目公开,同时考问许多人,根据每人的答卷来比较优劣。

〔三〕 《礼记射义》:「故天子之大射,谓之射侯。射侯者,射为诸侯也。射中,则得为诸侯;射不中,则不得为诸侯。」

〔四〕 《注订》:「据此,议之别体盖有二:一为对策,二为射策。然无论其为对为射,皆对类也。《诏策》篇之策,所以异于此者,以其非对也。显有不同,是所应知。」

〔五〕 《礼记王制》:「司徒论选士之秀者而升之学,曰俊士。升于司徒者,不征于乡,升于学者,不征于司徒,曰造士。」郑注:「不征,不给其繇役。造,成也。能习礼则为成士。」

《斟诠》:「但在此处用非其义,应作『造就人才』解。《王制》又云:『乐正崇四术,立四数,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王太子、王子、群后之太子、乡大夫元士之适子,国之俊选皆造焉。』郑注:『顺此四术,而教以成是士也,皆以四术成之。』」

《周礼地官》乡大夫职曰:「三年则大比,考其德行道艺而兴贤者能者。」郑注:「贤者,有德行者;能者,有道艺者。」郑司农云:「兴贤者,谓若今举孝廉。兴能者,谓若今举茂才。」范注:「选事犹言兴能;考言犹言兴贤,有德者必有言也。」《注订》:「选事者,因事以选才;考言者,较言以用事也。」

斯波六郎:「『选事』者,谓以事功选之;『考言』,谓以言论考之。……此之『古之造士,选事考言』,疑与《汉书成帝纪》鸿嘉二年诏之『古之选贤,傅纳以言,明试以功』有关。」

《斟诠》:「所谓『选事考言』即『考德艺兴贤能』之义。又《礼记文王世子》:『凡语于郊者,必取贤敛才焉。或以德进,或以事举,或以言扬。』……孔疏:『……或以事举者,事次德者,虽无德而解世事,或吏治之属,亦举用之也。或以言扬者,次事也,扬亦进举之类。互言之,虽无德无事,而能言语应对,堪为使命,亦举用之。』是所谓『选事考言』,亦即『以事举以言扬』之说。」

《文体明辨》卷三十四「策问」类引此数语作:「按古者选士,询事考言而已。汉文中年,始策贤良。」

〔六〕 《玉海》卷六十一引注「中年」为「十五年」。

《文体明辨序说》「策问」类:「按古者选士,询事考言而已,未有问之以策者也。汉文中年,始策贤良,其后有司亦以策试士,盖欲观其博古之学,通今之才,与夫剸剧解纷之识也。」

〔七〕 范注:「《汉书文帝纪》:『十五年九月,诏诸侯王公卿郡守举贤良能直言极谏者,上亲策之。』《补注》引周寿昌曰:『此汉廷策士之始,前此即位二年,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未闻举何人。至是始以三道策士,而晁错以高第由太子家令迁中大夫。』」《汉书晁错传》:「后诏有司举贤良文学士,错在选中。上亲策之曰:『惟十有五年九月壬子,皇帝曰……错对曰:……对策者百余人,唯错为高第,由是迁中大夫。』对策文在本传。」

〔八〕 「俊乂」,贤能的人。《尚书皋陶谟》:「俊乂在官,百僚师师,百工惟时。」传:「才德过千人为俊,百人为乂。」《校注》:「《汉书儒林传赞》:『自武帝立《五经》博士,开弟子员,设科射策,劝以官禄。』」《书》伪《太甲上》:『旁求俊彦。』枚传:『旁,非一方。』又伪《说命下》:『旁招俊乂。』」

〔九〕 《玉海》卷六十一引,句下注:「公孙弘。」

黄注:「《平津侯传》:公孙弘使匈奴还报,不合上意,病免归。元光五年,诏征文学,国人固推弘,弘至太常。太常令所征儒士各对策,百余人,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公孙弘对策见《汉书平津侯传》。

《校注》:「《尚书尧典》:『畴咨,若时登庸。』孔传:『庸,用也。』」

《斟诠》:「吕祖谦云:『登庸者,大用之意。』」

〔一○〕《玉海》卷六十一于本句下注云:「儿宽以射策为掌故。」

《校注》:「汉代射策以甲科入仕者,颇不乏人。《汉书匡衡传》:『衡射策甲科,以不应令,除为太常掌故。』《马宫传》:『以射策甲科为郎。』《翟方进传》:『以射策甲科为郎。』《何武传》:『以射策甲科为郎。』《王嘉传》:『以明经射策甲科为郎。』」

《斟诠》:「《汉书儒林传》:『平帝时,岁课甲科四十人为郎中,乙科三十八人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补文学掌故。』」

〔一一〕《注订》:「此语举出对策于议虽为别体,其特点则专在选贤矣。」

《文体明辨序说》「策」类:「按《说文》云:『策者,谋也。』《汉书音义》曰:『作简策推问,例置案上,在试者意投射取而答之,谓之射策。若录政化得失显而问之,谓之对策。』刘勰云:『射策者,探事而献说也,以甲科入仕。对策者,应诏而陈政也,以第一登庸。皆选贤之要术也。』夫策士之制,始于汉文,晁错所对,蔚为举首。自是而后,天子往往临轩策士,而有司亦以策举人,其制迄今用之。」

观氏之对,验古明今〔一〕,辞裁以辨,事通而赡,超升高第,信有征矣〔二〕。仲舒之对,祖述《春秋》〔三〕,本阴阳之化,究列代之变,烦而不慁者〔四〕,事理明也。公孙之对,简而未博,然总要以约文,事切而情举〔五〕,所以太常居下〔六〕,而天子擢上也。杜钦之对〔七〕,略而指事〔八〕,辞以治宣,不为文作〔九〕。及后汉鲁丕,辞气质素〔一○〕,以儒雅中策,独入高第。凡此五家,并前代之明范也。

〔一〕 《校证》:「『验古明今』,元本、传校元本、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谢钞本、吴校本作『验古今』,谢云:『今上当脱一字。』王惟俭本作『考验古今』。梅徐校本作『证验古今』,其后诸本皆从之。《玉海》作『验古明今』。案《玉海》是。《奏启》篇云:『酌古御今。』《事类》篇云:『援古证今。』句法正同,今据补正。《体性》篇『摈古竞今』,《通变》篇『竞今疏古』,句法亦同。」

〔二〕 梅注:「《汉书》:孝文时,太常遣错受《尚书》伏生所,还因上书称说。诏以为太子舍人,门大夫,迁博士。又上书。上善之,于是拜错为太子家令。是时匈奴强,数寇边,上发兵以御之。错上言兵事。后诏有司举贤良文学士,错在选中。对策者百余人,唯错为高第。」按此见《晁错传》。

吴讷《文章辨体序说》「策」类:「按《说文》:策者,谋也。凡录政化得失,显而问之,谓之对策,考之于史,实始汉之晁错,遇文帝恭谦好问之主,不能明目张胆以答所问,惜哉!」

《汉书错传》:「上诏有司举贤良文学士。错在选中。上亲策诏之。……时贾谊已死,对策者百余人,惟错为高第,由是迁中大夫。」范宁《谷梁传集解序》:「《公羊》辩而裁,其失也俗。」杨疏:「辩谓说事分明;裁谓善能裁断。」《诔碑》篇:「桓彝一篇,最为辨裁矣。」晁错请徙民实边,守边备塞,援古证今,剖析利害,规划制度,颇为周密,所以称之为「事通而赡」。

〔三〕 《玉海》卷六十一于本句下注云:「武帝即位,举贤良文学之士,策凡三道。」梅注:「仲舒少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武帝即位,举贤良文学之士前后百数,而仲舒以贤良对策焉。对既毕,天子以仲舒为江都相。」按此见《汉书董仲舒传》,对策文在本传。

《文章辨体序说》「策」类:「唯董仲舒学识醇正,又遇孝武初政清明,策之再三,故克罄竭所蕴,帝因是罢黜百家,专崇孔氏,以表章《六经》,厥功茂焉。」

范注:「《汉书武帝纪》:『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卫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董仲舒对策不知在何时。案仲舒对策,请罢斥百家,竟成举首;故丞相卫绾希旨,奏罢贤良之治百家言者。又《仲舒传》言武帝即位,仲舒以贤良对策举首,是其对策在武帝即位之建元元年甚明。」

〔四〕 「慁」,通混,混杂,紊乱。按《汉书董仲舒传》载仲舒对策曰:「臣谨案《春秋》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及至后世,淫佚衰微,……上下不和,则阴阳缪盭而妖孽生矣。此灾异所缘而起也。……臣谨案《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于正。……然则王者欲有所为,宜求其端于天。天道之大者在阴阳。阳为德,阴为刑;刑主杀而德主生。是故阳常居大夏,而以生育养长为事;阴常居大冬,而积于空虚不用之处。以此见天之任德不任刑也。……」以下又征引《春秋》,究论列代之治乱,武帝在制诰中也称赞他说:「今子大夫明于阴阳之所以造化,习于先圣之道业。」董仲舒的对策很长,而且旁征博引,牵涉的面很广,然而条理分明,所以说「烦而不慁」。

周注:「烦而不慁:文繁而不乱。《汉书董仲舒传》:『仲舒以贤良对策。』第一策说:『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因此主张勉力行善,施行教化,以求天的瑞应福禄。第二策说:德教未行,由于不素养士而官吏暴虐为奸,因此主张『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使『诸侯吏二千石皆尽心于求贤』,『则三王之盛易为而尧舜之名可及也』。第三策说:『人之所为,其美恶之极乃与天地流通而往来相应。』所以要『务明教化民以成性也』。『《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

〔五〕 梅注:「《汉书》:弘少时为狱吏,有罪,免。家贫,牧豕海上。年四十余,乃学《春秋》杂说。武帝初即位,招贤良文学士。是时弘年六十,以贤良征为博士。使匈奴,还报,不合意,上怒,以为不能,弘乃移病免归。元光五年,复征贤良文学,菑川国复推上弘。弘谢曰:『前已尝西,用不能罢。愿更选。』国人固推弘。弘至太常。上册诏诸儒,弘对策。时对者百余人。太常奏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召入见,容貌甚丽,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按此见《公孙弘传》。

王金凌:「《汉书》本传所载公孙弘对策,只在文末引尧禹、桀纣证成其说,其余皆直陈治道,所以称『简而未博』。」

郭注:「对策言『天人之道』,『吉凶之效』,『水旱』之由,『仁义礼知四者之宜』,『天命之符』,『人事之纪』,皆极简要,所以说『简而未博』,又说『总要以约文,事切而情举』。」「事切」,指内容切中事务的症结。「情举」,情意高举,谓情意表达明显。

〔六〕 「太常」,官名。秦置奉常,汉景帝中六年更名太常,掌宗庙礼仪。汉代的太常兼管选试。

〔七〕 梅注:「《汉书》:成帝时有日蚀地震之变,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士。合阳侯梁放举钦,钦上对云云。」按此见《杜钦传》。

《训故》:「《汉书》:杜钦字子夏,京兆人。元(应作成)帝时,有日蚀地震之变,诏举直言。合阳侯举钦。夏,又诏诣白虎殿对策。钦专攻上身与后宫,而实阴为王氏地云。」见《汉书》本传。钦有《举贤良方正对策》与《白虎殿对策》。

〔八〕 范注:「略而指事,谓不详答上问,而篇末切指成帝好色之事。」按杜钦对策末云:「臣闻玩色无厌,必生好憎之心;好憎之心生,则爱宠偏于一人;爱宠偏于一人,则继嗣之路不广,而嫉妒之心兴矣。如此,则匹妇之说不可胜也。唯陛下纯德普施,无欲是从,此则众庶咸说,继嗣日广,而海内长安。万事之是非,何足备言!」《

玉海》卷六十一于本句下注云:「又谷永杜邺直言策。」

〔九〕 《注订》:「钦对策中有『臣闻玩色无厌,必生好憎之心』云云,指成帝好色之病,以致寡嗣,虽属对策,而有讽谏之雅,故彦和有『略而指事』,『不为文作』之言也。『不为文作』,文指对策,以讽谏之意出乎篇题以外也。」

〔一○〕《校注》:「丕,黄校云:『元作平,朱改。』……按《三国志吴志阚泽传》裴注引《吴录》曰:『以字言之,「不」「十」为「丕」。』《玉篇》一部:『丕或作。』《五经文字》:『丕,石经作。』盖原作『鲁』,后因误『』为『平』耳。何本、谢钞本作『丕』,未误。」

梅注:「《后汉书》:鲁恭弟丕,性沈深好学,兼通《

五经》,以《鲁诗》、《尚书》教授,为当世名儒。肃宗诏举贤良方正,大司农刘宽举丕。时对策百有余人,唯丕在高第,除为议郎。」

黄注:「《鲁丕传》:丕字叔陵,兼通《五经》,为当世名儒。肃宗诏举贤良方正,刘宽举丕,时对策者百有余人,惟丕在高第,关东号之曰『《五经》复兴鲁叔陵』。」

《札记》:「袁宏《后汉纪》十六载丕举贤良方正对策文,如左:

「『政莫先于从民之所欲,除民之所恶,先教后刑,先近后远。……精诚之所发,无不感浃。吏多不良,在于贱德而贵功,欲速,莫能修长久之道。古者贡士,得其人者有庆,不得其人者有让。是以举者务力行,选举不实,咎在刺史二千石。《书》曰:天工人其代之。观人之道,幼则观其孝顺而好学,长则观其慈爱而能教,设难以观其谋,烦事以观其治,穷则观其所守,达则观其所施,此所以核之也。……制度明则民用足。刑罚不中,则于名不正。正名之道,所以明上下之称,班爵号之制,定卿大夫之位也。狱讼不息,在争夺之心不绝。法者,民之仪表也,法正则民。吏民凋弊,所从久矣,不求其本,浸以益甚。吏政多欲速,又州官秩卑而任重,竞为小功,以求进取,生凋弊之俗。救弊莫若忠。故孔子曰:孝慈则忠。治奸诡之道,必明慎刑罚。孔子曰:导之以礼乐,而民和睦,说以犯难,民忘其死。死且忘之,况使为礼义乎?』」从这里可以看出它风格「儒雅」,「辞气质素」。大概是直书所见,未加整理修饰之故。《论语泰伯》:「出辞气,斯远鄙倍矣。」《史记鲁仲连传》:「辞气不悖。」「辞气」犹语气,指语言风格。

魏晋以来,稍务之丽,以文纪实,所失已多〔一〕,及其来选,又称疾不会〔二〕,虽欲求文,弗可得也。是以汉饮博士,而雉集乎堂;〔三〕晋策秀才,而兴于前〔四〕;无他怪也,选失之异耳〔五〕。

〔一〕 《注订》:「纪实不以事理,徒恃文饰也。故云『所失已多』。」

〔二〕 《训故》:「《晋书》:元帝时,以天下丧乱,远方孝秀,不复策试,到即除署。既经略粗定,乃诏试经,有不中科,刺史太守免官。其后孝秀莫敢应命,有送至京师,皆以疾辞。」按此见《孔愉传》附《孔坦传》。

范注:「《晋书孔坦传》(《孔愉传》附):『先是以兵乱之后,务存慰悦,远方秀孝到,不策试,普皆除署。至是,帝(元帝)申明旧制,皆令试《经》,有不中科,刺史、太守免官,太兴三年,秀孝多不敢行,其有到者,并托疾。』」

〔三〕 梅注:「《汉书》:鸿嘉二年三月,博士行大射礼,有飞雉集于庭,历阶登堂而雊,后雉又集太常、宗正、丞相、御史大夫、大司马、车骑将军之府,又集未央宫承明殿屋上,时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待诏宠等上言:天地之气,以类相应,谴告人君,甚微而着,雉者听察,先闻雷声,故《月令》以纪气。经载高宗雊雉之异,以明转祸为福之验。今雉以博士行礼之日,大众聚会,飞集于庭,历阶登堂,万众睢睢,惊怪连日。经历三公之府,太常宗正典宗庙骨肉之官,然后入宫,其宿留告晓人,具备深切,虽人道相戒,何以过是?」按此见《汉书五行志》中之下。

范注:「《汉书成帝纪》:『鸿嘉二年春,行幸云阳。三月,博士行饮酒礼,有雉飞集于庭,历阶升堂而雊。』」

郭注:「当时言者以为成帝『继嗣不立』,『失行流闻』之戒。刘彦和于此则认为选举不当之兆。」

〔四〕 梅注:「《晋书五行志》:「(成帝)咸和六年正月,会州郡秀孝于乐贤堂。有见于前,获之。孙盛以为吉祥。夫秀孝,天下之彦士;乐贤堂,所以乐养贤也。自丧乱之后,风教陵夷,秀孝策试,乏四科之实。兴于前,或斯故乎?」

〔五〕 周注:「这里说因为选举失实,所以发生这种怪异。这是古代的迷信附会。」

郭注:「,似鹿非鹿。《诗鹿鸣》所以燕嘉宾,今而非鹿,故云:『无他怪也,选失之异也。』」

以上为第四段,明对策、射策之异,并举出对策的代表作。

夫驳议偏辨〔一〕,各执异见;对策揄扬〔二〕;大明治道。使事深于政术,理密于时务,酌三五以镕世〔三〕,而非迂缓之高谈;驭权变以拯俗,而非刻薄之伪论;风恢恢而能远〔四〕,流洋洋而不溢,〔五〕王庭之美对也〔六〕。难矣哉,士之为才也!或练治而寡文,或工文而疏治,对策所选,实属通才〔七〕,志足文远〔八〕,不其鲜欤〔九〕!

〔一〕 《注订》:「驳议者杂而论断,不拘一端也;偏辨者,执一而阐发,不涉其余也。」此谓偏于辩论。

〔二〕 「揄扬」,宣扬。曹植《与杨德祖书》:「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

〔三〕 「三五」,指三王五霸。《楚辞九章抽思》:「望三五以为象兮,指彭咸以为仪。」王逸注:「三王五伯可修法也。」董仲舒《贤良对策》:「上之化下,下之从上,犹金之在镕,惟冶者所为。」

《校注》:「三五,谓三皇五帝。《史记孔子世家》:『楚令尹子西曰:……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业。』《文选》班固《东都赋》:『事勤乎三五。』刘良注:『三五,三皇五帝也。』」

按既言「酌取」,又非「迂缓之高谈」,仍以指三王五霸为宜。

〔四〕 「恢恢」,宽阔广大貌。《老子》七十三:「天网恢恢,疏而不失。」河上公注:「天所网罗,恢恢甚大。」柳宗元《答韦中立论师道书》:「吾子行厚而辞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貌。」

〔五〕 「洋洋」,形容盛大,众多。《诗卫风硕人》:「河水洋洋。」传:「洋洋,盛大也。」《礼记中庸》:「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溢」,《两京遗编》本作「竭」,是。

〔六〕 王通《中说问易》篇:「叔恬曰:敢问策何谓也?子曰:其言也典,其致也博,悯而不私,劳而不倦,其惟策乎?……文中子曰:广仁益智,莫善于问。乘事演道,莫善于对。非明君孰能广问,非达臣孰能专对乎?」

〔七〕 《校注》:「杜恕《笃论》:『校才选能,莫善于对策。』(《意林》五引)足与此文相发。」

《文体明辨序说》「策」类:「夫策之体,练治为上,工文次之。然人才不同,或练治而寡文,或工文而疏治,故入选者刘勰称为通才。呜呼,可谓难也已矣。」

〔八〕 黄注:「《左传》: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按此见襄公二十五年载孔子称子产语,见前《征圣》篇注。此处「志足」是就「练治」而言,「文远」是就「工文」而言。

〔九〕 《校注》:「《尔雅释诂上》:『鲜,善也。』」

这一小节是把驳议和对策合起来论述二者的风格特点的。这里说对策要能通权达变,文章写得洋洋洒洒,气度恢宏而远大,既不迂缓,又不刻薄,方为上选。

第五段,标驳议、对策之要旨及其准则。

赞曰:议惟畴政〔一〕,名实相课〔二〕。断理必刚〔三〕,摛辞无懦。对策王庭,同时酌和〔四〕。治体高秉,雅谟远播〔五〕。

〔一〕 「畴」,借为「诪咨」之「诪」(见前),与筹相通。

〔二〕 「课」,考核。周注:「考校名实。」

〔三〕 「刚」原作「纲」。《札记》:「此句与下句一意相足,云摛辞无懦,则此『纲』字为『刚』字之讹。《檄移》篇赞『三驱驰刚』,彼文本作『网』,讹为『纲』,又讹为『刚』;此则『刚』反讹『纲』矣。」铃木云:「『纲』疑当作『刚』。」《校证》:「按二氏说是,王惟俭本正作『刚』,今据改。」

〔四〕 「同时」,会同时务,指上文「理密于时务」;「酌和」,指上文「酌三五以镕世」。《斟诠》:「酌和,谓酌取人和也。酌有择善而取之意。」

〔五〕 「秉」,执持。「治体高秉」,谓高举治国的要领。「雅谟」,雅正的谋议。

书记 第二十五

《汉书百官志》:「王公及大将军幕府,皆有记室掌章表书记。」

《典论论文》:「书论宜理。」又《与吴质书》:「元瑜书记翩翩,致足乐也。」《文选》五臣良注:「记亦书类。翩翩,美貌。言其文雅之致,足为乐也。」

《文章辨体序说》「书」类:「昔臣僚敷奏,朋旧往复,皆总曰书。近世臣僚上言,名为表奏,惟朋旧之间,则曰书而已。盖论议知识,人岂能同?苟不具之于书,则安得尽其委曲之意哉?」

《文体明辨序说》「书记」类:「按刘勰云:书记之用广矣(《

文心雕龙》并无此语)。考其杂名,古今多品,是故有书,有奏记,有启,有简,有状,有疏,有笺,有札,而书记则其总称也。」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姚惜抱谓书之为体,始于周公之告君奭,于是列国士大夫,或而相告语,或为书相遗,其义一也。刘彦和分其类曰书、记,姚惜抱则分其类曰书、说。记,奏记也。汉公府用奏记,郡将用奏笺,今则笺记已屏不用,通行者但名『与书』。」

《札记》:「案箸之竹帛谓之书,故《说文》曰『箸也』(聿部);传其言语谓之书,故《说文》曰『如也』(序)。是则古代之文,一皆称之曰书。故(《周礼》)外史称『三皇五帝之书』;又小史『以书叙昭穆之俎簋』;又小行人『及其万民之利害为一书,其礼俗政事教治刑禁之逆顺为一书,其悖逆暴乱作慝犹(与欲同)犯令者为一书,其札丧凶荒厄贫为一书,其康乐和亲安平为一书』。据此诸文,知古代凡箸简策者,皆书之类。又记者,疏也(《说文》言部)。,记也(《说文》部)。知记之名,亦缘有文字箸之竹帛,不限于告人,故书记之科,所包至广。彦和谓『书记广大,衣被事体,笔札杂名,古今多品』。是真能悉文章之原者。纪氏乃欲删其繁文,是则有意狭小文辞之封域,乌足与知舍人之妙谊哉!」

张相《古今文综书牍类》叙录:「彦和有言:『书者,舒也。舒布其言,陈之简牍。』然自上而下则曰『赐书』,自下而上则曰『

上书』。兹列入诏令、表奏两类。惟上下詶答,言匪政事,体属笔札者,文以类聚,仍隶于斯。」

《注订》:「书、记一也,古无所别,秦汉以后渐分。书者,舒也,达于外者之谓;记者,己也,着于内者之谓。范畴之分,由于所用殊途耳。盖记类专于人事,分歧较多,故不入于杂文,然以俗习用,又多不可。遂因名之殊,并入之于记中,如本篇中自『谱者』以下所举者是。彦和所以述之如此者,亦以记为文章骈枝,其义虽不如书之广大,而又为实际之所不可缺者也。纪评以为宜删自『故云谱者』以下一节,或非的论。」

《斟诠》:「《文心》之『书记』相当于《昭明文选》三十九类中之『笺』与『书』,其在宋姚铉《唐文粹》二十二类中则为『书』。」

从以上各家解释,可见「书记」主要是指私家文书而言。

大舜云:「书用识哉!」〔一〕所以记时事也。盖圣贤言辞,总为之《书》〔二〕,《书》之为体,主言者也〔三〕。扬雄曰:「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四〕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故书者,舒也〔五〕。舒布其言,陈之简牍〔六〕,取象于夬,贵在明决而已〔七〕。

〔一〕 范注:「《尚书益稷》:『帝曰:书用识哉。』《传》曰:『书识其非。』」蔡传:「识音志。……识,志也。录其过恶以识于册。」

〔二〕 《校证》:「『之』旧本作『尚』,何校本、黄本改。案《

御览》五九五作『尚』。」按元刻本此处缺页。明代各本俱作「盖圣贤言辞,总为《尚书》,《尚书》之为体,主言者也。」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书之为体,来源于《尚书》,而《尚书》是以记言为主的书。义本可通,无烦改字。何焯校改之后,意思反而不如以前明确了。

〔三〕 此句如照《御览》删去「尚」字,亦可通。但在此句中,「

书」仍指《尚书》而言。

《尚书序题》孔疏:「圣贤阐教,事显于言,言惬群心,书而示法。既书有法,因号曰『书』。且言者意之声,书者言之记,是故存言以声意,立书以记言,故《易》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是言者意之筌蹄,书言相生者也。」

《文心雕龙杂记》:「姚姬传云:书之为体,始于周公之告君奭,于是列国士大夫,或面相告语,或为书相遗,其义一也。」

〔四〕 范注:「语见扬子《法言问神》篇。李轨注曰:『声发成言,画纸成书,书有文质,言有史野。二者之来,皆由于心。』又曰:『察言观书,断可识也。』」

《法言问神》篇:「弥纶天下之事,记久明远,着古昔之●●,传千里之忞忞者,莫如书。故言,心声也;书,心画也。」

〔五〕 范注:「《说文》:『书,箸也,从聿、者声。』《说文序》曰:『箸于竹帛谓之书。』又曰:『书者,如也。』《孝经援神契》曰:『书,如也,舒也,纪也。』《贾子道德说》:『书者,箸德之理于竹帛而陈之,令人观焉以箸所从事。』」

《尚书序题》孔疏:「书者,舒也。《书》纬《璇玑钤》云:『书者,如也。』则书者写其言,如其意,情得展舒也。」

〔六〕 黄注:「杜预《春秋序》:大事书之于策,小事简牍而已。」

《文选》五臣向注:「大竹曰策,小竹曰简,木板为牍。」

〔七〕 《校注》:「『于』,《御览》引作『乎』,……按元明各本亦皆作『乎』,……可见『于』字为黄氏误刻。」

黄注:「象夬,见《征圣》篇。」范注:「《易系辞》:『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韩康伯注:『夬,决也。书契所以决断万事也。』」按《易夬卦》:「彖曰:夬,决也。」

三代政暇,文翰颇疏〔一〕。《春秋》聘繁,书介弥盛〔二〕;绕朝赠士会以策〔三〕,子家与赵宣以书〔四〕,巫臣之遗子反〔五〕,子产之谏范宣〔六〕,详观四书,辞若对面〔七〕。又子叔敬叔,进吊书于滕君〔八〕,固知行人挈辞〔九〕,多被翰墨矣〔一○〕。

〔一〕 《札记》:「古者使受辞命而行,且简牍繁累,故用书者少。其见于传,与人书最先,实为郑子家。」

〔二〕 范注:「《左传》襄公八年:『亦不使一介行李。』杜注:『一介,独使也。』书介,犹言书使。」《考异》:「书介者,以书为绍介也。《史记鲁仲连传》:『胜请为绍介。』」

〔三〕 梅注:「《左传》:『晋人患秦之用士会也,……乃使魏寿余伪以魏叛者,以诱士会,执其帑于晋,使夜逸。请自归于秦,秦伯许之。履士会之足于朝,秦伯师于河西,魏人在东。寿余曰:「请东人之能与二三有司言者,吾与之先。」使士会。士会辞曰:「晋人,虎狼也。若背其言,臣死,妻子为戮,无益于君,不可悔也。」秦伯曰:「若背其言。所不归尔帑者,有如河。」乃行。绕朝赠之以策曰:「子无谓秦无人,吾谋适不用也。」既济,魏人噪而还,秦人归其帑。』杨用修云:观此,则策,简也,非鞭也,太白『临行将赠绕朝鞭』,亦误用耳。」按此见文公十三年。杜注:「绕朝,秦大夫。」士会,晋人。

《札记》:「『绕朝赠士会以策』,此用服义也。《左传》文十三年《正义》曰:服虔云:绕朝以策书赠士会。若杜注则云:策,马挝,临别授之马挝,并示己所策以示情。《正义》曰:杜不然者,寿余请讫,士会即行,不暇书策为辞;且事既密,不宜以简赠人。传称以书相与,皆云与书,此独不宜云赠之以策,知是马挝。据此,解作马策,正是。」

范注:「窃疑彦和此文有二误。士会仓卒归晋,绕朝何暇书策为辞(此说本《正义》)?其误一也。下文云:『详观四书,辞若对面。』案《左传》既不载其文,彦和从何详观?其误二也。杜预训『策』为马檛,义优于服虔。」

《注订》:「彦和用服虔说,盖下文『子无谓秦无人』一针见血之言,即策书之意,固如对面,故彦和云云,范注非。」

杨慎《升庵文集》卷四十三「绕朝赠策」条:「《左传》:『士会自秦归晋,绕朝赠之以策云:子勿谓秦无人,吾谋适不用也。』策,如『布在方策』(按见《中庸》)之『策』,盖书也。其下云云,即策文也。盖士会将归,绕朝谏止之而秦君不听;及其行也,又难显言。故赠之以策书云云,见秦之有人,使归晋而不敢谋秦也。今以为鞭策,非也。刘勰《文心雕龙》曰:『绕朝赠士会以策,子家与赵宣以书,巫臣之遗子反,子产之谏范宣,详观四书,辞若对面。』据此,则岂鞭策乎?李白诗:『临行将赠绕朝鞭。』(按见《送羽林陶将军》诗),诗人趁韵之误耳。」

《校注》:「按舍人此文用服虔,杨慎、惠栋(《左传补注》卷二十)、卢文弨(《钟山札记》卷一)、梁玉绳(《瞥记》卷十九)均有所论证。」《斟诠》:「彦和盖假鞭策为书策,所谓言着于此,而义在于彼者也。」

〔四〕 梅注:「《春秋》文十二(案应作十七)年:诸侯会于扈。《左传》:晋灵公不见郑伯,以为贰于楚也。郑公子归生(子家)使执讯而与之书,以告赵盾(执讯,通讯问之官,为书与宣子)曰:『

寡君……随蔡侯以朝于执事,……请陈侯于楚而朝诸君。……以陈蔡之密迩于楚而不敢贰焉,则敝邑之故也。虽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于襄,而再见于君,夷与孤之二三臣相及于绛,虽我小国,则蔑以过之矣。今大国曰:「尔未逞吾志。」敝邑有亡,无以加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余几?」又曰:「鹿死不择音。」小国之事大国也,德,则其人也;不德,则其鹿也。铤而走险,急何能择?命之罔极,亦知亡矣。将悉敝赋以待于鯈。唯执事命之。……居大国之间,而从于强令,岂其罪也!大国若弗图,无所逃命。』」《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与书』二字,始见于此。」「赵宣」,即赵盾,谥宣子。

〔五〕 斯波六郎:「宋刊本《御览》(五九五)『遗』作『责』为是,『责』与下句『谏』相对为文。」

《校注》「按书中有『尔以谗慝贪惏事君,而多杀不辜』之语,作『责』较胜。」

梅注:「《左传》:楚共王即位,公子婴齐杀巫臣之族子阎、子荡及清尹弗忌,及襄老之子黑要,而分其室。巫臣自晋遗之(指二子)书曰:『尔以谗慝贪惏事君,而多杀不辜。余必使尔罢于奔命以死。』」按此见成公七年。

黄注:「《左传》:楚子重、子反以夏姬故,怨巫臣,而杀其族,巫臣自晋遗二子书。」

郭注改「遗」为「责」云:「今依《御览》校改。若作『遗』,自与《左传》原文相符,疑刘彦和探遗书之意,改遗为责,与下文『谏范宣』为对文。」「巫臣」,姓屈,也称屈巫,楚国贵族,仕于晋。「子反」,楚公子侧。

〔六〕 梅注:「《左传》:晋范(宣子)为政,诸侯之币重。郑人病之。二月,郑简公如晋,公孙夏相,子产寓书于公孙夏以告曰:『子为晋国,四邻诸侯不闻令德,而闻重币,侨(子产名)也惑之。侨闻长国家者,非无贿之患,而无令名之难。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则晋国贰。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也,将焉用贿!夫令名,德之舆也;德,国家之基也。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范悦,乃轻币。」按此见襄公二十四年。「范宣」,士会之孙士,食邑于范,谥宣子。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春秋去古未远,虽竞尚诈术,而犹崇礼让。吕相之绝秦,至无理矣,而听者仍彬彬然。至于子产,则淹博中却含苍质之气,语语纯实,此『与书』中亦上品也。」

〔七〕 《札记》:「『辞若对面』,观此益知书所以代言语矣。」《注订》:「四书俱见《左传》,惟辞之繁简不同。盖以深切警惕为着,故『对面』云者,以其能耸动于人也。」

《古文辞类纂序》「书说」类:「春秋之世,列国士大夫或面相告语,或为书相遗,其义一也。」

〔八〕 「子叔敬叔」原作「子服敬叔」。范注:「《礼记檀弓》下:『滕成公之丧,(鲁)使子叔敬叔吊,进书,子服惠伯为介。』郑注:『进书,奉君吊书。』此文子服敬叔应改为子叔敬叔,子为男子通称,叔是其氏,敬叔其谥也。子服惠伯是副使,非奉君吊书者。」子叔敬叔即鲁大夫叔弓,谥敬子。

〔九〕 《校注》:「『挈』,宋本、喜多本《御览》引作『絜』……按《谷梁传》襄公十一年:『行人者,挈国之辞也。』范注:『行人,是传国之辞命者。』舍人语本此。作絜误。」「挈辞」,携带的文辞。

《斟诠》:「《谷梁襄公十一年传》:『楚人执郑行人良宵,行人者,挈国之辞也。』范宁注:『行人,是传国之辞命者。』杨疏:『旧解:挈犹传也。行人传国使会命,故云挈国之辞也。或以挈为举,谓传举国命之辞,理亦通耳。』案行人,《周礼》秋官之属,有大行人,小行人,掌朝觐聘问之事,汉大鸿胪属官有行人,其后无闻。」

〔一○〕谓多写成文辞。《斟诠》直解为「于传达国君辞命时,已多用书面简牍,而形之于笔墨矣」。

及七国献书,诡丽辐凑〔一〕;汉来笔札,辞气纷纭〔二〕。观史迁之《报任安》〔三〕,东方朔之难公孙〔四〕,杨恽之酬会宗〔五〕,子云之答刘歆〔六〕,志气盘桓〔七〕,各含殊采;并杼轴乎尺素,抑扬乎寸心〔八〕。逮后汉书记,则崔瑗尤善〔九〕。

〔一〕 《札记》:「七国献书,今可见者,若乐毅《报燕惠王书》,鲁连《遗燕将书》,荀卿《与春申君书》,李斯《谏逐客书》,张仪《与楚相书》皆是。」

「凑」原作「辏」。《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

七雄游说之士多,诡丽辐辏,步步设为机械,用以陷人。」

《校注》:「『辏』,宋本……《御览》引作『凑』。……按『凑』字是。《说文》水部:『凑,水上人所会也。』又车部:『毂,辐所凑也。』『辏』乃俗体,当作『凑』为正。」按《体性》篇:「得其环中,则辐辏相成。」《事类》篇:「众美辐辏,表里发挥。」「诡丽辐辏」与「众美辐辏」义同,是刘勰本习惯于用「辐辏」二字,不必改「辏」为「凑」。《考异》:「《淮南主术训》『群臣辐辏』凡四见。高注:『若辐之凑毂,故曰辐辏。』」

〔二〕 《校释》:「鲍本《御览》五九五『气』作『旨』,是。」《校注》:「汉来笔札,原非一家,内容自为复杂,当以作『旨』为是。」按「辞气」亦可通。《议对》篇:「辞气质素。」

〔三〕 《文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李善注:「《汉书》曰:迁既被刑之后,为中书令,尊宠任职。故人益州刺史任安乃与书,责以进贤之义,迁报之。迁死后,其书稍出。《史记》曰:任安,荥阳人,为卫将军,后为益州刺史。」《报任安书》又见《汉书司马迁传》,略有删节。

《评注昭明文选》引原评云:「史迁一腔抑郁,发之《

史记》,作《史记》一腔抑郁,发之此书。识得此书,便识得一部《

史记》。盖一生心事,尽泄于此也。纵横排宕,真是绝代大文章。」

谭献云:「周秦浑穆之气尽变,两汉精纯之体若失,起落皆有千钧之重。层层逼,始出本意,如神龙出没,一掉入于九渊。」(同上)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至于汉世,则辞气纷纭纵恣,观史迁之报任安,足以见矣。迁之为史,语至深严;独此书悲慨淋漓,荡然不复防检,极力为李陵号冤,漫无讳忌。幸任安为秘其书,迁死乃稍出,然读之但生后人之悲愤,若见之当时,则又有媒孽其短者矣。」

〔四〕 《校注》:「《御览》引无『朔』字;『难』作『谒』。按《御览》所引是也。此云『东方』,与上句之『史迁』相俪。」

范注:「《难公孙书》佚。《全汉文》二十五自《初学记》十八、《御览》四百十辑得东方朔《与公孙弘借车书》:『盖闻爵禄不相责以礼,同类之游,不以远近为叙。是以东门先生居蓬户空穴之中,而魏公子一朝以百骑尊宠之;吕望未尝与文王同席而坐,一朝让以天下半。大丈夫相知,何必抚尘而游,垂发齐年,偃伏以日数哉?』李详《黄注补正》云:『玩其辞气,似与公孙弘不协,疑即此书矣。』案《艺文类聚》九十六载弘《答东方书》佚文曰:『譬犹龙之未升,与鱼鳖为伍;及其升天,鳞不可睹。』或此即弘答朔之难书欤?」

〔五〕 《文选》杨子幼《报孙会宗书》李善注:「《汉书》:杨恽,字子幼,华阴人。以才能称誉,为常侍骑,与太仆戴长乐相失,坐事免为庶人。恽见已失爵位,遂即归家闲居,自治产业,起室,以财自娱。岁余,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孙会宗与恽书,诫谏之,言:大臣废退,当杜门惶惧,为可怜之意,不当治产业,通宾客,有称举。恽乃作此书报之。」

范注:「《汉书杨恽传》:恽宰相子,少显朝廷,一朝晻昧,语言见废,内怀不服。报会宗书云云。」

孙月峰曰:「是愤怨语,而豪迈自肆,于谲激处见态。」(见《文选集评》)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杨子幼(恽)之《报孙会宗》,意似湛于农亩,然过自标举,所谓『酒酣耳热,仰天击缶,而呼呜呜』者,皆盛气语。凡身世不与相类者。竞摹其作,适足增其枵响而已。」

〔六〕 《训故》:「《古文苑》:刘歆与扬雄书,从取《方言》,雄答以书。」

《札记》:「歆书、子云答书并见《方言》卷首。……按子云所以不与歆书者,以其书未成,且又无副本,子骏索之甚急,不得不以死自誓也。古人自视其学问如此,不似今人苟自●价也。」

范注:「《方言》载刘子骏《与扬雄书从取〈方言〉》,及扬子云《答刘歆书》。《古文苑》十仅载雄《答刘歆书》。章樵注引洪内翰迈曰:『世传扬子云《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凡十三卷,郭璞序而解之,其末又有汉成帝时刘子骏《与雄书从取〈方言〉》及雄《答书》。以予考之,殆非也。雄自序所为文初无所谓《方言》,观其《答刘子骏书》称蜀人严君平。按君平本姓庄。汉显宗讳庄,始改曰严。《法言》所称「蜀庄沈冥」,「蜀庄之才之珍」,「

吾珍庄也」,皆是本字,何独至此而曰「严」?又子骏只从之求书,而答云「必欲胁之以威,陵之以武,则缢死以从命也」。何至是哉!既云成帝时子骏与雄书,而其中乃云孝成皇帝,反复柢梧。又书称「

汝颍之间」,先汉人无此语也。必汉魏之际好事者为之云。』案洪氏之误,在未明《方言子骏书》前『雄为郎一岁,作《绣补灵节龙骨之铭诗》三章,及天下上计孝廉,上问异语,纪十五卷,积二十七年,汉武帝时刘子骏与雄书从取《方言》』数语,乃后人缀补,非雄自着。汉成帝时又是王莽时之语,洪氏不达此意,反复辨说,亦见其考证之疏矣。」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扬子云之报刘歆,则侈述作之事,措词简贵高厉,颇脱《法言》艰深之习,亦以刘歆绩学,雄之报书不敢草草,故凌纸怪发,字字生棱。」

〔七〕 「盘」旧本作「盘」。《校注》:「『盘』,宋本……《御览》引作『盘』……按以《颂赞》篇『盘桓乎数韵之辞』例之,作『

盘』前后一律。」王金凌《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志气』指尺牍中所含的情意。」「盘桓」,曲折,徘徊。

〔八〕 《校注》:「按《诗小雅大东》『杼柚其空』,《释文》:『柚,本又作轴。』是舍人此从或本作也。《神思》篇『杼轴献功』,亦然。」《文赋》:「虽杼轴于予怀,怵他人之我先。」

《补注》:「陆机《文赋》:『函绵邈于尺素,吐滂沛乎寸心。』」

《斟诠》:「杼轴,本织具,此处作『错综交织』解。……《诗大东》:『杼柚其空。』朱传:『杼,持纬者也;柚,受经者也。』」直解为「错综交织于尺素之上,起伏回旋于寸心之中」。

〔九〕 《札记》:「『崔瑗尤善』,《全后汉文》四十五载其《与葛元甫书》佚文,余无所考。」范注:「《后汉书崔瑗传》:『瑗高于文辞,尤善为书记箴铭。』」

魏之元瑜,号称翩翩〔一〕;文举属章,半简必录〔二〕;休琏好事,留意词翰〔三〕:抑其次也。嵇康《绝交》,实志高而文伟矣〔四〕。赵至叙离,乃少年之激切也〔五〕。至如陈遵占辞,百封各意;〔六〕祢衡代书,亲疏得宜〔七〕;斯又尺牍之偏才也〔八〕。

〔一〕 范注:「《魏志文帝纪》魏文帝《与吴质书》:『元瑜(

阮瑀字)书记翩翩,致足乐也。』《说文》:『翩,疾飞也。』翩翩,轻举敏捷之意。《魏志王粲传》注引《典略》:『太祖尝使瑀作书与韩遂。时太祖适近出,瑀随从,因于马上具草,书成呈之。太祖揽笔欲有所定,而竟不能增损。』」《典论论文》:「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

〔二〕 黄注:「《(后汉书)孔融传》:融字文举,魏文帝深好融文辞,募天下上融文章者,辄赏以金帛。」

李充《翰林论》:「或问曰:何如斯可谓之文?答曰:孔文举之书,陆士衡之议,斯可谓成文矣。」

〔三〕 《魏志王粲传》注引《文章叙录》:「应璩字休琏,博学好属文,善为书记文。明帝世,历官散骑常侍。」

《札记》:「元瑜、文举、休琏,《文选》并载其书牍。」按《文选》有孔文举《论盛孝章书》,阮元瑜《为曹公作书与孙权》,应休琏《与满公琰书》、《与侍郎曹长思书》、《与广川长岑文瑜书》、《与从弟君苗君冑书》。

《斟诠》:「好事,谓乐于兴造事端也。《魏志王粲传》注引《文章叙录》,谓其以诗讽曹爽,『多切时要』,又《文选》卷二十一休琏《百一诗》李善注引张方贤《楚国先贤传》谓:『休琏作《百一诗》,讥切时事,遍以示在事者,咸皆怪愕,或以为应焚弃之,何晏独无怪也。』李充《翰林论》谓『璩作五言诗百数十篇,以风规治道,盖有诗人之旨焉。』孙盛《晋阳秋》谓:『璩作五言诗百三十篇,言时事颇有补益,世多传之。』由此记载知其作品好讥讽时事,所谓『多切时要』,『咸皆怪愕』,『风规治道』,『颇有补益』云云,皆好事之谓也。」

《校注》:「《应璩集序》:『璩博学,好属文,善为书记。』(《书钞》一百三引)《文选》「书」类所选二十四篇书中,休琏之作,即有其四。严可均《全三国文》卷三十所辑休琏文,全为笺书。舍人称其『留意词翰』,洵不诬也。」

《隋书经籍志》载:「梁有《应璩书林》八卷,夏赤松撰。」可能是夏赤松把应璩写的大量书札编成八卷,取名《书林》。

〔四〕 范注:「《魏志王粲传》注引《魏氏春秋》曰:『山涛为选曹郎,举康自代。康答书拒绝,因自说不堪流俗,而非薄汤武,大将军闻而怒焉。初,康与东平吕昭子巽及巽弟安亲善。会巽淫安妻徐氏,而诬安不孝,囚之。安引康为证。康义不负心,保明其事。安亦至烈有济世志力。锺会劝大将军因此除之,遂杀安及康。康临刑自若,援琴而鼓,既而叹曰:雅音于是绝矣!时人莫不哀之。』《文选》载《绝交书》。」

周注:「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说明不能做官:『自惟至熟,有……甚不可者二。……又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在人间不止此事会显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一也。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此甚不可二也。』康与魏宗室婚,不愿助司马氏,抗节不屈,所以称他的书为志高文伟。」又:「志高当指他慕伯成子高的高节,不愿出仕。但他的不愿出仕,由于对司马氏篡夺曹魏政权的不满。」

孙月峰曰:「《别传》称叔夜伟容色,不加饰丽,而龙章凤姿,文质自然,今此文亦复似之。」又:「『绝交』字立意甚奇,彼时亦只是直吐胸臆,乃遂成一段伟迹,其文格宏阔,亦是古今一篇大文字。」(见于光华《文选集评》)

何义门曰:「意谓不肯仕耳。然全是愤激,并非恬淡,宜为司马昭所疾也。龙性难驯,与阮公作用自别。」(同上)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叔夜《绝交》,较杨子幼为直率;盖子幼功名中人,退而治田,尚挟怨望,嵇康山野之性,不嗜膴仕,故摅怀而出,语至俊妙。」

〔五〕 《校注》:「『叙』,黄校云:『元作赠,王性凝改。』按《御览》引作『赠』,弘治本……文津本同。『赠』字自通,不必依唐修《晋书》本传改为『叙』也。」按元刻本亦作「赠」。又:「『

切』,宋本……《御览》引作『昂』。按『昂』字是。」

黄注:「《晋文苑传》:赵至与嵇康兄子蕃友善,及将远适,乃与蕃书叙离,并陈其志。」按此见《晋书赵至传》。

范注:「《文选》赵景真《与嵇茂齐书》李善注曰:『

《嵇绍集》曰:赵景真与从兄茂齐书,时人误谓吕仲悌与先君书,故具列其本末。赵至,字景真,代郡人,州辟辽东从事。从兄太子舍人蕃,字茂齐,与至同年相亲。至始诣辽东时,作此书与茂齐。』干宝《晋纪》以为吕安与嵇康书。二说不同,故题云景真而书曰安。」五臣注:「翰曰:干宝《晋纪》云:吕安,字仲悌。时太祖逐安于远郡,在路作此书与嵇康也。《嵇绍集》云:赵景真与从兄茂齐书,时人误谓吕仲悌与先君书。时绍以太祖恶安,又康与安同诛,惧时所疾,故移于景真,实安作也。此仍曰赵至,从旧本耳。」

戴明扬《嵇康集校注》附录《与嵇茂齐书之作者》以为:「此书出于吕安,诚无可疑。」

《与嵇茂齐书》云:「若乃顾影中原,愤气云踊,哀物悼世,激情风烈。龙睇大野,虎啸六合,猛气纷纭,雄心四据。思蹑云梯,横奋八极,披艰扫秽,荡海夷岳。蹴昆仑使西倒,蹋太山令东覆。平涤九区,恢维宇宙,斯亦吾之鄙愿也。」可见其激昂之情。

〔六〕 《汉书陈遵传》:「陈遵容貌甚伟,略涉传记,赡于文辞。性善书,与人尺牍,主皆藏去以为荣。起为河南太守,既至官,当遣从史西,召善书吏十人于前,治私书谢京师故人。遵冯几,口占书吏,且省官事,书数百封,亲疏各有意。河南大惊。」明彭大翼《山堂肆考》引「百封各意」作「旨意各具」。颜师古注:「占,隐度也,口隐其辞以授吏也。」「占」,口授。心中先隐度其辞而后口授他人书之。

〔七〕 梅注:「《后汉书》:曹操送祢衡于刘表,表及荆州士大夫先服其才名,甚宾礼之。文章言议,非衡不定。后衡侮慢于表,表耻不能容,以江夏太守黄祖性急,故送衡与之,祖亦善待焉。衡为作书记,轻重疏密,各得体宜。祖持其手曰:处士,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按此见《文苑祢衡传》。

〔八〕 《史记匈奴列传》:「文帝遣单于书尺一牍,单于以尺二牍答。」陈懋仁《续文章缘起》:「尺牍,汉文帝遣匈奴尺一牍。尺牍书之沿也。体务简达,语贵娴媺,所用最繁。」

明贺复征《文章辨体汇选》卷二百五十九《尺牍》一:「尺牍者,约情愫于尺幅之中,亦简略之称也。」

详总书体〔一〕,本在尽言,言以散郁陶〔二〕,托风采〔三〕,故宜条畅以任气〔四〕,优柔以怿怀〔五〕。文明从容〔六〕,亦心声之献酬也〔七〕。若夫尊贵差序,则肃以节文〔八〕,战国以前,君臣同书〔九〕,秦汉立仪,始有表奏〔一○〕,王公国内,亦称奏书,张敞奏书于胶后〔一一〕,其义美矣〔一二〕。

〔一〕 《校释》:「《御览》『总』作『诸』,是。」

〔二〕 《校注》:「『言』,《御览》引作『所』。按『所』字是,『言』乃涉上句而误。」郁陶,指积聚于心的感情。《书五子之歌》:「郁陶乎予心。」传:「言哀思也。」《孟子万章上》:「

郁陶思君尔。」

〔三〕 《考异》:「《御览》『托』作『咏』。……『托』字为长,『托』者寄意而非涵咏也。」

《斟诠》:「风度仪采也,赅括言论举止或态度仪表而言。」

〔四〕 《校注》:「『条畅』,黄校云:『《御览》作「涤荡」。』按『涤荡』与『条畅』同,《淮南子泰族》篇:『拊循其所有而涤荡之。』《文子道原》篇作『条畅』,是其证。」

《文选洞箫赋》:「条畅洞达,中节操兮。」李善注:「言声有条贯,通畅洞达,而中于节操。」

〔五〕 「优柔」,闲暇自得貌。「怿怀」,使心情喜悦。

《御览》「柔」作「游」。《斟诠》:「『优游』与『

优柔』两词,义本相近,皆可用。……《左传序》:『优而柔之,使自求之。』孔疏:『优柔俱训为安,宽舒之意也。』舍人于《养气》篇云:『志于文也,则申写郁滞,故宜从容率情,优柔适会。』与此处用义同。」

《考异》:「涤荡任气,所以尽情;优游怿怀,所以适意。从《御览》为长。」

〔六〕 「明」,明朗。

牟注:「文明:指上面说的『条畅』而言。从容:指『

优柔』而言。」

〔七〕 《斟诠》:「《文选》班固《东都赋》:『献酬交错。』六臣注铣曰:『献酬之义,相酬也。』」

黄注:「《世说》:人问抚军:『殷浩谈竟何如?』答曰:『不能胜人,差可献酬群心。』」按此见《品藻》篇。心声之呈献与酬答,即思想情感的交流。

《文体明辨序说》「书记」类:「书记之体,本在尽言,故宜条畅以宣意,优柔以怿情,乃心声之献酬也。若夫尊卑有序,亲疏得宜,是又存乎节文之间,作者详之。」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把「书记」叫作「与书」,林纾说:「大抵与书一定之体,果有所见,如先辈之析辨学问可也;至于指陈时政,抗论世局,或叙离悰,或抒积悃。所贵情挚而语驯,能驾驭控勒,不致奔逝,奋其逸足,则法程自在,会心者自能深造之也。」

《札记》:「『详总书体,本在尽言』,此数语与『书之为体主言者也』相应。条畅任气,优柔怿怀,书之妙尽之矣。自晋而降,丘迟《与陈伯之书》、徐孝穆《在北与杨仆射求还书》,皆其选也。」

张相《古今文综》第二部第一编「书牍」类第一章《叙事之书(上)》说:「彦和又云:书体宜条畅以任气,优游以怿怀,标准斯言,析之为两:条畅任气,属于叙事;优游怿怀,属于达情,徐伯鲁氏所谓书有议论辞令二体者也。」他在第二章的《叙事之书(

中)》又分出「论政」之书一类,解释说:「盱衡世变,驰骋其辞,谈兵事,核吏治,量国费,备荒政,……荦荦大端,洞见症结。或上言献替,或私居商榷,为随为激,所持各异,要之诘屈究尽,可见施行,彦和所谓『取象于夬,贵在明决』者也。」他于第四章《达情之书》又说:「喜怒哀乐,含生大情,敷衽陈词,可歌可泣,彦和所云『心声之献酬』者也。」

《注订》:「『散郁陶』即所以任气,『托风采』即所以怿怀,据此则文明从容可见,心声献酬有托也。」

〔八〕 《章表》篇:「肃恭节文,条理首尾。」《诔碑》篇:「读诔定谥,其节文大矣。」

《文体明辨序说》「书记上」:「若夫尊卑有序,亲疏得宜,是又存乎节文之间,作者详之。」《斟诠》:「节文,谓礼节文饰也,因人情以为节度而存礼敬之容。《礼记坊记》:『礼者,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以为民坊者也。』《管子心术上》:『礼者,因人之情,缘义之理,而为之节文者也。』」

〔九〕 黄注:「如乐毅报燕王,燕王谢乐毅,上下无别,同称书也。」

〔一○〕黄注:「《文章缘起》:表,淮南王安谏伐闽表。奏,汉枚乘奏书谏吴王濞。」

〔一一〕梅注:「《汉书》:张敞为胶东王相,王母王太后数出游猎,敞奏书谏曰:『臣闻秦王好淫声,叶阳后为之不听郑卫之乐;楚庄好田猎,樊姬为之不食鸟兽之肉,口非恶旨甘,耳非憎丝竹也。所以抑心意,绝耆欲者,将以率二君而全宗祀也。礼,君母出门,则乘辎軿,下堂则从傅母,进退则鸣玉佩,内饰则结绸缪。此言尊贵所以自敛制,不从恣之义也。今太后资质淑美,慈爱宽仁,诸侯莫不闻,而少以田猎纵欲为名,于以上闻,亦未宜也。唯观览乎往古,全行乎来今,令后姬得有所法则,下臣得有所称诵,臣敞幸甚。』书奏,太后止不复出。」按此见《张敞传》。

〔一二〕《校释》:「《御览》『其』下有『辞』字,是。」

以上为第一段,释书之义用、来源,评论战国以来各大家之书牍,并总结书之写作要领。

迄至后汉,稍有名品,公府奏记〔一〕,而郡将奏笺〔二〕。记之言志,进己志也〔三〕。笺者表也,表识其情也〔四〕。崔寔奏记于公府,则崇让之德音矣〔五〕;黄香奏笺于江夏〔六〕,亦肃恭之遗式矣。

〔一〕 「公府」,谓三公之府。范注:「《汉书丙吉传》:『昌邑王贺以行淫乱废,霍光与车骑将军张安世诸大臣议所立,未定。吉奏记光曰云云。光览其议,遂尊立皇曾孙。』又杜延年奏记霍光争侯史、吴事,郑明奏记萧望之,李固奏记梁商,此皆公府称奏记之事。(《论衡对作》篇:「论衡之人,奏记郡守宜禁奢侈,以备困乏。」是上书郡守亦得称奏记。)」

任昉《文章缘起》:「奏记,汉江都相董仲舒诣公孙弘奏记。」郭注:「《后汉书李固传》:『固欲令(梁)商先正风化,退辞高满,乃奏记曰云云。』故云『公府奏记』。」

〔二〕 黄注:「《严延年传》:『延年新将。』注:新为郡将也。谓郡守为郡将者,以其兼领武事也。」按此见《汉书酷吏传》。

范注:「《说文》:『笺,表识书也。』徐锴曰:『今作笺。』张华《博物志文籍考》:『或云,毛公尝为北海郡守,玄是此郡人,故以为敬。』案此说虽未得郑玄笺《诗》之意,然可见郡民对守将称笺有自来矣。(郡守兼领武事,故亦称郡将。)应劭《汉官仪》曰:『孝廉先试笺奏。』(《北堂书钞》设官部引)王隐《晋书》:『刘官由亭民举秀才,刺史笺久不成。官指语笺体,然后成。』」

《札记》:「案笺之与记,随事立名,义非有别。观《

文选》所载阮嗣宗《奏记诣蒋公》,诚为公府所施;而任彦升《到大司马记室笺》,则亦公府也。故知汉来二体非甚分析也。」

《文体明辨序说》「笺」类:「若班固之说东平,黄香之奏江夏,所谓郡将奏笺者也。是时太子诸王大臣皆得称笺,后世专以上皇后太子,于是天子称表,皇后太子称笺,而其它不得用矣。」

清王兆芳《文体通释》「笺」:「笺者,本字作『笺』。……表识所言之情事,上天子与王侯郡将也。刘勰曰:『郡将奏笺。』」

《校注》:「『奏笺』,宋本、……《御览》引作『奉笺』。按公府曰『奏记』,郡将曰『奉笺』,正示其名品之异。《御览》所引是也。《三国志魏志崔林传》:『……杖节统事州郡,莫不奉笺致敬。』《宋书孔觊传》,『转署记室,奉笺固辞。』是『郡将奉笺』,魏宋之世犹然。」

〔三〕 《文体通释》「奏记」:「记亦志也。进事于王侯大臣,而伸言厥志,奏书之支别也。刘勰曰:『后汉公府奏记,进己志也。』」

〔四〕 《校注》:「『表识』,《御览》引作『识表』……元本、弘治本、《训故》本同。按《说文》:『笺,表识书也。』此舍人说所本(「笺」与「笺」正俗字)。当以作『表识』为是。」「表识」,明白揭示。

〔五〕 《训故》:「《后汉书》:崔寔辟大将军梁冀府。」按此见《崔寔传》。

《札记》:「崔寔奏记于公府,今无所考。公府盖谓梁冀,寔尝为大将军冀司马也。《后汉书》本传云:所箸碑、论、箴、铭、答、七言、词、文、表、记、书凡十五篇。是子真(崔寔字)之文有记。」

《斟诠》:「德音,犹『令闻』也。见《诗豳风狼跋》『德音不瑕』朱传。」

〔六〕 黄注:「《后汉文苑传》:黄香,字文强,江夏安陆人,所著赋、笺、奏、书、令,凡五篇。」

《校注》:「奏,宋本……《御览》引作『奉』。按『

奉』字是。」

《札记》:「黄香奏笺于江夏,无考。但本传叙其所著有笺。」

公干笺记,丽而规益,子桓弗论,故世所共遗〔一〕,若略名取实,则有美于为诗矣〔二〕。刘廙谢恩,喻切以至〔三〕;陆机自理,情周而巧〔四〕,笺之为善者也〔五〕。

〔一〕 《校注》:「『丽』上,《御览》引有『文』字。按有『文』字辞气较胜。」

黄注:「刘桢,字公干。按魏文帝《与吴质书》:『公干五言诗,妙绝当时。』而不言其笺记,故云弗论。文帝字子桓。」

《补注》:「《魏志邢颙传》载桢《谏曹植书》云:『家丞邢颙,北土之彦,少秉高节,玄静澹泊,言少理多,真雅士也。桢诚不足同贯斯人,并列左右。而桢礼遇殊特,颙反疏简。私惧观者将谓君侯习近不肖,礼贤不足,采庶子之春华,忘家丞之秋实,为上招谤,其罪不小,以此反侧。』又《王粲传》注引《典略》桢《答魏文帝书》云:『桢闻荆山之璞,曜元后之宝;随侯之珠,烛众士之好;南垠之金,登窈窕之首;貂鼲之尾,缀侍臣之帻。此四宝者,伏朽石之下,潜污泥之中,而扬光千载之上,发彩畴昔之外;亦皆未能初自接于至尊也。夫尊者所服,卑者所修也;贵者所御,贱者所先也。故夏屋初成,而大匠先立其下;嘉禾始熟,而农夫先尝其粒。恨桢所带,无他妙饰,若实殊异,尚可纳也。』此皆彦和所谓丽而规益者。《典论论文》但以琳、瑀书记为隽,而云公干『壮而不密』,是不重桢之为文,故言『弗论』。黄注未悉。」《札记》:「案《全后汉文》六十五尚辑有桢《与曹植书》又一首。」

王金凌:「刘桢《答太子丕借廓落带书》中,引荆山之璞、随侯之珠、南垠之金、貂貚之尾四宝为喻,以讥曹丕所服乃卑者所修。辞采甚美,……故称丽。」

〔二〕 《注订》:「魏文帝《与吴质书》『公干五言诗,妙绝当时』,为此句所本。」《明诗》篇:「偏美则太冲公干。」

〔三〕 梅注:「《魏志》:魏讽反,廙弟伟为讽所引,当相坐诛。丞相操令曰:叔向不坐弟虎,古之制也。特原不问,徙署丞相仓曹属。廙上书谢曰:臣罪应倾宗,祸应覆族。遭乾坤之灵,值时来之运,扬汤止沸,使不焦烂。起烟于寒灰之上,生华于已枯之木。物不答施于天地,子不谢生于父母,可以死效,难用笔陈。」按此见《刘廙传》。《札记》:「按刘廙文,《魏志》目之为疏。」

「至」,得当。《荀子正论》:「不知逆顺之理,小大至不至之变者也,未可与及天下之大理者也。」杨倞注:「至不至,犹言当不当。」

〔四〕 陆机《谢平原内史表》:「横为故齐王冏所见枉陷,诬臣与众人共作禅文,幽执囹圄,当为诛始。臣……乃与弟云……岐岖自列,片言只字,不关其间,事踪笔迹,皆可推校。」

《札记》:「黄注以《谢平原内史表》当之。案表文有云:『崎岖自列,片言只字,不关其间,事踪笔迹,皆可推校,而一朝翻然,更以为罪。』是士衡本先有自理之文。检《全晋文》九十七载有《与吴王表》二条,则真自理之词也。文如下:『臣以职在中书,诏命所出。臣本以笔札见知。』『禅文本草,见在中书,一字一迹,自可分别。』第二条与谢表所举崎岖自列之辞相应。」

牟注:「《晋书陆机传》载:『(赵王)伦将篡位,以(陆机)为中书郎。伦之诛也,齐王冏以机职在中书,九锡文及禅诏疑机与焉,遂收机等九人付廷尉。赖成都王颖、吴王晏并救理之。』『自理』和『救理』相对而言。陆机得释后,在对司马颖、司马晏的《谢吴王表》、《与吴王表》、《谢成都王笺》中,都对他的被疑受诬有所申辩。表笺均见《全晋文》卷九十七。」

〔五〕 《校注》:「『为』,《御览》引无,按『为』字于此实不应有,盖传写者涉下句而衍,当据删。」

原笺记之为式,既上窥乎表,亦下睨乎书〔一〕,使敬而不慑,简而无傲〔二〕,清美以惠其才,彪蔚以文其响,盖笺记之分也〔三〕。

〔一〕 笺记介乎书、表之间,一般用于对上,而且主要用于臣下对皇室后妃、太子、王子等表示谢意或贺忱。如吴质《答魏太子笺》、陈琳《答东阿王笺》等。

〔二〕 《校注》:「《书舜典》:『刚而无虐,简而无傲。』」正义:「简易之失,入于傲慢,故令简而无傲。」《札记》:「谓敬而不慑,所以殊于表:简而无傲,所以殊于书。」范注:「表有诚惶诚恐,死罪死罪之语。上文云:书体在尽言,宜条畅以任气,则有类乎傲也。」

〔三〕 《古今文综》第二部第一编「书牍」类第六章「笺」类说「

笺」就是指的「笺记」,并解释说:「大抵古者自敌以上,此体为宜,后世亦遂施之侪辈矣。兹本彦和之说,约以今名,析为两目:一曰陈述,『敬而不慑,简而无傲』,庶几『上窥乎表』者也;一曰议论,『清美以惠其才,彪蔚以文其响』,庶几『下睨乎书』者也。」按「惠」通「慧」。《原道》篇:「虎豹以炳蔚凝姿。」《注订》:「

据彦和清美之言,知笺记有纯杂之判,盖在书表之间耳。记体所涵不一,故下文收谱录诸项,文章体势无遗类也。」

王金凌:「清美与彪蔚是就辞采而言。此处谓才能在笺记中宜表达清美而彪蔚的特征。」「响」谓声响。

以上为第二段,论笺、记之义用及其优秀作者,兼明笺记之写作要领。

夫书记广大,衣被事体〔一〕,笔札杂名,古今多品。是以总领黎庶,则有谱、籍、簿、录;医历星筮,则有方、术、占、式〔二〕;申宪述兵,则有律、令、法、制;朝市征信,则有符、契、券、疏;百官询事,则有关、刺、解、牒;万民达志,则有状、列、辞、谚。并述理于心,着言于翰,虽艺文之末品,而政事之先务也〔三〕。

〔一〕 范注:「彦和之意,书记有广狭二义。自狭义言之,则已如上文所论。自广义言之,则凡书之于简牍,记之以表志意者,片言只句,皆得称为书记。章太炎本此而更扩充之,作《文学总略》篇,可参阅。纪评云:『此种皆系杂文。缘第十四先列杂文,不能更标此目,故附之书记之末,以备其目。然与书记颇不伦,未免失之牵合。况所列或不尽文章,入之论文之书,亦为不类。若删此四十五行,而以「才冠鸿笔」句直接「笺记之分」句下,较为允协。』案纪氏不达书记有广狭二义,故贡此论,其实置之杂文篇中,反为不伦矣。」

《注订》:「此节罗列杂体,统归于记。六条所包,约二十四则。因俗取名,使文无遗种,事有遵依,然列之于记者,艺文之末品,故不必专篇也,如识不及此,当如纪评所云,岂其然乎?」

《校释》:「纪评谓:『二十四品,与书记不伦,未免牵合。』非也。刘成国《释名》曰:『书,庶也。记庶物也。亦言着简纸,永不灭也。』扬子云《法言问神》篇曰:『弥纶天下之事,记久明远,着古昔之●●,传千里之忞忞者,莫如书。』曰『纪庶物』,曰『弥纶天下之事』,足见书之为义,其广如此,故舍人曰:『

书记广大,衣被事体。』纪氏非之,未明此义。且本书原有附论之列,上篇所涉,固遍及各体之作。二十四品,既不足以设专篇,复不宜略而不论,乃附之《书记》之末,亦犹《杂文》篇附及者十六类也。」

《斟诠》:「事体,事物之大体,事物之体统。《后汉书胡广传》:『练达事体,明解朝章。』」「衣被」,覆盖,包罗。

〔二〕 《校证》:「『式』原作『试』,冯校云:『试当作式。』何校云:『试一作式。』顾校作『式』。案冯、顾校是。王惟俭本正作『式』,下文亦作『式』,今据改。」

〔三〕 《注订》:「杂体二十四,统于记篇,于文章为末,而于政事为先。苟无所述,失其体要,此作者着意处也。」「达志」,即达意。

故谓谱者,普也〔一〕。注序世统,事资周普〔二〕,郑氏谱《诗》,盖取乎此〔三〕。籍者,借也〔四〕。岁借民力〔五〕,条之于版〔六〕,《春秋》司籍,即其事也〔七〕。簿者,圃也〔八〕。草木区别〔九〕,文书类聚〔一○〕,张汤、李广,为吏所簿,别情伪也〔一一〕。录者,领也〔一二〕。古史《世本》〔一三〕,编以简策,领其名数〔一四〕,故曰录也〔一五〕。

〔一〕 《校证》:「徐校删『故谓』二字,梅六次本剜去『故谓』二字,似可从。」

〔二〕 「世统」,谓世类统绪。《释名释典艺》:「统,绪也。主绪人世类相继如统绪也。」

王兆芳《文体通释》「谱」:「谱者,籍录也,布也,普也,布事籍录,令周普也。……刘勰曰:『事资周普。』」

〔三〕 《训故》:「《后汉书郑玄传》:『着《毛诗谱》。』注云:『玄于《诗》、《礼》、《论语》,为之作序。此谱亦序之类。避子夏序名,以其列诸侯世及之次,谓之为谱。』」

梅注:「《毛诗传》郑玄笺,作《诗谱》十六篇。」

黄注:「《汉艺文志》:帝王、诸侯世谱二十卷,古来帝王年谱五卷。」《梁书文苑刘杳传》:「王僧孺被敕撰谱,访杳血脉所因,杳云:『桓谭《新论》云:太史三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谱。以此而推,当起周代。』」范注:「郑玄《诗谱序》曰:『

夷、厉以上,岁数不明,《太史年表》,自共和始。历宣、幽、平王而得《春秋》次第,以立斯谱。欲知源流清浊之所处,则循其上下而省之;欲知风化芳臭气泽之所及,则傍行而观之。』观郑语,知《诗谱》即《诗》表。正义云:『谱者,普也。注序世数,事得周普,故《史记》谓之谱牒,是也。』案正义此文窃取彦和而小变者。」

按《史通表历》篇云:「盖谱之建名,起于周代,表之所作,因谱象形。故桓君山有云:『《太史公三代世表》,旁行斜上,并效《周谱》。』」

〔四〕 范注:「《说文》:『籍,簿书也。』《尚书伪孔安国序》:『由是文籍生焉。』正义:『籍者,借也。借此简书以记录政事。』《孟子滕文公上》:『助者,藉也。』赵岐注曰:『藉者,借也,犹人相借力助之也。』此训『借』说所本。」

〔五〕 《校注》:「《礼记王制》:『古者,公田藉而不税,……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郑注:『藉之言借也,借民力治公田。』《公羊传》宣公十五年:『古者什一而藉。』何注:『什一以借民力,以什与民,自取其一为公田。』『籍』与『藉』通。」

〔六〕 范注:「《释名释书契》:『籍,籍也,所以籍疏(疏,条列也)人民户口也。』……《周礼天官叙官》『司书』正义:『籍,今手版。』」

〔七〕 《训故》:「《春秋左传》:周景王谓籍谈曰:『昔而高祖孙伯黡司晋之典籍,以为大政,故曰籍氏。』」按此见昭公十五年。

〔八〕 黄注:「《汉食货志》:『多张空簿。』注:『簿,计簿也。』」

《札记》:「《艺文志》杂家有《解子簿书》。」

范注:「『簿』字《说文》无,簿训圃,同声为训。《

释名。释书契》:『簿,言可以簿疏物也。』」

〔九〕 《论语子张》:「譬诸草木,区以别矣。」《斟诠》:「

盖谓草木之树艺应分区各别也。」

〔一○〕《斟诠》:「盖谓文书纪事,须同类相聚也。」《易系辞上》:「方以类聚,物以群分。」

〔一一〕《训故》:「《史记》:张汤为御史大夫,天子以汤怀诈面欺,使使八辈簿责汤。」按此见《酷吏传》。又见《汉书张汤传》,师古注:「以文簿次第一一责之。」

《训故》:「《史记》:李广从大将军击匈奴军,失道,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汉书李广传》作「急责广之幕府上簿」,师古注:「簿,谓文状也。」

王金凌:「张汤为三长史所陷,汉武帝以为张汤怀诈面欺,使使八辈簿责汤。事见《史记》……《张汤传》。李广从卫青征匈奴,不从命而迷途,卫青使长史急责李广的幕府对簿,事见《史记》……《李广传》。由此看来,簿是责罪或为己罪辩解的文书。……『情』在此当指情实。」

〔一二〕范注:「《说文》:『录,金色也。』假借为『录』,古刻本为书,故曰录也。《后汉书和帝纪》注:『录,谓总领之也。』」

《注订》:「《周礼天官》职币:『掌式法以敛官府都鄙,与凡用邦财者之币,振掌事者之余财,皆辨其物而奠其录,以书褐之,以诏上之。』注:『定其录籍。』」

〔一三〕黄注:「《(后汉书)班彪传》:『左丘明有记录黄帝以来至春秋时帝王公侯卿大夫,号曰《世本》一十五篇。』马总《意林》:『傅子曰:楚汉之际,有好事者作《世本》,上录黄帝,下逮汉末。』」章宗源《隋书经籍志考证》七:「《周礼》『小史掌邦国之志,定世系(应作「奠系世」),辨昭穆』,注曰:『《帝系》,《世本》之属。』疏曰:『天子谓之《帝系》,诸侯谓之《世本》。』《

汉书司马迁传赞》曰:『左丘明有《世本》,录黄帝以来至春秋时帝王公侯卿大夫祖世所出。』《汉艺文志》「《春秋》家」有《世本》十五篇。……《史记序》索隐:刘向曰:『《世本》,古史官明于古事者之所记也。录黄帝以来帝王诸侯及卿大夫系谥名号,凡十五篇。』」

〔一四〕《汉书高帝纪》:「民前或相聚,保山泽,不书名数。今天下已定,令各归其县,复敌爵田宅。」师古注:「名数,谓户籍也。」《史记万石君传》:「元封四年中,关东流民二百万口,无名数者四十万。」

〔一五〕《文体通释》「录」:「录者,金所刻箓篰也,领也。总领事物,书于竹篰,后世以纸代也。刘勰曰:『古史《世本》,编以简策,领其名数。』主于定例编记,领理繁杂。」

方者,隅也。医药攻病,各有所主,专精一隅,故药术称方〔一〕。术者,路也〔二〕。算历极数〔三〕,见路乃明,《九章》积微〔四〕,故称为术,淮南《万毕》〔五〕,皆其类也。占者,觇也〔六〕。星辰飞伏,伺候乃见〔七〕,登观书云〔八〕,故曰占也。式者,则也〔九〕。阴阳盈虚,五行消息〔一○〕,变虽不常,而稽之有则也。

〔一〕 《汉书艺文志》:「经方十一家。」

范注:「《太玄周》:『周无隅。』注:『方也。』《汉书艺文志》:『经方者,本草石之寒温,量疾病之浅深,假药味之滋,因气感之宜,辨五苦六辛,致水火之齐,以通闭解结,反之于平。』方亦不尽用于医药。《初学记》二十一有韦诞《墨方》,《

齐民要术》九有诞《笔方》,言作笔墨之法。」

《注订》:「方,《说文》:『并船也。』与旁通。引申为方向方术之方。《左昭二十九年传》:『官修其方。』注:『法术也。』又《左闵二年传》:『授方。』注:『百事之宜也。』药术称方,皆本斯义。」

〔二〕 范注:「《说文》:『术,邑中道也。』」

〔三〕 「算历极数」,《斟诠》直解为「算学、历法,皆数术之极致」。

〔四〕 梅注:「黄帝时,隶首作筭数,筭数之术有九:一曰方田,二曰粟米,三曰差分,四曰少广,五曰商功,六曰均输,七曰方程,八曰赢不足,九曰旁要。」黄注:「《汉艺文志》:凡数术有百九十家,数术者,皆明堂、羲和、史卜之职也。」又:「《(后汉书)郑玄传》:始通《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统历》、《九章算术》。注:《三统历》,刘歆所撰。《九章算术》,周公作也。凡有九篇:方田一,粟米二,差分三,少广四,均输五,方程六,傍要七,盈不足八,钩股九。」

范注:「《九章算术》九卷,《四库提要》曰:『不着撰人名氏,原本久佚,今从《永乐大典》录出,盖《周礼》保氏之遗法。汉张苍删补校正,而后人又有所附益也。晋刘徽、唐李淳风皆为之注。自《周髀》以外,此为最古之算经。』」按现传本《九章算术》分九章:(一)方田,(二)粟米,(三)衰分,(四)少广,(

五)商功,(六)均输,(七)盈不足,(八)方程,(九)勾股。「积微」,积聚了数学的微妙。

〔五〕 《训故》:「《隋志》:淮南王《鸿宝万毕术》。」

黄注:「《(史记)龟策传》:臣(褚少孙)为郎时,见《万毕石朱方》,传曰:『有神龟在江南嘉林中。』注(应作《索隐》):『《万毕术》中有《石朱方》,方中说嘉林中,故云传曰。』淮南有《万毕术》一卷。」

范注:「黄以周《子叙万毕术叙》:『《万毕术》旧题汉刘安撰。《汉志》不著录。《史记龟策传》褚先生见《万毕石朱方》。梁《七录》有《淮南万毕经》、《淮南变化术》各一卷。或以为此即《汉志》《淮南外书》之一种,或以为淮南好方技,后世多依托其名以成书。如《淮南九师道训》、《淮南八公相鹤经》亦皆袭其称。《万毕》未必是刘安外书,然褚少孙见其方,阮孝绪箸其录,其书自古矣。……』案彦和所云《万毕术》,似书中多言历算,当即《七录》所著之一卷也。」

〔六〕 范注:「《说文》:『占,视兆问也。』《方言》十:『占,伺视也。凡相候谓之占,犹瞻也。』《广雅释诂四》:『占,譣也。』」

〔七〕 黄注:「《汉艺文志》:『杂占十八家。』杂占者,纪百事之象,候善恶之征。」《札记》:「飞伏,《晋天文志》:自下而上曰飞。案伏者,匿不见也。」

范注:「《文献通考经籍考》:『《京氏积算易传》三卷,《杂占条列法》一卷,晁景迂曰:「是书肇乾坤之二象,以成八卦。卦凡八变六十有四,于其往来升降之际,以观消息盈虚于天地之元。大抵辨三《易》,运五行,正四时,谨二十四气,悉七十二候,而位五星,降二十八宿。其进退以几而为一卦之主者,谓之世。奇耦相与,据一以超二而为主之相者谓之应。世之所位而阴阳之肆者谓之飞,阴阳肇乎所配,而终不脱乎本,以隐赜佐神明者谓之伏。」』」

〔八〕 《校证》:「『登』原作『精』,何、黄并云:『疑作登。』」《校注》:「按作『登』与《左传》僖公五年合。《中论历数》篇:『人君亲登观台,以望气而书云物为备者也。』亦可证。」《

训故》:「《春秋左传》:『公既视朔,遂登观台以望,而书,礼也。凡分、至、启、闭,必书云物,为备故也。』」按此见僖公五年。杜注:「云物,气色灾变也。」范注:「精观,当作登观。」又:「

观台,台上构屋,可以远观者也。」

〔九〕 范注:「《汉书艺文志》五行家:『《羡门式》二十卷。』《周礼》大史:『大师(大师者,大起军师也),抱天时与大师同车。』郑司农曰:『大出师,则大史主抱式以知天时,处吉凶。史官主知天道。故《国语》曰:「吾非瞽史,焉知天道?」《春秋传》曰:「楚有云如众赤鸟夹日以飞。楚子使问诸周大史。」大史主天道。』(《国语周语》、《左传》哀六年)疏曰:『抱式者,据当时占文谓之式,以其见时候有法式,故谓载天文者为式。』」

《斟诠》:「《说文》:『式,法也。』《老子》:『

为天下式。』注:『式,模则也。』又:『抱一为天下式。』注:『

式,犹则之也。』」

〔一○〕「盈虚」,犹盛衰。「消息」,犹消长。《斟诠》:「《易丰》:『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舍人之造语本此。孔疏:『天之寒暑往来,地之陵谷迁贸,盈则与时而息,虚则与时而消。』《文选》枚乘《七发》:『消息阴阳。』李善注:『消,灭也。息,生也。』案惠栋《易汉学》:『干盈为息,坤虚为消。阴阳消息,循环不已。故《易》有所谓消息卦。』」

律者,中也。黄钟调起,五音以正〔一〕。法律驭民,八刑克平〔二〕,以律为名,取中正也〔三〕。令者,命也〔四〕。出命申禁,有若自天,管仲下命如流水〔五〕,使民从也。法者,象也〔六〕。兵谋无方,而奇正有象〔七〕,故曰法也。制者,裁也。上行于下,如匠之制器也〔八〕。

〔一〕 范注:「《说文》:『律,均布也。』段注曰:『律者,所以范天下之不一而归于一,故曰均布也。』《尔雅释言》:『律,铨也。』(《说文》:「铨,衡也。」)彦和训律为中,盖取平衡中正之义。《汉书律历志》:『五声之本,生于黄锺之律。九寸为宫,或损或益,以定商角征羽。』」

《校注》:「『钟』,弘治本、汪本,……崇文本作『

锺』。按『钟』与『锺』古本相通,然以《声律》篇『失黄锺之正响』例之,此应据改为『锺』,始能一律。《吕氏春秋古乐》篇:『

昔黄帝令伶伦作为律,伶伦自大夏之西,乃之阮隃之阴,取竹于嶰溪之谷,以生空窍厚钧者,断两节间,其长三寸九分而吹之,以为黄锺之宫。……次制十二筒,以之阮隃之下,听凤凰之鸣,以别十二律。其雄鸣为六,雌鸣亦六。以比黄锺之宫,适合。黄锺之宫,皆可以生之。故曰:「黄锺之宫,律吕之本。」』」《孟子离娄上》:「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

〔二〕 《周礼大司徒》:「以乡八刑纠万民:一曰不孝之刑;二曰不睦之刑;三曰不姻之刑;四曰不弟之刑;五曰不任之刑;六曰不恤之刑;七曰造言之刑;八曰乱民之刑。」「平」,公平。

〔三〕 黄注:「《汉刑法志》:萧何摭秦法,取其宜于时者,作律九章。」

〔四〕 范注:「《说文》:『令,发号也。』《汉书东方朔传》:『令者,命也。』《贾子等齐》篇:『天子之言曰令甲令乙是也。』《广雅释诂四》:『令,禁也。』」

明贺复征《文章辨体汇选》卷二八○「私令」类:「刘勰曰:『令者,命也。』王祥训子孙遗令,李暠戒诸子手令是也。」

〔五〕 黄注:「《管子》:下令于流水之原者,令顺民心也。」按此见《牧民》篇《士经》。《校注》:「冯舒云:『下命当作下令。』按作令始与《管子牧民》篇及本段合。」《缀补》:「《史记管仲列传》亦云:『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

〔六〕 黄注:「《周礼》疏:齐景公时,大夫田穰苴作《司马法》。至六国时,齐威王大夫等追论古法,又作《司马法》附于穰苴。」

范注:「《吕氏春秋仲春纪情欲》:『故古之治身与天下者,必法天地也。』高诱注曰:『法,象也。』《汉志》兵家列兵法多家。班固序曰:『汤武受命,以师克乱而济百姓,动之以仁义,行之以礼让,《司马法》是其遗事也。自春秋至于战国,出奇设伏,变诈之兵并作。汉兴,张良、韩信序次兵法。』法之本训为刑,因上文已有律令,故此专指兵法。」

〔七〕 「兵谋无方」,谓无常规。《孙子兵法势》篇:「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又:「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奇正」,指奇兵、正兵的战术运用。

周注:「奇正有象:兵法以奇正变化仿效各种物象。《

孙子军争》:『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八〕 黄注:「《礼记月令》:『命有司修法制。』」《札记》:「《史记封禅书》索隐引刘向《七录》云:文帝所造书有《本制》、《兵制》、《服制》篇。」

范注:「《说文》:『制,裁也。』《后汉书蔡邕传》:『制作,国之典也。』」周注:「当指皇帝制定各种制度。」

郭注:「按《诏策》云:『降及七国,并称为令。令者,使也。秦并天下,改命曰制。』彼文制令,乃诏策之异名,本篇制令,应有区别。」

斯波六郎:「《淮南子主术》:『是故贤主之用人也,犹巧匠之制木也。』」

符者,孚也。征召防伪,事资中孚〔一〕。三代玉瑞〔二〕,汉世金竹〔三〕,末代从省,易以书翰矣〔四〕。契者,结也。上古纯质,结绳执契〔五〕;今羌胡征数〔六〕,负贩记缗〔七〕,其遗风欤!券者,束也〔八〕。明白约束,以备情伪〔九〕,字形半分,故周称判书〔一○〕。古有铁券,以坚信誓〔一一〕。王褒《髯奴》,则券之楷也〔一二〕。疏者,布也〔一三〕。布置物类,撮题近意,故小券短书,号为疏也〔一四〕。

〔一〕 黄注:「《东观汉记》:郭丹初之长安,从宛人陈兆买入关符,以入函谷关。既入,封符乞人曰:不乘使者车不出关。」

范注:「《说文》:『符,信也。汉制以竹,长六寸,分而相合。』《史记律书》:『言万物剖符甲而出也。』是符与孚声同而通。」

《校注》:「《文选序》:『书誓符檄之品。』张铣注:『符,孚也。征召防伪,事资中孚。』文即袭此,亦可证。又按《

易杂卦》传:『中孚,信也。』」

《注订》:「中孚,《易》卦名,孚亦信也。中孚,兑下巽上。卦象泽上有风,风行泽上,因称恩泽下流为中孚。」

斯波六郎:「《周易杂卦》:『中孚,信也。』」《

中孚》卦正义:「中孚,卦名也,信发于中,谓之中孚。」

《文体明辨序说》「符」类:「按字书云:『符,信也。』古无此体,晋以后始有之。」

《文体通释》「符」:「符者,信也,孚也。合竹及金玉为信孚,后世以纸代也。」

〔二〕 《训故》:「《书舜典》:辑五瑞。又:颁瑞于群后。传:瑞,信也。」

黄注:「《周礼(春官)》:典瑞掌玉瑞玉器之藏。注:瑞,符信也。《五帝本纪》:修五礼五玉。注:即五瑞也。」

〔三〕 《训故》:「《史记》:汉文帝二年九月初与郡国守相为铜虎符、竹使符。」按此见《文帝本纪》。集解:「应劭曰:铜虎符,第一至第五,国家当发兵,遣使者至郡合符。符合,乃听受之。竹使符者,皆以竹箭五枚,长五寸,镌刻篆书第一至第五。张晏曰:符以代古之珪璋,从简易也。」范注:「《释名释书契》:『符,付也。书所敕命于上,付使传行之也。』书敕命于上,为渐易书翰之始。」

〔四〕 《札记》:「案南朝称被台符,被尚书符。其时已用纸,今则称为票。符之与票,非奉音转。」「末代」,指魏晋以后。

〔五〕 黄注:「《周礼》:小宰之职,听取予以书契。注:书契,谓出予受入之凡要。凡簿书之最目,狱讼之要辞,皆曰契。」

范注:「契,诸书皆训刻也。《释名释书契》:『契,刻也;刻识其数也。』《易下系辞》:『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李鼎祚《周易集解》引《九家易》曰:『古者无文字,其有约誓之事,事大大其绳,事小小其绳。结之多少,随物众寡,各执以相考,亦足以相治也。』《书序》正义引郑注曰:『书之于木,刻其侧为契。』」《斟诠》:「《说文》:『契,大约也。』……契,诸书皆训为刻。舍人以结训契,盖书契所以结绳而然。」

〔六〕 《斟诠》:「征数,谓征信于筹数也。所谓筹数即筹马计数之具。……今称赌能记数之物曰筹马。舍人之造语本此。」

〔七〕 《注订》:「《汉书武帝纪》:『初算缗钱。』注:『缗,钱贯。』」

〔八〕 范注:「《说文》:『券,契也。券别之书以刀判契其旁,故曰契券。』《释名释书契》:『券,绻也。相约束缱绻,以为限也。』」

〔九〕 《战国策秦策》:「请谒事情。」注:「情,实也。」《

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民之情伪,尽知之矣。」情伪,犹言真伪。王金凌:「由券的功能看来,『情伪』系偏义复词,意重在伪,谓防备假言背信。『情』在此只有修辞的功能。」

〔一○〕范注:「《周礼》小司寇:『听称责以傅别。』注云:『傅别,谓为大手书于一札,中字别之,今之券书也。』《秋官》朝士:『凡有责(债)者,有判书以治则听。』郑司农云:『谓别券也。』《汉书高祖纪下》:『丹书铁契。』王先谦补注曰:『《通鉴》胡注:以铁为契,以丹书之。谓以丹书盟誓之言于铁券。』《释名释书契》:『●,别也,大书中央,中破别之也。』●,即契券。」

《校释》:「孙诒让《周礼正义》曰:『质剂、傅别、书契,同为券书,则为手书大字、中字而别其札,使各执其半字。书契,则书两札,使各执一札。傅别札字半别;质剂则唯札半别,而字全具不半别;书契则书两札,札亦不半别也。』舍人以『字形半分』释券,实当为傅别。曰券者,举其大名耳。郑康成《周礼注》亦谓:『古之质剂,即今之券书,又曰傅别,别或作●。』盖通称则无分,专称则有别也。」

〔一一〕黄注:「《汉高帝纪》: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券。」按《汉书》原文作「铁契。」《汉书祭遵传》作「丹书铁券」。

《文体明辨序说》「铁券文」:「史称汉高帝定天下,大封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券,金匮石室,藏之宗庙。其誓词曰:『使黄河为带,泰山若砺,国以永存,爰及苗裔。』后世因此遂有铁券文焉。」

〔一二〕梅注:「王褒《髯奴》:蜀郡王子渊以事到湔,上寡妇杨惠舍。有一奴名便了,倩行酤酒。便(了)提大杖上冢颠曰:『大夫买便了时,但约守冢,不约为他家男子酤酒。』子渊大怒曰:『奴宁欲卖邪?』惠曰:『奴大忤人,人无欲者。』子(渊)即决卖券云。奴复曰:『欲使皆上券。不上券,便了不能为也。』子渊曰『诺』。券文曰:『神爵三年正月十五日,资中男子王子渊从成都安志里女子杨惠买夫时户下髯奴便了,决卖万五千。奴从百役使,不得有二言。奴不得有奸,私事当关白,奴不听教,当笞一百。』读券文遍讫,词穷咋索,仡仡扣头,两手自缚,目泪下落,鼻涕长一尺:『当如王大夫言,不如早归黄土陌,蚯蚓钻额;早知当尔,为王大夫酤酒,不听作恶。』」

明董斯张《吹景集》卷三:「按《雕龙书记》篇云:『王褒《髯奴》,则券之楷也。』夫『缚裁盂』,出子渊之《僮约》,『癞须瘦面』,录文强(黄香字)之谐语。勰也混之,非其瑕乎?」

《札记》:「王褒《髯奴》,即《僮约》,见《全汉文》四十二。《古文苑》章樵注,讹字亦众,今校定如左(全文节本已见上引),文为俳谐之作,非当时果有此约券也。」

范注:「《古文苑》十七载黄香《责髯奴辞》,系讥世之文,与券无涉。又载王褒《僮约》,盖即《责髯奴文》。李善《东京赋》注引亦云王褒《责髯奴文》。」

《校证》:「『谐』原作『楷』,《御览》作『谐』,谓王褒《髯奴》,为券之谐辞也。今据改。」《校注》:「《南齐书文学传论》:『王褒《僮约》,束《发蒙》,滑稽之流。』亦可作为旁证。」

《文体明辨序说》「约」类:「按字书云:『约,束也。』言语要结,戒令检束皆是也。古无此体,汉王褒始作《僮约》,而后世未闻有继者,岂以其文无所施用而略之欤?」

清朱亦楝《群书札记》卷十三《髯奴》:「《野客丛书》:『鲁直次炳之《玉版》诗韵曰:「王侯髯若绿坡竹。」注:「王褒《髯奴》词曰:离离若绿坡之竹,郁郁若青田之苗。」按《古文苑》所载《髯奴词》,乃黄香所作,非王褒也。褒所著者,《僮约》耳。』(见卷九)考徐坚《初学记》:『王褒有奴号髯奴,尝有辞责其髯曰:我观人须,离离若绿波(按当作坡)之竹,郁郁如春田之苗。若子髯既乱且赭,枯槁秃瘁,曾不如犬羊之毛。』(按见卷十九)又王褒《僮约》:『王子渊从成都女子杨惠买夫时户下髯奴便了。』(

原注:奴名)则须髯奴辞,正王褒所作,不得从《古文苑》作黄香而驳之也。《文心雕龙》:『券者,束也。王褒《髯奴》,则券之楷也。』此亦指《僮约》而言。」

〔一三〕范注:「《楚辞湘夫人》:『疏石兰兮为芳。』王注:『

疏,布陈也。』」

周注:「疏,分条叙述。疏有分疏分布意,撮举题目,就切迫的用意,作短书陈述,称为疏。短书,短小的书,用短券。」

〔一四〕《周礼地官》质人:「大市以质,小市以剂。」郑注:「

大市,人民马牛之属,用长券;小市,兵器珍异之物,用短券。」

关者,闭也。出入由门〔一〕,关闭当审;庶务在政,通塞应详〔二〕。《韩非》云:「孙亶回圣相也,而关于州部。」〔三〕盖谓此也。刺者,达也〔四〕。诗人讽刺〔五〕,《周礼》三刺〔六〕,事叙相达,若针之通结矣〔七〕。解者,释也。解释结滞,征事以对也。〔八〕牒者,叶也。短简编牒,如叶在枝〔九〕,温舒截蒲,即其事也〔一○〕。议政未定〔一一〕,故短牒咨谋。牒之尤密,谓之为签。签者,纤密者也〔一二〕。

〔一〕 黄注:「《唐百官志》:诸司相质,其制有三:一曰关,二曰刺,三曰移。」

范注:「《释名释书契》:『过,所过所至关津以示之也。』疑此即所谓关。《方言》十二:『关,闭也。』」

斯波六郎:「案上有『百官询事,即有关刺解牒』,此『关』字,为百官互相质询用之公文一种甚为明显。范注『过所』云云非是。黄注亦引《唐书百官志》:『诸司相质,其制有三,一曰关,二曰刺,三曰移。』此『关』即《唐志》之『关』,可见『关』之遗式。」

〔二〕 《易节卦》:「象曰:不出户庭,知通塞也。」正义:「

知通塞者,识时通塞,所以不出也。」牟注:「通塞,政事的顺利与险阻。详,视听,了解。」

〔三〕 《训故》:「《韩子》:徐渠问田鸠曰:『阳城义渠,名将也,而措于毛伯。公孙亶田,圣相也,而关于州部。何哉?』田鸠曰:『此无他,主有度,上有术之故也。』」按此见《韩非子问田》篇。

陈奇猷《韩非子集释》:「顾广圻(《韩非子识误问田》篇「公孙亶回」条)云:『《文心雕龙》引此云孙亶回,无公字,省耳。』松皋圆曰:《显学》篇:『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五蠹》篇:『州部之吏操官兵。』《楚策》:『今仆之不肖,扼于州部。』奇猷案:关,措置也。州部当系指地方小官。」

〔四〕 范注:「《释名释书契》:『下官刺曰长刺,长书中央,一行而下之也。又曰爵里刺,书其官爵及郡县乡里也。』《三国魏志夏侯渊传》注引夏侯湛叙夏侯荣曰:『客百余人,人一奏刺,悉书其乡邑名氏,世所谓爵里刺也。』」

《注订》:「刺者,犹今之名刺也。」

周注:「刺,当是探事的公文,转为谒人的名帖,称名刺。刺本义为用尖锐的物品插入他物,如『以针通结』(用针尖解开线的疙)。转为刺探、侦询。」

《斟诠》:「刺,即名刺,俗称名片,汉时谓之谒,汉末谓之刺。」

〔五〕 《毛诗大序》:「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

〔六〕 黄注:「《周礼(秋官)》司刺:掌三刺、三宥、三赦之法,以赞司寇听狱讼。一刺曰讯群臣,二刺曰讯群吏,三刺曰讯万民。」郑注:「刺,杀也。讯而有罪,则杀之。」又《周礼秋官》小司寇:「以三刺断庶民狱讼之中。一曰讯群臣,二曰讯群吏,三曰讯万民。」郑注:「三讯罪定则杀之。」三刺是古代的审讯定罪制度。刺,指审讯及执行判决。

〔七〕 《斟诠》:「《黄帝素问灵枢经》卷一『九针十二原』曰:『夫善用针者,取其疾也,犹拔刺也,犹雪污也,犹通结也。』」

〔八〕 《仪礼大射仪》:「司马正命退楅解纲。」郑注:「解,犹释也。」《三国魏志孙礼传》:「今二郡争界八年,一朝决之者,缘有解书图画可得寻案擿校也。」

《斟诠》解「征事以对」为「征验于实际事例,以对答疑问」。

〔九〕 黄注:「《左传》:右师不敢对,受牒而退。正义:简,牒也。牒,札也。」按此见昭公二十五年。范注:「王兆芳《文体通释》曰:『札牒者,札,牒也;牒,札也。简牍之小者,版书之属也,主于小事通言,简略明意。源出汉齐人公孙卿《奏札书》。流有薛宣《与阳湛手牒》,锺离意《白周树牒》,蜀蒲元《与武侯牒》。』……孙君蜀丞曰:『《说文系传》牒字下引云:议政未定,短牒谘谋,曰牒简也。叶在枝也。』《御览》六百六引云:『牒者,叶也,如叶在枝也。短简为牒,议事未定,故短牒谘谋,牒之尤密谓之签。』」

《注订》:「《说文》:『牒,札也。』段注:『牒之言●也,叶也,竹部●义略同。』《左》昭二十五年:『受牒而退。』司马贞曰:『牒,小木札也。』……《史记三代世表》:『余读谍记。』索隐:『音牒,记系谥之书也。』又《说文通训定声》:『

按小简曰牒,大简曰册,薄者曰牒,厚者曰牍。』」

〔一○〕梅注:「路温舒,巨鹿东皇人也,父为里监门使,温舒牧羊。温舒取泽中蒲,截以为牒,编用写书。稍习善,求为狱小吏,因学律令。」按此见《汉书路温舒传》,师古注:「小简为牒,编联次之。」

按宋本《御览》引无此二句,上下文为「牒者,叶也,如叶在枝也。短简为牒,议事未定,故短牒谘谋」,义较顺。

〔一一〕「议政未定」,明陈懋仁《续文章缘起》引作「政议未定」。

〔一二〕《校注》:「『纤』,黄校云:『一作签。』……按『签』字非是。……《诠赋》篇『言务纤密』,《指瑕》篇『或精思以纤密』,并以『纤』『密』连文,可证。」

《札记》:「签之名盖起于魏。魏文帝为诸王置典签,犹中朝之有尚书尔。」

范注:「《说文》:『签,验也。』桂馥《义证》曰:『《通俗文》:「记识曰签。」……江左有典签之职,官府画诺谓之签押,亦征验意。』」

周注:「《说文》:『签,验也。』徐锴注:『签出其处为验也。』《南史吕文显传》:『府州部内,论事皆签,前直叙所论之事,后云谨签,日月下又云某官某签,置典签以典之。』这个签,记事比牒细密。」

状者,貌也〔一〕。体貌本原,取其事实〔二〕,先贤表谥,并有行状,状之大者也〔三〕。列者,陈也。陈列事情,昭然可见也〔四〕。辞者,舌端之文,通己于人〔五〕。子产有辞,诸侯所赖,不可已也〔六〕。

〔一〕 范注:「《左传》僖公二十八年:『且曰献状。』杜注:『

责其功状。』王兆芳《文体通释》曰:『状者,犬形也。形貌也。官民之事臧否之形状也。《解诂》曰:……州又状州中吏民茂才异等。又曰:岁尽,赍所状纳京师,名奏事。……』案《后汉书朱浮传》注引应劭《汉官仪》《五经博士举状》曰:『生事爱敬,丧没如礼,通《易》、《尚书》、《孝经》、《论语》,兼综载籍,穷微阐奥,隐居乐道,不求闻达。身无金痍痼疾,世六属不与妖恶交通,王侯赏赐。行应四科,经任博士,下言某官某甲保举。』《通典》有《督邮保举博士状》。」

《注订》:「《秦策》:『王后悦其状。』注:『貌也。』又《汉书东方朔传》:『妾无状。』注:『形貌也。』」

〔二〕 任昉《文章缘起》:「状者,貌也。体貌本原,取其事实也。」《斟诠》:「体貌本谓体态与貌相,……舍人此处独用作动词,犹言『形容』『描绘』也。……《史记始皇本纪》:『本原事业,祗诵功德。』」

周注:「汉赵充国有《条上屯田便宜十二事状》。状本为形貌,转为叙述事件情状。」

〔三〕 黄注:「《杨引传》:引母终,经十三年,哀慕不改,郡县乡里三百人上状称美。」按此见《魏书》。

又:「《文章缘起》:行状,汉丞相仓曹傅胡干作《杨元伯行状》。」

《文体通释》曰:「行事而趋于正道,既死而亲旧门人表其事状,供诔谥也。初状之于朝,后亦状诸戚友。主于追叙行事,得其形貌,源出汉丞相仓曹傅胡干作《杨元伯行状》(《文章缘起》目),流有阙名《裴瑜行状》(《后汉史弼传》注引《先贤行状》),梁任昉、沈约多行状。」

《文章辨体序说》「行状」类:「按行状者,门生故旧状死者行业上于史官,或求铭志于作者之辞也。《文章缘起》云:始自汉丞相仓曹傅干作《杨原伯行状》,然徒有其名而亡其辞。」

《文体明辨序说》「行状」类:「汉丞相仓曹傅胡干始作《杨元伯行状》,后世因之。盖具死者世系、名字、爵里、行治、寿年之详,或牒考功太常使议谥,或牒史馆请编录,或上作者乞墓志碑表之类,皆用之。而其文多出于门生故吏亲旧之手,以谓非此辈不能知也。」

清江藩《炳烛室杂文行状说》:「《文心雕龙》云:『

状者,貌也。……先贤表谥,并有行状,状之大者也。』盖三代时诔而谥,于遣之日读之。后世诔文,……『巧于序悲,易入新切』而已。……至典午之时,始有行状,综述生平行迹,上之于朝以请谥。任彦升《齐竟陵文宣王行状》,所谓『易名之典,请遵前列』(见《文选》卷六十),故《文心雕龙》以状为表谥,则状亦诔之流也。」

〔四〕 郭注:「《小尔雅广言》:『列,陈也。』」范注:「黄先生曰:『陆机文有自列之言(案司马迁《报任安书》已有列字)。又任彦升《奏弹刘整》云:辄摄整亡父旧使到台辩问列称云云。沈休文《奏弹王源》云:辄摄媒人刘嗣之到台辩问,嗣之列称云云。是列与辞同,即今世谳之供招也。』(按此见前中央大学黄季刚先生遗着专号,一九六二年版《札记》无之。)《吴志孙皓传》注引《邵氏家传》:『邵畴诣吏自列。』王符《潜夫论》有《卜列》《正列》《

相列》《梦列》四篇。列犹辩也。」牟注:「如《梦列》篇,首先列举『梦有直、有象、有精、有想、有人、有感,有时、有反、有病、有性』等,然后再逐一加以阐述。」

清张云璈《选学胶言》卷十七任彦升《奏刘整列称》条:「篇中供词,多言列称。按《文心雕龙》曰:『列,陈也。陈列事情,昭然如见也。』」

《文体通释》「列辞」:「列辞者,……陈事于官,条叙之而使上闻也。刘勰曰:『陈列事情,昭然可见也。』」

郝懿行《文心雕龙辑注》批注:「按任彦升弹事有列辞(见《文选》卷四十《奏弹刘整》)。古之传列,今之供状也。」王金凌:「列用于辩说事实,使其昭然明白,因此『事情』可作事实解。」

〔五〕 黄注:「《周书》:两造具备:师听五辞,五辞简孚,正于五刑。」按此见《尚书吕刑》。此「辞」指原告、被告两方之述词。

〔六〕 《训故》:「《春秋左传》:子产相郑伯如晋,晋以我丧故,未之见也。子产使尽坏其馆垣而纳车马焉。士文伯让之。子产曰:『虽君之有鲁丧,亦敝邑之忧也。若获荐弊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惮勤劳?』赵文子曰:『是吾罪也。』乃改筑诸侯之馆,叔向曰:『

辞之不可已也,子产有辞,诸侯赖之。』」按此见襄公三十一年,引文其大意也。

谚者,直语也〔一〕。丧言亦不及文〔二〕,故吊亦称谚〔三〕。廛路浅言〔四〕,有实无华。邹穆公云:「囊漏储中。」〔五〕皆其类也。《太誓》云〔六〕:「古人有言:『牝鸡无晨。』」〔七〕《大雅》云:「人亦有言:『惟忧用老。』」〔八〕并上古遗谚,《诗》《书》可引者也〔九〕。至于陈琳谏辞,称「掩目捕雀」〔一○〕,潘岳哀辞,称「掌珠伉俪」〔一一〕,并引俗说而为文辞者也。夫文辞鄙俚,莫过于谚〔一二〕,而圣贤诗书,采以为谈;况踰于此,岂可忽哉〔一三〕!

〔一〕 《斟诠》:「《说文》:『谚,传言也。』《尚书周书无逸》传:『俚语曰谚。』按直语无饰故曰谚。」

〔二〕 《训故》:「《孝经》:子曰:孝子之丧亲也,哭不偯,礼无容,言不文。」按此见《丧亲》章。邢注:「不为文饰。」《情采》篇:「《孝经》垂典,丧言不文。」

〔三〕 《升庵文集》卷六十四《谚喭唁同》条:「《论语》云:『由也谚。』谚,俗论也。或作『喭』,见《文选》注。又作『唁』,刘勰曰『谚』;『喭』、『唁』同一字。『谚者,直语也。廛路浅言,有质无华,丧言不文,故吊亦称唁。』」

郝懿行批注:「按《说文》:『谚,传言也。』『唁,吊生也。』彦和欲混为一,似未为得。经史亦无通用之例。」

《札记》:「案吊唁之唁,与谚语之谚异字。《说文》:唁,吊生也。谚,传言也。音近相似,彦和乃合为一矣。」

《注订》:「直语无饰,故曰谚。『丧言不及文』,『

浅言无华』,意旨皆同。故『谚』、『唁』可假借通用。唁、喭皆从言,音同形异,意义相假,然彦和实主后者,故详不及唁,而独论谚也。」

〔四〕 《文心雕龙杂记》:「廛路浅言,犹云市井之言。」「廛」为古代城市平民所居之地。

〔五〕 《训故》:「贾谊《新书》:邹穆公令食凫雁者必以秕,于是仓无秕,而求易于民,二石粟而易一石秕。吏请以粟食之。公曰:去,非而所知也。汝知小计而不知大会。周谚曰:『囊漏贮中。』而独弗闻欤?」按此见《春秋》篇。邹穆公,春秋邹国国君。

〔六〕 《校证》:「『云』原作『曰』,汪本、畲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阙此字,徐校补『曰』字,两京本、吴校本是『云』字。案上下文俱作『云』,作『云』字是,今据改。」按元刻本、弘治本俱阙此字。

〔七〕 范注:「牝鸡语在《牧誓》。」

《注订》:「《尚书牧誓》:『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正义:「牝鸡

之鸣,喻妇人知外事。故重申喻意,云雌代雄鸣,则家尽,妇夺夫政,则国亡。」

〔八〕 范注:「《大雅》无用老语。《小雅小弁》:『惟忧用老。』无『人亦有言』句。」《注订》:「《大雅》无此文,或彦和所见古今有异乎?」

《斟诠》:「案『人亦有言』一句,凡四见于《诗经大雅》,……但无『惟忧用老』之语;有之惟见于《小雅小弁》:『假寐永叹,惟忧用老。』或舍人未检原文,偶尔记错。」

〔九〕 范注:「『《诗》《书》可引』句,杨慎《古今谚》引作『

《诗》《书》所引』。」

明陈懋仁《续文章缘起》「谚」类:「起上古,浅言朴语,出自廛陌,质而无华,有裨世务,故经传多所引用。若《大雅》『人亦有言,惟忧用老』;《牧誓》『古人有牝鸡无晨』之类,是也。」

刘师培《论文杂记》第四节:「盖古人作诗,循天籁之自然,有音无字,故起源亦甚古。观《列子》所载,有尧时谣,孟子之告齐王,首引夏谚,而《韩非子六反》篇或引古谚,或引先圣谚,足征谣谚之作先于诗歌。」

〔一○〕「掩目捕雀」,喻自欺也。黄注:「《(后汉书)何进传》:袁绍等欲召外兵向京城以胁太后,进然之。陈琳谏曰:《易》称『

即鹿无虞』,谚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之大事,其可以诈立乎?」

〔一一〕《训故》:「《潘黄门集杨仲武诔序》:子之姑,予之伉俪。」

《札记》:「掌珠不见潘文。(傅玄《短歌行》:昔君视我如掌中珠。盖当世常谚矣。)」

清翟灏《通俗编》卷二十五《服饰掌中珠》:「《文心雕龙书记》篇:『潘岳哀辞,称掌珠伉俪,引俗说而为文辞者也。』杜甫《寄汉中王》诗:『掌中荣见一珠新。』」

〔一二〕刘师培曰:「谚字从言,彦声。彦训美士,《说文》云:『

有文人之所言也。』是谚彦为士之文言,非若后世之谚为鄙言俗语也。鄙言俗语为谚字引伸之义。」又:「谚训传言,言者直言之谓也。」(《论文杂记》第四节)

〔一三〕清曾廷枚《古谚闲谈叙》:「及阅刘舍人《文心雕龙》,云:谚者,直语也。廛路浅言,文词鄙俚,有实无华,莫过于谚。殆与刍荛无以异也。然考上古之世,如邹穆公云『囊漏储中』,陈琳谏词『掩目捕雀』,并属遗谚,先民多引以为文者,直可与经史相证明。采为谭说,作为箴戒,奚可忽哉!」

以上为第三段,分述书记之笔札杂名六类二十四品之体用。

观此众条〔一〕,并书记所总〔二〕:或事本相通,而文意各异,或全任质素,或杂用文绮〔三〕,随事立体〔四〕,贵乎精要,意少一字则义阙,句长一言则辞妨,并有司之实务〔五〕,而浮藻之所忽也。然才冠鸿笔,多疏尺牍〔六〕,譬九方堙之识骏足,而不知毛色牝牡也〔七〕。言既身文〔八〕,信亦邦瑞〔九〕,翰林之士,思理实焉〔一○〕。

〔一〕 「众」原作「四」。《校注》:「『四』,黄校云:『疑作数。』范文澜云:『四条,疑当作六条。』按『四』字固误,然『数』、『六』二字之形与『四』均不近,恐难致误。疑原作『众』,非旧本残其下段,即写出偶脱,故误为『四』耳。《檄移》篇『凡此众条』,句法与此同,可证。」

《校证》:「案『四』乃『众』之坏文,《檄移》篇『

凡此众条』,《铭箴》篇『详观众例』,《乐府》篇『观其《北上》众引』,《诔碑》篇『周胡众碑』,句法与此相同,俱用『众』字,今据改。」

牟注:「『四条』不误。上文说:『笔札杂名,古今多品』,则以上六类属『多品』,每类各四名,即『四条』。下文说:『或事本相通,而文意各异』,正指每类之内的四条而言,如『律』、『令』;『契』、『券』等,就是相通而各异的,各类之间就不存在这种情形。『四条』当是『各类四条』之省。」

〔二〕 明梅鼎祚《书记洞诠凡例》:「谱、籍、簿、录、方、术、占、试,律、命、法、制、符、契、券、疏,与夫关、刺、解、牒、状、列、辞、谚,《文心雕龙》以为『并书记所总』。其实体异旨歧,自难参混。至于论启,反别附奏,今则合载。」(卷首)

〔三〕 《札记》:「观此言,故知文质无常,视其体所宜耳。」

〔四〕 范注:「二十四种杂文,各有一定体制,亦犹今世公文及契券等类,不得随意增损。《抱朴子吴失》篇:『不识几案之所置,而处机要之职。』是公文有定式之证。」

〔五〕 「有司」,谓官吏,职有专司,故曰有司。

〔六〕 周注:「鸿笔:指书记外的重要文体。」王金凌:「此谓才能长于其它文类,唯独不善尺牍。这种现象是因尺牍颇杂世情,须随事立体,限制较多,其它文类则出以己意,限制较少。」

〔七〕 《训故》:「《列子》:秦穆公使九方皋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之,在沙丘。』公曰:『何马?』对曰:『牝而黄。』使人往取之,牡而骊。穆公弗悦。伯乐曰:『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马至,果天下之良马也。」按此见《列子说符》篇。原文作「九方皋」,春秋时善相马者,为伯乐所称。《吕氏春秋》作「九方堙」。

九方堙相马,见《吕氏春秋观表》篇。《淮南子道应训》:「(秦穆公使九方堙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马矣,在于沙丘。』穆公曰:何马也?对曰:『牡而黄。』使人往取之,牝而骊。穆公不悦,召伯乐而问之曰:『败矣!子之所使求者,毛物牝牡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伯乐喟然太息曰:『……若堙之所观者,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

〔八〕 《章表》篇:「既其身文,且亦国华。」《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介之推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

〔九〕 斯波六郎:「《春秋左传》僖公二十五年:『信,国之宝也,民之所庇也。』又襄公九年:『信者,言之瑞也,善之主也。』」《斟诠》:「舍人之造语,盖本此二者而言。案古之所谓信,多指赍书之使者而言。」

〔一○〕意谓要考虑处理实务。

纪评:「此处仍以书记结,与中间所列无涉,文意亦不甚相属,知是前类杂文无类可附,强入之《书记》篇耳。」

第四段揭出笔札二十四品之写作要领及其重要性。

赞曰:文藻条流〔一〕,托在笔札。既驰金相,亦运木讷〔二〕。万古声荐,千里应拔〔三〕。庶务纷纶,因书乃察〔四〕。

〔一〕 《宗经》篇:「条流粉糅。」

〔二〕 《札记》:「上句谓宜文者,下句谓宜质者。」王逸《楚辞章句序》:「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金相」,比喻文章的形式完美。《论语子路》:「刚毅木讷,近仁。」「木讷」,谓质朴而不善于辞令。《诗大雅棫朴》:「金玉其相。」

〔三〕 《颜氏家训杂艺》篇:「江南谚云:尺牍书疏,千里面目。」「万古声荐」,谓万古的声名可由书札来推荐。

《斟诠》:「应拔,谓应酬之拔来报往也。……《礼记少仪》:『毋拔来,毋报往。』……今人每以『拔来报往』为与人来往频数之辞。舍人之造语,盖取义于此。」直解为「千里应酬,往来报拔」。

〔四〕 《校注》:「《易系辞上》:『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许慎《说文解字序》:『及神农氏结绳为治,而统其事,庶业其繁,饰伪萌生。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百工以乂,万品以察。』」

文心雕龙义证

卷 六

神思 第二十六

《庄子达生》篇:「用志不分,乃凝于神。」

《论衡卜筮》篇:「夫人用神思虑,……一身之神,在胸中为思虑。」

孔融《荐弥衡表》:「思若有神。」

曹植《宝刀赋》:「规圆景以定环,摅神思而造像。」

谯周云:「神思独至之异。」(见《三国蜀志杜琼传》)

吴华核《乞赦楼玄疏》:「宜得闲静,以展神思。」

韦昭《鼓吹曲》:「建号创皇基,聪睿协神思。」

《抱朴子尚博》篇:「是以偏嗜酸咸者,莫知其真味;用思有限者,不能得其神。」

《三国志陈思王植传》注引鱼豢《魏略武诸王传论》:「余每览植之华采,思若有神。」

宗炳《画山水序》:「夫理绝于中古之上者,可意求于千载之下,旨征于言象之外者,可心取于书策之内。况乎身所盘桓,目所绸缪,以形写形,以色貌色也。且夫昆仑山之大,瞳子之小,迫目以寸,则其形莫睹,迥以数里,则可围于寸眸,诚由去之稍阔,则其见弥小。今张绡素以远映,则昆阆之形,可围于方寸之内。竖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是以观画图者,徒患类之不巧,不以制小而累其似,此自然之势。如是,则嵩华之秀,玄牡之灵,皆可得之于一图矣。夫以应目会心为理者,类之成巧,则目亦同应,心亦俱会,应会感神,神超理得。虽复虚求幽岩,何以加焉!又神本无端,栖形感类,理入影迹,诚能妙写,亦诚尽矣。于是闲居理气,拂觞鸣琴,披图幽对,坐究四荒。不违天励之藂,独应无人之野,峰岫峣嶷,云林森渺,圣贤映于绝代,万趣融其神思。余复何为哉?畅神而已。神之所畅,孰有先焉。」(《全宋文》卷二十注:「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引《宗炳别传》,又略见《御览》七百五十引《画记》。」)

王微《叙画》:「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绿林扬风,白水激涧。呜呼!岂独远诸指掌,亦以明神降之,此画之情也。」(《历代名画记》六)

《南齐书文学传论》:「属文之道,事出神思,感召无象,变化不穷。俱五声之音响,而出言异句;等万物之情状,而下笔殊形。」

王昌龄《诗格》:「诗有三格:一曰生思。文用精思,未契意象,力疲智竭,放安神思,心偶照境,率然而生。二曰感思。寻味前言,吟讽古制,感而生思。三曰取思。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会于物,因心而得。」(《唐音癸签》引作「诗思有三:……」)

宋韩拙《山水纯全集》:「凡未操笔,当凝神着思,豫在目前。所以意在笔先,然后以格法推之,所谓得之于心,应之于手也。」(

《画论丛刊》上卷,人民美术出版社一九六○年版)

曹学佺《文心雕龙序》:「原道以心,即运思于神也。」

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一九三六年版上卷:「刘勰论神,与思并言,故多指兴到神来之神,与后世之言神化妙境者不尽同。此盖远出《庄子》,而近受《文赋》的影响。」

综合以上征引的数据和解释,可以说:「神思」一方面是指创作过程中聚精会神的构思,这个「神」是「兴到神来」的神,那就是感兴,类似于现代所说的灵感;另一方面也指「天马行空」似的运思,那就是想象,类似于现代所说的形象思维。

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神思之谓也。文之思也,其神远矣〔一〕。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三〕:其思理之致乎〔四〕!

〔一〕 黄注:「《庄子》:『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按此见《庄子让王》篇。《吕氏春秋审为》篇略同,「瞻」作「詹」。高诱注:「身在江海之上,言志放也。魏阙,心下巨阙也。心下巨阙,言神内守也。一说:魏阙,象魏也,悬教象之法,浃日而收之,魏魏高大,故曰魏阙。言身虽在江海之上,心存王室,故在天子门阙之下也。」郭象《庄子》注与高注「一说」同,可见「心下巨阙」之说不足据。

范注:「彦和引之,以示人心之无远不届,与原文本义无关。」

《注订》:「此二句专提出神思之于文章方面,盖神思不一其类,以下所言,皆属文之事也。」

〔二〕 陆机《文赋》:「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鹜八极,心游万仞。」又:「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又:「恢万里而无阂,通亿载而为津。」此谓形象构思(创造想象)不受时间与空间限制,千载以上和万里以外的事物,都可以想象得到。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凡属文之人,常须作意。凝心天海之外,用思元气之前。」

〔三〕 梁简文帝《答新渝侯和诗书》:「垂示三首,风云吐于行间,珠玉生于字里。」此谓通过听觉想象,当吟咏时能听到和吟出各种美妙的声音,通过视觉想象,在眼前能看到风云变色。

〔四〕 《世说新语赏誉》注引《续晋阳秋》:「康伯清和有思理。」这句话的语法结构略同于「其思理所致乎」。「思理」的意思略同于现在所谓「思路」,在这里指的是构思。

《斟诠》:「言此乃思想理致之极诣,换言之,亦即思想活动之最高境界也。」亦可备一说。

故思理为妙〔一〕,神与物游〔二〕。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三〕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四〕。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遯心〔五〕。是以陶钧文思〔六〕,贵在虚静〔七〕。疏瀹五藏,澡雪精神〔八〕。

〔一〕 这句照唐宋散文的写法是「思理之为妙也」,意指「形象构思的妙处是」。

〔二〕 即物我交融,也就是人的精神和外物互相渗透。

《札记》:「此言内心与外境相接也。内心与外境,非能一往相符会,当其窒塞,则耳目之近,神有不周;及其怡怿,则八极之外,理无不浃。然则以心求境,境足以役心;取境赴心,心难于照境。必令心境相得,见相交融,斯则成连所以移情,庖丁所以满志也。」

贺裳《皱水轩词筌》:「《稗史》称:韩干画马,人入其斋,见干身作马形。凝思之极,理或然也,作诗文亦必如此始工。」

〔三〕 《文赋》:「思风发于胸臆。」

《体性》篇:「才力居中,肇自血气,气以实志,志以定言。」

《孟子公孙丑上》:「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赵注:「志,心所念虑也。气,所以充满形体为喜怒也。志帅气而行。」

「志」,指思想感情。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夫文章兴作,先动气,气生乎心,心发乎言,闻于耳,见于目,录于纸。」

王金凌谓:「此处之『气』指元气。」

〔四〕 斯波六郎:「案『物』即上文『神与物游』之『物』,外物之谓,故下文云:『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物沿耳目」,是说物由耳目来接触。《易系辞上》:「言行,君子之枢机。」韩注:「枢机,制动之主。」正义:「枢,谓户枢;机,谓弩牙。」《国语周语下》:「夫耳目,心之枢机也。」

苏轼《前赤壁赋》:「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五〕 《杂记》:「词足以达,故无隐;志气将闭,则神无所居。」

《文赋》:「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纷威蕤以馺●,唯毫素之所拟。文徽徽以溢目,音泠泠而盈耳。及其六情底滞,志往神留,兀若枯木,豁若涸流。」李全佳《陆机文赋义证》:「『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

文赋》所谓『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也。『关键将塞,则神有遯心』,《文赋》所谓『六情底滞,志往神留』也。(往犹遯也,留犹滞也。「志往」与「遯心」义同,「神留」与「神行」相反。)」

沈约《答陆厥书》:「故知天机启则律吕自调,六情滞则音律顿舛也。」

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十:「谢无逸问潘大临『近曾作诗否?』潘云:『秋来日日是诗思。昨日捉笔,得「满城风雨近重阳」之句,忽催租人至,令人意败,辄以此一句奉寄。』」

〔六〕 《史记邹阳列传》:「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独化于陶钧之上。」集解引《汉书音义》:「陶家名模下圆转者为钧。」索隐:「

张晏云:『陶,冶;钧,范也;作器下所转者名钧。』」「陶钧」,比喻创作、造就。「陶钧文思」是说创作构思。

〔七〕 《荀子解蔽》篇:「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心未尝不臧(藏)也,然而有所谓虚;心未尝不满也,然而有所谓壹;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不以所已臧害所将受,谓之虚。……不以梦剧乱知,谓之静。」杨倞注:「不蔽于想象嚣烦而介于胸中以乱其知,斯为静也。」可见「虚静」就是要排除杂念。

《老子》第十六章:「致虚极,守静笃。」

《庄子天道》篇:「万物无足以挠心者故静也。……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

《淮南子精神训》:「使耳目精明玄达而无诱慕,气志虚静恬愉而省嗜欲。」《文赋》:「收视反听,耽思傍讯。」又:「罄澄思以凝虑。」《养气》篇赞:「水停以鉴,火静而朗。」

《朱子文集大全类编清邃阁论诗》:「今人所以事事作得不好者,缘他不识之故。只如个诗,举世之人尽命去奔做,只是无一个人做得成诗。他是不识,好底将做不好底,不好底将做好底,这个只是心里闹不虚静之故。不虚不静,故不明,不明故不识,若虚静而明,便识好物事,虽百工技艺做得精者,也是他心虚理明,所以做得来精。心理闹,如何见得?」

骆鸿凯《文心雕龙物色篇札记》:「盖谓不虚不静,则如有物障塞于心,而理之在外者,无自而入,意之在内者,无自而出。关键不通,斯机情无由畅遂也。」

关于因虚静而摄取词境的情景,况周颐在《蕙风词话》卷一有一段经验描写:「人静帘垂,镫昏香直,窗外芙蓉叶飒飒作秋声,与砌虫相和答。据梧冥坐,湛怀息机。每一念起,辄设理想排遣之。乃至万缘俱寂,吾心忽莹然开朗如满月,肌骨清凉,不知斯世何世也。斯时若有无端哀怨枨触,于万不得已即而察之,一切景象全失。唯有小窗虚幌,笔床砚匣,一一在吾目前。」

张严《文心雕龙文术论诠》:「虚静之说,犹佛门『顿悟』、『渐悟』也。顿悟云者,乃忽然而会,猝然而解者也;渐悟云者,谓渐而觉也。夫行文亦然。佳句常于有意无意间得之。比如诗人觅句,有苦思竟日而不得,有积虑经年而未成,及其思也,飘然而来,忽然而会,遂忘尽日累年之苦。此非顿悟而何?」

〔八〕 《白虎通论五脏六腑主性情》:「五脏者何也,谓肝心肺肾脾也。」又《论五性六情》:「内有五脏六腑,此情性之所由出入也。」

《庄子知北游》:「汝齐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成玄英疏:「疏瀹犹洒濯也,澡雪犹清洁也。」「疏瀹」,通导;「澡雪」,洗涤(林希逸《南华真经口义》)。

积学以储宝〔一〕,酌理以富才〔二〕,研阅以穷照〔三〕,驯致以绎辞〔四〕。然后使玄解之宰〔五〕,寻声律而定墨〔六〕;独照之匠〔七〕,窥意象而运斤〔八〕。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九〕。

〔一〕 《文赋》:「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又:「

收百世之缺文,采千载之遗韵。」《通变》篇:「先博览以精阅,总纲纪而摄契。」《事类》篇:「经典沉深,载籍浩瀚,扬班以下,莫不取资。」

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九「六一居士」条:「

东坡云:『顷岁,孙莘老识文忠公,乘间以文字问之,云:无他求,惟勤读书而多为之,自工。世人患作文字少,而懒读书;每一篇出,即求过人,如此少有至者。』」

清袁守定《易斋占毕丛谈》:「文章之道,遭际兴会,摅发性灵,生于临文之顷者也。然须平日餐经馈史,霍然有怀,对景感物,旷然有会,尝有欲吐之言,难遏之意。然后拈题泚笔,忽忽相遭,得之在俄顷,积之在平日,昌黎所谓有诸其中是也。舍是虽刓精竭虑,不能益其胸之所本无,犹探珠于渊,而渊本无珠;探玉于山,而山本无玉,虽竭渊夷山以求之,无益也。」

〔二〕 严羽《沧浪诗话诗辨》:「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致。」

范注:「宜斟酌于周孔之理,辨析于毫厘之间,才富而正,始称妙才。」

〔三〕 《斟诠》:「前三句论平时准备工夫;谓平日总须多读书,累积学识,以储蓄宝藏;多体验,斟酌情理,以丰富才力;多观察,研精阅历,以穷彻照鉴。此三者相需相济,有其一贯性。」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正是古人增进阅历的方法之一。远者如司马迁,后者如顾炎武,都从阅历中求得对事物的透彻理解。

「研阅以穷照」也可解作对事物的透彻的观察。宋王楙《野客丛谈》:「曾云巢画草虫,予问何所传?笑曰:『某少时,取草虫笼而观之,穷昼夜不厌;又恐其神之不定也,复就草地间观之,于是始得其天。方其落笔之际,不知我之为草虫,草虫之为我也。』」(又见宋罗大经《鹤林玉露画说》)

〔四〕 「绎」,梅本作「怿」,黄本从之。按元刻本、弘治本、训故本、梅六次本均作「绎」,今从之。《校注》:「按『绎』字是。……『绎』,理也,寻绎也;『怿』,说也。此当作『绎』,始能与上句『研阅以穷照』句相承。」又:「《易坤》象辞:『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正义:『驯,犹狎顺也;若鸟兽驯狎然。言顺其阴柔之道,习而不已,乃至坚冰也。』」

《韩非子解老》篇:「人希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其生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今道虽不可得闻见,圣人执其见功以处见其形,故曰:『无状之状,无物(象)之象。』」

按「驯致以绎辞」也可解作顺著作者的思致或情致以寻绎适当的辞令;这样「驯致」和「研阅」才能形成对仗。

〔五〕 「玄」字,清朝刻本作「元」,避清讳。《庄子养生主》:「古者谓是帝之县解。」释文:「县音玄。」这是用《养生主》中「庖丁解牛」的故事。「宰」,宰夫,就是庖丁,这里以善于用妙法「解牛」的庖丁来比喻具有高度造诣的作家。「玄解之宰」也可解作「妙悟的主宰」,指心。《荀子正名》篇:「心也者,道之工宰也。」又《解蔽》篇:「心者,形之君也。」

〔六〕 《礼记玉藻》篇:「卜人定龟,史定墨。」此处「定墨」谓审定绳墨。《镕裁》篇:「譬绳墨之审分,斧斤之斲削矣。」借指下笔。《论衡乱龙》:「夫画布为熊麋之象,名布为侯,礼贵意象,示义取名也。」

〔七〕 范注:「《庄子天道》:『轮扁曰:斲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轮。』独照之匠语本此。」

《淮南子俶真训》:「是故圣人,托其神于灵府,……冥冥之中,独见晓焉;寂漠之中,独有照焉。」

〔八〕 「窥」是「窥」的异体字。「意象」,谓意想中之形象。《

老子》:「惚兮恍兮,其中有象。」《韩非子解老》:「人希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生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易系辞上》:「圣人立象以尽意。」王弼《周易略例明象》篇:「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着。」在西方心理学中,意象指所知觉的事物在脑中所印的影子;例如看见一匹马,脑中就有一个马的形象,这就是马的意象。其所以译为「意象」,是因为和王弼的解释类似。

《庄子徐无鬼》:「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斲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斲之,尽垩而鼻不伤。」

这句是说:有独到见地的作者,能够根据心意中的形象来抒写。

〔九〕 《校注》:「《礼记礼器》:『二者居天下之大端矣。』郑注:『端,本也。』」

夫神思方运。万涂竞萌〔一〕。规矩虚位,刻镂无形〔二〕。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三〕。方其搦翰〔四〕,气倍辞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五〕。何则?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也〔六〕。

〔一〕 僧皎然《诗式》卷一「取境」条:「有时意静神王,佳句纵横,若不可遏,宛若神助;不然盖由先积精思,因神王而得乎?」

〔二〕 「规矩」指赋予事物以一定的形态。此谓在内容还未成形,还是「虚位」「无形」的时候,也就是在内容的酝酿过程中,就需要加以「规矩」「刻镂」。

明末方士庶《天慵庵随笔》:「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虚而为实,是在笔墨有无间。故古人笔墨具此山苍树秀,水活石润,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或率意挥洒,亦皆练金成液,弃滓存精,曲尽蹈虚揖影之妙。」这虽然是论绘画,也可应用于文学。

〔三〕 《物色》篇:「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是以献岁发春,悦豫之情畅;滔滔孟夏,郁陶之心凝;天高气清,阴沉之志远;霰雪无垠,矜肃之虑深。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明月同夜,日月与春林共朝哉!」

王夫之《夕堂永日绪论内篇》:「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又:「景以情合,情以景生,初不相离,惟意所适。」

〔四〕 「搦翰」,犹本书《序志》篇「搦笔」;搦,执也。

〔五〕 《札记》:「半折心始者,犹言仅乃得半耳。寻思与文不能相传,由于思多变状,文有定形。」

〔六〕 末句黄庭坚《与王观复书》引「言」作「文」,「巧」作「

工」,见《豫章黄先生文集》卷十九。又见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七「评文」类引。原文曰:「南阳刘勰尝论文章之难云:『意翻空而易奇,文征实而难工。』此语亦是沈谢辈为儒林宗主时好作奇语,故后生立论如此。」何焯注《困学纪闻》云:「彦和乃谓手为心使之难,山谷错会也。」阎若璩注:「按何屺瞻谓山谷引用刘语亦失其本旨。……此乃谓为文者言不能足其志。」何义门批云:「此二语人皆误用,彦和自谓词意难于相副也。」清万希槐《困学记闻五笺集证》:「按此乃是手不从心之谓,非好作奇语也。」

《文赋序》:「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

范晔《狱中与诸甥侄书》:「文章精进,但才少思难。每于操笔,其所成篇,殆无全称者。」

张怀瓘《书断序》:「心不能授之于手,手不能受之于心。」苏轼《答谢氏师书》:「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乎?」

钱锺书《谈艺录》附说第十六:「Lessing剧本EmiliaGallotti第一幕第四场有曰:『倘目成即为图画,不须手绘,岂非美事!惜自眼中至腕下,自腕下至毫颠,距离甚远,沿途走漏不少。』……此皆谓非得心之难,而应手之难也。……夫艺也者,执心物两端而用厥中。兴象意境,心之事也;所资以驱遣而抒写兴象意境者,物之事也。物各有性,顺其性而恰有当于吾心,违其性而强有就吾心,其性有必不可逆,乃折吾心以应物。一艺之成,而三者具焉。自心言之,则生于心者应于手,出于手者形于物。……自物言之,则以心就手,以手合物。……夫大家之能得心应手,正先由于得手应心。」

法国一大画家Delacroix尝叹:「设想图画,意匠经营修改,心目中赫然已成杰构,及夫着手点染,则消失无可把捉,不能移着幅上。」(钱锺书《管锥编》第三册引)

张严《文心雕龙文术论诠》:「盖文意随情奔放,故曰『易奇』;文辞缀辑不易,故曰『难巧』。制作而一任情感之奔放,必致『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思想之表达,须乞灵于文字,而文字之缀辑,又往往不能尽如理想。故思想发为言语,已有一层障碍;言语迻译而为文字,又是一层障碍。如袁伯修曰:『口舌,代心者也;文章,又代口舌者也。展转隔碍,已恐不如口舌矣。』故曰:暨乎篇成,半折心始。」

是以意授于思,言授于意〔一〕。密则无际,疏则千里〔二〕,或理在方寸,而求之域表;或义在咫尺,而思隔山河〔三〕。是以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四〕;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也〔五〕。

〔一〕 《校释》:「各本皆如此。按两『授』字疑皆当作『受』。此言文意受之文思,文辞又受之文意。盖有文意始有文辞,而其本皆在文思也。」

张怀瓘《书断》:「或笔下始思,困于钝滞」,「心不能授之于手,手不能受之于心。」而到灵感来时,则「意与灵通,笔与冥会,神将化合,变出无方」。

〔二〕 《校证》:「『疏』王惟俭本作『疏』。」

「际」,《说文》:「壁会也。」段注:「两墙相合之缝也。」范注:「『密则无际』,即上文所云『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疏则千里』,即上文所云『关键将塞,则神有遯心』。」

《物色》篇:「然物有恒姿,而思无定检,或率尔造极,或精思愈疏。」

《诗人玉屑》卷五:「昔人为《吟诗》诗云:『尽日觅不得,此时还自来。』吕居仁云:『或励精潜思,不便下笔;或遇事因感,时时举扬:工夫一也。』」

〔三〕 《校注》:「此云『义』,上云『理』,相互为文。」

《文赋》:「或求易而得难。」又:「理翳翳而愈伏,思轧轧其若抽。」

陆厥《与沈约书》:「夫思有合离,前哲同所不免;文有开塞,即事不得无之。……率意寡尤,则事促乎一日;翳翳愈伏,而理赊于七步。」

〔四〕 《校注》:「《诗小雅小弁》:『君子秉心。』郑笺:『秉,执也。』」又《诗定之方中》:「秉心塞渊。」「秉」有操持的意思,此处是说节制人的精神活动。

僧皎然《诗式》卷一「取境」条:「『不要苦思,苦思则丧自然之质。』此亦不然。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取境之时,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成篇之后,观其气貌,有似等闲,不思而得,此高手也。」

〔五〕 「含章」是说美质包孕于内。《易坤卦》六三:「含章可贞。」王弼注:「含美而可正,故曰含章可贞也。」正义:「章,美也。含章,内含章美之道。」柳宗元《唐故衡州刺史东平吕君诔》:「进于礼司,奋藻含章。」

《斟诠》:「《老子》七十九章:『有德司契。』河上公注:『有德之君,司察契信而已。』所谓契信,即『科条』。章太炎《检论》卷三:『有德司契,谓科条之在刻朸者也。』『科条』是『法规』,『司契』即掌管法规之意。彦和借用其词,谓掌握行文规约也。」

《文赋》:「意司契而为匠。」李善注:「取舍由意,类司契为匠。」《通变》篇:「先博览以精阅,总纲纪而摄契。」《

总术》篇赞:「思无定契,理有恒存。」可见「司契」就是掌握要领或法则。

《养气》篇:「夫耳目口鼻,生之役也;心虑言辞,神之用也。率志委和,则理融而情畅;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此性情之数也。……且夫思有利钝,时有通塞,……神之方昏,再三愈黩。是以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调畅其气,烦而即舍,勿使壅滞。意得则舒怀以命笔,理伏则投笔以卷怀。逍遥以针劳,谈笑以药,常弄闲于才锋,贾余于文勇,使刃发如新,腠理无滞,虽非胎息之万术,斯亦卫气之一方也。」

《文镜秘府论论体》:「思若不来,即须放情却宽之,令境生。然后以境照之,思便来,来即作文。如其境思不来,不可作也。」又:「然心或蔽通,思时钝利,来不可遏,去不可留。若又情性烦劳,事由寂寞,强自催逼,徒成辛苦。不若韬翰屏笔,以须后图。待心虑更澄,方事连缉,非止作文之至术,抑亦养生之大方耳。」

《注订》:「盖彦和本旨贵在自然。本方寸可求,咫尺可见,及求之域表,而思隔山河。此用意之过,疏密失则,工而反拙,通而反涩,皆苦虑劳情之为患。故词章之学,雕琢之技,于文章中不为上乘也。」

以上第一段,为本文主要部分。讲创作构思过程,其中包括现代所谓形象思维的某些特征。

人之禀才,迟速异分〔一〕;文之制体〔二〕,大小殊功。相如含笔而腐毫〔三〕,扬雄辍翰而惊梦,桓谭疾感于苦思〔四〕,王充气竭于沈虑〔五〕,张衡研《京》以十年〔六〕,左思练《都》以一纪;〔七〕虽有巨文〔八〕,亦思之缓也。

〔一〕 《文赋》:「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

陆厥《与沈约书》:「王粲《初征》,他文未能称是;杨修敏捷,《暑赋》弥日不献。率意寡尤,则事促乎一日;翳翳愈伏,而理赊于七步。一人之思,迟速天悬;一家之文,工拙壤隔。」《

易斋占毕丛谈》:「夫一人载笔为文,而有迟速工拙之不同者,何也?机为之耳。机鬯则文敏而工,机塞则文滞而拙。」

〔二〕 按「制体」即体制。

〔三〕 《训故》:「《汉书枚皋传》:『(皋)为文疾,受诏辄成,故所赋者多。司马相如善为文而迟,故所作少而善于皋。』(皋赋辞中自言为赋不如相如。)」

《西京杂记》二:「司马相如为《上林》《子虚赋》,意思萧散,不复与外事相关,控引天地,错综古今,忽然如睡,焕然而兴,几百日而后成。」

《文赋》:「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

刘孝绰《昭明太子集序》:「窃以属文之体,鲜能周备。长卿徒善,既累为迟;少孺(枚皋字)虽疾,俳优而已。」

〔四〕 桓谭《新论袪蔽》篇:「余少时见扬子云之丽文高论,不自量年少新进,而猥欲逮及。尝激一事而作小赋,用精思太剧,而立感动发病,弥日瘳。子云亦言:成帝时,赵昭仪方大幸。每上甘泉,诏令作赋,为之卒暴,思虑精苦,赋成遂困倦小卧,梦其五脏出在地,以手收而内之。及觉,病喘悸,大少气,病一岁。由此言之,尽思虑,伤精神也。」

《才略》篇:「子云属意,辞人最深,观其涯度幽远,搜选诡丽,而竭才以钻思,故能理赡而辞坚矣。」

《金楼子》:「扬雄作赋有梦肠之谈,曹植为文有反胃之论,言劳神也。」(《图书集成文学典》六百三十三册引)

〔五〕 《校证》:「『沈虑』原作『思虑』。」

《校注》:「『思』,《事文类聚》、《群书通要》、《山堂肆考》引作『沉』。按『沉』字较胜。上云『苦思』,此云『

沉虑』,文始相对;且复字亦避,当据改。」按《群书备考》引也作「沈虑」。《后汉书王充传》:「充好论说,……乃闭门潜思,绝庆吊之礼,户牖墙壁,各置刀笔,着《论衡》八十五篇,二十余万言。年渐七十,志力衰耗,乃造《养性书》十六篇,裁节嗜欲,颐神自守。」

《论衡对作》篇:「愁精神而忧魂魄,动胸中之静气,贼年损寿,无益于性,祸重于颜回,违负黄老之教,非人所贪,不得已故为《论衡》。」

《养气》篇:「至如仲任置砚以综述,……暨暄之以岁序,又煎之以日时。」

〔六〕 范注:「《后汉书张衡传》:『时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踰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成。』」

〔七〕 范注:「《文选三都赋序》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曰:『左思,字太冲,齐国人。少博览文史,欲作《三都赋》,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稔,门庭藩溷,皆着纸笔,遇得一句即疏之。赋成,张华见而咨嗟,都邑豪贵,竞相传写。』」

《太平御览》卷六百《思迟》类:「《晋书》曰:左思,字太冲,齐郡临淄人。思少而好学,年四十未仕,潜思为《三都赋》,十年而成,贵势之家,竞相传写。又案郭伯通、卫瓘为思传曰:思为《三都》,改易,死乃止。」「一纪」,十二年。

《才略》篇:「左思奇才,业深覃思,尽锐于《三都》,拔萃于《咏史》,无遗力矣。」

〔八〕 《缀补》:「案『有』犹『为』也。下文『虽有短篇』,『

有』亦『为』也。」

淮南崇朝而赋《骚》〔一〕,枚皋应诏而成赋〔二〕,子建援牍如口诵〔三〕,仲宣举笔似宿构〔四〕,阮瑀据案而制书〔五〕,祢衡当食而草奏〔六〕。虽有短篇,亦思之速也〔七〕。

〔一〕 《诗经墉风蝃蝀》:「崇朝其雨。」毛传:「崇,终也。从旦至食时为终朝。」

荀悦《前汉纪孝武皇帝纪》:「初安(淮南王刘安)朝,上使作《离骚赋》,旦受诏,食时毕。」

孙诒让《札迻》卷十二:「按高诱《淮南子序》:『诏使为《离骚赋》,自旦受诏,日早食已上。』即彦和所本也。《汉书》本传云:武帝使为《离骚传》(班固《楚辞序》说同),王逸《楚辞序》又云『作《离骚经章句》』,并与《淮南序》不同。传及章句非崇朝所能成,疑高说得之。」

《校证》:「今按《辨骚》篇作『昔武帝爱才,淮南作传』,则彦和已两歧其说。寻《汉纪武帝纪》云:『上使安作《离骚赋》,旦受诏,日食时毕。』《御览》一五○引《汉书》亦作『使为《离骚赋》』。盖此事自来两传,故彦和兼用之也。《天中记》三七『赋』作『注』。」

〔二〕 梅注:「《汉书》:枚皋上书北阙,自陈枚乘之子。上得之,大喜。拜为郎。皋从行,上有所感,辄使赋之。为文疾,受诏辄成。」按此见《枚皋传》。

《西京杂记》三:「枚皋文章敏疾,长卿制作淹迟,皆尽一时之誉,而长卿首尾温丽,枚皋时有累句,故知疾行无善迹矣。」

顾谭合校本《文心雕龙》谭复堂墨批:「迟速由于禀才,若垂之于后,则迟速一也。而迟常胜速。枚皋百赋无传,相如赋皆在人口。」

〔三〕 《训故》:「杨修《答临淄侯曹子建笺》:尝亲见执事握牍持笔,有所造作,若成诵在心,借书于手,曾不斯须少留思虑。」

《太平御览》卷六百引《魏志》曰:「陈思王植,……善属文,太祖尝视其文,谓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奈何倩人?』时邺铜爵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就,太祖异之。文帝尝欲害植,以其无罪,令植七步为诗,若不成,加军法。植即应声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文帝善之。」

《才略》篇:「子建思捷而才俊。」

〔四〕 《训故》:「《王粲传》:粲字仲宣,善属文,举笔便成,无所改定,时人常以为宿构。然正复精意殚(《魏志王粲传》作覃)思,亦不能加也。」

《才略》篇:「仲宣溢才,捷而能密。」

〔五〕 《校证》:「『案』,梅、吴、何、顾四氏俱谓当作『●』,王惟俭本作『●』,今据改。」范注:「《魏志王粲传》注引《

典略》曰:『太祖尝使瑀作书与韩遂。时太祖适近出,瑀随从,因于马上具草。书成呈之,太祖揽笔欲有所定,而竟不能增损。』」

《太平御览》卷六百引《金楼子》曰:「刘备叛走,曹操使阮瑀为书与备,马上立成。有以此为能者,吾以为儿戏耳。」

〔六〕 范注:「《后汉书祢衡传》:『刘表尝与诸文人共草章奏,并极其才思。时衡出,还见之,开省未周,因毁以抵地。表怃然为骇。衡乃从求笔札,须臾立成,辞义可观。表大悦,益重之。』《衡传》又曰:『黄祖长子射,时大会宾客,人有献鹦鹉者,射举卮于衡曰:「愿先生赋之,以娱嘉宾。」祢揽笔而作,文无加点,辞采甚丽。』案草奏一事,当食作赋又一事,彦和云『当食草奏』,殆合两事而言之。」

〔七〕 明人《群书备考》「文学」类:「有得之于敏者:淮南崇朝而赋骚,枚皋应诏而成赋。

枚皋文章敏疾,受诏辄成,故所赋者多,然不如长卿之温丽,故人有疾行无善迹之论也。

子建如口诵,

曹植七步成章。

仲宣如宿成。

王粲为文每下笔立就,人谓宿构。

阮瑀据案而制书,祢衡当食而草奏。

王勃 于腹。

勃每作碑颂,先磨墨数升,引被覆面而卧。忽起一笔书,文不加点,时人谓之腹 。

子野成于心。

裴子野,梁普通七年,大举侵魏,敕子野为移文,受诏立成。武帝目之曰:其形虽弱,其文甚壮。俄又敕为书谕魏相。其夜受旨,子野谓可待旦方奏,未之为也。及五鼓,敕催,令速上。子野徐起造笔,昧爽便就。帝深加焉。子野为文典而速,不尚靡丽。或问其为文速者,子野答曰:人皆成于手,我独成于心。

公权七步而三。

柳公权从文宗至未央宫,帝驻辇曰:朕有一喜。边戍赐衣久不时,今中秋而衣已给。公权为数十言称贺。帝曰:当贺我以诗。宫人迫之。公权应声成文,婉切而丽。诏令再赋,复无停思。天子甚悦,曰:子建七步成一诗,尔乃三焉。

刘敞一挥而就。

敞在西掖时,一日追封皇子公主九人。敞立马却坐,一挥九制,文明典雅,各得其体。

敬宗立马以草诏。

唐太宗征辽,岑文本卒于行驿,召许敬宗令草驻跸山破贼诏。敬宗立于马前,俄顷而就,词甚典丽,深见叹赏。又房玄龄在秦王府十年,常典管记,每军需表奏,驻马立成,文约理赡,初无草稿。

袁宏倚马以成文是也。

桓温北征,唤袁宏倚马前作露布文,手不辍笔。李白尝曰: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世以倚马为李白,非也。

有得之于迟者:相如濡笔而腐毫。

扬子云曰:军旅之际,戎马之间,飞书驰驿,用枚皋。庙堂之中,朝廷之上,高文大册,用相如。

扬雄辍翰而惊梦。

扬子云之文思苦而词艰。

桓谭疾感于苦思,王充气竭于沈虑。

充闭门二十年作《论衡》。《抱朴子》曰:充所著文时有小疵,犹邓林枯枝,沧海流芥,未易贬者。

张衡研《京》十年,左思练《都》一纪。

左思欲赋《三都》,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年,门庭厕溷,皆着纸笔,遇成一句,即便疏之。及赋成,豪贵竞写,京师纸贵。

李建辞制诰之任。

唐李建知制诰,自以草诏思迟,不愿当其任。

道衡怒户外之人是也。

隋薛道衡每构文,必隐空斋,蹋壁而卧,闻户外有人,便怒,其沈思如此。」(以上见《图书集成文学典》六百二十一册)

《太平御览》卷五百八十六引《宋书(谢灵运传)》曰:「颜延之与陈郡谢灵运共以词采齐名,而迟速悬绝。文帝尝各敕拟乐府《北上》篇,延之受诏便成,灵运久之乃就。延之尝问鲍昭己与灵运优劣,昭曰: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君诗若铺锦列绣,雕绘满眼。」

若夫骏发之士,心总要术,敏在虑前,应机立断〔一〕。覃思之人,〔二〕情饶歧路,鉴在疑后,研虑方定。机敏,故造次而成功;虑疑,故愈久而致绩〔三〕。难易虽殊〔四〕,并资博练〔五〕。若学浅而空迟,才疏而徒速〔六〕,以斯成器,未之前闻。

〔一〕 黄注:「刘向《新序》:所以尚干将、莫邪者,贵其立断也。陈琳《答东阿王笺》:拂钟无声,应机立断。」《文镜秘府论论体》:「又文思之来,苦多纷杂,应机立断,须定一途。」《校注》:「《诗周颂噫嘻》:『骏发尔私。』郑笺:『骏,疾也;发,伐也。』」此处「骏发」,谓迅速得到启发,指构思快。《说文》:「总,聚束也。」

〔二〕 《汉书董仲舒传》:「下帷覃思。」《魏志王粲传》:「然正复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杂文》篇:「扬雄覃思文阁,业深综述。」范注:「覃思,犹言静思。」《才略》篇:「左思奇才,业深覃思。」《杂记》:「覃思乃深思,非苦思。」

〔三〕 「机敏」,承上文「敏在虑前,应机立断」;「虑疑」,承上文「鉴在疑后,研虑方定」。《论语里仁》:「造次必于是。」注引马曰:「造次,急剧。」疏:「郑注云:『造次,仓卒也。』」

《西京杂记》三:「扬子云曰:军旅之际,戎马之间,飞书驰檄,用枚皋。廊庙之下,朝廷之中,高文典册,用相如。」此「造次而成功」,「愈久而致绩」之征。

《文赋》:「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李全佳《陆机文赋义证》:「彦和虽主张『天机』、『神思』之说,然又言『率故多尤』、『愈久致绩』,是好学尤贵深思,博学尤贵慎思,初未尝废思考,矜神速也。世人知其一不知其二,才非骏发,而欲造次成功,几何其不为古人所窃笑也。士衡『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二语,亦须活看。盖为文时虽确有此情形,然不过偶然,而非常然。……岂真『既竭吾才』而终无所就;率尔操觚,反斐然成章哉!」

李笠《中国文学述评》(一九二八年版)《文思之迟速》节:「往昔作者,成文迟速,相去之量,有可惊者。榷而论之,非惟内质之利钝,盖亦有外因焉。属于外者,复可分为数端:文辞有顺涩,文体有难易,此文艺本身之关系,不影响于思想者也。气候有寒温,景物有昏明,此因环境之关系于作者精神,而影响于思想者也。前者可借艺术之修养以为调剂,后者一时之迟速,非永久如此也,皆不足以表示天才。虽然,内质外因,时相混糅,纯出天才,不受外之关系者,殊未易觏;则唯有视其所受外因影响之重轻,以为才捷与否之断耳。评文之家,互有所偏,兹分崇内与尚外二派,扬榷如次:刘勰云:『人之禀才,迟速异分。……机敏,故造次而成功;虑疑,故愈久而致绩。』黄侃谓:『(张衡、左思)二文之迟,非尽由思力之缓,盖叙述都邑,理资实事,故太冲尝从文士问其方俗山川,是则其缓亦半由储学所致也。』综观昔人文思迟速,虽不能无外因,要足见其才性;而外因过大者,亦足滑其才性,张、左之文是也。而刘氏漫无区别,不无微失。我故以刘说为崇内派。

「……黄侃曰:『世固有为文常速,忽窘于数行;为文每迟,偶利于一首。』(《札记》)……虽然,试以二人相较。则同遇骏发之际,而有利钝焉;同处底滞之境,而有迟速焉;谓非天才不可也。……至张、左等之『类书式』的文章,既非性情之事,不能以常例论。然以张、左之他文考之,未始不足以定其才之迟速也;即以张与左比之,亦未始不可定其迟速也。故以根本言之,不能不舍外而论内。……古人云:『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见宋长白《柳亭诗话》三十)尤足见文才之迟速焉。

「《丹铅总录》引唐人云:『潘纬十年吟古镜,何涓一夕赋潇湘。』是于题易者反难成,题难者反易就,才之相去,岂不远哉!李白《上韩荆州书》曰:『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使白言而非妄也,则才之敏者,体裁外物,举不足以为挠焉。《丹铅录》又引画家云:『思训经年之力,道元一日之功。』则艺术之才俱有迟速,不独文学也。」

〔四〕 「难易」指构思的快(易)慢(难)。

〔五〕 《宋书王弘传》:「弘博练政体,留心庶事。」《正纬》篇:「四贤博练,论之精矣。」《史传》篇:「必阅石室,启金匮,抽裂帛,检残竹,欲其博练于稽古也。」《事类》篇:「综学在博,取事贵约,校练务精,捃理须核。」「博练」,谓博学而又精练。《

史传》篇:「欲其博练于稽古也。」

明刘定之《刘氏杂志》:「韩退之自云:『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篇,贪多务得,继晷穷年。』其勤至矣。而李翱谓退之下篇时,他人疾书之,写诵之,不是过也。其敏亦至矣。盖其取之也勤,故其出之也敏。后之学者,束书不观,游谈无根,乃欲刻烛毕韵,举步成章,彷佛古人,岂不难哉!」

〔六〕 「疏」是粗疏。

是以临篇缀虑〔一〕,必有二患:理郁者苦贫,辞溺者伤乱〔二〕。然则博见为馈贫之粮〔三〕,贯一为拯乱之药〔四〕。博而能一〔五〕,亦有助乎心力矣。

〔一〕 《太平御览》卷五八五引「虑」作「翰」。作「翰」固可通,但《风骨》篇云「缀虑裁篇」,可见「虑」并非错字。「缀虑」犹言构思。

〔二〕 「溺」有贪意,《礼记乐记》:「奸声以滥,溺而不止。」「理郁」是说思路不通;「辞溺」是说词藻贪滥,废话太多。《镕裁》篇:「若术不素定,而委心逐辞,异端丛至,骈赘必多。」

〔三〕 《校证》:「(「见」)原作『闻』,何校本、黄注本改。案《御览》正作『见』。」

《事类》篇:「然学问肤浅,所见不博。……斯则寡闻之病也。……夫经典沈深,载籍浩瀚,实群言之奥区,而才思之神皋也。……是以将赡才力,务在博见。」可见「博见」是见闻广博。《

奏启》篇:「博见足以穷理。」

〔四〕 《艺概文概》:「《文心雕龙》谓『贯一为拯乱之药』,余谓贯一尤以泯形迹为尚。唐僧皎然论诗,所谓『抛针掷线』(见《

诗式》「明作用」条)也。」

《杂记》:「孔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吾道一以贯之。』盖学问无穷,虽博犹陋,所恃者百虑一致之一理耳。然则博学聊以馈贫,舍博学别无他路。贯一为神思之要,纲举而众目张矣。」

〔五〕 《事类》篇:「综学在博,取事贵约。」所谓「博而能一」,是说既能「博见」,又能「贯一」。

以上为第二段,讲创作构思有迟速难易之不同,但总的要求是「博而能一」。

若情数诡杂〔一〕,体变迁贸〔二〕。拙辞或孕于巧义,庸事或萌于新意〔三〕。视布于麻,虽云未费〔四〕。杼轴献功,焕然乃珍〔五〕。

〔一〕 《体性》篇:「若总其归涂,则数穷八体。」又:「八体虽殊,会通合数。」「数」谓家数。

又一解:《章句》篇:「情数运周,随时代用矣。」「

情数」犹情理。《老子》第五章:「多言数穷。」河上公注:「数,理数也。」

〔二〕 《文赋》:「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体」指风格,「贸」是变易。这两句话暗示下一篇要讲《体性》。「迁贸」,无定。《体性》篇:「若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

〔三〕 此谓未经润色的文章,虽然有「巧义」、「新意」,却难免文辞拙劣,事例平庸。《札记》:「此言文贵修饰润色。拙辞孕巧义,修饰则巧义显;庸事萌新意,润色则新意出。」《文赋》:「或言拙而喻巧,或理朴而辞轻。」

〔四〕 《校证》:「『费』,徐、何校作『贵』,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作『贵』。」《校注》:「按织麻为布,其质仍是麻,故云『未费』。……徐校『费』作『贵』,《喻林》引作『虽未足贵』,皆非。」

《陔余丛考》:「古时未有绵布,凡布皆麻为之。记曰:治其麻丝,以为布帛是也。」《正纬》篇:「丝麻不杂,布帛乃成。」

〔五〕 「杼轴」一作「杼柚」,织具。《诗经小雅大东》:「

杼柚其空。」朱注:「杼,持纬者也;柚,受经者也。」陈奂疏:「

释文:『柚』又作『轴』。《诗小学》云:织轴似车轴,故同名。」

范注:「布之于麻,虽云质量相若,若既加杼轴,则焕然可珍矣。」

《淮南子说林训》:「黼黻之美,在于杼轴。」《文赋》:「虽杼轴于予怀,怵他人之我先。」《书记》:「并杼轴乎尺素,抑扬乎寸心。」

宋陈善《扪虱新话》卷五《文章传远贵于精工》条:「

世传欧阳公平昔为文章,每就纸上净讫,即黏挂斋壁,卧兴看之,屡思屡改,至有终篇不留一字者。盖其精如此。大抵文以精故工,以工故传远。三折肱始为良医,百步穿杨,始名善射。真可传者,皆不苟者也。唐人多以小诗著名,然率皆旬锻月炼,以故其人虽不甚显,而诗皆可传,岂非以其精故耶?然人说杨大年每遇作文,则与门人宾客饮博投壶弈碁,语笑諠哗,而不妨熟思。以小方纸细书,挥翰如飞,文不加点。每盈一幅,则命门人传录,须臾之际,成数千言。如此似为难及。然欧公、大年要皆是大手,欧公岂不能与人斗捷哉!殆不欲苟作云耳。」

宋何薳《春渚纪闻》卷七「作文不惮屡改」条:「自昔词人琢磨之苦,至有一字穷岁月,十年成一赋者。白乐天诗词,疑皆冲口而成。及见今人所藏遗稿,涂窜甚多。欧阳文忠公作文既毕,贴之墙壁,坐卧观之,改正尽善,方出以示人。薳尝于文忠公诸孙望之处,得东坡先生数诗稿,其和欧叔弼诗云:『渊明为小邑。』继圈去『为』字,改作『求』字,又连涂『小邑』二字,作『县令』字,凡三改乃成今句。至『胡椒铢两多,安用八百斛』,初云『胡椒亦安用,乃贮八百斛』。若如初语,未免后人疵议。又知虽大手笔,不以一时笔快为定,而惮于屡改也。」

洪迈《容斋续笔》:「王荆公绝句『春风又绿江南岸』,原稿『绿』作『到』,圈去,注曰『不好』,改『通』字,复圈去,改为『入』,旋改『满』,凡如是十许字,始定为『绿』字。」

《群书备考》「文章」类「欧阳勤于改窜」条:「欧阳公作一小柬,必改窜数四。《吕氏蒙训》曰:杜诗云:『新诗改罢自长吟。』文章频改,工夫自出。近世欧阳以文先贴于壁,卧思窜定,有终篇不留一字者。朱子曰:『六一之文,一唱三叹。』有人见其《

醉翁亭记》草,前有数十字,序滁州之山,忽大圈了一边,注『环滁皆山也』一句。」(见《图书集成文学典》六二一册)

《唐子西文录》:「吾作诗甚苦,悲吟累日,仅能成篇,初未见可差处,明日取读,疵病百出,辄复悲吟累日,反复改正。稍稍加工,数日再读,疵病复出。如此数日,方敢示人。」

《随园诗话》:「周元公云:『白香山诗,似平易,间观所存遗稿,涂改甚多,竟有终篇不留一字者。』余读公诗云:『旧句时时改,无妨悦性情。』然则元公之言信矣。」

也有反对刘勰这种意见的。唐李德裕《穷愁志文章》篇:「余尝为《文箴》,今载于此,曰:文之为物,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而至。杼轴得之,淡而无味。琢刻藻绘,珍不足贵。」

钱锺书《谈艺录》附说第十六:「画以心不以手,立说似新。实则王子安(勃)腹稿,文与可胸有成竹之类,乃不在纸上起草,而在胸中打稿耳。……胸中所位置安排,删削增改者,亦即纸上文字笔墨,何尝能超越迹象,废除技巧!纸上起草,本非完全由手,胸中打稿,亦岂一切唯心哉!」

按「杼轴献功」不仅是文字的锻炼,而且是形象构思酝酿变换的过程。

至于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一〕。至精而后阐其妙,至变而后通其数〔二〕。伊挚不能言鼎〔三〕,轮扁不能语斤〔四〕,其微矣乎〔五〕!

〔一〕 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版第二编:「《神思》篇、《

物色》篇都说,先有外面的事物,沿着人的耳目,感动人的内心,……刘勰依据这样的认识,所以不承认有抽象的文学天才,而主张仔细观察事物的『要害』,学习作文的法则(「术」),并且要保养体力,使精神常处于饱满状态。……即使讲到微妙处(「言所不追」处),也并无神秘不可捉摸的感觉。」「追」,谓追及。「言所不追」,谓言语所不能宣达。《注订》:「言所不追,笔固知止者,言文笔忌滥,适可而止。趣味宜永,耐人寻思,方称妙品也。」王元化《释〈

神思篇〉杼轴献功》说:「作家往往在作品中对于某些应该让读者知道的东西略而不写,或写而不尽,用极节省的笔法去点一点,暗示一下,这并不是由于他们吝惜笔墨,而是为了唤起读者的想象活动。这种在文艺作品中经常出现的现象,就是『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

清叶燮《原诗》:「要之作诗者,实写理、事、情。可以言言,可以解解,即为俗儒之作。惟不可名言之理,不可施见之事,不可径达之情,则幽眇以为理,想象以为事,惝恍以为情,方为理至、事至、情至之语。」又:「可言之理,人人能言之,安在诗人之言之?可征之事,人人能述之,又安在诗人之述之?必有不可言之理,不可述之事,遇之于默会意象之表,而理与事无不灿然于前者也。」

〔二〕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是以君子将有为也,……非天下之至精,其谁能与于此?参伍以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非天下之至变,其谁能与于此?」

《庄子天道》篇:「轮扁曰:……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

《文赋》:「因宜适变,曲有微情。」

宋许尹《黄(山谷)陈(后山)诗集注序》:「论画者可以形似,而捧心难言;闻弦者可以数知,而至音难说。天下之理,涉于形名度数者,可传也;其出于形名度数之外者,不可得而传也。」《广雅释言》:「数,术也。」

〔三〕 《校注》:「《孙子用间》篇:『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曹操注:『伊尹也。』」《史记殷本纪》索隐引《孙子兵书》:「伊尹名挚。」

《训故》:「《吕氏春秋》:汤得伊尹,明日设朝而见之,说汤以至味,曰:鼎中之变,精妙微纤,口弗能言,志弗能喻。」按此见《本味》篇。

〔四〕 《训故》:「《庄子》:轮扁谓桓公曰:以臣之事观之,斲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按此见《天道》篇。上「至变而后通其数」,暗用轮扁说桓公的话。《南齐书文学传论》:「轮扁斲轮,言之未尽。」都是说言语不能尽意,是就理论言不能完全表达写作巧妙方面说的。

《文赋序》:「至于操斧伐柯,虽取则不远;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文赋》:「是盖轮扁所不得言,亦非华说之所能精。」

沈约《答陆厥书》:「韵与不韵,复有精粗,轮扁不能言,老夫也不尽辨此。」

《史通叙事》篇《尚简》章以此二语作结,惟颠倒其位置。

欧阳修《书梅圣俞诗稿后》:「工之善者,必得于心,应于手,而不可述之言也。听之善,亦未得于心而会于意,不可得而言也。……余尝问诗于圣俞,其声律之高下,文语之疵病,可以指而告余也;至其心之所得者,不可以言而告也。」

〔五〕 《三国魏志苟彧传》注引何劭《荀粲传》载荀粲的话说:「盖理之微者,非物象之所举也。今称立象以尽意,此非通于意外者也;系辞焉以尽言,此非言乎系表者也。斯则象外之意,系表之言,固蕴而不出矣。」所谓「思表纤旨」、「文外曲致」,也就是荀粲所说「理之微者」,刘勰认为这些是语言不能表达的。

《注订》:「文章至如不能言鼎语斤程度,所谓化工之境,妙止无常,故云『微』也。」

纪评:「及思如希夷,妙绝蹊径,非笔墨所能摹写一层,神思之理,乃括尽无余。」

第三段,谈文章修改,讲艺术加工的必要性。最后说还有最微妙的地方,不能用语言阐明。

赞曰:神用象通,情变所孕〔一〕。物以貌求,心以理应〔二〕。刻镂声律,萌芽比兴〔三〕。结虑司契〔四〕,垂帷制胜〔五〕。

〔一〕 「用」,与也。《孟子公孙丑下》:「王由足用为善。」这是说精神与物象相接触,就会产生情感的变化。此所谓「象」,是指客观的物象,而不是主观的意象。《文赋》:「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这就是「神与物游」、「神用象通」之所本。

〔二〕 「应」字,元刻本、弘治本、畲本、王惟俭本、两京遗编本均作「胜」,那样和末句「垂帷制胜」的「胜」字重复。张之象本、梅本并作「应」,今从之。这两句说:所求于事物的是它的外部形象,而内心通过理性思维形成感应。《校注》、《校证》均谓「应」字当作「胜」,解说迂曲,今所不取。

刘勰把「物以貌求」和「心以理应」结合起来,说明他已经意识到塑造形象不但不排斥理性,而且需要把写物图貌、喻理抒情紧密结合起来。

〔三〕 关于「刻镂声律」的问题,《文心雕龙》有《声律》篇。

僧皎然《诗式》卷一「用事」条:「今且于六义之中,略论比兴。取象曰比,取义曰兴,义即象下之意。凡禽兽草木人物名数,万象之中义类同者,尽入比兴,……」

运用形象思想,不能不采比、兴等手法。可见「萌芽比兴」实际上已接触到如何运用形象化的艺术手法来表达思想感情的问题。《比兴》篇说:「诗人比兴,触物圆览,物虽胡越,合则肝胆。」文艺创作要通过各种创造性的想象活动,如心理学上讲的模拟连想(约相当于「比」)、接近连想(约相当于「兴」)等等,把本来不相关的东西(「物虽胡越」)联系溶合在一起,创作出优美的艺术形象。

〔四〕 「结虑」犹之乎上文「临篇缀虑」的「缀虑」。「司契」亦见上文。

〔五〕 《校注》:「按『垂』,下也。『垂帷』即『下帷』。《史记儒林董仲舒传》:『以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下帷讲诵,弟子以久次相受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董仲舒不观于舍园。其精如此。』……《汉书叙传下》《董仲舒传述》:『下帷覃思,论道属书。』束《读书赋》:『垂帷帐以隐几,披纨素而读书。』……『垂帷制胜』,乃重申篇中『积学』、『博见』之要,非谓将军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制胜」二字出《孙子虚实》篇。)」

体性 第二十七

《典论论文》:「夫人善于自见,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又:「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

《文赋》:「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

《宋书谢灵运传论》:「自汉至魏,四百余年,辞人才子,文体三变,相如工为形似之言,二班长于情理之说,子建、仲宣以气质为体。」

锺嵘《诗品中》:「(张华诗)其源出于王粲,其体华艳,兴托不奇。」又:「(陶潜诗)文体省净,殆无长语。」

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今之文章,作者虽众,总而为论,略有三体:一则启心闲绎,托辞华旷,虽存巧绮,终致迂曲,……此体之源,出灵运而成也。次则缉事比类,非对不发,……唯睹事例,顿失清采。此则傅咸五经,应璩指事,虽不全似,可以类从。次则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雕藻淫艳,倾炫心魂。……斯鲍照之遗烈也。」

至唐李峤《评诗格》把诗分形似、质气、情理、直置、雕藻、影带、宛转、飞动、情切、精华十体。皎然《诗式》卷一《辨体有一十九字》把诗分为高、逸、贞、忠、节、志、气、情、思、德、诫、闲、达、悲、怨、意、力、静、远,解释说:「其一十九字,括文章德体风味尽矣。」其中多数指风格。

《文镜秘府论论体》:「凡制作之士,祖述多门,人心不同,文体各异。」显然袭自《文心雕龙体性》篇。

以上所引各代文论中之「体」字,大致指风格而言。《文心雕龙》中作为专门术语用之「体」,含有三方面之意义,其一为体类之体,即所谓体裁;其二为「体要」或「体貌」之体,「体要」有时又称「大体」、「大要」,指对于某种文体之规格要求;「体貌」之体,则指对于某种文体之风格要求。详见拙撰《文心雕龙的文体风格论》。而在本篇中「体性」之体,亦属体貌一类,但指个人风格,它是与作家的个性密切相关的。「体性」之性,即指作家的个性,旧称「性情」,刘勰认为它包括「才、气、学、习」四方面的因素。

《札记》:「体斥文章形状,性谓人性气有殊,缘性气之殊而所为之文异状。然性由天定,亦可以人力辅助之,是故慎于所习。此篇大恉在斯。」

夫情动而言形〔一〕,理发而文见〔二〕;盖沿隐以至显,因内而符外者也〔三〕。然才有庸俊〔四〕,气有刚柔〔五〕,学有浅深,习有雅郑〔六〕;并情性所铄〔七〕,陶染所凝〔八〕。是以笔区云谲,文苑波诡者矣〔九〕。

〔一〕 《诗大序》:「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明诗》篇:「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诗品序》:「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

〔二〕 梅注:「见,音现。」《校注》:「《礼记乐记》:『理发诸外。』」《情采》篇:「五性发而为辞章。」《知音》篇:「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

〔三〕 《杂记》:「案言以足志,文以足言,文之为义,有符焉尔。斯盖情理为宗,不以言文为本。」此谓文学创作活动是人的思想情感活动的外现过程。内心的思想情感活动是「隐」的,不可见的,但是表现在语言文字上,却是显然可见的了。

〔四〕 《魏志王粲传》注引《嵇康别传》:「孙登谓康曰:君性烈而才俊,其能免乎!」「俊」谓才智过人。《注订》:「『俊』,同『』,又作『隽』。」

〔五〕 「气」谓气质。《抱朴子尚博》篇:「清浊参差,所禀有主,朗昧不同科,强弱各殊气。」《晋书文苑传(后记)》:「史臣曰:夫赏好生于情,刚柔本于性。」《礼记乐记》:「是故先王本之情性,……使之阳而不散,阴而不密,刚气不怒,柔气不慑,四畅交于中,而发作于外。」

〔六〕 「习」谓习染。梅注:「雅,大、小《雅》。郑,《郑风》。」《论语卫灵公》:「郑声淫。」又《阳货》:「恶郑声之乱雅乐也。」《颜氏家训文章》篇:「吾家世文章,甚为典正,不从流俗。梁孝元在藩邸时,撰西府新文史,讫无一篇见录者,亦以不偶于世,无郑卫之音故也。」

〔七〕 「铄」,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训故本作「烁」。梅本改「铄」,黄注本从之。按「铄」,《说文》:「销金也。」与「烁」通,都是熔化的意思。刘劭《人物志九征》篇:「

盖人物之本,出乎情性。」「情性」,即本性。《颜氏家训慕贤》篇:「人在少年,神情未定。所与款狎,熏渍陶染,言笑举动,无心于学,潜移暗化,自然似之。」又《序致》篇:「颇为凡人之所陶染。」

〔八〕 「陶」指陶冶,培养。嵇康《明胆论》:「夫元气陶铄,众生禀焉;赋受多少,故才性有昏明。唯至人特锺纯美,兼周外内,无不毕备。降此已往,盖阙如也。」「陶」、「铄」二字用法本此。

〔九〕 《事类》篇:「文章由学,能在天资。才自内发,学以外成;有学饱而才馁,有才富而学贫。学贫者迍邅于事义,才馁者劬劳于辞情,此内外之殊分也。」

故辞理庸俊,莫能翻其才〔一〕;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二〕;事义浅深,未闻乖其学〔三〕;体式雅郑,鲜有反其习〔四〕。各师成心〔五〕,其异如面〔六〕。

〔一〕 《神思》篇:「酌理以富才。」此处意谓辞与理高下是和才之高下一致的。「翻」又与下文「改」「乖」「反」同义。

〔二〕 《缀补》:「案『风趣』犹风格,风格之刚柔,由人之气质而定。梅贞亮《太乙舟山房文集序》:『见其人而知其心,人之真者也。见其文而知其人,文之真者也。人有缓急刚柔之性,而文有阴阳动静之殊。』」傅庚生《中国文学批评通论》:「人之内蓄于性情毗刚毗柔者为气质,流露于文章或雄伟或韶秀者为气韵。质刚者其文雄,质柔者其文秀,故彦和云『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也。「沈约《

与法师书》:「周中书风趣高奇,志托夷远。」

〔三〕 《事类》篇:「举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事义」,在这里指具体内容。

《汉书司马相如传赞》:「《易》本隐以之显。」《

文赋》:「或本隐以之显。」《论衡超奇》:『有根株于下,有荣叶于上;有实核于内,有皮壳于外。文墨辞说,士之荣叶皮壳也。实诚在胸臆,文墨着竹帛,外内表里,自相副称。意奋而笔纵,故文见而实露也。」

〔四〕 陶弘景《与梁武帝论书启》:「唯叔夜威辇二篇,是经书体式。」「体式」,指体格法式。

〔五〕 《庄子齐物论》:「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郭象注:「夫心之足以制一身之用者,谓之成心。」成玄英疏:「

夫掝情滞着,执一家之偏见者,谓之成心。」「成心」即成见。林云铭《庄子因》:「成心,谓人心之所至,便有成见在胸中,牢不可破,无知愚皆然。」

〔六〕 《补注》:「《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子产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各师成心,制作如面。」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下:「性情面目,人人各具。读太白诗,如见其脱屣千乘;读少陵诗,如见其忧国伤时。其世不我容,爱才若渴者,昌黎之诗也。其嬉笑怒骂,风流儒雅者,东坡之诗也。即下而贾岛、李洞辈,拈其一章一句,无不有贾岛、李洞者存。倘词可馈贫,工同鞶帨,而性情面目,隐而不见,何以使尚友古人者读其书想见其为人乎?」

徐增《而庵诗话》:「诗乃人之行略,人高则诗亦高,人俗则诗亦俗,一字不可掩饰,见其诗如见其人。」(见《清诗话》)钱锺书《谈艺录》:「心画心声,本为成事之说,实尟先见之明。然所言之物可以饰伪,巨奸为忧国语,热中人作冰雪文是也。其言之格调,则往往流露本相。狷疾人之作风,不能尽变为澄澹;豪迈人之笔性,不能尽变为谨严。文如其人,在此不在彼也。」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作品风格与作家个性之关系,而个性特征又分才、气、学、习四者立论。

若总其归涂,则数穷八体〔一〕:一曰典雅,二曰远奥,三曰精约,四曰显附,五曰繁缛,六曰壮丽,七曰新奇,八曰轻靡。典雅者,镕式经诰,方轨儒门者也〔二〕。远奥者,馥采典文,经理玄宗者也。〔三〕精约者,核字省句,剖析毫厘者也〔四〕。显附者,辞直义畅,切理厌心者也〔五〕。繁缛者,博喻醲采,炜烨枝派者也〔六〕。壮丽者,高论宏裁,卓烁异采者也〔七〕。新奇者,摈古竞今,危侧趣诡者也〔八〕。轻靡者,浮文弱植,缥缈附俗者也〔九〕。

〔一〕 此处「八体」指八种风格。《定势》篇:「模经为式者,自入典雅之懿。」

《诏策》篇:「潘勖《九锡》,典雅逸群。」又:「武帝崇儒,选言弘奥,策封三王,文同训典,劝戒渊雅。」

〔二〕 「镕式」,镕铸,取法。「经诰」,犹言经典。「诰」,谓《康诰》之属。黄庭坚《与王观复书》:「惟唐虞三代典谟训诰、春秋战国士大夫之词令最为古雅。」

《缀补》:「案『方轨』犹『并驾』。《战国策齐策》:『车不得方轨。』」(又见《史记淮阴侯列传》)。《史记苏秦列传》:「车不得方轨,骑不得并行。」《札记》:「义归正直,辞取雅训,皆入此类。若班固《幽通赋》、刘歆《让太常博士》之流是也。」这不仅是学习经典的形式,而更主要的是学儒家经典的思想。

许文雨《文论讲疏》:「大抵六代文士,以典为雅。陈思善用史事,康乐善用经语,皆名震一时。彭泽真旷,反有田家语之诮。唐宋诗词,则颇以真为雅,涂辙渐殊矣。」

〔三〕 范注:「『馥』,当作『复』。《总术》篇云:『奥者复隐。』」《杂文》篇云:「蔡邕《释诲》,体奥而文炳。」「玄」字,元明各本同,黄注本始改「玄」为「元」,避清讳。《校注》:「《

江文通文集张令为太常领国子祭酒诏》:『必能阐扬玄宗。』……《颜氏家训勉学》篇:『何晏王弼,祖述玄宗。』并其证。」经理,治理也。《诸子》篇:「《鬼谷》眇眇,每环奥义。」《明诗》篇:「阮旨遥深。」

《札记》:「理致渊深,辞采微妙,皆入此类。若贾谊《鵩鸟赋》、李康《运命论》之流是也。」《斟诠》:「案远奥之体,大抵旨远辞玄,言曲事隐,以其撷采微妙,有多令人不易辨识者。」按「复采曲文」指的是表现形式,「经理玄宗」指的是玄学思想。远奥的作品固然不一定都具有玄学思想,可是「经理玄宗」的作品总是比较思路遥远而深奥的。

《校释》:「疑『馥』当作『复』,『典』当作『曲』,皆字形之误。复者,隐复也;曲者,深曲也。谈玄之文,必隐复而深曲,《征圣》篇论《易经》有『四象精义以曲隐』可证。舍人每以复、隐、曲、奥等词连用,如《原道》篇『繇辞炳曜』、『符采复隐』,《练字》篇『复文隐训』,《征圣》篇『精义曲隐』,《总术》篇『奥者复隐』,《隐秀》篇『隐以复意为工』,又『深文隐蔚,余味曲包』,《序志》篇『或有曲意密源,似近而远』,皆可证此篇所谓『远奥』之义。」

《宗经》篇云:「《易》惟谈天,入神致用。故《系》称旨远辞文,言中事隐,韦编三绝,固哲人之骊渊也。」

〔四〕 《事类》篇:「综学在博,取事贵约,校练务精,捃理须核。」《诸子》篇:「辞约而精,《尹文》得其要。」

《镕裁》篇:「精论要语,极略之体。」《丽辞》篇:「魏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剖毫析厘。」《斟诠》:「彦和言精约,即唐宋文家所谓『洗炼』。洗炼者,即荡涤邪秽,清融渣滓,有去芜存菁,披沙拣金之义。」

《校注》:「《西京赋》:『剖析毫厘,擘肌分理。』」《文赋》:「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札记》:「断义务明,练辞务简,皆入此类。若陆机《文赋》、范晔《后汉书》诸论之流是也。」

〔五〕 《小尔雅广诂》:「附,近也。」孔安国《尚书序》:「

书序,序所以为作者之意,昭然义见,宜相附近。」《文镜秘府论论体》篇中列出六种风格,其中的「切至」是和「显附」类似的。

「厌」,足也。《汉书王莽传》:「克厌上帝之心」。注:「厌,满也。」「厌心」,同餍心,心里满足。意谓用明白的文词,畅所欲言地表达思想,切合于客观事理,使读者内心得到满足。

《斟诠》:「所谓显附之体,即措辞恳直,陈义条畅,切合事理,满足人心之作品。」《札记》:「语贵丁宁,义求周洽,皆入此类,若诸葛亮《出师表》、曹冏《六代论》之流是也。」

〔六〕 《校证》:「『醲』原作『酿』。」《校释》:「按『酿』疑『醲』误。醲,酒厚也,与博义相应。《时序》篇有『澹思醲采』句,是其证。」「炜烨枝派」谓分枝布派色泽绚烂。

《议对》篇:「文以辨洁为能,不以繁缛为巧。」《定势》篇:「断辞辨约者,率乖繁缛。」《札记》:「辞采纷披,意义稠复,皆入此类,若枚乘《七发》、刘峻《辨命论》之类是也。」

〔七〕 《斟诠》:「所谓『壮丽』之体,议论高超,规模宏肆,光辉卓绝,采藻瑰异之作也。」

《杂文》篇:「陈思《七启》,取美于宏壮。」此外它还包括了《诗品》中所说的「劲健」、「豪放」、「悲慨」,又包括了《词品》(郭祥伯)中所说的「雄放」。建安诗歌,特别是曹操之作,其慷慨之气,昂壮之辞,如《龟虽寿》中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种不能遏止的「壮心」,向往「千里」驰驱的英雄气概,形成壮丽风格。

《校注》:「『卓』疑『焯』之误。《文选》扬雄《羽猎赋》:『隋珠和氏,焯烁其陂。』李注:『焯,古灼字。』(《汉书扬雄传上》颜注:「焯烁,光貌。」)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晖丽灼烁。』(刘注:「灼烁,艳色也。」)嵇康《琴赋》:『华容灼烁,发采扬明。』《古文苑》宋玉《舞赋》:『珠翠灼烁而照曜兮。』(章注:「灼烁,鲜明貌。」)……并其证。」《札记》:「陈义俊伟,措辞雄瑰,皆入此类。若扬雄《河东赋》、班固《典引》之类是也。」

〔八〕 「摈古竞今」谓厌旧喜新。「危侧」谓险僻;「趣诡」,谓情趣诡奇。

《定势》篇:「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反正而已。故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回互不常,则新色耳。」《明诗》篇:「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从质及讹,弥近弥澹,何则?竞今疏古,风昧气衰也。」《风骨》篇:「

若夫……洞晓情变,曲昭文体,然后能孚甲新意,雕画奇辞。昭体,故意新而不乱;晓变,故辞奇而不黩。」《札记》:「词必研新,意必矜创,皆入此类,若潘岳《射雉赋》、颜延之《曲水诗序》之流是也。」李笠翁《闲情偶寄》云:「琢字练句,虽贵新奇,亦须新而安,奇而确,妥而实,总不越一『理』字。」

〔九〕 《明诗》篇:「晋世群才,稍入轻绮,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析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

《左传》襄公三十年:「陈,亡国也,……其君弱植。」正义:「《周礼》谓草木皆植物。植为树立,君志弱不树立也。」此处谓文章没有骨力,不能树立。

《札记》:「辞须蒨秀,意取柔靡,皆入此类。若江淹《恨赋》、孔稚圭《北山移文》之流是也。」《才略》篇:「殷仲文之《孤兴》,谢叔源之《闲情》,并解散赋体,缥缈浮音,虽滔滔风流,而大浇文意。」「缥缈」,谓内容不切实。「附俗」,谓随附世俗。这类作品是轻浮而没有根基的,专注重形式而忽略内容,既阿好世俗,又轻飘飘没有一点分量。

《文镜秘府论论体》篇:「凡制作之士,祖述多门,人心不同,文体各异。较而言之:有博雅焉,有清典焉,有绮艳焉,有宏壮焉,有要约焉,有切至焉。夫模范经诰,褒述功业,渊乎不测,详哉有闲,博雅之裁也。敷演情志,宣昭德音,植义必明,结言为正,清典之致也。体其淑姿,因其壮观,文章交映,光彩傍发,绮艳之则也。魁张奇伟,阐耀威灵,纵气凌人,扬声骇物,宏壮之道也。指事述心,断辞趣理,儆而能显,少而斯洽,要约之旨也。舒陈哀愤,献纳约戒,言唯折中,情必曲尽,切至之功也。……凡斯六事,文章之通义焉。苟非其宜,失之远矣。博雅之失也缓,清典之失也轻,绮艳之失也淫,宏壮之失也诞,要约之失也阑(铃木虎雄云:当作「

阙」),切至之失也直。体大义疏,辞引声滞,缓之致焉。(文体既大,而义不周密,故云疏;辞虽引长,而声不通利,故云滞也。)理入于浮,言失于浅,轻之起焉。(叙事为文,须得其理,理不甚会,则觉其浮;言须典正,涉于流俗,则觉其浅。)体貌违方,逞欲过度,淫以兴焉。(文虽绮艳,犹须准其事类相当,比拟叙述,不得体物之貌而违于道,逞己之心而过于制也。)制伤迂阔,辞多诡异,诞则成焉。(宏壮者亦须准量事类,可得施言,不可漫为迂阔,虚陈诡异也。)情不申明,事有遗漏,阑自见焉。(谓论心意不能尽申,叙事理又有所阙焉也。)体尚专直,文好指斥,直乃行焉。(谓文体不经营,专为直詈,言无比附,好相指斥也。)故词人之作也,先看文之大体,随而用心,(谓上所陈文章六种,是其本体也。)遵其所宜,防其所失,(博雅、清典、绮艳、宏壮、要约、切至等是所宜,缓、轻、淫、诞、直等是所失。)故能辞成炼核,动合规矩。」郭绍虞《

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二版:「《文镜秘府论论体》篇有博雅、清典、绮艳、宏壮、要约、切至六目,就是本《文心雕龙》所举八体,稍加改易而去了新奇、轻靡二体。皎然以十九字括诗之体,司空图有二十四诗品,虽名目较多,然而没有《文心雕龙》所说的扼要。」

故雅与奇反,奥与显殊,繁与约舛〔一〕,壮与轻乖〔二〕,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矣〔三〕。

〔一〕 《定势》篇:「断辞辨约者,率乖繁缛。」

〔二〕 范注:「案彦和于新奇、轻靡二体,稍有贬意,大抵指当时文风而言。次节列举十二人,每体以二人作证。独不为末二体举证者,意轻之也。」

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二版:「刘氏所说的八体,可以归纳为四类:雅与奇为一组,奥与显为一组,繁与约为一组,壮与轻为一组。这四组就是所由构成风格原因的四类。雅与奇指体式言,体式所以会形成这两种不同的风格,就视其所习,所以说『体式雅郑,鲜有反其习』。奥与显指事义言,事义所以会形成这两种不同的风格,又视其所学,所以说『事义浅深,未闻乖其学』。繁与约指辞理言,构成之因视其才,所以说『辞理庸俊,莫能翻其才』。壮与轻由风趣言,构成之因视其气,所以说『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在这里雅奇、奥显、繁约、壮轻是两种相等的不同的风格,雅郑、浅深、庸俊、刚柔又是两种相对的表示优劣的评语,两相配合,固然不能尽当,但是雅奇与习,奥显与学,繁约和才,壮轻和气,却是很有关系的,所以我们还可以这样比附。在此四类之中,再可以综为二纲,这即是他所说的『情性所铄,陶染所凝』。情性出于先天,所以才和气可以合为一组,所谓『才有天资』。陶染出于后天,所以学和习又可合为一组,所谓『学慎始习』。」

〔三〕 对于八体的解释,有的是从思想内容方面来说明的,有的是从表现方法方面来说明的。例如对于「典雅」、「远奥」的解释,就包括思想和表现方式。就是对于「壮丽」的解释「高论宏裁」,对于「新奇」的解释「摈古竞今」,都不仅是形式问题,而且也有思想问题在内。「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矣。」两句是说内容和形式都包括在这八体之中,因为文学作品的思想内容是根本,而辞采则是表现于外的东西,可以用叶来比喻。

以上为第二段,将风格分为八种基本类型,并把这八种类型列为四对。

若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一〕。才力居中,肇自血气〔二〕。气以实志,志以定言〔三〕,吐纳英华〔四〕,莫非情性〔五〕。

〔一〕 斯波六郎:「陆机《文赋》:『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衡量一位作家,不是某种单一的风格类型所能概括得了的。「八体屡迁,功以学成」是说:一个作家的风格并不是永远固定不变的。这种风格上的变化是由于学习的结果。

陆游《示子遹》诗云:「我初学诗日,但欲工藻绘;中年始稍悟,渐若窥宏大。怪奇亦间出,如石漱湍濑。」这说明他早年和中年不同的作风,并且自述他还有矜「奇」喜「怪」的过程。末了云:「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这里指出学诗者不能只在书本中讨生活。「八体屡迁,功以学成」,包涵两方面意义:一是通过后天的学习,作家的文章风格,可以逐渐变化,繁缛的可以变为精约,新奇的可以变为雅正。一是同在一个作家中,通过思想的修养,艺术的锻炼,风格可以多样化。例如庾信的作品,早岁工为淫艳,晚岁即悲凉慷慨,杜甫《戏为六绝句》:「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主要是生活历程起了很大变化所造成,然而也可以说受了北人刚健风格的影响。

《校释》:「舍人此篇虽标八体,非谓能此者必不能彼也。今任举其书评文之语如下,以见其变之繁:

『相如《封禅》,丽而不典。』(《封禅》)『扬雄《

剧秦》,典而不实。』(同上)……『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诠赋》)『枚乘《兔园》,举要以会新。』(同上)『子云《

甘泉》,构深伟之风。』(同上)『《桂华》杂曲,丽而不经。』(

《乐府》)『《赤雁》群篇,靡而非典。』(同上)『张衡《应间》,密而兼雅。』(《杂文》)『蔡邕《释诲》,体奥而文炳。』(同上)『仲宣靡密,发端必遒。』(《诠赋》)『景纯绮巧,缛理有余。』(同上)『傅毅《七激》,会清要之工。』(《杂文》)『孟坚《两都》,明绚以雅赡。』(《诠赋》)」

〔二〕 《事类》篇:「才自内发,学以外成。」风格变化的出发点是人的才力和气质。而各人才力的不同,又源于不同的气质。「血气」,即先天的气质。「居中」是说居于内心。《朱子全书性理》中解释道:「气一也,主于心者,则为志气;主于形体者,则为血气。」

〔三〕 《校注》:「按《左传》昭公九年:『味以行气,气以实志,志以定言。』杜注:『气和,则志充;在心为志,发口为言。』」《孟子公孙丑上》:「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主也。夫志至焉,气次焉。」一个人的气质或文章的气势,都是一个人的思想情感的具体反映,而一个人的言语表达方式,也是由他的思想情感所决定的。

唐顺之《稗编李方叔论文》:「李方叔云:文章之不可无者有四:一曰体,二曰志,三曰气,四曰韵。述之以事,本之以道,考其理之所在,辨其义之所宜,卑高巨细,包括并载而无所遗,左右上下,各在有职,而不乱者,体也。体立于此,折衷其是非,去取其可否,不徇于流俗,不谬于圣人,抑扬损益,以称其事,弥缝贯穿,以足其言,行吾学问之力,从吾制作之用者,志也。充其体于立意之始,从其志于造语之际,生之于心,应之于言,心在和平,则温厚典雅;心在安敬,则矜庄威重,大焉可使如雷霆之奋,鼓舞万物,小焉可使如脉络之行,出入无间者,气也。」(《图书集成文学典》第十一卷引)(李方叔,李廌字,与黄庭坚等共为苏(轼)门六君子,有《师友谈记》)

〔四〕 《校注》:「《礼记乐记》:『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神思》篇:「吐纳珠玉之声。」此处「吐纳」,仅有吐意。

〔五〕 意谓吐露华美辞采的文学创作,无非是作者的思想情感和个性特征的综合表现。有什么样的个性,就会有什么样的作品风格。

李贽《读律肤说》(《焚书》卷三):「盖声色之来,发于情性,由乎自然,是可以牵合矫强而致乎?故自然发于情性,则自然止乎礼义,非情性之外复有礼义可止也。惟矫强乃失之,故以自然之为美耳,又非于情性之外复有所谓自然而然也。……莫不有情,莫不有性,而可以一律求之哉!」

方苞《望溪先生集外文》卷二《四进书文选表》:「言者,心之声也。古之作者,其气格风规,莫不与其人之性质相类。」

是以贾生俊发,故文洁而体清〔一〕;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溢〔二〕;子云沈寂,故志隐而味深〔三〕;子政简易,故趣昭而事博〔四〕;孟坚雅懿,故裁密而思靡〔五〕;平子淹通,故虑周而藻密〔六〕;仲宣躁竞,故颖出而才果〔七〕;公干气褊,故言壮而情骇〔八〕;嗣宗俶傥,故响逸而调远〔九〕;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一○〕;安仁轻敏,故锋发而韵流〔一一〕;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辞隐〔一二〕。触类以推,表里必符〔一三〕。岂非自然之恒资〔一四〕,才气之大略哉〔一五〕!

〔一〕 骆鸿凯《文选学》:「上句斥其材性,下句证以其人之文体。」这样用以阐明「吐纳英华,莫非情性」之义。下举各例并同。范注:「《神思篇》『骏发之士』,此『俊』字疑当作『骏』。」这是说贾谊才高,雄姿英发,所以他的文章风格高洁而清雅。《才略》篇:「贾谊才颖,陵轶飞兔,议惬而赋清,岂虚至哉!」《哀吊》篇:「自贾谊浮湘,发愤吊屈,体周而事核,辞清而理哀。」《风骨》篇:「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

《校注》:「《宋书谢灵运传论》:『纵横俊发,过于延之。』《高僧传唱导论》:『辞吐俊发。』是作『俊』亦可。」《札记》:「《史记屈贾列传》:『廷尉乃言贾生年少,颇通诸子百家之书,文帝召以为博士。是时贾生年二十余,最为少。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不能言,贾生尽为之对。』此俊发之征。」

《艺概文概》:「柳子厚《与杨京兆凭书》云:『明如贾谊。』(见《柳集》卷三十)一『明』字,体用俱见。若《文心雕龙》谓:『贾生俊发,故文洁而体清。』语虽较详,然似将贾生作文士看矣。」

〔二〕 《札记》:「《文选》谢惠连《秋怀诗》注引嵇康《高士传赞》曰:『长卿慢世,越礼自放。犊鼻居市,不耻其状。托疾避官,蔑此卿相。乃赋《大人》,超然莫尚。』此傲诞之征。」高傲的人总是倾向于夸诞,言过其实;司马相如的作品就是文理虚夸,而且辞采泛滥的。《诠赋》篇:「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才略》篇:「相如好书,师范屈宋,洞入夸艳,致名辞宗,然覆取精意,理不胜辞。故扬子以为文丽用寡者长卿,诚哉是言也。」《物色》篇也说:「及长卿之徒,诡势瑰声,模山范水,字必鱼贯,所谓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也。」《子虚赋》和《上林赋》就是过度夸张,「丽淫而繁句」的代表作。

《校注》:「按《文选》班固《典引》:『司马相如洿行无节,但有浮华之辞。』足为辞溢之征。」《汉书东方朔传》「

溢于文辞」,注:「言其有余也。」

〔三〕 《札记》:「《汉书扬雄传》曰: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静亡为,少嗜欲。此沈寂之征。」扬雄性格沉静,喜欢深思,所以他的作品思想情感内隐而意味深长。这类作品可以《太玄》为代表。《汉书扬雄传赞》:「雄着《太玄》,刘歆尝观之,谓雄曰:空自苦!今学者有禄利,然尚不能《易》,又如《玄》何?吾恐后人用覆酱瓿也。」可见《太玄》在当时就是很不容易懂的。《才略》篇:「子云属意,辞人最深,观其涯度幽远,搜选诡丽,而竭才以钻思,故能理赡而辞坚矣。」《隐秀》篇:「深文隐蔚,余味曲包。」《诠赋》篇:「子云《甘泉》,构深伟之风。」《练字》篇:「扬、马之作,趣幽旨深。」

〔四〕 《札记》:「《汉书刘向传》曰:向为人简易,无威仪,廉靖乐道,不交接世俗。此简易之征。」「简易」是不讲究修饰。而且性情宽和举止坦率。在生活上不讲究修饰,转移到文章的写作也不讲究修饰。因而形成「简易」的风格。「趣昭」就是明白易懂,就是「显附」。「事博」就是简炼,就是「精约」。《才略》篇说:「《

新序》该练。」可以作为代表。

《困学纪闻》卷十七《评文》:「《文心雕龙》谓英华出于性情。贾生俊发,则文洁而体清;子政简易,则趣昭而事博;子云沈寂,则志隐而味深;平子淹通,则虑周而藻密。」全祖望云:「

以简易称中垒,亦未确。」又云:「子云沈寂,其如清净符命之谣何?」翁注:「此云『英华出于性情』,盖节取其意。」

〔五〕 《后汉书班固传》:「及长,遂博通载籍,九流百家之言无不穷究。……性宽和容众,不以才能高人。」故云「雅懿」。《封禅》篇说:「《典引》所叙,雅有懿乎?」似乎班固《典引》可作为「雅懿」风格的代表作。《诠赋》篇:「孟坚《两都》,明绚以雅赡。」《杂文》篇:「班固《宾戏》,含懿采之华。」

《后汉书班固传论》:「固文赡而事详。若固之序事,不激诡,不抑抗,赡而不秽,详而有体,使读之者亹亹而不倦。」「靡」,细致。《章句》篇:「章之明靡,句无玷也。」「体密」,谓体裁绵密。

《艺概文概》:「苏子由称太史公疏荡有奇气,刘彦和称班孟坚裁密而思靡。『疏』、『密』二字,其用不可胜穷。」

〔六〕 《后汉书张衡传》:「衡少善属文,游于三辅,因入京师,观太学,遂通《五经》,贯六艺。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常从容淡静,不好交接俗人。……衡善机巧,尤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算。」《才略》篇:「张衡通赡。」《世说品藻》:「世目殷中军思纬淹通,比羊叔子。」殷中军谓殷浩,叔子,羊佑字。「淹通」是说学问渊博而能贯通。所以思虑周到而用辞细密。《杂文》篇:「张衡《七辨》,结采绵靡。」

〔七〕 「竞」原作「锐」。范注:「按《程器》:『仲宣轻脆以躁竞。』此『锐』疑是『竞』字之误。《魏志杜袭传》:『(王)粲性躁竞。』此彦和所本。」《校注》:「按以《程器》篇『仲宣轻脆以躁竞』验之,『锐』疑为『竞』之误。《三国志魏志杜袭传》:『魏国既建,为侍中,与王粲、和洽并用。粲强识博闻,故太祖游观出入,多得骖乘;至其见敬,不及洽袭。袭尝独见,至于夜半。粲性躁竞,起坐曰:「不知公对杜袭道何等也?」洽笑答曰:「天下事岂有尽邪!卿昼侍可矣。悒悒于此,欲兼之乎?」』此则『锐』应作『竞』必矣。」

按「躁锐」亦可通。「锐」,疾也。《史记平原君列传》:平原君将至楚定从约,毛遂自请俱往,谓平原君曰:「譬若锥处囊中,颖脱而出,其末立见。」谓必能自显其才也。王粲性情急躁而文思敏锐,所以写的文章锋芒外露,表现出果断的才华来。《魏志王粲传》:「善属文,举笔便成,无所改定,时人常以为宿构。然正复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才略》篇:「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辞少瑕累,摘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神思》篇:「仲宣举笔似宿构。」又说:「机敏故造次而成功。」都是这个意思。

〔八〕 《札记》:「《魏志王粲传》注引《典略》载桢平视太子夫人甄氏事。谢灵运《拟邺中集诗序》曰:桢卓荦偏人。此气褊之征。」按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刘桢诗序》曰:「卓荦偏人,而文最有气,所得颇经奇。」「气褊」就是性子急躁而不稳定。《魏志王昶传》:「东平刘公干,博学有高才,诚节有大意。然性行不均,少所拘忌。」《典论论文》说:「公干壮而不密。」《才略》篇:「

刘桢情高以会采。」锺嵘《诗品》评刘桢诗:「仗气爱奇,动多振绝,真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御览》三八五引《文士传》曰:「刘桢辞气锋烈,莫有折者。」惟颜延之《庭诰》云:「刘桢五言流靡。」则异议耳。《缀补》:「骇谓激动。《汉书扬雄传上》:『回猋肆其砀骇兮。』师古注:『骇,动也。』」

〔九〕 「俶傥」,同「倜傥」。「俶」是「倜」的借字。《魏志王粲传》:「(阮)瑀子籍,才藻艳逸而倜傥放荡,行己寡欲,以庄周为模则。」《明诗》篇:「阮旨遥深。」《晋书阮籍传》:「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

俶傥」,洒脱,不拘束。

锺嵘《诗品》说:「(阮籍)《咏怀》之作,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会于风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远大,颇多感慨之词,厥旨渊放,归趣难求。」是「

响逸而调远」的具体说明。《文选》阮籍《咏怀诗》颜延之注:「嗣宗身仕乱朝,常恐罹谤遇祸,因兹发咏,故每有忧生之嗟。虽志在刺讥,而文多隐避,百代之下,难以情测。」可见阮籍诗之所以「响逸而调远」,是由于他身处乱世,不敢直接面对现实进行斗争的缘故,并不是由于他的性格倜傥不羁。

〔一○〕《魏志王粲传》:「时又有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注引《嵇康别传》:「孙登谓康曰:君性烈而才俊,其能免乎?」颜延之咏嵇中散有云:「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烈」谓猛烈有火气。《魏志王粲传》注又引嵇喜《嵇康传》:「家世儒学,少有俊才,旷迈不群,高亮任性,不修名誉,宽简有大量,学不师授,博洽多闻。长而好老庄之业,恬静无欲,……超然独达,遂放世事,纵意于尘埃之表。《校注》:「《世说新语品藻》篇:『简文云:何平叔巧累于理,嵇叔夜俊伤其道。』」《明诗》篇:「嵇志清峻。」《书记》篇:「嵇康《绝交》,实志高而文伟矣。」嵇康的作品所以旨趣高超,风采壮烈,是和他英俊的才华、豪侠的性格一致的。

〔一一〕《札记》:「《晋书潘岳传》曰:岳性轻躁趋世利,与石崇等谄事贾谧,每候其出,辄望尘而拜。构愍怀文,岳之辞也。此轻敏之征。」范注:「《文选籍田赋》注引臧荣绪《晋书》曰:『岳总角辩慧,摛藻清艳。』」《才略》篇:「潘岳敏给,辞自和畅。」按《晋书潘岳传》:「岳美姿仪,辞藻艳丽,尤善为哀诔之文。少时常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之者,皆连手萦绕,投之以果。遂满载以归。」可见他是行为轻薄而才思机敏的。这样的人写出来的作品自然辞锋显露(「锋发」),音韵流畅(「韵流」)。《世说新语文学》篇刘注引《续文章志》:「岳为文,选言简章,清绮绝伦。」这种清新绮丽的风格也是和潘岳轻浮而机敏的性格一致的。

〔一二〕《札记》:「《晋书陆机传》曰:『机服膺儒术,非礼不动。』此矜重之征。」「矜重」是说矜持(拘谨)而庄重。这和轻敏的性格是一种鲜明的对照。《才略》篇:「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广,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刘熙载《艺概》卷二《诗概》:「刘彦和谓士衡矜重,而近世论陆诗者,或以累句詈之。然有累句,无轻句,便是大家品位。」又《艺概文概》云:「六代之文,丽才多而炼才少。有炼才焉,如陆士衡是也。盖其思能入微,而才复足以笼巨,故其所作,皆杰然自树质干。《文心雕龙》但目以『情繁词隐』,殊未尽之。」这虽然和刘勰对于陆机的评价不同,但「情繁词隐」还是能够说明陆机作品的风格的。《镕裁》篇:「士衡才优,而缀词尤繁。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哀吊》篇:「陆机之《吊魏武》,序巧而文繁。」《世说新语文学》篇引孙兴公云:「潘文烂若披锦,无处不善。陆文若排沙简金,往往见宝。」又云:「潘文浅而净,陆文深而芜。」《晋书潘岳传》:「史臣曰:机文喻海,韫蓬山而育芜;岳藻如江,濯美锦而增绚。」潘陆二人风格的不同是和他们二人的才性有关系的。

本段说明每位作家作品的风格时,有三方面值得重视:第一,刘勰本着内容与形式相结合的原则,来评定风格,如说「文洁而体清」,「理侈而辞溢」,「志隐而味深」,「趣昭而事博」等等。第二,刘勰没有把作家创作中偶然出现的风格现象作为定论。《文心雕龙》的许多篇章,对一位作家的风格定评,大抵是一致的,如对于贾谊、班固等人,可见刘勰评述作家及其作品的风格时,不是断章取义,他对作家的作品作过精密的研究,才下结论。第三,在考虑作家的才能和性情时,刘勰相当重视作家的政治态度和情操。「贾生俊发」、「长卿傲诞」,所用词汇就含有褒贬。本篇说「安仁轻敏」,「仲宣躁竞」,《程器》篇说「潘岳诡诪于愍怀」,「仲宣轻脆以躁竞」,对照一下,就可以看出刘勰对他们的政治态度或生活作风有所批评。

〔一三〕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淮南子精神训》:「外为表而内为里。」《意林魏子》:「君子表不隐里,明暗同度。」李贽《读律肤说》:「盖声色之来,发于情性,由于自然,是可以牵合矫强而致乎?……故性格清彻者,音调自然宣畅;性格舒徐者,音调自然疏缓;旷达者,自然浩荡;雄迈者,自然壮烈;沉郁者,自然悲酸;古怪者,自然奇绝。有是格,便有是调,皆情性自然之谓也。莫不有情,莫不有性,而可以一律求之哉!然则所谓自然者,非有意为自然而遂以为自然也。若有意为自然,则与矫强何异?故自然之道,未易言也。」(《焚书》卷三)

明屠隆《白榆集》卷三《王茂大修竹亭稿序》:「士之寥阔者语远,端亮者语庄,宽舒者语和,褊急者语峭,浮华者语绮,清枯者语幽,疏朗者语畅,沉着者语深,谲荡者语荒,阴鸷者语险。读其诗,千载而下如见其人。」

清薛雪《一瓢诗话》第一八一条:「鬯快人诗必潇洒,敦厚人诗必庄重,倜傥人诗必飘逸,疏爽人诗必流丽,寒涩人诗必枯瘠,丰腴人诗必华赡,拂郁人诗必凄怨,磊落人诗必悲壮,豪迈人诗必不羁,清修人诗必峻洁,谨敕人诗必严整,猥鄙人诗必萎靡;此天之所赋,气之所禀,非学之所至也。」

王通《文中子中说》《事君》篇:「子谓文士之行可见:谢灵运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则谨;沈休文小人哉!其文冶,君子则典。鲍照、江淹,古之狷者也,其文急以怨;吴筠、孔珪,古之狂者也,其文怪以怒;谢庄、王融,古之纤人也,其文碎;徐陵、庾信,古之夸人也,其文诞。或问孝绰兄弟,子曰:鄙人也,其文淫。或问湘东王兄弟,子曰:贪人也,其文繁;谢朓,浅人也,其文捷;江总,诡人也,其文虚。皆古之不利人也。子谓颜延之、王俭、任昉有君子之心焉,其文约以则。」

宋吴处厚《青箱杂记》卷七:「白居易赋性旷远,其诗曰:『无事日月长,不羁天地阔。』此旷达者之词。孟郊赋性褊隘,其诗曰:『出门即有碍,谁谓天地宽?』此褊隘者之词也。然则天地又何尝碍郊?孟郊自碍耳!王文康公赋性质实重厚,作诗曰:『枣花至小能成实,桑叶惟柔解吐丝,堪笑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只空枝。』此亦质实重厚之词也。」

冯时可《雨航杂录》「文如其人」条:「永叔侃然,而文温穆;子固介然,而文典则。苏长公达,而文遒畅;次公恬,而文澄蓄。介甫矫厉,而文简劲(以上又见郑瑗《井观琐言》)。文如其人哉,人如其文哉!」(《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引)

方孝孺《张彦辉文集序》:「司马相如有侠客美丈夫之容,故其文绮曼姱都,如清歌绕梁,中节可听;贾谊少年意气慷慨,思建事功而不得遂,故其文深笃有谋,悲壮矫讦;扬雄龊龊自信,木讷少风节,故其文拘束愿,模拟窥窃,蹇涩不畅,用心虽劳,而去道实远。」

屠隆《抱桐集序》:「襄阳萧远,故其声清和;长吉好异,故其声诡激;青莲神情高旷,故多闳达之词;少陵志识沉雄,故多实际之语。」(明刻本《白榆集》卷二)

〔一四〕吴林伯《文心雕龙诸家校注商兑》:「按恒资,犹《养气》『斯实中人之常资』的『常资』。『资』即《体性》『才有天资』的『天资』,谓人的先天禀赋。在刘勰看来,这种禀赋,人各有定,不能相互交换。恰如《典论论文》所谓『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故曰『恒资』或『常资』。」

〔一五〕纪评:「此亦约略大概言之,不必皆确。百世以下,何由得其性情,人与文绝不类者,况又不知其几耶?」

《札记》:「才气之大略,此语甚明,盖谓因文观人,亦但得其大端而已。」按风格和才气的关系也只是大体一致,所以刘勰说是「才气之大略」。

以上为第三段,举贾谊、司马相如等十二位作家为例,证明作家个性与作品风格「表里必符」。

夫才有天资〔一〕,学慎始习。斲梓染丝〔二〕,功在初化;器成彩定,难可翻移。故童子雕琢〔三〕,必先雅制〔四〕。沿根讨叶,思转自圆〔五〕。

〔一〕 《缀补》:「案『有』犹『由』也。班彪《王命论》:『是故穷达有命,吉凶由人。』有、由互文,有与由同义。锺嵘《诗品序》:『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有直寻。』陈学士《吟窗杂录》本『有』作『由』,正有、由同义之证。」

〔二〕 黄注:「斲梓,《周书》:『若作梓材,既勤朴斲。』」按此见《尚书梓材》。古代多用梓制器,因即以泛指木材。

「染丝」,语本《墨子所染》:「子墨子言,见染丝者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故染不可不慎也。』」梓因斲而成器,丝因染而成色,一成莫变,故云「功在初化」。这里用以比喻学慎始习。

《论衡率性》篇:「《诗》曰:『彼姝者子,何以与之?』传言:譬如练丝,染之蓝则青,染之丹则赤。十五之子,其犹丝也。其有所渐,化为善恶,犹蓝丹之染练丝,使之为青赤也,青赤一成,真色无异,是故杨子哭歧道,墨子哭练丝也,盖伤离本,不可复变也。」

陆德明《经典释文序》云:「至于处鲍居兰,玩所先入。染丝斲梓,功在初变;器成采定,难复改移。」似据此文而稍有改易。

〔三〕 斯波六郎:「《法言吾子》:『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曹学佺批:「此入门之时要端正也,学者不可以不知。」

〔四〕 谓开始从事写作,就必须取法乎上。

〔五〕 斯波六郎:「陆机《文赋》:『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沿根讨叶」,指从典雅的作品到其它各种风格的作品。

《谈艺录》:「余按彦和《文心》亦偶有『思转自圆』(体性)、『骨采未圆』(风骨)等语,乃知圆者,词意周妥,完善无缺之谓,非仅音节谐美……而已。若夫僻涩呕哑,为字之妖,为文之吃,则不得与于圆也明矣。」

以上四句是说:学习具有高雅风格的经典著作,是形成健康风格的根本修养。从根本来着手,再来探讨各种具体的表现手法,思路自然圆融通畅,无往不利。这种理论,刘勰在《宗经》篇里表现得最分明。他说:「若禀经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是仰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也。」

八体虽殊,会通合数〔一〕,得其环中〔二〕,则辐辏相成〔三〕。故宜摹体以定习〔四〕,因性以练才〔五〕。文之司南,用此道也。〔六〕

〔一〕 《易系辞》:「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正义:「观看其物之会合变通。」此处的意思是这八种风格类型虽然各自不同,然而其间的互相会通之处,都是有规律可循的。

《史通叙事》:「然章句之言,有显有晦。显也者,繁词缛说,理尽于篇中;晦也者,省字约文,事溢于句外。然则晦之将显,优劣不同,较可知矣。」这就说明远奥、显附、精约、繁缛之间可以会通。

〔二〕 《庄子齐物论》:「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郭注:「夫是非反复相寻无穷,故谓之环。」疏:「环者假有二窍,中者其空一道,环中空矣,以明无是无非。」

范注:「《庄子则阳》篇:『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郭象曰:『居空以随物而物自成。』」唐释湛然《止观辅行传》宏决《庄子古注》:「以圆环内空体无际,故曰环中。」司空图《诗品》:「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此处「环中」谓中空之处,指车毂。

〔三〕 《汉书叔孙通传》:「四方辐辏。」注:「辏,聚也,言如车辐之聚于毂也。字或作『凑』。」「辐」,车轮中直木。车辐集中于轴心叫做辐辏。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以典雅风格为核心,其它的因素就可以围绕着典雅组成比较健康的风格,而不致流于「轻靡」,「

新奇」的风格也会得到适当的控制(即《定势》篇说的「执正以驭奇」),就象车辐辏合在车毂上组成完整的车轮一般。这就是说,只要抓住关键,则各种风格就可形成多样化的统一。

〔四〕 在开始练习写作的时候,应该慎重地选择学习对象,以端正写作道路。「摹体以定习」就是摹仿一种风格来确定自己的创作方向。

〔五〕 「因性以练才」就是顺着自己的性情,学习和自己的个性比较接近的风格,这样来锻炼自己的才能。

葛洪《抱朴子外篇》卷四十《辞义》:「夫才有清浊,思有修短;虽并属文,参差万品:或浩瀁而不渊潭,或得事情而辞钝,违物理而文工。盖偏长之一致,非兼通之才也。闇于自料,强欲兼之,违才易务,故不免嗤也。」

明皇甫汸曰:「作诗须量力度才,就其近似者而模放之,久则成家矣。若性质恬旷而务求华艳,才情绮丽而强拟沈郁,始虽效颦,终失故步,所谓『行歧路者不至,怀二心者无成』也。」(《

文体明辨序说文章纲领》引)

骆鸿凯《文选学》《读选导言》十五:「学古人文,宜取性之所近,斯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若性质恬旷而务求华艳,才情绮丽而强拟沈郁,始虽效颦,终失故步。昔苏子瞻不好《史记》,方望溪不喜《汉书》、柳文。诚知所取舍也。今取《文选》诸家之文,标其绝特,聊资模楷,学者试就性近而致力焉,贤于百家旁骛无复准的者远矣。

「喜典重厚实之文,法班固、蔡邕、陆机。

「喜俊逸流连之文,法潘岳。

「喜辞令美妙之文,法任昉。

「喜研撢名理剖析精微之文,法嵇康。

「喜句凝字炼章法绵密之文,法陆机。

「清代文家如汪中学范、任,周济学干宝,李兆洛学蔡,诸子皆知度材准性,就其近似者而模仿之,久乃卓然名家,真吾辈之前师矣。」

〔六〕 「司南」,犹指南。《韩非子有度》:「故先王立司南以端朝夕。」「道」,指方法。

第四段指出写作不能完全依靠天资,还须侧重学习,尤其要一开始就因性之所近,向雅正的作品学习,才能融会贯通。

赞曰:才性异区〔一〕,文体繁诡〔二〕。辞为肌肤〔三〕,志实骨髓〔四〕。雅丽黼黻〔五〕,淫巧朱紫〔六〕。习亦凝真〔七〕,功沿渐靡〔八〕。

〔一〕 《世说新语文学》注引《魏志》:「(锺)会尝论才性同异,传于世。四本者,言才性同,才性异、才性合、才性离是也。」

《校注》:「按《抱朴子外篇勖学》:『才性有优劣。』」

〔二〕 《校证》:「『体』,旧本皆作『体』,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黄注本、张松孙本、纪本、四库辑注本作『辞』。案『体性』对言,所以敷篇题之旨,作『辞』者误。」

〔三〕 《校证》:「『肌肤』原作『肤根』。范注:『肤根,根当作叶。』按当作『肌肤』。《附会》篇:『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以『骨髓』与『肌肤』对文,与此正同,今据改。《辨骚》篇亦云:『骨鲠所树,肌肤所附。』」

《校注》:「《汉书礼乐志》:『夫乐本性情,浃肌肤而藏骨髓。』《淮南子原道》篇:『不浸于肌肤,不浃于骨髓。』《抱朴子外篇辞义》:『属笔之家,亦各有病;其浅者,则患乎妍而无据,证援不给,皮肤鲜泽,而骨鲠迥弱也。』皆用人体为喻,以『肌肤』、『皮肤』与『骨髓』或『骨鲠』对举,表其浅深之异。则此亦当如是。」

〔四〕 按此二句与《情采》篇「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义同。

法国布封论风格说:「只有意思能构成风格的内容,至于辞语的和谐,它只是风格的附件。」(见《论风格》,《译文》一九五七年九月)

〔五〕 《征圣》篇:「然则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班固《离骚序》:「然其文弘博雅丽,为词赋宗。」《斟诠》:「谓作品之典雅壮丽者,犹如黼之配黻,分青别白,相得而益彰。」

《情采》篇:「五色杂而成黼黻。」「黼黻」,古礼服上绣饰之文。白与黑相间叫做黼,黑与青相间叫做黻。

〔六〕 《正纬》篇赞:「世历二汉,朱紫腾沸。」《论语阳货》:「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朱注:「朱,正色;紫,间色。」按「朱紫」谓间色乱正色。《后汉书陈元传》:「夫明者独见不惑于朱紫。」此句意谓巧丽过分,便会造成「紫之夺朱」。

〔七〕 黄注:「『凝』一作『疑』。」纪云:「『疑』字是。《庄子(达生)》『乃疑于神』,正作『疑』字。后人或作『凝』,或作『拟』,皆不知妄改。」范注:「案凝字似不误。上文云『陶染所凝』,此云『习亦凝真』。真者才气之谓,言陶染学习之功,亦可凝积而补成才气也。」

《文心雕龙诸家校注商兑》:「按庄周每言天人,而『

天』与『人』对,则天为自然。自然的特点是『真』,真与伪相反。《庄子渔父》:『真者,精诚之至也。所以受于天也。』因此,或以『真』指代自然。『凝』如《尚书皋陶谟》『庶绩其凝』,《中庸》『至道不凝』的『凝』,郑玄皆训为『成』。《体性》『凝』字两见,也都当训『成』。」

〔八〕 渐靡,渐染也。《春秋繁露天道施》:「外物之动性,若神之不守也。积习渐靡,物之微者也。」《汉书淮南衡山济北王传赞》:「亦其俗薄,臣下渐靡使然。」师古注:「靡谓相随从。」渐渍,犹浸润,逐渐受到感染。《时序》篇:「盖历政讲聚,故渐靡儒风者也。」以上两句是说,学之既久,习惯成自然,才可以逐步达到成功的地步。

风骨 第二十八

《世说赏誉》篇:「殷中军道右军清览贵要。」注引《晋安帝纪》:「(王)羲之风骨清举也。」《世说容止》篇:「时人目王右军飘如游云,矫若惊龙。」

《晋书赫连勃勃载记论》:「其器识高爽,风骨魁奇,姚兴睹之而醉心,宋祖闻之而动色。」

《宋书武帝纪》:「身长七尺六寸,风骨奇特。家贫大志,不治廉隅。」又引桓玄语:「昨见刘裕,风骨不恒,盖人杰也。」《南史宋武帝纪》:「风骨奇伟,不事廉隅小节。」

《南史蔡樽传》:「风骨梗正,气调英嶷。」

《北史梁彦光传》:「少岐嶷,有至性,其父每谓所亲曰:此儿有风骨,当兴吾宗。」

《新唐书赵彦昭传》:「少豪迈,风骨秀爽。」

高适《答侯少府》诗:「性灵出万象,风骨超常伦。」

谢赫《古画品录》:「六法者何?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象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移模写是也。」气韵生动是其它各种要素的复合。创作能达到气韵生动的首要条件是笔致。骨法用笔就是笔致,就是所谓骨梗有力。钱锺书《管锥篇》改此段标点为「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象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移,模写是也。」(第四册)说亦可通。

《古画品录》在第一品五人中,有曹不兴,评语云:「不兴之迹,殆莫复传,唯秘阁之内一龙而已。观其风骨,名岂虚哉!」

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昔谢赫云:『画有六法,自古画人罕能兼之。』彦远试论之曰:古之画或遗其形似,而尚其骨气,以形似之外求其画,此难与俗人道也。……夫象物必在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故工画者必善书。……至于台阁、树石、车舆、器物,无生动之可拟,无气韵之可侔,直要位置向背而已。……至于鬼神人物,有生动之可状,须神韵而后全,若气韵不周,空陈形似,笔力未遒,空善赋彩,谓非妙也。」

《后画录》:「隋王仲舒北面孙公,风骨不逮,精熟婉顺,名辈所推。」

宗白华《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第三题《中国古代的绘画美学思想》三,《骨力、骨法、风骨》:「笔有笔力,……这种力量是艺术家内心的表现,但并非剑拔弩张,而是既有力,又秀气。这就叫做『骨』。『骨』就是笔墨落纸有力、突出,从内部发挥一种力量,虽不讲透视却可以有主体,对我们产生一种感动力量。骨力、骨气、骨法,就成了中国美中极重要的范畴,不但使用于绘画理论中,……而且也使用于文学批评中(如《文心雕龙》有《风骨》篇)。」(《文艺论丛》第六辑)

齐王僧虔《能书录》(《说郛》卷第八十七):「王献之,晋中书令,善隶 ,骨势不及父,而媚趣过之。」

《法书要录》卷一南齐王僧虔论书:「郗超草书,亚于二王,紧媚过其父,骨力不及也。」

梁武帝《书评》(《说郛》卷第八十七):「蔡邕书骨气洞达,奕奕如有神力。」「蔡邕书骨气洞达,爽爽有神。」

梁袁昂《书评》(《说郛》卷第八十六):「王右军书如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种风气。……陶隐居如吴兴小儿,形容虽未成长,而骨体甚骏快。」

唐李嗣真《书品后》(《法书要录》卷三)中下品七人:「宋文帝有子敬(王献之字)风骨,超纵狼藉,翕焕为美。」

唐张怀瓘《书议》(《法书要录》卷四):「然智则无涯,法固不定。且以风神骨气者居上,妍美功用者居下。」其评草书云:「然草与真有异,真则字终意亦终,草则行尽势未尽,或烟收雾合,或电激星流,以风骨为体,以变化为用。有类云霞聚散,触遇成形;龙虎威神,飞动增势。」

唐窦泉《述书赋》下(《法书要录》卷五):「太宗则备集王书,圣鉴旁启。……兼风骨,摠法礼。……开元应干,神武聪明,风骨巨丽,碑版峥嵘。」

唐张怀瓘《书断》中(《法书要录》卷八):「虞则内含刚柔,欧则外露筋骨,君子藏器以虞为优,族子纂书有叔父体则,而风骨不继。」

《魏书祖莹传》:「莹以文学见重,尝语人云:『文章须自出机杼,成一家风骨,何能共人同生活也!』盖讥世人好偷窃他文以为己用。」

风骨泛指风格。对风骨的理解,《文心雕龙》的研究者意见非常分歧,以下只引证几条较有说服力的看法。

杨炯《王勃集序》:「尝以龙朔初载,文场变体,争构纤微,竞为雕刻。糅之金玉龙凤,乱之朱紫青黄,影带以徇其功,假对以称其美,骨气都尽,刚健不闻。(勃)思革其弊,用光志业。……兄及,磊落词韵,铿鍧风骨,皆九变之雄律也。弟助及勖,总括前藻,网罗群思,亦一时之健笔焉。」

卢照邻《南阳公集序》:「两班叙事,得丘明之风骨;二陆裁诗,含公干之奇伟。」

陈子昂《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

卢藏用《陈氏别传》:「陈子昂,……尤善属文,雅有相如、子云之风骨。」

《大唐新语》:「张说、徐坚同为集贤学士。……坚谓说曰:诸公昔年皆擅一时之美,敢问孰为先后?说曰:……许景先之文,有如丰肌腻体,虽秾华可爱,而乏风骨。」(又见《旧唐书杨炯传》)

殷璠《河岳英灵集序》:「贞观末标格渐高,景云中颇通远调,开元十五年后,声律风骨始备矣。」又《集论》:「璠今所集,颇异诸家,既闲新声,复晓古体,文质半取,风骚两挟,言气骨则建安为传,论宫商则太康不逮。」

《河岳英灵集》刘虚小序:「顷东南高唱者数人,然声律宛态,无出其右,唯气骨不逮诸公。」

又陶翰小序:「既多兴象,复备风骨。」

又高适小序:「然适诗多胸臆语,兼有风骨,故朝野通赏其文。」

又岑参小序:「参诗语奇体峻。」

又崔颢小序:「颢年少为诗,名陷轻薄,晚节忽变常体,风骨凛然。」

又薛据小序:「据为人骨鲠有气魄,其文亦尔。」

又王昌龄小序:「昌龄以还四百年内,曹、刘、陆、谢,风骨顿尽。顷有太原王昌龄,鲁国储光羲颇从厥游,且两贤气同体别,而王稍声峻。」

日本近藤元粹辑评本《王孟诗集》诗话部分:「(朱)文公又云:王维以诗名开元间,遭禄山乱,陷贼中不能死。事平,复幸不诛,其人既不足言,词虽清雅,亦萎弱少气骨。」

从上引数据,可以看出「风骨」一词在人物品评,画论、书评以及诗文评论中都是经常出现,而且它的含义是一致的。

梅注引杨用修云:「《左氏》论女色曰:美而艳。美犹骨也,艳犹风也。文章风骨兼全,如女色之美艳两致矣。」又于本篇「文明以健」句下引杨批云:「引『文明以健』尤切,明即风也,健即骨也。诗有格有调,格犹骨也,调犹风也。」

曹学佺在《风骨》篇首批云:「风骨二字虽有分重,然毕竟以风为主。风可包骨,而骨必待乎风也。故此篇以风发端,而归重于气,气属风也。」曹学佺的意思是说,气属于风的一个方面,而在「风骨」二者之中,风又居于主导的方面。黄叔琳在《风骨》篇论气的一段加顶批说:「气即风骨之本。」纪昀又反驳黄氏评语说:「气即风骨,更无本末,此评未是。」这样一来,反而把问题弄混了。

马茂元《说风骨》:「风能动物,犹文章之能感动人心。从这个意义来说,风便是文学作品的感染力。」风骨的特征「在于明朗、健康、遒劲而有力」(《文汇报》一九六二年七月十二日)。

寇效信《论风骨》:「『风』,是作家骏爽的志气在文章中的表现,是文章感染力的根源,比拟于物,犹如风;『骨』,指文章语言端直有力,骨鲠遒劲,比拟于物,犹如骨。二者合组成词。」(《文学评论》一九六二年第六期)

刘禹昌《文心雕龙选译风骨》篇:「继《体性》篇归纳为八种艺术风格之后,又提出这种在他心目中认为最理想的标准艺术风格。这种风格,刘勰简称之为『雅丽』的风格。《征圣》篇说:『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它具有清新、刚健、明朗、壮丽等美的特点,大致相当于后世批评家所说的『阳刚之美』的艺术风格。」(

《长春》,一九六三年一期)

刘大杰主编《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册:「风骨中固然具有思想感情的内涵,而其主要所指,是一种表达思想感情的风清骨峻的艺术风格。……刘勰认为,具有风骨的作品,必然是思想感情表现鲜明爽朗,语言精要劲健,形成刚健有力的风格。这种风格是作家『意气骏爽』和『结言端直』的表现。」

诗总六义,风冠其首〔一〕,斯乃化感之本源〔二〕,志气之符契也〔三〕。

〔一〕 《毛诗序》:「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孔颖达正义:「风之所吹,无物不扇,化之所被,无往不沾,故取名焉。」

《杂记》:「风骨与六义无涉,信刘彦和所云,则雅颂皆无风骨乎?」

以上两句谓风能起感化作用而且是志、气的一种标志。

〔二〕 曹学佺《文心雕龙序》:「风者,化感之本原,性情之符契。诗贵自然,自然者,风也。辞达而已,达者,风也。纬非经匹,以其深瑕;歌同赋异,流于侈靡。……岂非风振则本举,风微则末坠乎!故《风骨》一篇,归之于气,气属风也。」

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注:「由于风是生活抒情诗,所以感染力特别强,义是就其特色而言的。本文取义于此,故下云『化感之本源』。」王运熙《〈文心雕龙风骨〉笺释》(本篇下引同此):「国风的教化感发作用与风骨的艺术感染力量,……内涵并不相同。」(《中华文史论丛》一九八三年第二辑)

〔三〕 范注:「本篇以风为名,而篇中多言气。《广雅释言》:『风,气也。』《庄子齐物论》:『大块噫气,其名为风。』《诗大序》:『风以动之。』盖气指其未动,风指其已动,《国风》所陈,多男女饮食之事,故曰『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以下简称《文论选》):「范文澜云:『……盖气指其未动,风指其已动。』案:未动是说蕴藏在作者内心,已动是说表现于作品。两者相一致,故云符契。」「符契」,表征。

「风」是属于思想感情(即志气)一方面的。刘勰在创作论方面同意曹丕「文以气为主」的主张,他更进一步把气具体化,运用文章的飞动风神把它表现出来,所以说「风」是「志气之符契」。刘勰在谈气的时候,往往『志气』并举,因为志是「气之帅」。蒋祖怡《风清骨峻》:「《乐府》篇『志感丝篁,气变金石』两句,是『志气之符契』一句的解释。」(《文心雕龙论丛》)王运熙:「《

章表》篇云:『至于文举之荐祢衡,气扬采飞;孔明之辞后主,志尽文畅。』这是讲志气如何表现为文风,采飞文畅,正是气扬志尽的符契。」

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一〕;沈吟铺辞,莫先于骨〔二〕。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三〕;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四〕。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五〕;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六〕。

〔一〕 《楚辞九辩》:「然怊怅而无冀。」注:「怊怅,恨貌也。」《集韵》:「怊怅,失意。」《明诗》篇:「怊怅切情。」

《校注》:「按此专就『怊怅』为言,则当据《情采》篇『盖风雅之兴,志思蓄愤』解之。《史记自序》:『《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汉书食货志上》:『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与歌咏,各言其伤。』《公羊传》宣公十五年何休解诂:『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并足与此相发。」

王运熙:「上文云『风冠其首』,此承上文而言,故云『述情必始乎风』。」

舒直《略谈刘勰的风骨论》:「『怊怅述情,必始乎风』,这就是说:在描述我们情感的时候,首先必须注意到能不能感动人。这个『始』字的提示意义是很大的。」(《光明日报》一九五九年八月十六日)

〔二〕 「沈吟」,谓进行反复思考时低声吟咏。「莫先于骨」下杨慎批:「此分风骨之异,论文之极妙者。」

寇效信《论风骨》:「『辞』需待『骨』,铺写词语以植文『骨』为先决条件。(「莫先于骨」的「先」,不应作时间先后解,而是「首要」、「先决」或「第一位」的意思。)」

〔三〕 叶燮《原诗》云:「六朝之作,大约沿袭字句,无特立大家之才。勰之言『沉吟铺辞,莫先于骨,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斯言为能探得本原。」

黄海章《中国文学批评简史》:「『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人无骸骨,则形不能自树,文无骨干,则辞不能自树。骨是什么?在内容方面说,就是充实的思想,真挚的感情,丰富的想象,有了这些才能构成文学,好象人身的骨干一样。在形式方面说,则为结构严整,文辞精炼。……『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有形无气,则成为僵死的形骸;有情无风,则干巴巴地没有感人的力量。这里所谓风,是指表情生动郁勃,有如长风吹动。但如果不是一往情深,蕴结于中,非吐不可,也就没有长风吹动的气势。这和内容决定形式的看法,根本上还是一致的。」

〔四〕 《孟子公孙丑上》:「气,体之充也。」《管子心术下》:「气者,身之充也。」

黄海章《谈风骨》:「这是说明风骨的重要性。人有骸骨,肉体才能树立起来;有血气周流全身,才不会变成僵化的尸体。辞和骨,情和风的关系,也是这样。」

张煦侯《试论刘勰的语言风格》:「在《文心雕龙》中,其(风骨)所指的基本内容,虽然不外乎『情』和『辞』。可是情能『含风』,就不是毫无生气的情,辞则『树骨』,就不是毫无斤量的辞。这是『力』的要素在语言运用上和文学创作上的形象化。他创用了这个具有比喻义的字做术语,使学习他的论著的人们,对『情』和『辞』这两个词的意义内容,在认识上就都有了深化。这是名词比喻义的例子。」(《合肥师范学院学报》一九六二年三期)

〔五〕 林纾《春觉斋论文论文十六忌忌直率》节:「刘彦和曰:『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可见言固贵直,惟文骨成后,则结言始成端直。若直率之直,安言文骨?又安知结言?吕东莱论文十九弊,一曰直。彦和之言,东莱讵不之知?此『直』字亦正指直率之直。」按刘勰所说的「端直」是正直,不是直率。范注:「辞之端直者谓之辞,而肥辞繁杂亦谓之辞。惟前者始得文骨之称,肥辞不与焉。」王运熙:「结言端直,谓遣词造句正直挺拔。骨的正面意义原指人物骨骼端直。《世说新语赏誉》:『王右军目陈玄伯垒块有正骨。』有正骨,即指骨骼端直。」

舒直《略谈刘勰的风骨论》:「『结言端直』写文章的时候,要说真实而正确的话,不要诡巧的言辞。《征圣》篇说:『正言所以立辩。』《宗经》篇说:『义直而不回。』都是这句话的很好的注解。」

〔六〕 梅注:「『清』,一作『生』。」《考异》:「骏爽则清,从『清』为长。」斯波六郎:「作『生』是。『生』与上句『成』为对。」《缀补》:「按作『生』义长。《庄子人间世》篇:『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亦以『成』、『生』对言,与此同例。」

郭绍虞、王文生《文心雕龙再议》:「『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指的是文学作品思想感情的清新激越。『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指的是文学作品语言结构的准确严密。刘勰认为,文学的感染力,固然有待于文采修饰的外在之美,更重要的是来自上述两个方面完满结合所产生的内在的美。」王运熙:「气爽风清是建安风骨的特征。《乐府》篇:『魏之三祖,气爽才丽。』……意气骏爽,所以诗歌富有风骨。」

宗白华《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骨力骨法风骨》:「画一只老虎,要使人感到它有『骨』。『骨』,是生命和行动的支持点(引伸到精神方面,就是有气节、有骨头,站得住),是表现一种坚定的力量。……『骨』是否只是一个词藻(铺辞)的问题?我认为『骨』和词是有关系的。但词是有概念内容的,词清楚了,它所表现的现实形象或对于形象的思想也清楚了。『结言端直』,就是一句话要明白、正确,不是歪曲,不是诡辩。这种正确的表达,就产生了文骨。但光有『骨』还不够,还必须从逻辑性走到艺术性,才能感动人。所以『骨』之外还要有风。『风』可以动人,『风』是从情感中来的。中国古典美学理论既重视思想──表现为『骨』,又重视情感──表现为『风』。一篇有风有骨的文章就是好文章,这就同歌唱艺术中讲究『咬字行腔』一样。咬字是骨,即结言端直;行腔是风,即意气骏爽动人情感。」

「辞之待骨,……则文风清焉。」从这几句话看出「风」是属于感情方面的,作品里有一种动人的力量,好象人的身上有气一样。如果作者的意志奔放爽朗,文章的风格就是清明的。「骨」是属于思想方面的,文辞要有骨力,就好象身体要靠骸骨来支撑一样。怎样才能写得有骨力呢?那就需要义正辞严。

若丰藻克赡,风骨不飞,则振采失鲜,负声无力〔一〕。是以缀虑裁篇,务盈守气〔二〕,刚健既实,辉光乃新〔三〕。其为文用,譬征鸟之使翼也〔四〕。

〔一〕 《诗品上》评陆机诗云:「才高词赡,举体华美。气少于公干,文劣于仲宣。」

「振采」,舒发辞采。「负声无力」,语本《庄子逍遥游》:「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封禅》篇:「至于邯郸受命,……风末力寡,……虽文理顺序,而不能奋飞。」

范注:「『丰藻克赡』下四语,谓瘠义肥辞,其弊若此。」

《旧唐书杨炯传》:「许景先之文,如丰肌腻理,虽秾华可爱,而微少风骨。」(又见《大唐新语》)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风骨》篇『

若丰藻克赡,……负声无力』,即《文赋》所云『或寄辞于瘁音,徒靡言而弗华』之意。」

〔二〕 《神思》篇:「是以临篇缀虑,必有二患。」《左传》昭公十一年:「单子会韩宣子于戚,视下,言徐。叔向曰:『单子其将死乎?……今单子为王官伯,而命事于会,视不登带,言不过步,貌不道(导)容,而言不昭矣。不道不共(恭),不昭不从,无守气矣。』」正义:「言无守身之气,将必死。」此处是说;构思写文章,一定要守身的志气充足。刚强健壮的气既充实,发出的光采才新鲜。

〔三〕 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辞藻太繁富了,而没有风骨、没有飞动之势,不生动,那么辞就不鲜明,声调也萎弱无力。救治之方就是要使文章骨梗有力,神情飞动,譬征鸟之使翼。刘勰对于「风骨」和「

采」的关系不是并列起来看的,而是有主有次的,他认为「刚健既实,辉光乃新」。

《玉海》卷二百一《辞学指南》:「朱文公曰:前辈有气骨,故其文壮,今人只是于枝叶上粉泽尔。」

斯波六郎:「《周易大畜》彖曰:『大畜,刚健笃实辉光日新其德。』黄注已引《周易》此文注之矣。但据《周易音义》所谓郑以『日新』绝句,『其德』连下句,彦和或当从郑说者。」

〔四〕 范注:「《礼记月令》:『季冬之月,征鸟厉疾。』正义曰:『征鸟,谓鹰隼之属也。时杀气盛极,故鹰隼之属取鸟捷疾严猛也。』此以征鸟气盛为喻。」

王运熙:「『其为』二句说文章风骨之作用,犹如猛禽展翅。猛禽羽翮劲健,故能高翔;文章风骨清峻,则有飞动之美。」

故练于骨者,析辞必精〔一〕;深乎风者,述情必显〔二〕。捶字坚而难移〔三〕,结响凝而不滞〔四〕,此风骨之力也〔五〕。

〔一〕 「析辞必精」,《诸子》篇:「辞约而精,尹文得其要。」《丽辞》篇:「魏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剖毫析厘。」

〔二〕 「述情必显」,《宗经》篇:「子夏叹《书》,昭昭如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言昭灼也。」

以上四句说明具有风骨的作品,必然文辞精练,情感显明。

《春觉斋论文应知八则风趣》:「风趣者,见文字之天真,于极庄重之中,有时风趣间出。故刘彦和曰:『深乎风者,述情必显。』谭格亦言:『文章止要有妙趣,不必责其何出。』然亦由见地高,精神完,于文字境界中绰然有余,故能在不经意中涉笔成趣。」

〔三〕 《文论选》注:「捶字,锻炼语言,即上文说的『析辞』。坚,指精炼准确,表现力强。」

舒直《略谈刘勰的风骨论》:「『捶字坚而难移』,这就是在表达情意的时候,要选择坚定不移的字眼,要运用适足以表达那种思想感情的辞藻。」

〔四〕 《札记》:「结响凝而不滞者,此缘意义充足,故声律畅调。凝者,不可转移。声律以凝为贵,犹捶字以坚为贵也。不滞者,由思理圆周,天机骏利,所以免于滞涩之病也。」「结响」,言组合成悦耳的音调。《原道》篇:「林籁结响,调如竽瑟。」「凝」,凝重,徐引声曰凝。皎然《诗式》:「诗有四深:……用律不滞,由深于声对。」

《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一云:「博雅之失也缓,体大义疏,辞引声滞,缓之致焉。……辞虽引长,而声不通利,故云滞也。」

马茂元《说风骨》:「以气运辞,故语言健劲挺拔,『

捶字坚而难移』;以气『负声』,故音调顿捶低昂,『结响凝而不滞。』韩愈曾说:『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答李翊书》)正可作刘勰的话的注解。」

〔五〕 王运熙:「陈子昂《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论风骨有云:『汉魏风骨,晋宋莫传。……一昨于解三处见明公《咏孤桐篇》,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不图正始之音,复睹于兹;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骨气端翔,谓风骨端直飞翔。光英朗练,谓风格鲜明爽朗。音情顿挫,有金石声,与此处『捶字』二句息息相通。捶字坚而结响凝,故有金石之声。陈子昂对风骨的理解,当是受到刘勰此篇影响。」

若瘠义肥辞,繁杂失统,则无骨之征也〔一〕。思不环周,索莫乏气〔二〕,则无风之验也〔三〕。

〔一〕 范注:「辞必与义相适。若义瘠而辞过繁,则杂乱失统,失统即无骨矣。《唐文粹》卷八十四杜牧《答庄充书》曰: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彩章句为之兵卫。未有主强盛而辅不飘逸者,兵卫不华赫而庄整者。四者高下圆折步骤,随主所指,如鸟随凤,鱼随龙,师众随汤武,腾天潜泉,横裂天下,无不如意。苟意不先立,止以文彩辞句绕前捧后,是辞愈多而理愈乱,如入阛阓,纷纷然莫知其谁,暮散而已。」

《议对》篇:「及陆机断议,亦有锋颖;而腴辞弗剪,颇累文骨。亦各有美,风格存焉。」

《诠赋》篇:「繁华损枝,膏腴害骨。」

《世说新语轻诋》篇:「旧目韩康伯,捋肘无风骨。」注引《说林》:「范启云:韩康伯似肉鸭。」《世说新语品藻》篇:「蔡叔子云:韩康伯虽无骨干,然亦肤立。」

晋卫铄《笔阵图》(《说郛》卷八十六):「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

梁武帝《又答陶隐居论书第二书》(《法书要录》卷二)云:「纯骨无媚,纯肉无力。……自然之理也。若抑扬得所,趣舍无违,值笔廉断,触势峰郁,扬波折节,中规合矩。分间下注,秾纤有方,肥瘦相和,骨力相称。」

〔二〕 「索莫乏气」,元刻本作「索课乏风」,弘治本作「索课乏气」。梅氏于「莫」字下注云:「元作『课』,杨改。」于「气」字下注云:「元作『风』,杨改。」《校证》:「吴云:『「索课」疑是「牵课」之误。』按吴说可存,《养气》篇有『牵课才外』语。」何焯云:「疑是『牵课』。」

《考异》:「索莫者,萧索寂寞也,『莫』通『寞』。『风』字连用犯重,作『气』是。」

张华《励志》诗:「四气鳞次,寒暑环周。」「环周」谓环旋周回。「思不环周」谓思路不周密圆通。

「索莫」,沮丧、寂寥、无生气貌。鲍照《拟行路难》之九:「今日见我颜色衰,意中索莫与先异。」

〔三〕 这几句话的意思是:如果内容很薄弱,而堆砌大量的辞藻,这堆辞藻又杂乱而不统一,就证明是没有骨力的。如果思理不圆通,不活跃,干巴巴地缺乏生气,那就证明是没有风神的。从以上这些比喻和说明来看,风骨是一种鲜明、生动、凝炼、雄健有力的风格。

昔潘勖锡魏,思摹经典,群才韬笔,乃其骨髓峻也〔一〕。相如赋仙,气号凌云〔二〕,蔚为辞宗〔三〕,乃其风力遒也〔四〕。能鉴斯要,可以定文,兹术或违,无务繁采〔五〕。

〔一〕 梅注:「《魏志》:汉献帝策命曹操为魏公,加九锡,文曰云云(原文略),操上书谢曰云云(原文略)。」

潘勖字符茂,建安十八年(公元二一三年)汉献帝策命曹操为魏公,加九锡,策文为潘勖所作,载《文选》三十五及《三国志魏志武帝纪》。「韬笔」,犹言搁笔;群才搁笔,谓压倒当时许多作者。

范注:「潘文规范典诰,辞至雅重,为九锡文之首选。其事鄙悖而文足称者,练于骨之功也。」

《考异》:「峻,《说文》:高也。」「骨髓峻」谓骨力高超。

《太平御览》卷五九三引《殷洪(应作芸)小说》:「

魏国初建,潘勖字符茂,为策命文,自汉武已来,未有此制,勖乃依商周宪章,唐虞辞义,温雅与典诰同风。于时朝士,皆莫能措一字。……及晋王为太傅,腊日大会宾客,勖子蒲时亦在焉。宣王谓之曰:尊君作《封魏君策》,高妙信不可及。吾曾闻仲宣亦以为不如。」

《诏策》篇:「潘勖《九锡》典雅逸群。」《才略》篇:「潘勖凭经以骋才,故绝群于锡命。」

何义门评潘勖《册魏公九锡文》云:「全仿《尚书》行文。」(于光华《文选集评》引)

方伯海评云:「裒辑《尚书》、《左》、《国》以成文,浑朴质穆。」(同上)

王金凌:「潘勖《册魏公九锡文》,今人多谓辞虽典雅,事不足录,但刘勰处齐梁之际,而六朝禅代,莫不如此。纵然刘勰不以为然,亦口不能言,而称其骨峻,是因为镕式经诰之故。」

〔二〕 梅注:「《史记》:司马相如拜为孝文园令。天子既美子虚之事,相如见上好仙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尝为《大人赋》,其辞曰云云。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悦,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西京杂记》:相如将献赋,未知所为,梦一黄衣翁谓之曰:可为《大人赋》。遂作《大人赋》,言神仙之事以献之,赐锦四疋。」

「凌」,升也。

扬雄曾批评《大人赋》云:「往时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赋》欲以风,帝反缥缈有凌云之志,山是言之,赋劝而不止明矣。」(《汉书扬雄传》)

王运熙:「《大人赋》述游仙之事,汉武读后飘飘有凌云之气。刘勰认为这种强大的艺术感染力,来自作品具有飞动的风骨,因为作品骨气端翔,所以读后使人气概凌云。」

〔三〕 《补注》:「《汉书叙传》述司马相如『蔚为辞宗,赋颂之首』。」颜师古注:「蔚,文采盛也。」

〔四〕 裴子野《雕虫论》:「曹刘伟其风力。」王运熙:「《大人赋》文赋接近《楚辞》,较为简练,风貌较为清明爽朗,有飞动之致,故刘勰举以为作品有风力之范例。」「风力遒」,谓有巨大的感染力。

〔五〕 《文论选》注:「『斯要』和『兹术』为互文,都是指风骨在文章中的作用。上两句说:掌握了这个要领,就可用以驾驭文辞;下两句说,违反了这个方法,那也无须追求华采了。」

范注:「风骨并善,固是高文;若不能兼,宁使骨劲,慎勿肌丰;瘠义肥辞,所不取也。」

「定文」,谓写定文章。

马茂元《说风骨》:「刘勰并不反对藻采,文中把『风骨乏采』比作『鸷集翰林』,认为也是个缺点。不过采只能是风骨的补充,附丽于风骨而为风骨服务。离开了风骨,也就谈不上采,所以说『兹术或违,无务繁采』。和《情采》篇所说,是相一致的。」

以上为第一段,指出风骨的含义、特点,并从正反两面说明锻炼风骨的要领。

故魏文称「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一〕。故其论孔融,则云「体气高妙」〔二〕;论徐干,则云「时有齐气」,〔三〕论刘桢,则云「有逸气」〔四〕。公干亦云:「孔氏卓卓,信含异气,笔墨之性,殆不可胜〔五〕。」并重气之旨也〔六〕。

〔一〕 「气」是作家内在的东西,发之于外始成为「风」。

炳宸《曹丕的文学理论──释「体」与「气」》:「体」与「气」的含义,陈锺凡、罗根泽、朱东润、郭绍虞的意见就很有出入,但归纳起来,关于气的解释,不外才气、个性、声调语气三说,「体」则只有风格一说。

按《抱朴子尚博》篇:「清浊参差,所禀有主,朗昧不同科,强弱各殊气。」似乎气之清浊有清朗、浊昧之不同,也有强弱之不同,仍属于生理的范畴。「体」应指体质。《论衡无形》篇:「人以气为寿,形随气而动;气性不均,则于体不同。」

「强」是勉强。王运熙:「曹丕认为气有偏清偏浊之分,各有定体,出于禀赋,非后天之力所能勉强。」

〔二〕 《典论论文》:「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

「体气」,由体质所形成的气质。《三国吴志王蕃传》:「蕃体气高亮,不能承颜顺旨。」王运熙:「体气,兼指作者的气质和作品的气貌。《章表》篇云:『文举之荐祢衡,气扬采飞。』《才略》篇:『孔融气盛于为笔。』说明孔融意气昂扬,文采飞动。」

〔三〕 《典论论文》:「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李善注:「言齐俗文体舒缓,而徐干亦有斯累。」《文选学》引黄侃说:「文帝《论文》主于遒健,故以齐气为嫌。」《文论选》注:「《论衡率性》篇:『楚越之人处庄岳(齐街里名)之间,经历岁月,变为舒缓,风俗移也。故曰:齐舒缓。』此齐气为舒缓之铁证。逸气是赞美之辞,齐气乃是不足之称,所以本文于『时有齐气』一句之后,又来一转笔,说『然粲之匹也』。」元刻本、弘治本「

齐」作「济」,误。

王运熙:「徐干,北海剧县(今山东昌乐县西)人,故有齐气。」

〔四〕 《训故》:「《魏志》:刘桢字公干。文帝《与吴质书》曰:『公干有逸气,但未遒耳。』」

《体性》篇:「公干气褊,故言壮而情骇。」元刻本、弘治本以下各种明刻本,俱作「时有逸气」。黄注本删去「时」字。《校注》:「以魏文《与吴质书》譣之,当以无『时』字为是。诸本盖涉上『时有齐气』句而衍。」

《颜氏家训文章》篇:「凡为文章,犹乘骐骥,虽有逸气,当以衔勒制之,勿使流乱轨躅,放意填坑岸也。」《才略》篇:「刘桢情高以会采。」

「逸气」,奔放之气。

《文选》刘桢《杂诗》下半:「释此出西城,登高且游观。方塘含白水,中有凫与雁。安得肃肃羽,从尔浮波澜。」何焯云:「所谓『公干有逸气』,于此见之。」(见《评注昭明文选》)《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汉魏有曹植、刘桢,皆气高出于天纵,不傍经史,卓然为文。」

《颜氏家训文章》篇:「古人之文,宏材逸气,体度风格,去今实远。」

《体性》篇:「公干气褊,故言壮而情骇。」《诗品上》评刘桢诗:「仗气爰奇,动多振绝,真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刘桢诗序》:「卓荦偏人,而文最有气,所得颇经奇。」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二十:「公干尝有《赠从弟》诗云:『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其寄意如此。」明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二:「公干才偏,气过词;仲宣才弱,肉胜骨。」

〔五〕 范注:「刘桢论孔融文佚。观其语意,推重融文甚至。」《

文论选》:「所谓异气,即曹丕《典论论文》所说『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章表》篇:「文举之荐弥衡,气扬采飞。」

「卓卓」,高超。「笔墨」二句,《斟诠》直解为「用笔布墨所表现之才性,绝非常人所可争胜」。

《诗品中》评宋征虏将军王僧达云:「征虏卓卓,殆欲度骅骝前。」

郭预衡《文心雕龙》论一代文风》:「当刘勰以气代言风骨的时候,这『气』就成了一个特殊的概念。它这时已经不是可清可浊,可刚可柔的『气』,而是专指一种刚健之气了。《风骨篇》说『缀虑裁篇,务盈守气,刚健既实,辉光乃新』云云,就是指的这一种气说的。刘勰当时以这样的『气』来论文,实际上也是……提倡一种刚健的文风。」(《北京师大学报》一九六三年第一期)

〔六〕 《颜氏家训文章》篇:「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

黄海章《谈风骨》:孔融秉性刚强,意气骏爽,故其文章的表现为体气高妙;徐干为人恬淡优柔,性近舒缓,故其文章的表现,具有高逸之气。然而总括建安文学的特点是『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明诗》),也就是所谓『建安风骨』。」

以上这一小段说明气在文学创作中的重要意义。

夫翚翟备色〔一〕,而翾翥百步〔二〕,肌丰而力沉也〔三〕。鹰隼乏采,而翰飞戾天〔四〕,骨劲而气猛也〔五〕。文章才力,有似于此。

〔一〕 《校注》:「按《尔雅释鸟》:『伊洛而南,素质,五采皆备,成章,曰翚。』」《说文》:「雉五采皆备曰翚。」

〔二〕 翾,梅注:「音谖。」又:「翟,山雉,尾长。」《说文》:「翾,小飞也。」《九歌东君》:「翾飞兮翠曾。」《说文》:「翥,飞举也。」

《庄子养生主》:「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

《文心雕龙杂记》:「雉飞无过百步。《周礼考工记》匠人:『王宫门阿之制五雉。』注:『雉长三丈,高一丈。』郑君虽未明言雉飞止三丈,其意可得而说也。此云翾翥百步,亦言其飞不远,下云采乏风骨可证。」

〔三〕 「力沉」,力弱。雉有华丽的羽毛,但不能高飞,与下文的鹰隼恰恰相反,用以比喻文章有文采而乏风骨或有风骨而乏文采的两种现象。

〔四〕 《校注》:「按《诗小雅小宛》:『宛彼鸣鸠,翰飞戾天。』毛传:『翰,高;戾,至也。』」

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隼,鹞属也。」

〔五〕 刘师培讲《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三十:「劲气贯中,则风骨自显。」

唐徐浩《论书》(《法书要录》卷三):「近古萧(萧子云)永(智永)欧(欧阳询)虞(虞世南),颇传笔势;褚(褚遂良)薛(薛稷)已降,自郐不讥矣。然人谓虞得其筋,褚得其肉,欧得其骨,当矣。夫鹰隼乏彩,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也。翚翟备色,而翱翔百步,肉丰而力沉也。若藻曜而高翔,书之凤凰矣。欧虞为鹰隼,褚薛为翚翟焉。……初学之际,宜先筋骨,筋骨不立,肉何所附?用笔之势,特须藏锋,锋若不藏,字则有病。」

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一〕。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章之鸣凤也〔二〕。

〔一〕 范注:「纪评曰:『风骨乏采是陪笔,开合以尽意耳。』案纪说非是。夏侯湛《昆弟诰》、苏绰《大诰》之属,不得谓为无风骨,而藻采不足,故喻以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齐梁文章通病也。」

「鸷」,猛禽,即指上文的「鹰隼」。《文选》扬雄《

长杨赋》李善注:「韦昭曰:翰,笔也。善曰:翰林,文翰之多若林也。」《文赋》:「郁云起乎翰林。」「翰林」,翰墨之林,犹言文章的领域,与下面的「文囿」为互文。

〔二〕 范注:「王应麟《辞学指南》引此文作:『若藻耀而高翔,固文章鸣凤也。』」斯波六郎:「《诗大雅卷阿》:『凤皇鸣矣,于彼高冈。』」郑笺:「凤皇鸣于山脊之上者,居高视下,观可集止,喻贤者待礼乃行,翔而后集。」

《校证》:「『章』原作『笔』,《御览》、《玉海》、《记纂渊海》、《文通》二一,作『章』。案『文章』承上『文章才力』而言,作『文章』是。今据改。」《校注》:「按《章句》篇『文笔之同致也』,亦以『文笔』为言,则此『笔』字似不误。《文选》何晏《景福殿赋》:『故能翔岐阳之鸣凤。』」

梅注:「杨批:此论发自刘子,前无古人。徐季海移以评书,张彦远移以评画,同此理也。」

清尤侗《西堂杂俎》三集卷三《曹德峿诗序》:「诗云至者,在乎道性情,性情所至,风格立焉,华采见焉,声调出焉。无性情而矜风格,是鸷集翰苑也;无性情而炫华采,是雉窜文囿也;无性情而夸声调,亦鸦噪词坛而已。」

《校释》:「盖自魏文倡文气之论,至于齐梁,澌灭已尽,文体日衰,而藻采独盛,故舍人以『风清骨峻』矫之。观其设喻一节,以风骨与采对言,而反复明其相关之切:既以『翚翟备色』而『肌丰力沉』,『鹰隼乏采』而『骨劲气猛』,以明风骨与采不可偏废,又以『鸷集翰林』,斥风骨之乏采,『雉窜文囿』,嗤采之乏风骨,而以『藻耀而高翔』者,许为『文章之鸣凤』,以见其相成相济之用,可谓深切着明,辞周理备矣。」

《诗品序》说:「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就是说风骨与藻彩并重才是诗之极至。《诗品上》评曹植诗说:「骨气奇高,词采华茂。……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曹植诗之所以成为「

鳞羽」中之「龙凤」,就是因为「藻耀(词彩华茂)而高翔(有风力)」的缘故。《诗品上》评刘桢诗说:「真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很少。」就是说刘桢诗的风骨高而文采不足。

以上为第二大段,指出气与风骨的关系,并主张风骨必须有文采相配合。

若夫镕铸经典之范〔一〕,翔集子史之术〔二〕,洞晓情变,曲昭文体〔三〕,然后能莩甲新意〔四〕,雕画奇辞。昭体故意新而不乱,晓变故辞奇而不黩〔五〕。

〔一〕 《校证》:「『铸』,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作『冶』,《玉海》同。」按元刻本亦作「冶」。《校注》:「

『铸』、『冶』于此均通。」

王运熙:「这一小段讲锻炼风骨之法,内容与《通变》篇息息相通。……刘勰认为从上古到晋宋,文学发展愈来愈趋向绮丽新奇,因而缺乏风骨。他认为要扭转这种文风,必须重视学习古代儒家经典质朴刚健的优点。故《通变》云:『矫讹翻浅,还宗经诰。斯斟酌乎质文之间,而檃括乎雅俗之际,可与言通变矣。』此处『熔铸经典之范』也是这个意思。」

屠隆《文论》:「《易》之冲玄,《诗》之和婉,《书》之庄雅,《春秋》之简严,……无后世文人学士纤秾乖巧之态,而风骨格力高视千古。若《礼檀弓》、《周礼考工记》等篇,则又峰峦峭拔,波涛层起,而姿态横生,信文章之大观。」(《由拳集》卷二十三)

〔二〕 「翔集」,《论语乡党》:「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朱注:「言鸟见人之颜色不善则飞去,回翔审视而后下止,人之见几而作,审择所处,亦当如此。」「翔集子史之术」,谓详察而采辑,字本《论语》,而命意微异。

〔三〕 「情变」,情感的变化。《明诗》篇:「故铺观列代,而情变之数可监。」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若夫平子艳发,文以情变,绝唱高,久无嗣响。」

《文赋》:「若夫丰约之裁,俯仰之形,因宜适变,曲有微情。」曲昭,本有一偏、细事之意,引申为详细、详尽之意。「

曲昭」,谓详尽明了。

周勋初《梁代文论三派述要》:「刘勰就曾提出『曲昭文体』的要求,『昭体故意新而不乱』(《风骨》)。本来哪一方面的题材适合于用哪种文体来表现,这是古人在长期的写作过程中积累下了无数的经验之后所取得的认识。借鉴于此,可以防止内容形式的失调:因有规范可循,易使文章得体。」(《中华文史论丛》第五辑)

〔四〕 黄注:「后汉章帝诏:方春生养,万物莩甲,宜助萌阳,以育时物。」

「莩」,梅本、黄注本作「孚」,并校云:「汪作『莩』」。《校注》:「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亦并作『莩』,……按《释名释天》:『甲,孚甲也,万物解孚甲而生也。』《易解》彖辞:『百果草木皆甲坼。』孔疏:『百果草木皆莩甲开坼。』是『孚』『莩』相通之证。『孚』之通『莩』,犹『包』之通『苞』矣。」「莩甲」,萌生。《汉书律历志》:「方春生食,万物莩甲。」《后汉书章帝纪》同。注:「

莩,叶里白皮也。」

《礼记月令》:「其日甲乙。」郑注:「万物皆解孚甲,自抽轧而出。」又《诗小雅大田》笺:「孚甲始生。」疏:「米外之粟皮。」

〔五〕 王运熙:「昭体二句,承上文谓如能曲昭文体,洞晓情变,就会使文章具有新颖的构思而不杂乱,具有奇丽的文辞而不淫滥。黩,滥。」《定势》篇:「密会者以意新得巧,苟异者以失体成怪。」

郭预衡《〈文心雕龙〉论一代文风》:「当刘勰强调学习雅制的时候,常常是和创造新意联系在一起,并非单纯提倡模古。矫枉而不失正,这是难能可贵的。关于这一点,在《风骨》篇里更有鲜明的论述。如:『若夫镕铸经典之范,……晓变故辞奇而不黩。』这样看来,刘勰反对宋齐的『诡巧』、『形似』的文风,却不是笼统地否定新奇的作品。恰恰相反,他认为学习经典正是为了『孚甲新意』和『雕画奇辞』的。只要是『意新而不乱』、『辞奇而不黩』的作品,刘勰并不反对。

「他在这里比较明确地阐述了关于文学创作的学习与创新的看法。所谓『孚甲新意』,这在当时是相当新颖的意见。也是相当正确的意见。刘勰在这里反对了『爱奇』,也提倡了创新。刘勰的这种主张和某些复古的论调,有本质的不同。『辞人爱奇』是当时的主要倾向,但复古的倾向也不是绝对没有。如果离开『孚甲新意』而侈谈学习古人,势必也要走向另一个极端。……刘勰关于这个问题的看法是比较正确的。刘勰在《通变》篇还讲过『望今制奇,参古定法』的话,这也可以和《风骨》篇的意思互相补充。

「从《风骨》篇所说的『镕铸经典之范,翔集子史之术』看来,刘勰所提的向古代学习的主张,又非局限于儒家经典,所指的范围还是比较广泛的。这和《通变》篇所说的『先博览以精阅』有同样的意思。」

以上一小段,指出锻炼文章风骨的基本原则。

若骨采未圆,风辞未练〔一〕,而跨略旧规〔二〕,驰骛新作〔三〕,虽获巧意,危败亦多〔四〕。岂空结奇字〔五〕,纰缪而成经矣!〔六〕《周书》云:「辞尚体要,弗惟好异。」〔七〕盖防文滥也。

〔一〕 这两句的意思是说风骨和辞彩还未达到圆熟的地步。

〔二〕 「跨略」,忽视。

〔三〕 「驰骛」,《离骚》:「忽驰骛以追逐兮。」《文选》扬雄《解嘲》:「故世乱,则圣哲驰骛而不足。」张铣注:「驰骛,谓奔走也。」

王运熙:「《定势》篇云:『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故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回互不常,则新色耳。』这可以说是对『跨略旧规,驰骛新作』现象的一种具体说明。」

〔四〕 范注:「《艺文类聚》二十五梁简文帝《诫当阳公大心书》:『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放荡之教,彦和所讥为『危败亦多』者也。」

王运熙:「刘勰认为,如果违弃相承的旧规或旧式,片面追求新奇,则文章必疵病丛生,所谓『危败亦多』。《定势》所谓『失体成怪』,『逐奇而失正』,都是指的这种危败现象。」

以上这几句话的意思是:如果风骨和辞彩并没有达到运用圆熟的地步,而丢掉旧日的规格要求,去追逐新异的作品,这样「

虽获巧意,危败亦多」。

〔五〕 黄注:「《(汉书)扬雄传》:『刘棻尝从雄学作奇字。』」《文论选》:「空结奇字,即《明诗篇》所说『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当时习尚的文风。」《斟诠》:「奇字,指生硬之词,冷僻之字也。」王运熙:「空结奇字,即指片面追求新奇辞藻,逐奇失正的现象。」

〔六〕 范注:「经,常也,言不可为常道。矣字疑当作乎。」《文论选》:「经,常;成经,成为一种法式。这句是慨叹的语气,与下文『习华随侈,流遁忘反』相呼应。意思说:岂可使这种空结奇字的错误风尚,长久下去而成为法式。」

《礼记大传》:「五者,一物纰缪,民莫得其死。」郑注:「纰缪,犹错也。」孙希旦集解:「纰缪,乖错而失其道也。」「缪」,亦与「谬」同。《史记集解序》:「固之所言,虽时有纰缪,实勒成一家。」

《校注》:「『经』,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张甲本、何本、胡本、训故本、梅本、……作『轻』;《文通》、《

四六法海》、《诸子汇函》同。何焯改『经』。……按『轻』字是,『经』则非也。『空结奇字,纰缪成轻』,殆即《体性》篇所斥『轻靡』之『轻』。『矣』字亦未误。此文句式,与《序志》篇『岂取驺奭之群言雕龙也』同。『岂』犹其也(见《经传释词》卷五)。寻绎文意,实非疑问语气。」

《考异》:「据下文『盖防文滥』,轻字是。《广韵》:『轻,重之对也。』此言空结奇字,纰缪而不为人所重也。」

〔七〕 《尚书毕命》:「政贵有恒,辞尚体要,不惟好异。」孔传:「辞以体实为要,故贵尚之。若异于先王,君子所不好。」正义:「言辞尚其体实要约,当不惟好其奇异。」《征圣》篇:「《书》云:辞尚体要,弗唯好异。故知……体要所以成辞,辞成无好异之尤,……微辞婉晦,不害其体要。」《缀补》:「惟犹在也。《物色》篇:『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惟、在互文,惟与在同义。」

《尚书毕命》蔡传:「趣完具而已之谓体,众体所会之谓要。」王运熙:「刘勰引用《周书》之语,把体要作为精要理解。……精要的反面是丽藻纷披,芜杂烦滥。」

然文术多门,各适所好,明者弗授,学者弗师〔一〕。于是习华随侈〔二〕,流遁忘反〔三〕。若能确乎正式〔四〕,使文明以健〔五〕,则风清骨峻,篇体光华〔六〕。能研诸虑〔七〕,何远之有哉〔八〕!

〔一〕 范注:「『明者弗授,学者弗师』,即《神思》篇所云:『

伊挚不能言鼎,轮扁不能语斤。』」桓谭《新论》:「学者既多蔽晦,师道又复缺然,此所以滋昏也。」

〔二〕 「习华随侈」,习于浮华,追随淫侈。

〔三〕 斯波六郎:「《后汉书张衡传》:『上书陈事者曰:……夫情胜其性,流遯忘反。』」《校注》:「《文选》张衡《东京赋》:『若乃流遁忘反,放心不觉。』」

《庄子外物》:「夫流遁之志,决绝之行。」成疏:「流荡逐物,逃遯不反。」「习华随侈」与「体要」相反,结果是跟着浮华侈靡的文风随波逐流,堕落下去而不知道回头。可见刘勰对当时文坛流行的「轻靡」风格有所不满,才提出风骨论来补偏救弊的。

〔四〕 《易干文言》:「确乎其不可拔。」「确」,坚也。「

乎」,于也。「正式」,指雅正的体式。

〔五〕 《校注》:「按《易同人》彖辞:『文明以健,中正而应。』」

梅注:「杨批:引『文明以健』尤切。明,即风也。健,即骨也。诗有格有调,格犹骨也,调犹风也。」

《诗品中》评袁宏诗云:「彦伯《咏史》,虽文体未遒,而鲜明紧健,去凡俗远矣。」

〔六〕 王运熙:「篇体,指整篇的体制风格。《时序》云:『正始余风,篇体轻澹。』」此处谓只有那种风格清明劲健的作品,才能光彩照人。

黄海章《谈风骨》:「英姿飒爽,魄力雄健,而又采藻缤纷,即所谓『风清骨峻,篇体光华』。这种主张,对南朝文士专从辞藻声律方面来争奇竞巧的颓风,无疑地起了一种矫正作用。」

〔七〕 《校注》:「《易系辞下》:『能说诸心,能研诸侯之虑。』王弼《周易略例明爻通变》篇、李鼎祚《周易集解序》,并引作『能研诸虑』。舍人此语,当用《易系》,是所见本亦无『侯之』二字也。」《文论选》:「意谓能钻研上面所说各方面的道理,则不难达到『风清骨峻』的境界。」「诸虑」,指以上「镕铸经典之范」等各项考虑。

〔八〕 斯波六郎:「《论语子罕》:『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哉!』《春秋左氏传》昭公二十一年:『死如可逃,何远之有!』」

第三段,进一步从反正两方面说明锻炼风骨的途径和方法。

赞曰:情与气偕,辞共体并〔一〕。文明以健,珪璋乃聘〔二〕。蔚彼风力〔三〕,严此骨鲠〔四〕。才锋峻立,符采克炳〔五〕。

〔一〕 《校注》:「按《礼记乐记》:『事与时并,名与功偕。』舍人语式步此。」按「辞共体并」之「体」,应指「曲昭文体」之「体」。王运熙:「『情与』二句意思说:在作品中,情思与意气,文辞与体制风格,都是密切相关的。」

〔二〕 《校证》:「『聘』原作『骋』,据冯本、汪本、畲本、王惟俭本改。顾校亦作『聘』。《礼记儒行》篇:『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此彦和用字所本。」《校注》:「骋,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聘。按《礼记聘义》:『以圭璋聘,重礼也。……圭璋特达,德也。』郑注:『

特达,谓以朝聘也。』孔疏:『行聘之时,唯执圭璋特得通达。』据此,则作聘者是也。又本赞上四句用劲韵,下四句用梗韵;若作『骋』,其韵虽与梗韵通用(骋在静韵),然『并』字则羁旅无友矣。」

斯波六郎:「案『珪璋』谓珪璋特达之才。改为『聘』非必要。」

《斟诠》:「此『骋』乃孔融《荐祢衡表》所谓『飞辩骋辞,溢气坌涌』及《吴志华核传》所谓『飞翰骋藻,光赞时事』之『骋』,有展露使才,驰誉文坛之义。非席珍待聘,接淅历聘而已也。且本赞全用上声二十三梗韵,非上四句用去声二十四敬(劲)韵,下四句用二十三梗韵。『骋』、『鲠』、『炳』三字固在梗韵,『

并』之本字为『并』,虽在上声二十四迥韵,而梗、迥紧相毗邻,古本相通。若改『骋』为『聘』,即属二十四敬韵。如此则起联用上声迥韵,颔联用去声敬韵,腰尾两联复用上声梗韵,支离破碎,大非彦和他赞用韵一贯之成例矣。故无论就文义及韵律言,仍以旧贯不改为胜。」又:「换言之,文章之情辞朗丽而气体雅健者,则如持有圭璋美玉具备高贵品德之君子,乃可驰誉文坛也。」

〔三〕 《校注》:「《文选》陆机《赠贾谧》诗:『蔚彼高藻,如玉之阑。』李善注:『蔚,文貌。』」

〔四〕 「鲠」,本意为鱼骨,此处指骨。骨鲠比喻义正辞严,故云严。《汉书杜钦传》:「朝无骨鲠之臣。」「严」,严峻,峭拔。《檄移》篇说:「陈琳之檄豫州,壮有骨鲠。」《诔碑》篇说:「观杨赐之碑,骨鲠似典。」《奏启》篇说:「陈蕃愤懑于尺一,骨鲠得焉。」

〔五〕 《校注》:「按《文选》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注订》:「符采指辞藻而言。」《文论选》:「文采纔能焕发出来。有诸内而形诸外,表里相符,故云符采。」《宗经》篇:「符采相济。」《诠赋》篇:「丽词雅义,符采相胜。」

「才锋峻立」,《斟诠》:「言作品之才华高峻,笔锋横厉。」

牟世金《文心雕龙创作论新探(下)》:「符采……旧注多指『玉之横文』,刘勰虽沿旧说,但还有其具体命意。『符』,信也,本是合以取信的意思;用『符采』指玉纹,正取玉的花纹和玉合而为一之义。《文心雕龙》中多次用到『符采』二字,正取此义。……『符采克炳』,正指『蔚彼风力』与『严此骨鲠』两个方面的统一。刘勰认为,能使这两个方面高度统一、兼善并美的作者,纔是『

才锋峻立』。……这是强调:有才华的作家,就应使『风』与『骨』、情与言能『密则无际』地结合起来。」(《社会科学战线》一九八二年第二期)

通变 第二十九

《易系辞上》:「参伍以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又:「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干,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又:「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

《易系辞下》:「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公孙龙子》(《道藏》本)有《通变论》。

《孙子九变》篇:「故将通于九变之(地)利者,知用兵矣。将不通于九变之利者,虽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杜佑注:「九事之变,皆临事制宜,不由常道,故言变也。」贾林注:「将帅之任机权,遇势则变,因利则制,不拘常道,然后得其通变之利。」又《

九变》篇题下曹操注:「变其正,得其所用九也。」王注:「谓九者数之极。用兵之法当极其变耳。逸诗云:九变复贯。」

《论衡自纪》篇:「充书既成,或稽合于古,不类前人。或曰:『谓之饰文偶辞,或径或迂,或屈或舒。谓之论道,实事委璅,文给甘酸。谐于经不验,集于传不合;稽之子长不当,内之子云不入。文不与前相似,安得名佳好,称工巧?』答曰:『饰貌以强类者失形,调辞以务似者失情。百夫一子,不同父母,殊类而生,不必相似;各以所禀,自为佳好。文必有与合,然后称善,是则代匠斲不伤手,然后称工巧也。文士之务,各有所从,或调辞以巧文,或辩伪以实事。必谋虑有合,文辞相袭,是则五帝不异事,三王不殊业也。美色不同面,皆佳于目;悲音不共声,皆快于耳。酒醴异气,饮之皆醉;百谷殊味,食之皆饱。谓文当与前合,是谓舜眉当复八采,禹目当复重瞳。』」

《议对》篇:「采故实于前代,观通变于当今。」

《神思》篇:「至变而后通其数。」

《物色》篇:「古来辞人,异代接武,莫不参伍以相变,因革以为功,物色尽而情有余者,晓会通也。」

《颜氏家训书证》篇:「所见渐广,更知通变。」

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若无新变,不能代雄。」

皎然《诗式》卷五《复古通变体》条:「作者须知复变之道,反古曰复,不滞曰变。若惟复不变,则陷于相似之格,其状如驽骥同厩,非造父不能辨。能知复变之手,亦诗人之造父也。……又复变二门,复忌太过,诗人呼为膏肓之疾,安可治也?……如陈子昂复多而变少,沈宋复少而变多,今代作者,不能尽举。吾始知复变之道,岂惟文章乎?在儒为权,在文为变,在道为方便。后辈若乏天机,强效复古,反令思扰神沮。何则?夫不工创术,而欲弹抚干将、太阿之铗,必有伤手之患,宜其诫之哉!」

纪评:「齐梁间风气绮靡,转相神圣,文士所作,如出一手,故彦和以通变立论。然求新于俗尚之中,则小智师心,转成纤仄,明之竟陵、公安,是其明征,故挽其返而求之古。盖当代之新声,既无滥调,则古人之旧式,转属新声,复古而名以通变,盖以此尔。」《文论选》:「这话深得刘勰补偏救弊的用心,不过复古和通变并不是一回事,不能说是『复古而名以通变』。把继承和创新结合起来,才是『通变』精意之所在。」

《札记》:「陆士衡曰:『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此言通变也。」

《文心雕龙讲疏》:「《易系辞》曰:『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又曰:『变通者,趣时者也。』又曰:『神农氏没,黄帝舜尧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彦和以通变名篇,盖本于此。正义曰:『黄帝以上,衣鸟兽之皮,其后人多兽少,事或穷乏,故以丝 布帛而制衣裳,是神而变化,使民得宜也。」

《校释》:「此篇本旨,在明穷变通久之理。所谓变者,非一切舍旧,亦非一切从古之谓也,其中必有可变与不可变者焉;变其可变者,而后不可变者得通。可变者何?舍人所谓文辞气力无方者是也。不可变者何?舍人所谓诗赋书记有常者是也。舍人但标诗赋书记者,略举四体,以概其余也。诗必言志,千古同符,赋以讽谕,百手如一,此不可变者也。故曰:『名理相因,有常之体。』若其志孰若,其辞何出,作者所遇之世,与夫所读之书,皆相关焉,或质或文,或愉或戚,万变不同,此不可不变者也。故曰:『文辞气力,无方之数。』准上所论,舍人于常变之界,固分之甚明矣。然观其诃斥当世文士之语,则似所谓变者,亦不过欲复古耳。不知舍人之世,作者竞学宋人,简文帝《与湘东王书》、裴子野《雕虫论》,俱致讥诋之辞,可证。」

斯波六郎:「通变──此语盖据《系辞上》传,但其义互异。此篇之用法,『通』者与前人之作相通,即师古之意。『变』者时代之变化,即作者之创作。从『参伍因革,通变之数也』观之,『参伍』谓『变』,『因革』谓『通』(《物色》第四十六:『莫不参伍以相变,因革以为功。』),从『望今制奇,参古定法』观之,上句谓『

变』,下句谓『通』,范氏注三谓『此篇虽旨在变新复古』云云,盖据自黄侃《札记》『所谓变者,变世俗之文』语,恐非彦和之所谓『

变』之意。」

马茂元《说通变》:「『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周易》的一句名言,符合于客观事物矛盾运动的规律。然而把它具体地运用到文学理论上,则自刘勰始。」

《文论选》本篇说明:「《通变》……提出了文学发展中的继承与革新问题,表现了刘勰的文学历史观点,与《时序》相表里。」

《斟诠》:「『通变』云者,通达穷涂,变化旧体,而使之推陈出新之谓也。……彦和以为文学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有其源远流长之一面,亦有其日新月异之一面。此所谓『通』与『变』,从继承与革新观点言,此为对立之统一,辩证之结合。」

夫设文之体有常〔一〕,变文之数无方〔二〕,何以明其然耶?凡诗、赋、书、记〔三〕,名理相因〔四〕,此有常之体也。文辞气力,〔五〕通变则久〔六〕,此无方之数也〔七〕。

〔一〕 《南齐书张融传》载其《门律自序》:「夫文岂有常体,但以有体为常。政当使常有其体。」

《斟诠》:「体,谓体制,包括风格、题材、文藻、辞气等项。即《宗经》篇所谓『体有六义』之体,亦即《附会》篇所谓『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鲠,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之四事。」

〔二〕 《斟诠》:「数,谓技术。《广雅释言》:『数,术也。』《荀子劝学》:『其数则始乎诵经。』杨注及《吕览察贤》『

任其数而已矣』高注并同。『变文』指文字之驱遣而言。」

《礼记檀弓上》:「左右就养无方。」郑注:「方,犹常也。」

按《明诗》篇:「严马之徒,属辞无方。」《谐隐》篇:「怨怒之情不一,欢谑之言无方。」《书记》篇:「兵谋无方,而奇正有象,故曰法也。」《镕裁》篇:「立本有体,意或偏长;趋时无方,辞或繁杂。」《附会》篇:「夫文变无方,意见浮杂。」《时序》篇:「于是史迁寿王之徒,严终枚皋之属,应对固无方,篇章亦不匮。」

〔三〕 《校注》:「按自《明诗》第六至《书记》第二十五,皆研讨文体者,势不能一一标出,故约举首尾篇目以包其余。舍人『论文叙笔』,原无《辨骚》在内,此亦一证也。」

〔四〕 「名理」,名称与实理。《三国志魏志锺会传》:「及壮,有才数技艺,而博学精练名理。」名理本指考核名实和辨名析理。刘勰用于文论,名指各种文章体裁的名称,理指各种体裁所以然之理,即其所具有的思想艺术的特性,如「诗言志」,赋「体物写志」,赋、颂、歌、诗的艺术风格,以「清丽」为特征等等。

〔五〕 《文论选》:「气力,犹言风格。」刘禹昌云:「气力──即《体性》篇所说的『气以实志,志以定言』的气,《风骨》篇所说的『缀虑裁篇,务盈守气』的『气』;表现在作品里又叫作『风』、『风力』。」(见《文心雕龙选译──通变篇》,《长春》一九六三年九月号,本篇以下所引同)

〔六〕 《文论选》:「谓推陈出新才有永恒的生命。」《易系辞下》「通其变」,「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韩康伯注:「通物之变,故乐其器用,不能倦也。通变则无穷,故可久也。」

〔七〕 意谓:这在创作中是变化无常,没有一定方法的。按「设文之体」就是《镕裁》篇的「设情以位体」,意思是说根据思想情感安排的文章体制是有常规的,而文章变化的方术是不固定的。例如诗、赋、书、记等体裁各有一定的规格要求,这种体制是有常规可循的。至于文章的辞采风格,则日新月异,没有固定的方术可循。

名理有常〔一〕,体必资于故实〔二〕;通变无方〔三〕,数必酌于新声〔四〕。故能骋无穷之路,饮不竭之源〔五〕。

〔一〕 意谓「名」与「理」之间是有常轨的。

〔二〕 《校注》:「按《国语周语上》:『赋事行刑,必问于遗训而咨于故实。』韦注:『咨,谋也。故实,故事之是者。』『咨』与『资』通。《文选》吴质《在元城与魏太子笺》即作『资于故实』。」「资」,凭借,借鉴。「故实」,已有的实际和成法,指过去的创作经验,即写作所必须遵守的惯例。《议对》篇:「采故实于前代,观通变于当今。」

〔三〕 「通变无方」语出《易系辞上》:「生生之谓易,成象之谓干,效法之谓坤,极数知来之谓占,通变之谓事,阴阳不测之谓神。」「(易)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故神无方而易无体。」

〔四〕 《斟诠》:「新声,新作歌曲。《国语晋语》:『平公说新声。』……此处借以喻文之时新格调。」《明诗》篇:「仙诗缓歌,雅有新声。」

《文选》陆机《文赋》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陆机,字士衡,与弟云勤学,天才绮练,当时独绝,新声妙句,系张蔡。」《诗品上》评谢灵运诗:「名章回句,处处间起,丽典新声,络绎奔会。」

《文心雕龙讲疏》:「体即指诗赋书记诸体,数即指文辞气力。诗赋不可以作论说,书记不可以作祝盟,此必资于故实,而不可变者也。文辞气力,气谓语气,力谓语气之强弱疾徐,则必随时代而迁移,故能历世虽久,而声采常新。」范注:「此篇要旨在变新复古,而通变之术,要在『资故实,酌新声』两语,缺一则疏矣。」

〔五〕 《斟诠》:「骋无穷之路,指其数能酌于新声而言;饮不竭之源,指其体能资于故实而言。」前者近于创新,后者近于继承。以上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各种体裁的名称及其所以然之理,是有常规可循的,各种体裁的规格要求必须从古人的作品里取得借鉴;而文章的变化是无穷的,所以写作方法要参考新兴的作品。这就是讲继承和创新的关系。

刘禹昌:「由于刘勰没有认识到社会生活是文学创作的真正源泉,所以他错误地认为古代遗产是创作的源泉,只要能丰富地继承,那就象『饮不竭之源』一样,新的创作就自然源源而来,这显然是一种错误的认识。」

然绠短者衔渴〔一〕,足疲者辍涂〔二〕,非文理之数尽,乃通变之术疏耳〔三〕。故论文之方,譬诸草木,根干丽土而同性,臭味晞阳而异品矣〔四〕。

〔一〕 黄注:「《庄子》:『绠短者不可以汲深。』」按此见《至乐》篇。「绠」,汲水的井绳。「衔渴」,含渴,即口渴。

《荀子荣辱》篇:「短绠不可汲深井之泉,知不几者不可与及圣人之言。」《汉书酷吏义纵传》:「上怒曰:『纵以我为不行此道乎?』衔之。」师古注:「衔,含也。」张立斋《考异》:「口含心感皆谓之衔。《诗豳风》:『勿士行枚。』笺云:『

初无行陈衔枚之事。』」

〔二〕 「辍涂」,言中途停止不前。「涂」,通途。斯波六郎:「

《论语雍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文选》颜延之《陶征士诔》:「辍涂殊轨者多矣。」五臣注:向曰:「及其中涂辍止。」《斟诠》:「此明不能通古变今之害。」

〔三〕 意谓这并不是写作方法已经穷尽,只是不善推陈出新罢了。

《注订》:「文本自然,理出无极,其数不可尽也。至于通变在己,因时而异,故术有疏密耳。」

〔四〕 《校注》:「《易离》彖辞:『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王注:『丽,犹着也。』《诗小雅湛露》:『湛湛露斯,匪阳不晞。』毛传:『阳,日也。晞,干也。』《左传》襄公八年:『季武子曰:「谁敢哉!今譬于草木,寡君在君,君之臭味也。」』杜注:『(君之臭味)言同类。』又襄公二十二年:『

公孙侨对曰:「……谓我敝邑,迩在晋国,譬诸草木,吾臭味也。」』杜注:『晋郑同姓故。』又按『晞』,翰墨园本误作『睎』(芸香堂本原不误),范注本同,非是。」

周注:「同性,同属植物。异品,构成各种品种。……同性比喻文体有一定,异品比喻通变没有定规。」

刘禹昌:「譬诸草木三句──句式和语义本自《论语子张》:『譬诸草木,区以别矣。』比喻对历代文学作品评论,应看到它们的共同性,同时也应看到它们的差别性。」

黄海章《文心短论》:「文章的体裁,如诗赋、书记等,后代和前代名目相同,而就中国传统的说法,诗主『言志』,赋尚『铺陈』。一则着重主观情志的表现,一则着重客观事物的描绘,后代和前代的倾向,还是一致的,然而文辞的繁简,气势的刚柔,却可以有多样的不同。同在一个艺术园地中,可以开出许多异品奇花,所谓『根干丽土而同性,臭味晞阳而异品』。所以从『名理相因』来看,是『有常』;而从『文辞气力』来看,又不碍其为通变。」(《学术研究》一九六三年二期)

以上为第一段,论文章写作要既有继承,又有所革新。

是以九代咏歌〔一〕,志合文则〔二〕。黄歌《断竹》〔三〕,质之至也。唐歌《在昔》,则广于黄世〔四〕;虞歌《卿云》〔五〕,则文于唐时〔六〕。夏歌「雕墙」〔七〕,缛于虞代;商周篇什〔八〕,丽于夏年。至于序志述时,其揆一也〔九〕。

〔一〕 范注:「楚属于周,故云九代。」九代,指黄帝、唐、虞、夏、商、周(包括楚国)、汉、魏、晋(包括宋初)。」

〔二〕 《校释》:「旧校:『则原作财,许无念改。』按当作『别』,所谓变也。」郭注:「『志合』,指通,即下文所谓『序志述时,其揆一也』。『文别』,指变,即九代咏歌,各有不同也。」

《考异》:「《易》有『天则』,见《干卦》,《书》有『王则』,见《无逸》。则,法也,文则,文之法也。」吴林伯《

文心雕龙诸家校注商兑》:「郭璞《尔雅图赞珪》:『永观厥祭,时维文则。』《通变》『文则』本此,而含义不同,犹陆机《文赋》云『文律』。《通变》下文曰:『文律运周。』曰『文则』,曰『文律』,词异义同。」(《社会科学战线》一九八二年三期)

〔三〕 《章句》:「二言肇于黄世,竹弹之谣是也。」

梅注:「黄歌,黄帝时歌也。其《弹歌》曰:断竹续竹,飞土逐(,古『肉』字)。《吴越春秋》曰:越王欲谋复吴,范蠡进善射者陈音。音楚人也。越王请音而问曰:孤闻子善射,道何所生?音曰:臣闻弩生于弓,弓生于弹,弹起于古之孝子,不忍见父母为禽兽所食,故作弹以守之,歌云云。」按此见卷五。黄注:「按所歌者本黄帝时《竹弹谣》。」范注:「案彦和谓此歌本于黄世,未知何据,书缺有间,不可考矣。」

明胡侍《真珠船》卷三《断竹歌》:「按《吴越春秋》:『陈音曰:古者人民朴质,……死则裹以白茅,投于中野。孝子不忍见父母为禽兽所食,故作弹以守之,绝鸟兽之害。故歌曰:断竹,续竹;飞土,逐。于是神农、黄帝弦木为弧,刻木为矢。』(见《

句践阴谋外传》)盖断竹之歌即竹弹之谣,神农前已有之,不肇于黄帝之世。」

〔四〕 《札记》:「案上文『黄歌《断竹》』,下文『虞歌《卿云》,夏歌「雕墙」』,『断竹』、『卿云』、『雕墙』,皆歌中字,此云『在昔』,独无所征,倘昔为蜡之讹与?《礼记》载伊耆氏蜡辞,伊耆氏,或云尧也。」范注:「窃按蜡辞非歌,『在蜡』亦非句中语,或彦和时有此歌尔。」《文论选》:「『在昔』可能是传说中唐尧时代作品。刘勰时代可能还存在,而后已失传。『在昔』当亦是首句。广于黄世──比黄帝时代有所发展。」

郝懿行批注:「按《尚书大传》:『●然乃作大唐之歌,其乐曰:舟张辟雍,鸧鸧相从。八风回回,凤皇喈喈。』(按见《

虞夏传》)此即唐歌也。黄氏注引《卿云》,而不知引此,何耶?」

郭注:「『在昔』为『载蜡』之讹。『载蜡』,即『始为蜡』也。『载』,始也。《孟子滕文公》:『自葛载。』《礼记郊特牲》:『伊耆氏始为蜡,……祝曰:「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注:『伊耆氏,古天子号也。或云即帝尧。』」「广于黄世」,郭译为「比《断竹歌》的二字成句是扩大了」。

〔五〕 《训故》:「《尚书大传》:『舜将禅禹,百工相和而歌《

卿云》。帝歌曰: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八伯咸进,稽首而和歌曰:明明上天,烂然是陈,日月光华,弘予一人。』」按此见卷一。

《竹书纪年》载此歌,「卿」作「庆」。朱珔《说文假借义证》谓「卿」为「庆」之假借。

〔六〕 比唐尧时增添了文彩。《校证》:「冯本、汪本、王惟俭本、《玉海》二九、又一○六、《诗纪》别集一、《六朝诗乘总录》无『则』字,徐校补。」按元刻本亦无「则」字。

《注订》:「文于唐时,言《卿云》之歌,其文盛于蜡祭之文也。」

〔七〕 《校注》:「『雕』,《玉海》一百六引作『雕』。按作『

雕』与《书》伪《五子之歌》合。」

《五子之歌》:「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注订》:「『缛于虞代』,言『

雕墙』之歌又繁缛于《卿云》之辞,世愈后文愈盛也。」

〔八〕 范注:「商诗,指《商颂》,彦和用《毛诗》古文说。」《

注订》:「篇什指商周《颂》《雅》而言。」

〔九〕 斯波六郎:「《孟子离娄上》:『先圣后圣,其揆一也。』」赵岐注:「揆,度也。言圣人之度量同也。」「揆」,尺度,准则。

范注:「自『断竹』之质,至商周之丽,所谓『酌于新声』、『通变无方』也。考其根柢,要皆序志述事,其揆则一。彦和于商周以前,不称『后模前代』,而称之曰『其揆一也』,明商周以前之文,皆本自然之趋向,以序志述时为归。至楚汉以下,则谓之矩式影写,顾慕瞻望,而终之曰:『竞今疏古,风味气衰』,据此以观,文章须顺自然,不可过重模拟。」《文论选》:「其揆一也,犹言其道一也。二句意谓无论古今,文章用以序志述时,这一点是相同的。」

刘禹昌:「在通变理论中,刘勰提出『序志述时』的共同性,和各时代艺术风格的多样性。这条理论也是比较深刻的。」

又:「历代文质因时而变。……《断竹》反映了黄帝时期狩猎生活的基本特点,表现了人民的矫健的性格,风格是质朴的;《卿云》表现虞舜时代『政阜民暇』『心乐声泰』(《时序》)的基本特征,就比较文雅。但无论文或质,这些作品同样完成了『序志述时』的任务。所以说『九代咏歌,志合文则』。九代咏歌,文质互异,所以知其有所变;但这些作品,总是符合文学叙述时事(述时),表现思想感情(序志)这一基本规律的,所以知其有所通。……其次,作家在创作的时候,还必须根据现实的要求调剂雅俗,……所谓雅俗相剂,一方面见其对文学传统的继承而通于雅;一方面又能符合实际生活要求而变于俗。」

黄海章《文心短论》:「『序志』是发抒作者的情志,『述时』是反映时代的面目。时代的治乱兴衰,直接影响到作者的思想感情,所以序志述时不能根本划分为二。《时序》篇说:『歌谣文理,与世推移。』『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明了这个道理,则文学的变迁是有其不变的道理存在的(时代不同,心理各异)。但就它的功用来说,还是一致的(「序志述时,其揆一也」)。」

暨楚之骚文,矩式周人〔一〕;汉之赋颂,影写楚世〔二〕,魏之篇制,顾慕汉风〔三〕;晋之辞章,瞻望魏采〔四〕。

〔一〕 范注:「楚骚,古诗之流,故曰矩式周人。」《辨骚》篇:「自风雅寖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固已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即以为《楚辞》取法周诗。

〔二〕 《时序》篇:「爰自汉室,迄至成哀,虽世渐百龄,辞人九变,而大抵所归,祖述《楚辞》,灵均余影,于是乎在。」

章炳麟《国故论衡辨诗》篇:「言赋者多本屈原。汉世自贾生《惜誓》上接《楚辞》,《鵩鸟》亦多方物《卜居》,而相如《大人赋》自《远游》流变,枚乘又以《大招》、《招魂》,散为《七发》。其后汉武帝悼李夫人,班婕妤自悼,外及淮南、东方朔、刘向之伦,未有出屈、宋、唐、景外者也。」

〔三〕 「篇」黄本作「策」。《校注》:「『策』,黄校云:『元作「荐」,许无念改;一本作「篇」。』按万历梅本作『策』,……天启梅本作『篇』,……此当以作『篇』为是。《明诗》篇:『江左篇制,溺乎玄风。』语式与此同,可证。其作『荐』者,乃『篇』之形误。」《校证》:「『篇』原作『荐』,……王惟俭本梅六次本改『篇』,张松孙本从之。案作『篇』是。『制』原作『制』,今改。」「篇制」犹言篇章、篇翰,泛指一般作品,跟下文「晋之辞章」是一样的。

《斟诠》:「顾慕,《说文》:『顾,环视也。慕,习也。』二字连词,有『向往』之意。」周注:「魏的五言诗,继承汉的《古诗十九首》而有发展;魏的抒情小赋继承汉末赵壹的《刺世疾邪赋》等小赋而有发展,所以说『顾慕汉风』。」

〔四〕 《斟诠》:「锺嵘《诗品序》云:『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前王,指其前文「曹公父子,平原兄弟』而言。彦和所谓『瞻望魏采』,亦即仲伟『踵武前王』之意。」瞻望,犹仰望。

搉而论之〔一〕。则黄、唐淳而质,虞、夏质而辨〔二〕,商、周丽而雅〔三〕,楚、汉侈而艳〔四〕,魏、晋浅而绮〔五〕,宋初讹而新〔六〕。从质及讹,弥近弥澹〔七〕。何则?竞今疏古,风末气衰也〔八〕。

〔一〕 《校证》:「『搉』原作『确』,王惟俭本、黄注本及崇文本作『搉』,今从之。」《校注》:「『搉』,元本、弘治本、汪本、……作『确』,……按诸本非是,『搉』,扬搉也。」《注订》:「另本作『确』,误。《汉书叙传》:『扬搉古今。』」王叔玟《

缀补》:「搉,犹较也,谓大较也。」

〔二〕 《文论选》:「质而辩──朴实而明确。」

〔三〕 刘禹昌:「刘勰认为象《诗经》的《风》《雅》诗篇,是思想既雅正,艺术又丽则的『文质彬彬』的代表作,因此,那是最合乎标准的诗作,为后世诗歌创作学习的典范。《征圣》篇说:『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诠赋》篇:『丽词雅义,符采相胜。文虽新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作为辞赋创作艺术的最高标准。」

〔四〕 《风骨》篇:「楚艳汉侈。」汉赋文辞侈靡,比《楚辞》有所发展。

张煦侯《试论刘勰的语言风格》:「『楚汉侈而艳』的『艳』字易解,『侈』字难明。按本书《辨骚》篇,以『夸诞』和『

典诰』对举,《夸饰》篇又说:『宋玉景差,夸饰始盛。』这都说的楚人骚赋有些『夸诞』和『夸饰』之处。这『夸诞』和『夸饰』也就是『侈』。所谓『侈而艳』者,『侈』以理言,『艳』以辞言。《体性》篇说:『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溢。』可以作证。」(《合肥师院学报》一九六二年第三期)

〔五〕 范注:「陆云《与兄平原书》曰:『文章当贵经绮(经是轻之误),如谓后颂(云作《登遐颂》)语如漂漂,故谓如小胜耳。』轻绮,即此云『浅绮』。」《校注》:「『绮』,《六朝诗乘总录》引作『浮』。按《明诗》篇:『晋世群才,稍入轻绮。』则作『浮』非是。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降及元康,潘、陆特秀,缛旨星稠,繁文绮合。』亦可证。」

《明诗》篇:「晋世群才,稍入轻绮,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析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这是「魏晋浅而绮」的具体阐释。

《中国中古文学史》第四课《总论》:「彦和以魏晋之文为浅者,亦以用字平易,不事艰深,即《练字》篇所谓『自晋以来,用字率从简易』也。」

〔六〕 范注:「孙德谦《六朝丽指》曰:『《文心通变》篇:「

宋初讹而新。」谓之讹者,未有解也。及《定势篇》则释之曰:「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反正而已。……回互不常,则新色耳。」观此,则讹之为用,在取新奇也。顾彼独言宋初者,岂自宋以后,即不然乎?非也。《通变》又曰:「今才颖之士,刻意学文,多略汉篇,师范宋集。」则文之反正喜尚新奇者,虽统论六朝可矣。』」

张煦侯又云:「『绮』字易明,『浅』字难识。按《明诗》篇说:『何晏之徒,率多浮浅。』《定势》篇说:『综意浅切者类乏酝藉。』《通变》篇引桓君山说:『予见新进丽文,美而无采。』可见『浅』以意言,『绮』以辞言。『乏酝藉』和『无采』,都是意不足的象征;另一方面,所剩的仅仅是徒然的绮了。再拿『宋初讹而新』说,『新』字易识,『讹』字难知。按《指瑕》篇把单字中无关于情而『指以为情』的作『情讹』,《序志》篇把『辞人爰奇,言贵浮诡』者称为『讹滥』,可见『讹』字是指的用词造句的一种歪风。再看《定势》篇说:『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反正而已。』又说:『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可见『讹』字就是用词造句的反正或失正。」

〔七〕 范注:「《说文》:『澹,水摇也。』又『淡,薄味也。』弥澹,应作弥淡。」斯波六郎:「案此借『澹』为『淡』。《时序》第四十五『篇体轻澹』、『澹思浓彩』,亦其例。不必改字。」「澹」,指内容淡薄无味。

〔八〕 《校证》:「『末』原作『味』,徐云:『味字误,当作末。』梅六次本、张松孙本改作『末』。……案作『末』是,今据改。说已详《封禅》篇。」

范注:「『风味』,疑当作『风昧』。『风昧』与『风清』相对。说文:『昧,闇也。』《小尔雅广诂》:『昧,冥也。』孙君蜀丞曰:『按作末是也。《封禅篇》云:风末力寡。与此意同。』」

《校释》:「孙人和校作『末』,是也。按韩安国《匈奴和亲议》:『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非初不劲,末力衰也。』舍人盖用此语。《封禅篇》有『风末力寡』语同此。」《诗品序》评东晋时期的诗是「淡乎寡味」,并说它「建安风力尽矣」,可互相参证。

曹学佺批:「古今一风也,通变之术,亦主风矣。」

以上是说:从黄帝唐尧时质朴,到宋初的讹滥,越到后来,味道越淡薄。在他看来,商周时代的经书,就文章风格来说,是「丽而雅」,最适中。

黄海章《文心短论》:「刘勰以为九代咏歌,虽有不同,但『从质及讹,弥近弥澹』。换句话说,尽管是愈变而愈新,其实是愈变而愈奇诡,愈乏味。所以『矫讹翻浅,还宗经诰』。」

刘大杰主编《中国文学批评史》:「他认为黄、唐、虞、夏文学的特色是质胜于文;楚汉魏晋以迄宋初的文学是文胜于质;而商周则是丽而能雅,文质彬彬。这当然是就各时代文学的主要面貌和倾向而言,例如说『楚汉侈而艳』,主要是就辞赋说的,对汉代诗歌、散文就不完全适用。至于黄唐虞夏时代,根本没有产生书面文学,更谈不到质胜于文了。」

又:「由于从宗经立场出发,刘勰对于后代文学的发展,认识是不足的,对它们的批评也有些是不正确的,他甚至认为商周以后的文学是每况愈下,这表现了刘勰文学思想中的消极的一面。」

今才颖之士,刻意学文,多略汉篇,师范宋集〔一〕,虽古今备阅,然近附而远疏矣〔二〕。夫青生于蓝〔三〕,绛生于蒨〔四〕,虽踰本色,不能复化〔五〕。

〔一〕 范注:「《南齐书武陵昭王晔传》:『晔作短句诗,学谢灵运体,以呈上。高帝报曰:见汝二十字,诸儿作中最为优者。但康乐放荡,作体不辨有首尾。安仁、士衡深可宗尚,颜延之抑其次也。』此略汉篇师宋集之证。」

《校注》:「《梁书文学下伏挺传》:『好属文,为五言诗,善效谢康乐体。』《南史王籍传》:『为诗慕谢灵运,至其合也,殆无愧色。时人咸谓康乐之有王籍,如仲尼之有丘明,老聃之有严(庄)周。』……并足为『师范宋集』之证。」

《校释》:「舍人之世,作者竞学宋人,简文帝《与湘东王书》、裴子野《雕虫论》俱致讥诋之辞,可证。……简文但论学之不善者,裴氏则直以舍本逐末为宋贤流弊。」

〔二〕 刘禹昌:「『多略汉篇』四句──这是论述齐梁时期的作者忽视对古代丰富文学遗产的学习和继承的不良现象。《情采》篇说:『远弃风雅,近师辞赋,故体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指瑕》篇说:『雅颂未闻,汉魏莫用。……斯实情讹之所变,文浇之致弊。』可互相参证。」「附」,接近。

〔三〕 《荀子劝学》篇:「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艺文类聚》引作「青出于蓝而青于蓝」。《太平御览百卉》引作「青生于蓝而青于蓝」。

〔四〕 黄注:「《尔雅》『茹藘』注:『今之蒨也,可以染绛。』疏:『今染绛蒨也,一名茹藘,一名茅搜。』《诗疏广要》注:『《

本草》,茜根,可以染绛,一名蒨。』」范注:「《尔雅释草》:『茹藘,茅搜。』郭注:『今之蒨也,可以染绛。』此言习近略远之弊。」「蒨」,茜草。「绛」,大红色。

〔五〕 青和绛虽然超过了蓝和蒨本来的颜色,但不能再有什么变化。比喻只「师范宋集」,文章不可能有什么创新发展。

桓君山云:「予见新进丽文,美而无采,及见刘扬言辞,常辄有得。」〔一〕此其验也。故练青濯绛,必归蓝蒨〔二〕;矫讹翻浅,还宗经诰〔三〕。斯斟酌乎质文之间,而檃括乎雅俗之际〔四〕,可与言通变矣。

〔一〕 范注:「桓谭语当是《新论》佚文。刘、扬,谓子骏、子云也。」《校注》:「按《新论》:『谭见刘向《新序》,陆贾《新语》,乃为《新论》。是君山之于《新序》奉为述作典范,推崇极矣。本书《诸子》、《体性》、《时序》、《才略》四篇,亦皆以刘向与扬雄并举。更可作为旁证。范说恐非。」

〔二〕 元刻本、弘治本「绛」作「锦」。《校注》:「按此为回应上文『夫青生于蓝,绛生于蒨』之辞,作『锦』非是。」《急就篇》注:「练者,煮缣而熟之也。」「练」、「濯」,皆有染意。「必归蓝蒨」,必须归靠蓝草和蒨草。

〔三〕 刘禹昌:「言要想矫正『浅而绮』、『讹而新』的形式主义文风,必须以风雅、典诰为学习典范。」

看来,刘勰的挽救方法只有「矫讹翻浅,还宗经诰」,这样就又回到「宗经」的路上去。他认为只有宗经,才能在质文之间、雅俗之间斟酌适当,算是懂得「通变」的道理了。

刘禹昌:「当他分析这种(形式主义)颓风所造成的原因时,他没有能认识到这是由于那个时期统治阶级的文人的颓废没落、逃避现实、思想腐朽、生活空虚所造成的,而只看到一些次要的,如作者的主观爱好不正确,没有继承古代优良传统等,因此,他企图挽回颓风的办法,『矫讹翻浅,还宗经诰』,只是治标,不能『挽狂澜于既倒』。」

「矫讹翻浅,还宗经诰」,就是《宗经》篇所说的「若禀经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是即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也」。

黄海章《文心短论》:「『矫讹翻浅,还宗经诰』,是运用儒家文学观点,来抨击南朝的形式主义、唯美主义,使文学都是有为而发,都会有政治作用和教育作用。他所主张的,是贯彻『经诰』的精神,而非模仿『经诰』的形式。看似『复古』,其实含有『创新』的意义。虽然『参古定法』,同时还要『望今制奇』。他明白说出『斟酌乎质文之间,而檃括乎雅俗之际,可与言通变矣』。今古兼顾,雅俗奇正兼收,从而创造出新文学、新风格,这样做去,是不会走回头路的。」

〔四〕 「檃」元本、弘治本作「隐」,古籍中可通用。《荀子性恶》篇:「故枸木必将待檃括烝矫然后直。」杨倞注:「檃括,正曲木之木也。烝,谓烝之使柔;矫,谓矫之使直也。」《淮南子修务训》:「木直中绳,揉以为轮;其曲中规,隐括之力。」《镕裁》篇:「职在镕裁,檃括情理,矫揉文采也。」

以上为第二段,从历代作家作品的发展情况,看历代文风及其承前启后的关系,强调继承与革新并重。

夫夸张声貌,则汉初已极〔一〕。自兹厥后,循环相因〔二〕;虽轩翥出辙〔三〕,而终入笼内〔四〕。

〔一〕 范注:「此特举一例言之耳,其实历代皆有新创作,可资模范,不必拘泥于汉初也。」《注订》:「是指马扬诸氏之作而言。」

《诠赋》篇:「汉初词人,顺流而作:陆贾扣其端,贾谊振其绪,枚马同其风,王扬骋其势;皋朔以下,品物毕图。」《夸饰》篇:「自宋玉景差,夸饰始盛。相如凭风,诡滥愈甚,故上林之馆,奔星与宛虹入轩;从禽之盛,飞廉与鹪鹩俱获。及扬雄《甘泉》酌其余波,语瑰奇则假珍于玉树,言峻极则颠坠于鬼神。」

〔二〕 「循环相因」,《史记高祖本纪》:「三王之道如循环,终而复始。」「因」,沿袭。《史记平准书》:「太仓之粟,陈陈相同。」

〔三〕 「轩翥」,《楚辞远游》:「鸾鸟轩翥而翔飞。」补注:「《方言》:翥,举也。」

《辨骚》篇:「固已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轩翥」,高飞貌。

〔四〕 《宗经》篇:「所以百家腾跃,终入环内者也。」高飞离开了旧辙,可是还在笼子里面。《斟诠》:「文家之立言,虽云千变万化,而谋篇裁章,毕竟有法度可循,不容漫无归心者,亦犹是也。」看来他虽然在赞语里说「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实际上他并不赞成绝对的日新月异,他要在「宗经」的口号下对当时的形式主义文风有所匡正,而他所提出来的文学发展观,是「循环相因」,不是直向前进的。

枚乘《七发》云:「通望兮东海,虹洞兮苍天。」〔一〕相如《上林》云:「视之无端,察之无涯;日出东沼,月生西陂。」〔二〕马融《广成》云:「天地虹洞,固无端涯;大明出东,月生西陂。」〔三〕扬雄《校猎》云:「出入日月,天与地沓。」〔四〕张衡《西京》云:「日月于是乎出入,象扶桑于蒙汜。」〔五〕此并广寓极状〔六〕,而五家如一。诸如此类,莫不相循〔七〕,参伍因革〔八〕,通变之数也〔九〕。

〔一〕 《文选》枚乘《七发》原文是:「秉意乎南山,通望乎东海,虹洞兮苍天,极虑兮崖涘。」李善注:「虹洞,相连貌也。」意谓一直望到东海,远远地与苍天融成一片。

〔二〕 「月生西陂」,《校注》:「按当依《上林赋》作『入乎西陂』。此盖写者涉下《广成颂》『月生西陂』而误。」《文选》李善注:「张揖云:日朝出苑之东池,暮入于苑西陂中。善曰:《汉宫殿簿》曰:长安有西陂池、东陂池。」

清孙志祖《文选考异》卷一「《上林赋》入乎西陂」:「按《文心雕龙通变》篇引《上林赋》,作『月生西陂』,然张揖注云:『日朝出苑之东池,暮入于苑西陂中。』则不当作『月生』也。与马融《广成颂》『大明出东,月生西陂』,辞旨自别。」

梁章巨《文选旁证》「《上林赋》入乎西陂」条:「按张揖注云云,则不当作『月生』也。」

〔三〕 《校证》:「『固』原作『因』,梅按颂文改。」

马融字季长,后汉茂陵人,经学家兼文学家。《广成颂》见《后汉书》卷六十《马融传》,又见《全后汉文》卷十八。

《广成颂》原文作:「大明生东,月朔西陂。」「广成」,汉代宫殿名。

《校注》:「按《后汉书马融传》作『大明生东,月朔西陂』。李注:『朔,生也。』此引『生』为『出』、『朔』为『

生』,非缘舍人误记,即由写者涉上下文而误。」

《马融传》李贤注:「虹洞,相连也。《礼记(礼器)》曰:『大明生于东,月生于西。』郑注曰:『大明,日也。』言池水广大,日月出于其中也。」王先谦《集解》:「钱大昕曰:『虹洞与鸿絅同。』惠栋曰:『《淮南子》云:水靡滥振荡,与天地鸿洞。高诱云:鸿,大也;洞,通也。』」

〔四〕 《校证》:「梅云:『校当作羽。』《文通》二一作『羽』。」《校注》:「按『沓』当依《汉书扬雄传上》作『杳』。颜注云:『谓苑囿之大,遥望日月皆从中出入,而天地之际杳然县远也。说者反以杳为沓,解云重沓;非惟乖理,盖已失韵。』今此作『沓』,写者盖依《文选》改也。」《羽猎赋》见《文选》卷八「畋猎」类。

王先谦《汉书补注》:「《选》『杳』作『沓』。应劭曰:『沓,合也。』据应说,则所见本作『沓』。孙志祖云:『《楚辞天问》:『天何所沓?』王逸注:『沓,合也。言天与地会合何所?』子云盖祖屈原之说。」

〔五〕 《校注》:「按『于』字不可解,盖涉上句而误者。当依《

西京赋》作『与』。《续历代赋话》十四引作『与』,殆据赋文改也。」《文选》卷二《西京赋》李善注:「言池广大,日月出入其中也。《淮南子》曰:『日出旸谷,拂于扶桑。』《楚辞》曰:『出自阳谷,入于蒙汜。』」

扶桑,神树名,日出处。《山海经海外东经》:「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天问》:「出自汤谷,次于蒙汜。」王逸注:「汜,水涯也。言日出东方汤谷之中,暮入西极蒙水之涯也。」

〔六〕 刘禹昌:「广寓极状──言广阔的观察和极力的描绘。寓,据《左传》『得臣与寓目焉』,寓目即属目,注视的意思。」周注:「广寓,广泛比喻。寓,寄托,托喻。极状,极力形容。」

〔七〕 纪评:「此段言前代佳篇,虽巨手不能凌越,以见汉篇之当师,非教人以因袭,宜善会之。」范注:「彦和虽举此五家为例,然非教人屋下架屋,摸拟取笑也。」

〔八〕 《易系辞上》:「参伍以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注:「参,三也;伍,五也。略举三五,诸数皆然也。」《荀子成相》:「参伍明,谨施赏罚。」《文论选》:「参伍因革──有因有革,继承与创作参错运用的意思。按上面所举,是古今相因的例子,说明通变并不一定要尽变前人。」《明诗》篇:「宋初文咏,体有因革。」

按:在艺术形式方面,刘勰对辞的夸张描写,举出汉朝五位赋家的描绘作为例证,说明描写方式大都是继承前人而又有所变化。就他所举的对于大海和天地日月的描写来看,变化是不大的,所以他才得出「五家如一」、「莫不相循」的结论。他也说「参伍因革,通变之数也」,就是说通变的方术是有因袭、有革新,继承与创造交替运用,但在他举出的「五家如一」的例子里,并没有把创造的因素显示出来。他指出「虽轩翥出辙,而终入笼内」,意思是说虽然想高飞远驰越出轨辙,始终离不开固定的圈子。这种说法,实质上是抹煞了创造性。象曹操的《观沧海》,虽然以同类的文辞来描写大海和天地日月,却用来象征他博大的胸怀,不是单纯的写景,岂不就跃出圈子了吗!

游国恩《槁庵随笔》十二《赋家蹈袭》:「《楚辞远游》云:『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东方朔《七谏初放》袭之云:『往者不可及兮,来者不可待。悠悠苍天兮,莫我振理。』庄忌《哀时命》又袭之云:『哀时命之不及古人兮,夫何余生之不遘时?往者不可攀援兮,来者不可与期。』展转抄袭,了无新义。至陈子昂《登幽州台歌》更总括其意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意犹是也,而铸词独伟,所谓『师其意不师其辞』者也。后人或不知其所本,辄惊为奇作。不知子昂之化臭腐为神奇也。」(《国文月刊》第四十期)

周振甫《诗词例话》《仿效和点化》一节引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三:「魏武帝乐府:『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其辞亦有本。相如《上林》云:『视之无端,察之无涯。日出东沼,月生西陂。』马融《广成》云:『天地虹洞,……月生西陂。』扬雄《校猎》云:『出入日月,天与地沓。』然觉扬语奇,武帝语壮。又『月生西陂』语有何致,而马融复袭之?」下面振甫说:「文学创作中的点化手法是多种多样的,一种是比前人说得更具体,更丰富,创造出新的境界。比方司马相如《上林赋》:『视之无端,察之无涯。』指上林地方广阔无边,这是概念的说明。下文说:『日出东沼,月生西陂』,比较具体些,还缺乏形象描写。扬雄《校猎赋》作:『出入日月,天与地沓。』第二句说,在那里境界广阔,望出去天与地合而为一,这样说就有新意。曹操在《观沧海》里说成:『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把星汉的形象加进去,配上山岛、秋风、洪涛的描写,内容更丰富,境界更开阔,色彩更鲜明,构成新的意境,就比司马相如的话更具体生动了。这就是善于点化的一例。再像马融《广成颂》作:『天地虹洞,固无端涯。』同司马相如的话一样,也是概念的。又说:『大明出东,月生西陂。』也讲日东升月西升,只是换个字面。这样的模仿是要不得的,它既没有加上新东西,又不能丰富原来的话,就谈不上点化了。」

〔九〕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参伍之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

《物色》篇:「古来辞人,异代接武;莫不参伍以相变,因革以为功。」实际上也是通变的过程,它是体现了通变的规律性的,所以说:「参伍因革,通变之数也。」

以上为第三段,举出汉代辞赋中五家作品说明在互相因袭中又有所改变。

是以规略文统,宜宏大体〔一〕。先博览以精阅〔二〕,总纲纪而摄契〔三〕;然后拓衢路〔四〕,置关键〔五〕,长辔远驭,从容按节〔六〕。凭情以会通〔七〕,负气以适变〔八〕;采如宛虹之奋鬐,〔九〕光若长离之振翼〔一○〕,乃颖脱之文矣〔一一〕。

〔一〕 《文论选》:「规划文章的纲领,应该得其大体,即掌握住根本原则的意思。」「宏」,扩大、发扬。

《斟诠》:「统,谓统系,统纪。……大体,犹言全局规模。《淮南子泛论训》:『观小节,足以知大体。』《庄子天下》:『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二〕 《神思》篇:「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沧浪诗话》:「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致。」

《文心雕龙讲疏》:「览必博,阅必精,然后能识取舍之义,应随时之变。若不博不精而好变古,必有陷泞之忧矣。」

〔三〕 《文选》陆机《文赋》:「意司契而为匠。」五臣注:「司、理,契、要,匠、宗也,……立意以理要为宗。」摄契即抓住文章要点。《神思》篇:「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也。」「契」,栔之假借。《说文》:「栔,刻也。」「摄契」,从事雕刻,喻写作。

〔四〕 刘禹昌:「衢路──四达的道路,这里用来比喻作品的思想主题。《章句》篇说:每一句是『联字以分疆』,而全章则是『总义以包体』,句与章的关系是『区畛相异,而衢路交通矣』。作品的这一句和那一句的意思是有区别的,各有它们不同的分工,但是作品的思想主题,则是贯通着全章的每一句,所以刘勰用『区畛』(田间小道)和『衢路』(大路)的关系予以说明。」

〔五〕 《校证》:「『置』,汪本、两京本作『直』,谢校作『置』。」「置关键」指安排重点而言。

黄海章《文心短论》:「谈到关键的设置,也随着路向的拓展而不同。所谓关键,主要指篇章的结构。如何分别主次?如何突出重点?如何联贯首尾?如何流通气势等等。这在前人有一定的法度可循,但是拘囚于法度之中,不能纵横变化于法度之外,只是死文而不是活文,能做到这样,便真正能『通变』了。」

〔六〕 《校注》:「按《文选》孙楚《为石仲容与孙皓书》:『长辔远御(『御』、『驭』古今字),妙略潜授。』《南齐书孔稚圭传》:『乃上表曰:「……长辔远驭,子孙是赖。」』」

《斟诠》:「从容,举动也。《礼缁衣》:『从容有常。』疏:『谓举动有其常度。』《中庸》:『从容中道。』王念孙曰:『谓一举一动莫不中道也。』按节,犹言安节,谓节奏安和,有按步就班之意。陆机《文赋》:『然后选义按部,考辞就班。』」

黄海章《文心短论》:「『长辔远驭,从容按节』是告诉我们要有远大的眼光,持久的精神,从容的态度,不要局限于小成,也不要急于求成,才能酝酿以成变化之功。」

〔七〕 「会通」,《易系辞上》:「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此处「会通」即《系辞》中的「观其会通」,指领会掌握事物发展变化中的关键问题(贯通之处),亦即通过借鉴古代的经籍,领会掌握古今文学的通要。

〔八〕 「适变」,《易系辞下》:「《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谓适应文学发展变化的潮流。

范注:「窃案『凭情以会通,负气以适变』二语,尤为通变之要本。盖必情真气盛,骨力峻茂,言人不厌其言,然后故实新声,皆为我用。若情匮气失,效今固不可,拟古亦取憎也。」

《说文》:「负,恃也。」「气」,才气。

〔九〕 范注:「《文选》张衡《西京赋》:『瞰宛虹之长鬐。』薛综注曰:『鬐,脊也。』」张铣注:「宛,谓屈曲也。鬐,虹鬣也。」

〔一○〕《校证》:「『光』原作『毛』,梅据曹学佺改。」《考异》:「从光是,与上采偶。」《校注》:「按曹改是。《汉书礼乐志》:『长丽前掞光耀明。』臣瓒曰:『长丽,灵鸟也。故相如赋(

《大人赋》)曰:「前长丽(《汉书》作『离』)而后矞皇。」旧说云:「鸾也。」』师古曰:『丽,音离。』」黄注:「张衡《思玄赋》:『前长离使拂羽兮。』注:『长离,朱雀也。』」刘禹昌:「张衡《思玄赋》吕延济注:『长离,南方朱鸟凤也。』朱鸟,天上二十八宿南方七宿的总称,古代神话把它人格化了,比做凤凰,叫它灵鸟。」

〔一一〕黄注:「《(史记)平原君传》:毛遂曰:臣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得处囊中,乃脱颖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沈岩临何焯校本「颖脱」改「脱颖」。

若乃龌龊于偏解〔一〕,矜激乎一致〔二〕;此庭间之回骤〔三〕,岂万里之逸步哉〔四〕!

〔一〕 黄注:「张衡《西京赋》:『独俭啬以龌龊。』注:『龌龊,小节也。』司马相如《难蜀父老》:『委琐龌龊。』注:『龌龊,局促也。』」《文选》鲍照《放歌行》:「小人自龌龊。」吕延济注:「龌龊,短狭貌。」

〔二〕 范注:「致,至也。一致犹言一得。」斯波六郎:「《抱朴子辞义》:『夫才有清浊,思有修短,虽并属文,参差万品,或浩瀁而不渊潭,或得事情而辞钝,违物理而言功,盖偏长之一致,非兼通之才也。』」《文论选》:「片面地强调,夸耀一得之见。」「矜激」,骄傲偏激。

〔三〕 范注:「《楚辞》严忌《哀时命》:『骋骐骥于中庭兮,焉能极夫远道。』王逸注曰:『言骐骥一驰千里,乃骋之中庭促狭之处,不得展足以极远道也。』」「回」,谓曲折回旋。「骤」,《说文》:「马疾步也。」这好比在院子里打着圈子跑马。

〔四〕 「逸」是快。意为这哪里是万里长途上奔驰呢!《札记》:「彦和此言,为时人而发,后世有人高谈宗派,垄断文林,据其私心以为文章之要止此,合之则是,不合则非,虽士衡、蔚宗,不免攻击,此亦彦和所讥也。」

第四段指出通变的基本方法和要求。

赞曰:文律运周〔一〕,日新其业〔二〕。变则堪久〔三〕,通则不乏〔四〕。趋时必果〔五〕,乘机无怯〔六〕。望今制奇〔七〕,参古定法〔八〕。

〔一〕 《文赋》:「普辞条与文律。」「文律」,文章的规律。《

校注》:「《曹子建集朔风诗》:『四气代谢,悬景运周。』」「

运周」,运转不停。

〔二〕 《易系辞上》:「盛德大业至矣哉!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

〔三〕 《校证》:「『堪』原作『其』,梅疑作『可』,吴校作『

堪』,今据改。」《校注》:「『其』,黄校云:『疑作可』。『其』字与上句重出固非,然与『可』之形不近,恐难致误。改『堪』亦未必是。疑原作『甚』,非旧本阙其末笔,即写者偶脱。」《考异》:「从『可』从『堪』皆通,从甚则非。」按沈岩临何焯校本「其」改「堪」。《易系辞上》韩康伯注:「通变则无穷,故可久也。」

〔四〕 「通则不乏」,语意出自《易系辞上》:「是故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干,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

以上两句意谓只要适应发展变化的要求,文学就会有永存的生命力。

〔五〕 《易系辞下》:「吉凶悔吝者,生乎动者也。刚柔者,立本者也。变通者,趣时者也。」

〔六〕 《校注》:「『怯』,黄校云:『一作跲。』天启梅本作『

跲』。元本、弘治本……作『法』;何本、凌本、合刻本、梁本、……崇文本作『怯』。按『法』字盖涉末句『参古定法』而误。以其形推之,『怯』与『法』较近,当以作『怯』为是。」《考异》:「『

法』字误。跲,踬也。……怯,多畏也,义皆可通,从『怯』为长。」

〔七〕 「望今制奇」,要看准今天文学发展的动向来出奇制胜。

〔八〕 范注:「《抱朴子尚博》篇:『俗士多云:「今山不及古山之高,今海不及古海之广,今日不及古日之热,今月不及古月之朗。」何肯评今之才士,不减古之枯骨!』今亦有胜于古者,岂可一概论乎!望今制奇,参古定法,彦和固不教人专事效古也。」

《斟诠》:「此二语盖与《汉书武帝纪》元狩六年诏所谓『稽诸往古,制宜于今』二句,词异而义同也。……『望今制奇,参古定法』,彦和固不教人专事效古也。」

周勋初《梁代文论三派述要》:「萧统在《文选序》中也提出了类似『通变』的学说。『若夫椎轮为大辂之始,大辂宁有椎轮之质?增冰为积水所成,积水曾微增冰之凛。何哉?盖踵其事而增华,变其本而加厉。物既有之,文亦宜然。随时变改,难可详悉。』这是说艺术形式与艺术手法是随着时代发展的,向美的方向发展的。于此不能有保守观点,这等于说的『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变则其久』,『望今制奇』。」(《中华文史论丛》第五辑)

袁宏道《雪涛阁集序》(锺伯敬增定本《袁中郎全集》卷一):「文之不能不古而今也,时使之也。妍媸之质,不逐目而逐时。是故草木之无情也,而红鹤翎,不能不改观于左紫溪绯。惟识时之士,为能堤其隤而通其所必变。夫古有古之时,今有今之时,袭古人语言之迹,而冒以为古,是处严冬而袭夏之葛者也。

「骚之不袭雅也,雅之体穷于怨,不骚不足以寄也。后之人有拟而为之者,终不肖也,何也?彼直求骚于骚之中也。至苏、李述别及《十九》等篇,骚之音节体致皆变矣,然不谓之真骚不可也。古之为诗者,有泛寄之情,无直书之事;而其为文也,有直书之事,无泛寄之情;故诗虚而文实。晋、唐以后,为诗者有赠别、有叙事;为文者有辨说,有论叙。架空而言,不必有其事与其人,是诗之体已不虚,而文之体已不能实矣。古人之法,顾安可概哉?夫法因于敝而成于过者也。矫六朝骈丽饤饾之习者,以流丽胜,饤饾者固流丽之因也。然其过在轻纤,盛唐诸人,以阔大矫之;已阔矣,又因阔而生莽,是故续盛唐者,以情实矫之。已实矣,又因实而生俚,是故续中唐者,以奇僻矫之。然奇则其境必狭,而僻则务为不根以相胜,故诗之道,至晚唐而益小。有宋欧、苏辈出,大变晚习,于物无所不收,于法无所不有,于情无所不畅,于境无所不取,滔滔莽莽,有若江河。今之人徒见宋之不唐法,而不知宋因唐而有法者也。如淡非浓,而浓实因于淡。然其弊至以文为诗,流而为理学,流而为歌诀,流而为偈诵,诗之弊又有不可胜言者矣。」

郭绍虞、王文生《文心雕龙再议》:「关于继承与革新,在对待文艺传统,处理古与今的关系上,刘勰以『通变』来表述二者的正确关系,既反对『循环相因』,又反对『近附而远疏』;主张有所继承,又有所革新。如果只有继承而无革新,则文学无所发展;如果只讲革新而无继承,则文学必然流于贫乏。『变则其久』、『通则不乏』,只有二者互相补充,纔能『日新其业』,使文学创作产生出新作品,创造出新成就,继承与革新,古与今两个方面不能偏废,但也不容等量齐观。在刘勰看来,『今』是出发点,是主要的一面,所以要『望今制奇』,『参古定法』,所以要『趋时必果,乘机无怯』。总的说来,刘勰用『通变』对正确处理继承与革新、古与今的关系,作了概括的说明,包含着辩证法的思想。」(《光明日报》一九七八年十月三十一日)

定势 第三十

《文镜秘府论论对属》:「然文无定势,体有变通。」

《札记》:「吾尝取刘舍人之言审思而熟察之矣。彼标其篇曰《

定势》,而篇中所言,则皆言势之无定也。其开宗也,曰『因情立体,即体成势』,明势不自成,随体而成也。……又曰循体成势,因变立功,明文势无定,不可执一也。举桓谭以下诸子之言,明拘固者之有所谢短也。终讥近代辞人以效奇取势,明文势随体变迁,苟以效奇为能,是使体束于势,势虽若奇,而体因之弊,不可为训也。《赞》曰『形生势成,始末相承』,明物不能有末而无本,末又必自本生也。凡若此者,一言蔽之曰:体势相须而已。」下面解释「势」说:「

『势』当为『槷』,『槷』者『臬』之假借。」把「势」当成古代插在地上测日影的标杆。「以其端正有法度,则引申为法度之称。」又说:「言气势者,原于用臬之辨趋向。」「文之有势,盖兼二者之义而用之(即指法度和气势)。」

范注:「此篇与《体性》篇参阅,始悟定势之旨。所谓势者,既非故作慷慨,叫嚣示雄,亦非强事低回,舒缓取姿;文各有体,即体成势,章表奏议,不得杂以嘲弄,符册檄移,不得空谈风月,即所谓势也。……人之才性不同,善此者不必善于彼,……若夫兼解俱通,惟渊乎文者为能,偏才之士,但能郛郭不踰。体势相因,即文非最优,亦可以无大过矣。」又云:「势者,标准也,审察题旨,知当用何种体制作标准。标准既定,则意有取舍,辞有简择,及其成文,止有体而无所谓势也。」似对全篇用意不甚了然于怀。郭绍虞《中国古典文学理论批评史》也把「势」解作「标准」,但未加以说明。

《校释》:「统观此篇,论势必因体而异,势备刚柔奇正,又须悦泽,是则所谓势者,姿也,姿势为联语,或称姿态;体势,犹言体态也。」

郭注:「势是作品所表现的语言姿态,即语调辞气。本篇论述决定作品语言姿态的条件,所以叫《定势》。」

周注:「按照不同的内容来确定不同的体制和风格,这就是定势。」

王元化《刘勰风格论补述》:「刘勰提出体势这一概念,正是与体性相对。体性指的是风格的主观因素,体势则指的是风格的客观因素。」(见《文心雕龙创作论》)

施友忠《文心雕龙》英译本把「势」解释作风格,把《定势》这一题目译为风格的选定。

王金凌《定势篇疏释》:「体势即今之所谓风格。体势见于才质、内容、形式、体要的融合中,并非在此四者之外,别有体势。」又:「若严格地说,只有势才是风格。但我国文字……往往为了便于诵读,而将二个以上的字结合成词,……而结合时,这些字也语意相关,于是有偏义复词,体势即其一例。」(见《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

寇效信《释体势》:「对自然界事物来说,『势』指它一定的姿态;对文章来说,『势』则含有风格的意思。但这种风格,不是作家的个人风格,而是文体风格。」又:「从刘勰的论述来看,『势』包括文体风格,但不等于文体风格。『势』字的本义,有趋势的意思,作为文学理论术语的『势』,同样有趋势之意。……『势』这一概念的内涵,应包括这样几点:(一)一定的文体风格;(二)形成这一风格的必然趋势;(三)造成风格趋势的作家的慕习。一句话,『势』就是由作家的慕习所决定的形成文体风格的必然趋势。」(见《文心雕龙学刊》第一辑)

涂光社《文心雕龙「定势论」浅说》:「倘将含有风格因素的术语,如象《文心》中的『体』、『体势』、『势』统统不加区别地释为风格,至少是忽略了它们各自不能取代的特点,这样做造成了概念上的混乱。」又:「『定势』是创作过程择『术』的一部分,『势』与现代文论中的表现方式在概念上有某些相近之处。」(《文学评论丛刊》第十三辑,下同)但他又说:「各个艺术种类、各种题材内容都有一种适应自己需要的最完美的表现方式,这种表现方式就是这种艺术或题材内容的标准风格。」接着又引黑格尔《美学》第一卷里的话说:「风格就是服从所用材料的各种条件的一种表现方式。」这是自相矛盾的。

涂光社又说:「释『势』须考虑三方面因素:其一,……『势』是灵活多变可以相机制宜的;……其二,『势』即『体』而成,创作体制各自都有特点,它们对『势』有风格上的要求;『势』还受作家艺术表现上倾向性的影响,受作家艺术素养和创作个性的制约。因此,『势』含有风格的因素。其三,刘勰是将『势』作为一种适应『情』与『体』需要的『术』来论述的。」前两点可以成立,第三点把「

势」作为一种「术」来看待,就没有根据。

按《程器》篇说:「孙武《兵经》,辞如珠玉,岂以习武而不晓文也。」刘勰不仅欣赏《孙子兵法》的文章,而且学习《孙子兵法》中朴素的辩证观点,并把它运用于文学理论。《孙子》十三篇中有《

势篇》,曹操注:「用兵任势也。」《孙子兵法》对「形」、「势」的分析是《文心雕龙定势》篇的主要来源。

明李梦阳《驳何氏论文书》:「作文如作字,欧虞颜柳,字不同而同笔。笔不同,非字矣。不同者何也?肥也,瘦也,长也,短也,疏也,密也。故六者势也,字之体也,非笔之精也。」

蔡邕《篆势》:「体有六篆,巧妙入神。……扬波振击,龙跃鸟震。延颈胁翼,势似凌云。……若行若飞,岐岐翾翾。」

又《隶势》:「随事从宜,靡有常制。……或长邪角趣,或规旋矩折。修短相副,异体同势。……奇姿谲诞,不可胜原。」可见书法中的笔势有一种动态的美。

在《定势》篇里,「势」和「体」联系起来,指的是作品的风格倾向,这种趋势本来是变化无定的。《通变》篇说:「变文之数无方。」「势」就属于《通变》篇所谓「文辞气力」这一类的。这种趋势是顺乎自然的,但又有一定的规律性,势虽无定而有定,所以叫作「

定势」。

「定势」是要运用「文变」之「术」的,但「势」的本身并不是「术」。「定势」的内容,也牵涉到风格的模仿和习染问题,势的本身并不限于文体风格。

夫情致异区〔一〕,文变殊术,莫不因情立体〔二〕,即体成势也。〔三〕势者,乘利而为制也〔四〕。

〔一〕 《世说新语文学》篇:「其夜清风朗月,闻江渚间估客船上有咏诗声,甚有情致。」又《赏誉》:「殷中军道韩太常曰:康伯少自标置,居然是出群器,及其发言遣辞,往往有情致。」

《颜氏家训文章》篇:「诗云:『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毛传云:『言不諠哗也。』吾每叹此解有情致。」

《斟诠》:「《晋书孙绰传》:『高情远致。』区,……类也。《论语子张》:『区以别矣。』此处宜作『品类』解。……『情致异区,文变殊术』,与《体性》篇赞语『才性异区,文体繁诡』,辞虽小异,义实相通。」

王金凌:「人秉七情,应物斯感,而才性学习之不同,其所感所思也就千差万别,因此说『情致异区』。至于媒介技巧的运用亦变化多端。故称『文变殊术』。」

〔二〕 一位作家在不同的场合进行创作,由于「情致异区」,就会「文变殊术」,就会表现为不同的风格。《辨骚》篇说:「《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远游》《天问》,瑰诡而惠巧;《招魂》《招隐》,耀艳而深华。」以上所说的「朗丽」、「绮靡」、「瑰诡」、「耀艳」等等,就很清楚地指出了屈原不同作品的不同风格。以赋为例:《诠赋》篇说:「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文虽新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此立赋之大体也。」这就是作赋之前如何「因情立体」的。所谓「立体」,就是确立某一体裁作品的规格要求和风格要求。属于文体论的各篇里,对每种体裁的文章有什么规格要求和风格要求,都有所论述。那就讲的是「因情立体」。

寇效信《释体势》:「『体』这一概念包括三个方面:(一)文章的不同类别;(二)成『体』的原则和方式;(三)特定的风格要求。这三点紧密结合,三位一体。」我们认为他所说的第一方面,可以叫作「体裁」,第二方面可以叫做「体制」,也就是「大体」。

〔三〕 《校释》:「此篇首曰:『因情立体,即体成势』。……举证明之,则如《离骚》《九章》之体,以抒怨悱之思,故文势缠绵而往复;《远游》《九歌》之体,托情神怪之事,故文势恢丽而佹僪;《变风》《变雅》,以序述乱离,风刺淫荡,势自难于雍容;《两都》《二京》,以原本山川,极命草木,势自入于闳侈;又如汉魏古诗多切近人事,故明雅而切附;渊明变而寄兴田园,故疏野而冲旷;灵运变而放志山水,故巉岩而萧散;梁陈而下,宫体日兴,志思淫荡,故秾艳而绮丽,皆自然之势也。又如咏战伐者必激昂,叙儿女者定柔婉,写离乱者含悲辛,记游宴者多酣畅,此又虽一人之作,亦必因情而立体,即体而成势者也。」

〔四〕 《孙子计篇》:「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王注:「势者,乘其变者也。」张预注:「自此而后,略言权变。」郑友贤《十家注孙子遗说》:「计利之外所佐者何?势。曰:兵法之传有常,而其用之也有变。常者,法也;变者,势也。」《孙子》解释「势」字的这句话是说:势就是趁着有利的条件而进行机动。

如机发矢直,涧曲湍回,自然之趣也〔一〕。圆者规体,其势也自转;方者矩形,其势也自安〔二〕。文章体势〔三〕,如斯而已。

〔一〕 「机」,机弩。弓弩上所设机括(发箭的机件)。

「趣」和「趋」古代是通用的,「自然之趣」就是自然的趋势。像弩机一发,射出去是直的;曲折的山涧中形成的湍流必然有回旋,这都是自然的趋势。下面又说:「譬激水不漪,槁木无阴,自然之势也。」这些比喻也是从《孙子兵法》来的。《孙子势》篇说:「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弩,节如发机。」又《虚实》篇:「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故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讲的都是一个道理。

〔二〕 此处谓圆以规成体,方以矩成形。例如球体是圆的,它的重心不稳定,因此它的趋势就是转动。一个立方体或长方体,它的各面多呈矩形,因此它就趋于安定。这几句话也是有来源的。《孙子势》篇说:「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任势者,其战人也,如转木石。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尹文子大道上》:「圆者之转,非能转而转,不得不转也;方者之止,非能止而止,不得不止也。」所谓「自然」者,就是不得不然。可见《定势》篇的「势」,就是灵活机动而自然的趋势。

《墨子法仪》:「百工为圆以规。」《淮南子原道训》:「员者常转,自然之势也。」为圆之器曰规,为方之器曰矩。《孟子离娄上》:「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纪评:「行乎其不得不行,转也;止乎其不得不止,安也。」

〔三〕 嵇康《琴赋》:「若论其体势,详其风声,器和故响逸,张急故声清。」《诸子》篇:「两汉以后,体势漫弱。」文章的这种趋势是乘着一时的「因势利导」而自然形成的。它没有一定之规,犹之乎箭从弩机上发出去是直的,水从涧中流出是迂回的,都是自然的趋势。圆体或立方体的趋势是由「体」本身来决定的。文章的「体」与「势」之关系也是如此。

《定势》篇的「势」,一般指的是趋势或倾向,「势」和「体」联系起来,则指的是作品风格的倾向。

是以模经为式者,自入典雅之懿〔一〕;效《骚》命篇者,必归艳逸之华〔二〕;综意浅切者,类乏酝藉〔三〕;断辞辨约者,率乖繁缛〔四〕。譬激水不漪〔五〕,槁木无阴,自然之势也。

纪评:「自篇首至『自然之势』一段,言文各有自然之势。」

〔一〕 范注:「《宗经》篇:『禀经以制式。』」《体性》篇:「

典雅者,镕式经诰,方轨儒门者也。」

「懿」,美。凡是取法于儒家经典的作品,自然具有雅正之美。

《风骨》篇:「潘勖锡魏,思摹经典。」《诏策》篇:「潘勖《九锡》,典雅逸群。」

〔二〕 范注:「《辨骚》篇赞:『惊才风逸,艳溢锱毫。』」

《才略》篇:「相如好书,师范屈宋,洞入夸艳,致名辞宗。」

〔三〕 《校注》:「『藉,两京本、何本、梅本、凌本、合刻本、……崇文本作『籍』。按『酝藉』又作『温藉』、『蕴藉』或『缊藉』,其『藉』字无作『籍』者。两京本等作『籍』,误。《汉书薛广德传》:『广德为人,温雅有酝藉。』服虔曰:『宽博有余也。』」王念孙曰:「服说及颜注《义纵传》是也。(按《义纵传》:「少温藉。」注:「言无所含容也。」)不必分『酝』为酝酿,『藉』为荐藉也。」见王先谦《汉书补注》。

〔四〕 《校注》:「『断』,黄校云:『一作斲。』徐云:『当作斲。』按『断』字不误。『断辞』二字出《易系辞下》。《征圣》、《比兴》两篇亦并用之。」《征圣》篇:「《易》称辨物正言,断辞则备。」《比兴》篇:「断辞必敢。」

《斟诠》:「审上下文义,此处以作『斲辞』为胜。斲辞犹修辞。」

《议对》篇:「文以辨洁为能,不以繁缛为巧。」

〔五〕 《注订》:「《说文》无『漪』字,《集韵》:『音猗,水波也。』《初学记》:『水波如锦文曰漪。』左思《吴都赋》『刷荡漪澜』,注:『漪澜,水波也。』」

傅庚生《中国文学欣赏举隅》:「意必深蓄,而以自然出之,不应矫设其意而出于勉强,是『激水不漪』之说也;辞必深练,而以至巧出之,不应平庸其辞,而出于率易,是『槁木无阴』之说也。」

刘勰提出:凡是「模经为式者」,作品风格自然趋向于「典雅」;「效骚命篇者」,作品风格自然趋向于「艳逸」。这主要是由后天的习染造成的。

《体性》篇指出:「雅与奇反,奥与显殊,繁与约舛,壮与轻乖。」本篇里又进一步提出:「综意浅切者」,一般说来,就不会有含蓄的风格;「断辞辨约者」,一般说来,就不会有繁缛的风格。这也是自然的趋势。

以上为第一段,阐明定势所依据的规律和基本原则,重点在说明文之有势出于自然。

是以绘事图色,文辞尽情;色糅而犬马殊形,情交而雅俗异势〔一〕。镕范所拟,各有司匠〔二〕;虽无严郛,难得踰越〔三〕。

〔一〕 纪评:「自『绘事图色』以下,言势无定格,各因其宜,当随其自然而取之。」

《校释》:「『情交』。按各本皆如此,以文义求之,『交』乃『驳』之残字。『情驳』与上句『色糅』为类,作『交』无义。」

《缀补》:「案『情交』与『色糅』自为类,无烦改字。『交』与『殽』声义并近,《说文》:『殽,相错杂也。』交亦杂也,《庄子刻意》篇:『不与物交,淡之至也。』《淮南子原道》篇『交』作『殽』(今本『殽』误「散」,王念孙《杂志》有说)。《文子道原》篇、《自然》篇并作『杂』。明『交』、『殽』并有杂义。糅亦杂也,《仪礼乡射礼》:『无物,则以白羽与朱羽糅。』郑玄注:『糅,杂也。』《淮南子精神》篇:『审乎无瑕,而不与物糅。』高诱注:『能审顺之,故不与物相杂糅也。』并其证。」

〔二〕 南齐王融《永明九年策秀才文》:「且有后命,事资镕范。」善注:「应劭曰:『镕,钱模也。』《礼记》:『孔子曰:然后范金合土。』郑玄曰:『范,铸作模器用也。』」五臣翰注:「镕,销;范,法也。」镕范,此处指学习对象。「拟」,模拟。「司匠」,主司制作之匠事。

有些作家是「模经为式」,有些作家「效骚命篇」,所以说:「镕范所拟,各有司匠」。

〔三〕 黄注:「《说文》:『郛,郭也。』《西京赋》:『经城洫,营郭郛。』」

《斟诠》:「《法言吾子》:『虐政虐世,然后知圣人之为郛郭也。』注:『郛郭限内外,御奸宄,圣人崇仁义,正愆违。』彦和用于此处有界限之意。」

这里用绘画来比拟文章的写作。在绘画时,不同的颜色杂糅,形成犬马等各种物体形象;在写作时,不同的情感交融,形成雅俗等各种风格倾向。我们在规划文章的体制时,总要向前人来学习,而作为学习对象的风格流派,都是各有师承,各有特殊的精神面貌的。其间对立的风格倾向,虽然没有严格的界限,但总是「难得踰越」这个风格流派的界限的。

然渊乎文者,并总群势;奇正虽反,必兼解以俱通;刚柔虽殊,必随时而适用〔一〕。若爱典而恶华,则兼通之理偏〔二〕;似夏人争弓矢,执一不可以独射也〔三〕。若雅郑而共篇,则总一之势离〔四〕;是楚人鬻矛誉楯,两难得而俱售也〔五〕。

〔一〕 《札记》:「『并总群势』至『刚柔虽殊,必随时而适用』──此明言迭用柔刚,势必加以铨别,相其所宜,既非执一而鲜通,亦非杂用而不次。」

这是说:在写作上有深刻修养的人,善于综合各种的风格,无论是新奇的、雅正的,刚性的、柔性的,都能够融会贯通,随时应用。

「渊乎文者」往往不为一种风格流派所局限,而具有多样化的风格,并且这些多样化的风格又是统一于他的主导风格倾向的。就李白来说,他的主导倾向是浪漫主义的,但也有现实主义的诗篇,如《丁都护歌》之类。他的主导风格是豪放飘逸而具有刚性美的,但也有写男女柔情的诗篇,如《子夜吴歌》之类。同样,杜甫是现实主义诗人,有些作品富有浪漫主义气息,如《望岳》之类。他的主导风格是沉郁顿挫,可也有情调明快的诗篇,如《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之类。无论是李白或杜甫,其多样化的风格倾向,都统一于他们本人的主导风格。尤其是杜甫的诗,可以说是集各种风格流派之大成。所以元稹在《唐工部员外郎杜甫墓系铭》里说:「至于子美,盖所谓上薄风雅,下该沈宋,言夺苏李,气吞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矣。」

王安石说杜甫诗「悲怀穷泰,发敛抑扬,疾徐纵横,无施不可。故其诗有平淡简易者,有绮丽精确者,有严重威武若三军之帅者,有奋迅驰骤若泛驾之马者,有淡泊闲静若山谷隐士者,有风流酝藉若贵介公子者」(见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六引《遯斋闲览》)。胡元瑞也说:「杜诗正而能变,变而能化,化而不失本调,不失本调而兼得众调,故绝不可及。」(见胡震亨《唐音癸签》卷六《评汇》二)

张戒《岁寒堂诗话》:「王介甫只知巧语之为诗,不知拙语亦诗也。山谷只知奇语之为诗,不知常语亦诗也。欧阳公诗专以快意为主,苏端明专以刻意为工,李义山诗只知有金玉龙凤,杜牧之诗只知有绮罗脂粉,李长吉诗只知有花草粉蝶。惟杜子美则不然,在山林则山林,在廊庙则廊庙,遇巧则巧,遇拙则拙,遇奇则奇,遇俗则俗,或放或收,或新或旧,一切事,一切意,一切物,无非诗者。」

朱熹《朱子文集大全类编》:「李太白诗,不专是豪放,亦有雍容和缓底,如首篇『大雅久不作』,多少和缓!陶渊明诗,人皆说是平淡,据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来得不觉耳。其露出本相者,是《咏荆轲》一篇,平淡底人,如何说得这样言语出来?」

潘德舆《养一斋诗话》:「微之、少游,尊杜至极,无以复加。而其所以尊之之由,则徒以包众家之体势姿态而已。于其本性情,厚伦纪,达六义,绍《三百》者,未尝一发明也。」

〔二〕 《文镜秘府论论体》:「而近代作者,好尚互舛,苟见一涂,守而不易,至令摛章缀翰,罕有兼善,岂才思之不足,抑由体制之未该也。」

〔三〕 《御览》三四七引《胡非子》:「一人曰:『吾弓良,无所用矢。』一人曰:『吾矢善,无所用弓。』羿闻之曰:『非弓,何以往矢?非矢,何以中的?』令合弓矢而教之射。」羿,夏射官,故云「夏人」。

刘勰认为一个作家的风格不应有所偏好,如果只喜欢典雅的风格,而厌恶华丽的风格,这就偏于一方,不合乎「兼通」之理。这是说只有一种单调的风格,或者只偏爱一种单调的风格,那必然有很大的片面性,而不能成为伟大的作家。法国自然科学家布封在《

论风格》中就说:「一个大作家绝不能只有一颗印章,在不同的作品上都带有同一的印章,这就暴露出天才的缺乏。」

(《布封文钞》,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五八年版)明屠隆《与王元美先生》云:「今夫天有扬沙走石,则有和风惠日;今夫地有危峰峭壁,则有平原旷野;今夫江海有浊浪崩云,则有平波展镜;今夫人物有戈矛叱咤,则有俎豆晏笑:斯物之固然也。借使天一于扬沙走石,地一于危峰峭壁,江海一于浊浪崩云,人物一于戈矛叱咤,好奇不太过乎?将习见者厌矣。文章大观,奇正、离合、瑰丽、尔雅、险壮、温夷,何所不有?」(《由拳集》卷十四)

〔四〕 俞元桂《作家与风格》:「对立的风格是不能在一篇作品里统一起来的,作品的风格要建立在统一的、协调的基础上。『若雅郑而共篇,则总一之势离。』破坏了统一和协调,风格就不存在了。但是一篇作品在统一、协调的前提下,可以兼有几种风格,可以是典雅的,同时又是精约的,只要它不是对立的风格。」(《热风》一九六二年第一期)不过在一篇文章里,既有典雅的风格,又有轻靡的风格,就失去了统一。这就是说一位作家可以有多样化的风格倾向,具体到一篇作品里,却不能两种对立的风格倾向同时存在。「多样化的统一」这一美学原理的提出,不能不说是《文心雕龙》的极大创见。

〔五〕 《训故》:「《韩子》:客曰:人有鬻矛誉楯者,誉其楯之坚,物莫能陷也。俄而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有应之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应也。」黄注同。

范注:「《韩非子难一》:『楚人有鬻楯与矛者,誉之曰:吾楯之坚,物莫能陷也。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应。』总一,犹言一体,雅体不得杂以郑声也。」「总一之势」,犹言统一之势。

《校注》:「按此文失伦次,当作『是楚人鬻矛楯,誉两,难得而俱售也』,始能与上文『似夏人争弓矢,执一,不可以独射也』相俪。舍人是语,本《韩非子难一》篇,原文范注已具(黄注所引见《难势》篇)。若作『鬻矛誉楯』,既与《韩子》『两誉矛楯』之说舛驰,复与本篇上文『雅郑共篇,总一势离』之意不侔,当校正。」

按原文亦可通,不必臆改。

是以括囊杂体,功在铨别〔一〕,宫商朱紫,随势各配〔二〕。

〔一〕 《校注》:「『功』,黄校云:『一作切,从《御览》改。』按改『功』是也。《征圣》篇『功在上哲』,《体性》篇『功在初化』,《物色》篇『功在密附』,句法并与此同,可证。《广博物志》卷二九引,亦作『功』。」

范注:「《易坤》六四:『括囊无咎无誉。』正义:『括,结也。囊,所以贮物。』功在铨别,即所谓定势。」

《斟诠》:「括囊有包罗兼顾之意。《后汉书郑玄传》:『括囊大典,网罗众家。』」

「势」是「随变主功」,「乘利而为制」的。为了发扬多样化的风格倾向,作家可以「括囊杂体」,使不同风格的表现手法相互参合,这就是「契会相参」。但是在「括囊杂体」的时候,要进行「铨别」,不能「使雅郑而共篇」,所以说「功在铨别」。

〔二〕 《札记》:「宫商谓声律,朱紫谓采藻,观此知文质之用都无定准。」这里是说:对于各种体裁的作品来说,随着各体文章的规格要求,「宫商朱紫,随势各配」。

《文心雕龙讲疏》:「随势各配──声采之用都无定准,如章表奏议,无取宫商,史论序注,非必紫朱也。」这是说各种的声调和采色,在文章中都是顺着自然之势配合的。

章表奏议,则准的乎典雅〔一〕;赋颂歌诗,则羽仪乎清丽〔二〕;符檄书移,则楷式于明断〔三〕;史论序注,则师范于核要〔四〕;箴铭碑诔,则体制于弘深〔五〕;连珠七辞,则从事于巧艳〔六〕:此循体而成势,随变而立功者也〔七〕。

〔一〕 《章表》篇:「章以谢恩,奏以按劾,表以陈请,议以执异。」

元刻本、弘治本「典雅」作「雅颂」。《校证》:「『

典雅』原作『雅颂』,何校本、黄本从《御览》改。案《记纂渊海》七五亦作『典雅』。」

「准的」,准则。《章表》篇:「章式炳贲,志在典谟。」又说:「表体多包,情伪屡迁,必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奏启》篇:「夫奏之为笔,固以明允笃诚为本,辨析疏通为首。」又:「若乃按劾之奏,……必使理有典刑,辞有风轨。」《议对》篇:「议贵节制,经典之体也。」从上所引,可见刘勰主张表章奏议,以典雅为准则。

俞元桂《刘勰对文章风格的要求》:「议的应有风格是『必枢纽经典,采故实于前代,观通变于当今,理不谬摇其枝,字不妄舒其藻,……然后标以显义,约以正辞。……』所谓『志在典谟』『枢纽经典』,『显义』『正辞』都是典雅的意思。」(《文学遗产增刊》第十一辑)

〔二〕 《易渐上九》:「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孔疏:「其羽可用为物之仪表,可贵可法也。」比喻为表率。

《诠赋》篇:「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丽辞雅义,符采相胜,……此立赋之大体也。」《颂赞》篇:「颂惟典雅,辞必清铄。」《明诗》篇:「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从上所引,可见刘勰主张赋、颂、歌、诗以清丽为表率。

〔三〕 《书记》篇:「符者,孚也,征召防伪,事资中孚。三代玉瑞,汉世金竹,末代从省,易以书翰矣。」《札记》:「案南朝称被台符,被尚书符。其时已用纸,今则称为票。符之与票,非奉音转。」范注:「《说文》:『符,信也。汉制以竹,长六寸,分而相合。』……《释名释书契》:『符,付也。书所敕命于上,付使传行之也。』书敕于上,为渐易书翰之始。」

〔四〕 「核要」,核实要约。《校注》:「『师』,《御览》五八五引作『轨』,《记纂渊海》七五《文断》、《广博物志》引同。按《通变》篇『师范宋集』,《才略》篇『师范屈宋』,皆以『师范』连文,此似以作『师』为是。」

《史传》篇:「纪传为式,编年缀事,文非泛论,按实而书。」又:「至于寻繁领杂之术,务信弃奇之要,明白头讫之序,品酌事例之条。晓其大纲,则众理可贯。」《论说》篇:「原夫论之为体,所以辨正然否。……故其义贵圆通,辞忌枝碎。」序、注皆论体,《论说》篇:「注者主解,序者次事,一揆宗论,……要约明畅,可为式矣。」由上所引,足征史论序注,则以核要为师范。

〔五〕 「弘深」,弘润精深。《铭箴》篇:「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其取事也必核以辨,其摛文也必简而深。」《诔碑》篇:「碑实铭器,铭实碑文。」碑也要求「弘润」,至于诔也大体相同,所以说箴铭碑诔,以弘深为体制。嵇康《琴赋》:「体制风流,莫不相袭。」

〔六〕 《杂文》篇:「自连珠以下,……足使义明而辞净,事圆而音泽。」又:「枚乘摛艳,首制《七发》。」又:「自《七发》以下,作者继踵。……枝附影从,十有余家。……甘意摇骨髓,艳词动魂识。」又:「负文余力,飞靡弄巧。」故曰:「连珠、七辞,则从事于巧艳。」《诗经小雅十月之交》:「黾勉从事,不敢告劳。」

曹丕《典论论文》:「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文赋》:「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凄怆,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奏平彻以闲雅,说炜晔而谲诳。」这都是说明每一体裁作品风格要求的。

《文镜秘府论论体》:「至如称博雅则颂论为其标(

颂明功业,论陈名理,体贵于弘,故事宜博;理归于正,故言必雅也),语清典则铭赞居其极(铭题器物,赞述功能,皆限以四言,分有定准,言不沈膇,故声必清,体不诡杂,故辞必典也),陈绮艳则诗赋表其华(诗兼声色,赋叙物象,故言资绮靡,而文极华艳),叙宏壮则诏檄振其响(诏陈王命,檄叙军容,宏则可以及远,壮则可以威物),论要约则表启擅其能(表以陈事,启以述心,皆施之尊重,须加肃敬,故言在于要,而理归于约),言切至则箴诔得其实(箴陈戒约,诔述哀情,故义资感动,言重切至也):凡斯六事,文章之通义焉。」

〔七〕 《校证》:「『循』,《御览》、《记纂渊海》作『修』。『修』『循』隶书形近之误。」《缀补》:「循、随互文,循亦随也。《淮南子原道》篇:『循天者,与道游者也(高诱注:循,随也)。随人者,与俗交者也。』循随互文,与此同例。」

这句是说:文学作品的风格倾向是随着每一体的规格要求而变化的。范注:「本书上篇列举文章多体,而每体必敷理以举统,即论每体应取之势。」则是把「循体而定势」的「体」,当作体裁来讲,而误「举统」为「定势」。实则「举统」是举出每一体裁的作品的共同纲领,这种规格要求是有相对稳定性的,而风格倾向是随时在变化的。这种趋势随着每一体裁的作品的规格要求而变化,例如章表奏议,随着它的规格要求,它的风格自然趋向于典雅;赋颂歌诗,随着它的规格要求,它的风格自然趋向于清丽,这就是「循体而成势」,「势」有时是由「体」来定的。郭注:「然而有时亦可以兼解俱通,并非执一不变,故云:『随变而立功』也。」

一位作家的多样化的风格,又具体地表现在各种不同体裁的作品中。欧阳修在他的词里,表现出一派柔情,但在他的《朋党论》和《与高司谏书》里,却是义正辞严,慷慨激昂的。不同的思想情感,有不同体裁的作品来表现,而每一种体裁的作品内部却有共同的规格要求。

虽复契会相参,节文互杂〔一〕,譬五色之锦,各以本采为地矣〔二〕。

〔一〕 「杂」字各本俱同,唯《校证》径改作「变」而未出校语,疑是笔误。

郭注:「『契会』,犹言会合。『节文』在此指节奏文采。『契会相参,节文互杂』,谓各体之势可以融会贯通也。」

「契会相参」,承「括囊杂体」言,「节文互杂」承「

宫商朱紫」言。节,节奏,指宫商。文,文采,指朱紫。《附会》篇:「夫能悬识腠理,然后节文自会。」

〔二〕 范注:「此言文辞虽贵通变,而势之大本不得背离。」郭注:「『本采』,本来采色,如章表以典雅为本采,赋颂以清丽为本采是也。『地』即质地,绘画时所用的粉本。」

「势」是「随变立功」,「乘利而为制」的。为了发扬多样化的风格倾向,作家可以「括囊杂体」,使不同风格的表现手法相互参合,这就是「契会相参」。「契」是两方面的契合,「会」是多方面的会合,二者可以参合着运用,但在「括囊杂体」的时候,要进行「铨别」,不能「使雅郑而共篇」,所以说「功在铨别」。在形成多样化的风格倾向时,也可以「节文互杂」,使「宫商朱紫,随势各配」,但是这种百花齐放式的「五色之锦」,还是要「各以本采为地」,意思是说任何丰富多采的风格倾向,都要以它的「本采」,也就是它的「体制」作为基础,这样围绕着「本体」来进行的声调和辞采的配合,都要顺着自然之势,而且以主导风格为中心,纔不致「使总一之势离」。例如「史论序注」,可以有多样化的风格倾向,然而它的主导倾向总是论据充实,要言不繁。在这一前提下,并不妨碍「

百花齐放」。这就是「定势」。

以上为第二段,说明写作过程中,定势规律、原则的具体运用。

桓谭称「文家各有所慕,或好浮华而不知实窍〔一〕,或美众多而不见要约」。陈思亦云:「世之作者,或好烦文博采,深沈其旨者;或好离言辨句〔二〕,分毫析厘者。所习不同,所务各异。」言势殊也〔三〕。

〔一〕 范注:「桓谭语无考,当在《新论》中。」「实核」即「核实」。

《抱朴子外篇》卷四十《辞义》:「夫才有清浊,思有修短,虽并属文,参差万品;或浩瀁而不渊潭,或得事情而辞钝,违物理而文工,盖偏长之一致,非兼通之才也。闇于自料,强欲兼之,违才易务,故不免嗤也。」

〔二〕 《校证》:「『句』原作『白』。案《声律》篇云:『双声隔字而每舛,迭韵离句而必睽。』《章句》篇云:『离章合句。』《

丽辞》篇云:『魏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剖毫析厘。』皆与此『离言辨句』意相近。『句』『白』形近致误耳。」

范注:「陈思语无考。」

潘重规《读文心雕龙札记》:「按『白』疑当作『句』,形近之讹。《练字》篇亦引陈思言:『扬马之作趣幽旨深,读者非师传不能析其辞,非博学不能综其理。』又《丽辞》篇云:『至魏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剖毫析厘,皆与离言辨句之旨合。』」(见《制言》四十九期,一九三九年二月)

《杂记》:「案『白』字疑当作『句』,形近而误。」

《礼记学记》:「一年视离经辨志。」「离经」,分经文的句逗。「离言」犹断句。

〔三〕 《文赋》:「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校释》:「末言好尚一殊,体势因异,此就习尚言也。」

刘桢云:「文之体指,虚实强弱〔一〕,使其辞已尽而势有余,天下一人耳,不可得也〔二〕。」公干所谈,颇亦兼气〔三〕。然文之任势〔四〕,势有刚柔,不必壮言慷慨,乃称势也〔五〕。

〔一〕 《校证》:「『虚』字原脱。徐引谢在杭云:当作『文之体指,虚实强弱』。按谢说是,今据补。」

《札记》:「文之体指实强弱句有误,细审彦和语,疑此句当作文之体指贵强,下衍『弱』字。」

范注:「窃案《抱朴子尚博》篇云:『清浊参差,所禀有主,朗昧不同科,强弱各殊气。』疑公干语当作文之体指,实殊强弱,抱朴语或即本之公干也。故下文云:『公干所谈,颇亦兼气。』《诗品》云:『魏文学刘桢,其源出于《古诗》,仗气爱奇,动多振绝,真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案此亦公干尚气之证。」

《校释》:「按此段引刘公干语而正之,公干原文已佚,陆厥《与沈约书》有『刘桢奏书,大明体势之致』语。『体』下疑脱一『势』字,此句当作『文之体势贵强』。『指』、『弱』二字衍,『实』又『贵』之误。」

郭晋稀改作「文体之势,实殊(依范注校增「殊」字)强弱」,注云:「作『体指』义不可通。本篇论体势,指或势之音讹也,故校改。陆厥《与沈约书》:『刘桢奏书,大明体势之致』,可以证也。本篇下文又云:『然文之任势,势有刚柔,不必壮言慷慨,乃称势也。』亦申述此文,三用势字,亦可为证。」

《校注》:「『实』下似脱一『有』字。原文作『文之体势,实有强弱。』」《诸子》篇:「两汉以后,体势漫弱。」

〔二〕 刘桢对富于气势的作品特别推崇,故云:「使其辞已尽而势有余,天下一人耳,不可得也。」

〔三〕 郭注:「《风骨》:『公干亦云:孔氏卓卓,信含异气,笔墨之性,殆不可胜。』原文亦不可考。大抵刘桢本有论气势之文,今已亡失耳。」

曹丕《与吴质书》:「公干有逸气。」《诗品》谓刘桢「仗气爱奇」。

〔四〕 《孙子势》篇:「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其战人也如转木石。」「任势」,就是运用有利的势,首先是顺应固有的自然趋势。

〔五〕 王金凌:「刘桢认为势既有力的含意,力总是以强为佳,因此主张文学风格亦以阳刚为佳。刘勰就针对这一点提出反驳,而说刘桢的意见涉及个性(气)问题。刚的反面是柔而不是弱,文学风格亦然,柔也是力的表现,因此势有刚有柔。」

李德裕《穷愁志文章》篇:「鼓气以势壮为美,势不可以不息,不息则流宕而忘返。亦犹丝竹繁奏,必有希声窈眇,听之者悦闻;如川流迅激,必有洄澓逶迤,观之者不厌。」

又陆云自称:「往日论文,先辞而后情,尚势而不取悦泽。及张公论文,则欲宗其言。」〔一〕夫情固先辞〔二〕,势实须泽〔三〕,可谓先迷后能从善矣〔四〕。

〔一〕 《训故》:「《陆清河集与兄平原书》:往日论文,先辞而后情,尚洁而不取悦泽。尝忆兄道张公父子论文,实欲自得,今日便欲宗其言。」《札记》:「『尚势』,今本《陆士龙集》作『尚洁』,盖草书『势』『絜』形近,初讹为『絜』,又讹为『洁』也。」

范注:「悦泽,谓润色。《与兄平原书》曰:『久不作文,多不悦泽,兄为小润色之,可成佳物。』」「悦泽」,谓悦目的色泽。「张公」,指张华。「宗其言」,信从他的话。

汉焦延寿《易林讼之师》:「凫得水没,喜笑自啄,毛羽悦泽。」

〔二〕 《体性》篇:「情动而言形。」《情采》篇:「为情而造文。」《物色》:「辞以情发。」

〔三〕 范注:「势实须泽,犹言文之体式虽合,而辞句之润色,所以助成文体,安可忽乎!」

陆云自己承认「尚势而不取悦泽」。刘勰则认为气势只是「势」之一种,具有刚性美的气势固然是「势」,具有柔性美而悦人眼目的华泽也是「势」。

〔四〕 斯波六郎:「《周易坤》:『先迷后得。』」

王金凌:「润泽颇不易明,大抵而言,造成润泽须赖三方面的工夫:一为文意委曲,以表现作者温厚之意。二为调适骈散的句法,以使辞气(即诵读的旋律)婉转。三为字质温和,以引起读者平和的感情,避免强烈的煽动性字眼,或庸弱而不起眼的字词。」

又:「刘勰此段义脉是:先以桓谭、曹植的话点明风格(气势)有不同类别。其次藉刘桢的话表明并非只有刚强才算体势,阴柔也是体势的一种。最后则藉陆云的话说明刚势须以润泽调济。」

以上为第三段,评述前人的势论。

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一〕,原其为体,讹势所变〔二〕,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三〕,反正而已。〔四〕

〔一〕 《序志》篇:「辞人爱奇,言贵浮诡。」

〔二〕 范注:「《通变》篇曰:『宋初讹而新。』齐梁承流,穿凿益甚,如江淹《恨赋》:『孤臣危涕,孽子坠心。』强改『坠涕危心』为『危涕坠心』,于辞不顺,好奇之过也。」

此二句意谓他们作品的体制,是错误的趋势造成的。

〔三〕 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讹』字疑本作『=』,『为』字之误。上句当在『难』字处句绝,义自通贯。」按原文可通,不必改正。

《斟诠》:「六朝文人拘虚于对仗声律,因而颠倒文句,讹变语法,亦技穷途末,实非得已,所谓『似难而实无他术』,意在斯乎!」

郭注:「《指瑕》:『晋末篇章,依希其旨,始有赏际奇至之言,终有抚叩酬即之语,每单举一字,指以为情。夫赏训锡赉,岂关心解;抚训执握,何预情理?《雅》《颂》未闻,汉魏莫用。悬领似如可辩,课文了不成义,斯实情讹之所变,文浇之致弊。而宋来才英,未之或改,旧染成俗,非一朝也。』可与此文参看。」

〔四〕 刘大杰主编《中国文学批评史》:「刘勰非常重视作品思想内容的『正』,这种意见广泛地表现在《文心雕龙》各篇中,如:『

固宜正义以总理,昭德而塞违,割析褒贬,哀而有正,则无夺伦矣。』(《哀吊》)『谐之言皆也,辞浅会俗,皆悦笑也。昔齐威酣乐,而淳于说甘酒,楚襄燕集,而宋玉赋《好色》,意在微讽,有足观者。及优旃之讽漆城,优孟之谏葬马,并谲辞饰说,抑止昏暴。是以子长编史,列传《滑稽》,以其辞虽倾回,意归义正也。』(《谐隐》)『是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劝戒与夺,必附圣以居宗:然后诠评昭整,苛滥不作矣。……迁固通矣,而历诋后世;若任情失正,文其殆哉!』(《史传》)从上面的例证可以看出刘勰对各体文章都强调内容的『正』,所谓『正』就是儒家的所谓『正道』。刘勰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使文章发挥有助于教化和修身的效果。因为重视作品内容的规正及其作用,刘勰对一些追求华美形式而缺乏这种内容的作品,往往提出批评。」

这段的意思是说:这种诡奇巧丽的风格,是从错误的风格倾向变来的。他们所以「穿凿取新」,是由于内容贫乏,专以形式的雕琢取胜,这种违反正常的表现方式,看起来好象很难,实际上正说明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走违反正规的道路。

故文反正为乏〔一〕,辞反正为奇〔二〕。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三〕,回互不常,则新色耳〔四〕。

〔一〕 元刻本,弘治本「乏」作「之」。

范注:「《左传》宣公十五年:『故文反正为乏。』」孔疏引服虔云:「言人反正者,皆乏绝之道也。」

《斟诠》:「竹添光鸿《左传会笺》:『《说文》正字作●,乏字作●,正字之反即为乏字,正是常也,人反常则妖灾生,万物空竭矣,左氏假文字以见义。』」

〔二〕 陆侃如牟世金《文心雕龙译注》:「刘勰所谓『奇』,在不同场合,有不同意义:有时作褒词用,含有卓越不凡的意思;有时作贬词用,含有怪诞反常的意思;须根据上下文的具体情况细加区别。这一段里所说的『奇』,大都含贬意,与第二段所说『奇正虽反,必兼解以俱通』中的『奇』是有区别的。」

〔三〕 《校释》:「齐梁之文,于字句之润饰务工,音律之谐和务切。于时作者,遂有颠倒文句以为新奇者,舍人所訾为『讹势』也。例如江淹《别赋》『孤臣危涕,孽子坠心』,本危心坠涕也。又《恨赋》『意夺神骇,心折骨惊』,本骨折心惊也。」

《世说新语排调》:「孙子荆少时欲隐,语王武子当枕石漱流,乃曰『漱石枕流』。王曰:『流可枕,石可漱乎?』孙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砺其齿。』」《斟诠》:「

孙氏之强词夺理,亦足征当时之文风。」

「中辞而出外」是说:一个句子里的词汇,本来在句中的,却把它提到句前或句后。

〔四〕 《校注》:「《文选》木华《海赋》:『乖蛮隔夷,回(回或体)互万里。』翰曰:『回互,回转也。』」「回互」,回旋互变。《北史王劭传》:「劭复回互其字,作诗二百八十篇奏之。」「

则新色耳」,就成了新奇的彩色了。

《文选学文选指瑕》:「观此则奇之为用,在取新色。崇贤尝于《恨赋》『孤臣危涕,孽子坠心』注曰:『心当云危,涕当云坠。江氏爱奇,故互文以见义。』又于《别赋》『心折骨惊』注曰:『亦互文也。』」《谐隐》:「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

刘勰对新奇和雅正两种风格倾向,主张「奇正虽反,必兼解以俱通」。但是从宋齐以来,文人总是以新奇取胜。他们「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其实这种新奇,只是色采的新奇,所以下文说:「回互不常,则新色耳。」

《通变》篇范注引孙德谦《六朝丽指》曰:「《文心通变》篇:『宋初讹而新。』谓之讹者,未有解也。及《定势》篇则释之曰:『自近代辞人,……则新色耳。』观此,则讹之为用,在取新奇也。顾彼独言宋初者,岂自宋以后,即不然乎?非也。《通变》又曰:『今才颖之士,刻意学文,多略汉篇,师范宋集。』则文之反正喜尚新奇者,虽统论六朝可矣。……文而专求新奇,为识者蚩鄙,在所不免。然而论乎骈文,自当宗法六朝,一时作者并起,既以新奇制胜,则宜考其为此之法。吾试略言之:有诡更文体者,如韦琳之有《表》,袁阳源之有《鸡九锡文》并《劝进》,是虽出于游戏,然亦力趋新奇,而不自觉其讹焉者也。有不用本字,其义难通,遂使人疑其上下有阙文者,如任彦升为范始兴作《求立太宰碑表》:『阮略既泯,故首冒严科。』『故』即『固』字,自假『固』为『故』,而文意甚明者,转至不可解矣。此亦新奇之失,讹于一字者也。又《北山移文》:『道帙长殡。』此『殡』字借为埋没意,且其文究非移檄正格,犹可说也。而江文通《为萧拜太尉扬州牧表》:『若殒若殡。』《说文》:『殡,尸在棺,将迁葬柩,宾遇之。』今文果从本义,则殡为死矣。章表之体,理宜谨重,何必须此『殡』字,盖亦惟务新奇,讹谬若此也。以上二者,皆系用字之讹,以为苟不如此,不足见其新奇耳。他如鲍明远《石帆铭》『君子彼想』,恐是想彼君子,类彦和之所谓颠倒文句者。句何以颠倒?以期其新奇也。又庾子山《梁东宫行两山铭》『草绿衫同,花红面似』,其句法本应作『衫同草绿,面似花红』,今亦颠之倒之者,使之新奇也。或曰铭为韵文,所以颠倒者,取其音协,其说是也。以吾言之,律赋有官韵,无可如何而颠倒其文句;既非律赋,凡为骈偶文字,造句之时,可放笔为之,无容倒置。然则此铭两句,其有意取讹者,亦好新奇之道也。其余则哲如仁』之类,一言蔽之,不离乎新奇者近是。虽然,《记》有之:『

情欲信,辞欲巧。』礼家且云尔,又何病夫新奇哉?」

夫通衢夷坦,而多行快捷方式者,趋近故也〔一〕。正文明白,而常务反言者,适俗故也〔二〕。然密会者以意新得巧〔三〕,苟异者以失体成怪〔四〕。

〔一〕 《校注》:「按《老子》第五十三章:『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河上公注:『夷,平易也。』《离骚》:『夫唯快捷方式以窘步。』」

〔二〕 「适俗」,迎合不正常的风气。

〔三〕 《斟诠》:「密会,心领神会之意。唐崔融《报李少府书》:『心灵密会,许子以烟霄鸾凤之交。』崔氏殆或用彦和词汇。」陆牟《译注》:「密会,和下句『苟异』相反,是密切结合的意思,指与『旧式』相同。」「密会」亦可作密附解。《物色》篇:「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状,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

〔四〕 范注:「彦和非谓文不当新奇,但须不失正理耳。上文云:『章表奏议则准的乎典雅,赋颂歌诗则羽仪乎清丽。』言文章措辞势有一定,若颠倒文句,穿凿失正,此齐梁辞人好巧取新之病也。绎彦和之意,措辞贵在得体,贵在雅正。世之作者或捃摭古籍艰晦之字,以自饰其浅陋,或弃当世通用之语,而多杂诡怪不适之文,此盖采讹势而成怪体耳。」

王金凌:「这段话主要在批评晋宋文风,当时文士厌倦传统的风格(体势),因此要求新求变,但不得当则流于诡巧,即《

通变》篇所说的『宋初讹而新』。刘勰并不反对求新求变,……不过用这种方法时应注意『密会』,也就是贴切的表达文意,否则就成了『讹意』、『讹势』,《指瑕》篇即针对讹意而发。」

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势流不反,则文体遂弊〔一〕。秉兹情术,可无思耶〔二〕!

〔一〕 这是说:熟练的老手,能够依照雅正之路来驾驭新奇的文风,而那些急于求新的人,却一味追逐诡奇的文风而失去正道。这种趋势如果发展下去不回头,文章的体制就败坏了。

〔二〕 「情术」,即本文开始所说的「情致异区,文变殊术」。「

秉兹情术」二句,意谓要掌握这些情致和方术,能不加以考虑吗!

风格分奇正,这也是受了《孙子兵法》的启发。《孙子势》篇说:「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所不同者,《孙子兵法》讲究出奇制胜,刘勰运用到文学方面,却主张「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势流不反,则文体遂弊」。他所以这样主张,是针对当时的形式主义文风而发。

奇和正是一对矛盾。刘勰并不是绝对地反对新奇,只是叫人们不要专门地追逐新奇而失去正道。他之所谓「正」,一是明白晓畅,本篇说:「正文明白,而常务反言者,适俗故也。」第二方面是雅正,就是诗文要有典雅的风格。《体性》篇里就把「典雅」和「

新奇」当作两种对立的风格来看待,而比较推重典雅的风格。奇和正是对立面,刘勰的意图是想把这两种对立的风格统一起来。如欲使「

奇正虽殊,必兼解以俱通」,须要抓住「雅正」作为作品风格的主导方面,来驾驭「新奇」的作风,并不是完全排斥新奇的写法。所以说「旧练之才,必执正以驭奇」。但是当时的风气是片面地追求新奇,变本加厉,把雅正的传统优点都不要了,所以说「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

刘勰对于新奇的风格倾向并不是完全反对的,他在《明诗》篇里论当代的诗风说:「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就没有完全否定,也没有完全肯定。他在《通变》篇中主张「望今制奇」,但还要「参古定法」。问题的关键就在对于「奇」与「正」的关系如何摆法。齐梁形式主义文风所以日炽,就是「逐奇而失正」的结果。「势」本来是随「体」而变化的,片面地追求新奇趋势,形成一股逆流,反过来会破坏了作品的体制。所以说「势流不反,文体遂弊」。

这股逆流,对于当时和后代文风的恶劣影响很大。纠正这种衰弊的文风,只有从内容和形式的关系上来端正认识,只有「因势利导」,才可能「情」、「采」凝结成为一个整体。所以《定势》篇下面紧接着就是《情采》。在《情采》篇特别提出形式要服务于内容,假如「为文而造情」的话,必然走向「淫丽而烦滥」的道路。

第四段批判违反定势规律和原则的恶劣倾向,并提出「

执正以驭奇」的要求。

赞曰:形生势成,始末相承〔一〕。湍回似规,矢激如绳〔二〕。因利骋节,情采自凝〔三〕。枉辔学步〔四〕,力止寿陵〔五〕。

〔一〕 《孙子虚实》篇:「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势》篇:「治乱,数也;勇怯,势也;强弱,形也。」

《孙子形》篇的末句是:「胜者之战民也,若决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下面紧接《势》篇,正预示了「形生势成,始末相承」的道理。此处「形」指「体」,「体」是始而「势」为末。

涂光社:「『因情立体』为化无形为有形的过程,也就是『形生』的过程。整个作品的表现形式始于『情』,形于『体』,成于『势』。『始末相承』意在强调规律的方向性和完整性。」

〔二〕 《校注》:「按『回』,『回』之或体。此为回应篇首『涧曲湍回』之辞,当作『回』,前后始一致。(篇末『回互不常』亦作『回』。)」

《斟诠》:「言湍由于冲击力猛,故其回旋有似圆规;箭因为发射力强,故其激进俨如直绳也。』」「湍回似规,矢激如绳」这是自然的趋势。元刻本「绳」作「渑」,误。

〔三〕 《孙子计》篇:「势者,同利而制权也。」又《势》篇:「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弩,节如发机。」「节」,节制,主要是控制距离,抓住时机。善于作战的人,射箭时要抓住时机,控制距离,「节如发机」突然射出。「节」要象射箭一样,逼近看准,然后发射。郭注:「『因利』,因势利导。骋节,《通变》:『长辔远驭,从容按节。』」说亦可通。《明诗》篇:「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

〔四〕 《校注》:「『枉』,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谢钞本作狂;何本、万历梅本、……崇文本作『征』。徐校『枉』;冯舒云:『狂,疑作枉。』按以《谐隐》篇『未免枉辔』例之,『枉』字是。『狂』、『征』皆非。《晋书艺术传论》:『然而硕学通人,未宜枉辔。』亦以『枉辔』为言。」

《斟诠》:「枉辔,谓驾御偏差,喻邪曲倾向。《礼记曲礼》:『执策分辔。』疏:『辔,御马索也』。」

〔五〕 《校证》:「『寿』原作『襄』,王惟俭本作『寿』。谢云:『当作寿。』徐校同。」范注:「顾校作『寿』。作『寿陵』是。本书《杂文》篇:『可谓寿陵匍匐,非复邯郸之步。』正作『寿陵』不误。《庄子秋水》篇:『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行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

最后刘勰嘲笑了放弃自己特点而一味模仿的人,如《庄子》所说的寿陵余子「邯郸学步」那样愚蠢。

文心雕龙义证

卷 七

情采 第三十一

《礼记表记》:「子曰:情欲信,辞欲巧。」

桓宽《盐铁论殊路》:「内无其质,而外学其文,虽有贤师良友,若画脂镂冰,费日损巧。」

《论衡超奇》篇:「有根株于下,有荣叶于上;有实核于内,有皮壳于外。文墨辞说,士之荣叶皮壳也。实诚在胸臆,文墨着竹帛,外内表里,自相副称,意奋而笔纵,故文见而实露也。」

《文赋》:「诗缘情而绮靡。」又:「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

《文章流别论》:「古诗之赋,以情义为主,以事类为佐。」

范晔《狱中与诸甥侄书》:「常谓情志所托,故当以意为主,以文传意。以意为主,则其旨必见;以文传意,则其词不流。然后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

本书《附会》篇:「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定势》篇:「因利骋节,情采自凝。」《征圣》篇:「志足而言文,情信而辞巧。」《宗经》篇:「义既挺乎性情,辞亦匠于文理。」《颂赞》篇:「及三闾《橘颂》,情采芬芳。」《

镕裁》篇:「万趣会文,不离辞情。」《才略》篇:「刘桢情高以会采。」《序志》篇:「至于剖情析采,笼圈条贯。」最后两句意谓如能剖析情采,就能包罗无遗,贯穿一切。

《南齐书文学传论》:「或全据古语,用申今情,……惟睹事例,顿失情采。」

清谨轩蓝格旧钞本评:「风骨之溢,宜为情采,故当表里成篇。」

纪昀评:「因情以敷采,故曰情采。齐梁文胜而质亡,故彦和痛陈其弊。」

《札记》:「舍人处齐梁之世,其时文体方趋于缛丽,以藻饰相高,文胜质衰,是以不得无救正之术。此篇恉归,即在挽尔日之颓风,令循其本,故所讥独在采溢于情,而于浅露朴陋之文未遑多责,盖揉曲木者未有不过其直者也。虽然,彦和之言文质之宜,亦甚明了矣。首推文章之称缘于采绘,次论文质相待本于神理,上举经可以证文之未尝质,文之不弃美,其重视文采如此,曷尝有偏畸之论乎?然自义熙以来,力变过江玄虚冲淡之习而振以文藻,其波流所荡,下至陈隋,言既隐于荣华,则其弊复与浅露朴陋相等,舍人所讥,重于此而轻于彼,抑有由也。综览南国之文,其文质相剂,情韵相兼者,盖居泰半,而芜辞滥体,足以召后来之谤议者,亦有三焉:一曰繁,二曰浮,三曰晦。繁者,多征事类,意在铺张;浮者,缘文生情,不关实义;晦者,窜易故训,文理迂回。此虽笃好文采者不能为讳。爱而知恶,理固宜尔也。或者因彦和之言,遂谓南国之文,大抵侈艳居多,宜从屏弃,而别求所谓古者,此亦失当之论。盖侈艳诚不可宗,而文采则不宜去;清真固可为范,而朴陋则不足多。若引前修以自张,背文质之定律,目质野为淳古,以独造为高奇,则又堕入边见,未为合中。方乃标树风声,传诒来叶,借令彦和生于斯际,其所讥当又在此而不在彼矣。故知文质之中,罕能不越,或失则过质,或失则过文。救质者不得不多其文,救文者不得不隆其质。」

饶宗颐《论〈文选〉赋类区分情志之义答(李)直方》:「以情志区别文体,萧《选》已然,其赋之庚辛癸分志、哀伤、情三大类。《幽通》、《思玄》、《归田》、《闲居》属志,《高唐》、《神女》、《登徒》、《洛神》属情。《论语》云:『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此穷达之殊归。昭明所录,赋之言志者,皆穷居求志之文也。萧《选》之撰,后于《文心》。……昭明分体,往往斟酌于任(昉)刘(勰)之间。『情』『志』区分之显尤不可忽。汉赋以来,言志之作,若刘歆《遂初》、崔篆《慰志》,他如《显志》、《愍志》以至元吴莱之《尚志》,俱以志为名,并求志道志之作,此一途也。张衡之《定情》、蔡邕之《静情》、应玚之《正情》、陶潜之《闲情》(按『闲』字即『闲邪存诚』之『闲』),言情而欲定之、静之、正之、闲之,将以抑流荡之邪心,而归于正,此又一途也。其所谓『情』大抵指人欲而言(董子云:『情者人之欲也。』),与『以情纬文』之情异趣。……(诗以导情,使归于正,说亦同此。)萧《选》于『哀伤』之外,别分『情』一项,仍是旧义。彦和之论『情采』,且标举『情文』(二字本之陆云),其所谓『情』,乃广义之情(

犹云emotion)。萧统文学见解,仍在正情,彦和则言摅情耳。此两家之不同,不可不察也。」(见《文心雕龙研究专号》)在《情采》篇中,「情志」是统一的,只是「志」更偏重于思想因素而已。

圣贤书辞,总称文章〔一〕,非采而何〔二〕?

〔一〕 《论语公冶长》:「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何晏集解:「章,明也;文,彩。形质着见,可以耳目循。」

《周礼考工记》:「画缋之事,……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

〔二〕 范注:「《礼记乐记》:『文采节奏,声之饰也。』文采文章,皆修饰章明义。」

《论衡书记》篇:「或曰:士之论高,何必以文?答曰:夫人有文质乃成。物有华而不实,有实而不华者。《易》曰:『

圣人之情见乎辞。』出口为言,集札为文,文辞施设,实情敷烈。」

《序志》篇:「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

《斟诠》:「『文章』与『彰』有别。前者犹言文辞,后者犹言文采。章太炎《文学总略》:『传曰「博学于文」,不可作「」。雅曰「出言有章」,不可作「彰」。古之言文章者,不专在竹帛讽咏之间。孔子称尧舜「焕乎其有文章」,盖君臣、朝廷、尊卑、贵贱之序,车舆、衣服、宫室、饮食、嫁娶、丧祭之分,谓之「

文」;八风从律,百度得数,谓之「章」。文章者礼乐之殊称矣。夫命其形质曰文,状其华美曰;指其起止曰章,道其素绚曰彰。凡者必皆成文,凡成文者不皆。』章氏所谓文章,与彦和本篇圣贤书辞之文章,涵义广狭不同,然章氏所称之彰,即彦和所言之采也。」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文章二字之意义,在《说文解字》曰:『文,错画也;章,乐竟也。』联结成词,本泛指一切形色错杂,声韵谐和,具有文采之艺术事物而言,而古圣先贤既以之为著述言论之代名,遂指作品之辞采而言。」(台湾文史哲出版社,一九七八年版)

夫水性虚而沦漪结〔一〕,木体实而花萼振〔二〕,文附质也〔三〕。虎豹无文,则鞹同犬羊〔四〕;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五〕:质待文也〔六〕。

〔一〕 《文选》木华《海赋》:「芒芒积流,含形内虚。」「漪」,元刻本、弘治本、汪本、两京本作「猗」。《诗经魏风伐檀》:「河水清且沦猗。」毛传:「沦,小风水成文,转如轮也。」「猗」石经残碑作「兮」。朱注:「猗与兮同,语辞也。」徐坚《初学记》:「水波如锦文曰漪。」

范注引陈(汉章)先生曰:「沦漪,犹《吴都赋》云:『刷荡漪澜』,刘渊林注:『漪澜,水波也。』澜即涟漪之涟。《毛诗释文》亦云:猗,本亦作漪。」《诗经伐檀》:「河水清且涟漪。」《文选》左思《吴都赋》:「濯明月于涟漪。」五臣向注:「涟漪,细波纹。」

〔二〕 《校注》:「『花』,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何本、训故本、……崇文本作『华』。『华』字是。(孙志祖《读书脞录》卷七谓古书『花』皆作『华』,魏晋间始有之。是『华』与『花』古今字也。)……《诗小雅常棣》:『常棣之华,鄂不韡韡。』郑笺:『承华者曰鄂。』《说文》●部『韡』下引《诗》作『萼』。」「萼」,花朵之外被,所以护花瓣者。《左传》文公十六年杜注:「振,发也。」即开放。

苏轼《南行前集叙》:「山川之有云,草木之有华实,充满勃郁,而见于外。夫虽欲无有,其可得耶!」

郭绍虞、王文生《文心雕龙再议》:「关于内容与形式,他意识到二者是互相依存、互相影响的。……浮虚的水可以产生波纹,坚实的树木才能开放花朵,说明特定的内容决定特定的形式。」

〔三〕 《春秋繁露玉杯》:「文着于质。」《类编》:「着,附也。」

〔四〕 《论语颜渊》:「子贡曰:……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犹犬羊之。」集解:「孔曰:皮去毛曰。虎豹与犬羊别,正以毛文异耳。」「」亦作「鞹」。《说文》:「鞹,去毛皮也。」

〔五〕 范注:「《左传》宣公二年:『宋城,华元为植,巡功。城者讴曰……(华元)使其骖乘谓之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役人曰:从其有皮,丹漆若何?』」《尔雅释兽》:「兕,似牛。犀,似豕。」

刘法立《关于〈文心雕龙〉的注解》:「牛皮涂上丹漆,不仅使甲具有色彩之美,并且使甲更加坚韧,不怕刀砍箭穿,而且甲色彩斑斓,穿戴起来,威武雄壮,在战场上又能起到威慑敌人的精神作用。刘勰此语,形象说明了内容要通过一定的形式表现出来,完美的形式不仅能正确地表现内容,而且还有加强内容的积极作用。」(《光明日报》一九七八年六月三日)

《荀子议兵》篇:「楚人鲛革犀兕以为甲,鞈如金石。」

《论衡书解》篇:「龙鳞有文,于蛇为神;凤羽五色,于鸟为君。虎猛毛蚡蜦,龟知背负文。四者体不质,于物为圣贤。且夫山无林则为土山,地无毛则为泻土,人无文则为朴人。」

〔六〕 《礼记表记》:「子曰:虞夏之质,殷周之文,至矣。虞夏之文,不胜其质;殷周之质,不胜其文。」

《韩非子解老》篇:「礼为情貌者也,文为质饰者也。夫君子取情而去貌,好质而恶饰。夫恃貌而论情者,其情恶也;须饰而论质者,其质衰也。何以论之?和氏之璧,不饰以五采,隋侯之珠,不饰以银黄:其质至美,物不足以饰之。夫物之待饰而后行者,其质不美也。」刘勰用语虽出于此,但论点不同。

若乃综述性灵〔一〕,敷写器象〔二〕,镂心鸟迹之中〔三〕,织辞鱼网之上〔四〕,其为彪炳缛采名矣〔五〕。

〔一〕 「性灵」亦见本书《原道》篇及《序志》篇。

《宋书颜延之传》《庭诰》:「含生之氓,同祖一气,等级相倾,遂成差品。遂使业习移其天识,世服没其性灵。」《颜氏家训文章》篇:「至于陶冶性灵,从容讽谏,入其滋味,亦乐事也。」是「性灵」谓性情。「综述性灵」是说抒情。

〔二〕 《易系辞》:「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原道》篇:「有形之器,其无文欤!」《夸饰》篇:「形器易写。」「器象」,器物的形象。「敷写」,铺叙。「敷写器象」,是说状物。

〔三〕 《说文解字序》:「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

梅注:「杨用修云:鸟迹,字也。鱼网,纸也。」「鸟迹」注详见《练字》篇。「镂心」,谓刻画心思,指深刻细致地构思。

〔四〕 梅注:「愚按《东观汉记》曰:黄门蔡伦,字敬仲,典作尚方,用树皮及敝布鱼网作纸。」

《后汉书宦者蔡伦传》:「伦乃造意,用树肤、麻头及敝布、鱼网以为纸。」「织辞」,编组文辞。

〔五〕 「采」,元刻本、弘治本、两京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并作「彩」。「彪炳」,文采焕发。锺嵘《诗品》:「文体相辉,彪炳可翫。」「缛采」,丰富多采。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名』字与句意不协,疑为『多』字之误。『彪炳缛采』义亦相因,八字作一句读。」《校注》:「『名』,《喻林》引作『明』。按《释名释言语》:『名,明也,实使分明也。』徐氏引作『明』,盖以意改。」王叔玟《缀补》同。

故立文之道〔一〕,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二〕,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三〕,五音是也;三曰情文〔四〕,五性是也〔五〕。五色杂而成黼黻〔六〕,五音比而成《韶》《夏》〔七〕,五情发而为辞章,〔八〕神理之数也〔九〕。

〔一〕 「立文之道」,谓形成文采的方法。

〔二〕 「形文」,形中之文,这是说绘画中有文采。

〔三〕 《礼记乐记》:「声成文,谓之音。」「声文」,声中之文。这是说音乐中有文采。

〔四〕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情文』二字,出陆云与兄札『此是情文』语。」

曹学佺批:「形、声之文本于情。」「情文」,情中之文。

钱锺书《谈艺录》:「《文心雕龙情采》篇云:立文之道有三:曰形文,曰声文,曰情文。人之嗜好各有所偏,好咏歌者,则论诗当如乐;好雕绘者,则论诗当如画;好理趣者,则论诗当见道;好性灵者,则论诗当言志;好于象外得悬解者,则谓诗当如羚羊挂角,香象渡河。而及夫自运谋篇,倘成佳构,无不格调、词藻、情意、风神,兼具各备。」

〔五〕 「五性」,《汉书翼奉传》:「五性不相害,六情更兴废。」注:「晋灼曰:『翼氏五性:肝性静,静行仁,甲己主之;心性躁,躁行礼,丙辛主之;脾性力,力行信,戊癸主之;肺性坚,坚行义,乙庚主之;肾性智,智行敬,丁壬主之也。」《大戴礼文王官人》:「民有五性:喜、怒、欲、惧、忧也。」

〔六〕 《周礼考工记》:「白与黑谓之黼,黑与青谓之黻。」《

尚书益稷》篇孔传:「黼,若斧形;黻,两●相背。」正义:「黼文如斧形,盖半白半黑似斧刃白而身黑。黻,谓刺绣为●字,两●字相背也。」《注订》:「引伸为色彩烂然者,皆称黼黻。」

〔七〕 徐校:「『夏』,一作『頀』。」《汉书礼乐志》:「

舜作《招》,禹作《夏》。」颜师古注:「招,读韶。」《周礼春官大司乐》:「舞《大夏》以祭山川。」注:「禹治水敷土,言其德能大中国也。」《诗经周颂时迈》郑笺:「乐歌大者称《夏》。」《韶》,舜乐;《夏》,禹乐。此处泛指音乐。《校注》:「『

比』,读如《史记乐书》『协比声律』、《汉书食货志上》『比其音律』之『比』。(颜注:「比,谓调次之也。比音频二反。」)」

〔八〕 「五情」,王惟俭本作「五性」。冯舒校、何焯校均谓:「

『情』,疑作『性』。」陶潜《形影神》:「身灭名亦尽,念之五情热。」《文选》曹植《上责躬应诏诗》:「形影相吊,五情愧赧。」刘良注:「五情,喜、怒、哀、乐、怨也。」

董仲舒《元光元年举贤良对策》:「性者生之质也,情者人之欲也。」陆机《演连珠》:「情生于性。」

《校注》:「按此句为承上文『三曰情文,五性是也』之辞,实应作『性』。《大戴礼记文王官人》篇『民有五性』,《

白虎通性情》篇『人禀阴阳气而生,故内怀五性六情』,……并以五性为言。……当据改。」

《白虎通性情》篇:「性者阳之施,情者阴之化也。人禀阴阳气而生,故内怀五性六情。情者,静也;性者,生也。此人所禀六气以生者也。」又云:「六情者何谓也?喜怒哀乐爱恶,谓六情,所以扶成五性。」

〔九〕 《原道》篇:「研神理而设教。」《注订》:「神理之数者,指黼黻、韶夏、辞章由五色具采、五音成乐、五性居心,莫非自然之妙理,而假数术以得之者也。」

饶宗颐云:「案神理实具二义:一为自然宇宙义,……《文心原道》之『研神理而设教』,《正纬》之『神教』,即此类;一为精神义,《文心》下半部首论《神思》,《易》言精义入神,《法言问神》,以至《世说》之称『神笔』皆此类。有时融会二义,神理之数是也。自魏以来,以神理入文辞者,多兼二义立训。陈思诔父曰:『人事既关,聪镜神理。』非通天人而何?康乐《述祖德》云:『拯溺由道情,龛暴资神理。』非局于人事可知。至于『事为名教用,道以神理超』,亦人、天对比。故言神理必溯及宇宙义,不能以人灭天。……彦和论文,往往如是。自然之文,『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文生于自然,内情性而外形声,五色、五音、五性,其数均五,以『事数』论,得称为神理之数。」(见《〈文心雕龙声律〉篇与鸠摩罗什〈通韵〉》,油印本)

按「其理有三」和「神理之数」的理是一个意思,他不能解释这种原理,故称神理。

《孝经》垂典,丧言不文〔一〕;故知君子常言未尝质也〔二〕。老子疾伪,故称「美言不信」〔三〕;而五千精妙〔四〕,则非弃美矣。庄周云「辩雕万物」〔五〕,谓藻饰也。韩非云「艳乎辨说」〔六〕,谓绮丽也。绮丽以艳说,藻饰以辩雕〔七〕,文辞之变,于斯极矣。

〔一〕 《孝经丧亲》章:「孝子之丧亲也,哭不偯,礼无容,言不文,服美不安,闻乐不乐。」「典」,典范,典章。「垂典」,传下法则。

〔二〕 「常」,元刻本、弘治本以下均作「尝」,梅六次本始改作「常」,训故本同。

《注订》:「除丧言不文外,知君子居常之言率有文也。作『尝』字非。」

《论衡书解》篇:「德弥盛者文弥缛,德弥彰者人弥明。大人德扩,其文炳;小人德炽,其文斑。官尊而文繁,德高而文积。」

〔三〕 《训故》:「《老子》:『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按此见第八十一章。陆贾《新语辅政》:「美言似信,听之者惑。」

〔四〕 《史记老庄申韩列传》:「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

〔五〕 《训故》:「《庄子》:『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按此见《天道》篇。《释文》:「说音悦。」成玄英疏:「宏辩如流,雕饰万物,而付之司牧,终不自言也。」「辩」,巧言。「辩雕万物」就是用巧言来雕饰万物。

〔六〕 「乎」原作「采」。范注:「《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范且虞庆之言,皆文辩辞胜,而反事之情。……夫不谋治强之功,而艳乎辩说文丽之声,是却有术之士,而任坏屋折弓也。』此云『艳采』,『采』岂『乎』字之误与?」《校证》:「案范说是,今据改。」「艳乎辩说」,就是以辩说为美。

斯波六郎:「案据今本《韩非子》,『艳』训歆羡之意,应解为『人主艳辩说文辞之声』。然彦和引用此文疑系见『艳采』之『辩说』者。下文承此句谓『绮丽以艳说』可证。因是此『采』字不必为『乎』之误,宁谓所见者为《韩非子》之异文也。」

〔七〕 此二句句式与《辩骚》篇「《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同。意谓用绮丽的词句来美化说辞,用藻饰来辩雕万物。

研味《孝》《老》〔一〕,则知文质附乎性情〔二〕;详览《庄》、《韩》,则见华实过乎淫侈〔三〕。若择源于泾渭之流〔四〕,按辔于邪正之路〔五〕,亦可以驭文采矣〔六〕。

〔一〕 《校证》:「『孝』,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六次本、……崇文本作『李』。《汇函》本作『孔』。」纪评:「『李』当作『孝』,『孝老』犹云『老易』,六朝人多此生捏字法。」《补注》:「详案:此段首引《孝经》《老子》,次引《庄周》《韩非》,其下总词则云『研味李老,详览《庄》《韩》』。纪以『李』当为『孝』,是也。『李』字易讹为『孝』。《列女传班倢传》『寡孝之行』讹为『寡李』,可以取证。」按「孝」指《孝经》,自元刻本以来不误,不应改「李」。

〔二〕 此谓文章的华美或质朴依附于各人的性情。陆机《文赋》:「理附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

〔三〕 《左传》文公五年:「且华而不实,怨之所聚也。」本书《

征圣》篇:「然则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韩非子解老》:「有以淫侈为俗,则国之伤也,若以利剑刺之。」「华实过乎淫侈」谓华与实的关系如流于淫侈(也就是华而不实)就会成为过失。

〔四〕 《诗经邶风谷风》:「泾以渭浊。」毛传:「泾渭相入而清浊异。」旧说泾浊渭清,潘岳《西征赋》:「北有清渭浊泾。」此处用选择清流和正路来比喻情采不可偏废,采过于情就是择浊流,趋邪路。

〔五〕 《序志》篇:「按辔文雅之场,环络藻绘之府。」「按」,控制。「按辔」指停住车马不前进。《文论选》注:「『泾渭之流』和『邪正之路』均指文风而言:情辞相符,为正,为清;辞过于情则淫侈,为邪,为浊。」

〔六〕 萧统《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夫文,典则累野,丽亦伤浮,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吾尝欲为之,但恨未逮耳。」以上数语正是萧统「丽而不浮,典而不野」之说之所本。

夫铅黛所以饰容,而盼倩生于淑姿〔一〕,文采所以饰言,而辩丽本于情性〔二〕。故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三〕;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四〕,此立文之本源也〔五〕。

〔一〕 《诗经卫风硕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毛传:「倩,好口辅也。盼,白黑分。」

〔二〕 梅注本于本句下引杨慎批云:「予尝戏云:美人未尝不粉黛,粉黛未必皆美人。奇才未尝不读书,读书未必皆奇才。」《汉书王褒传》:「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小者辩丽可喜。」「辩丽」,词采鲜明美丽。

〔三〕 《左传》昭公二十八年:「经纬天地曰文。」杜注:「经纬相错,故织成文。」《宋书谢灵运传论》:「二祖、陈王,咸蓄盛藻,甫乃以情纬文,以文被质。」

〔四〕 吴林伯《文心雕龙情采篇义疏》(本篇下引吴氏语同此):「《增韵》:『定,正也。』辟重而变。」(齐鲁书社《古典文学论丛》第二辑)《注订》:「文以足言,言以足志,而志以达情。然情忌诡邪,居心必正,心正由理真也;理真而后情足,情足而后志立,志立而后言发。此文所由成,故曰理定而后辞畅。」刘永济《校释》认为「理定」应改作「情定」,而不知「情」字在这里的用法,一方面包括「性」(「辩丽本于情性」就是情性连言);一方面包括「理」,「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是「情」「理」和「文」「辞」都互文见义,可见《情采》篇的「情」是包括思想因素的。

〔五〕 纪评:「此一篇之大旨。」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情与采的密切关系。文学作品必须有文采,但文和采是由质和情决定的,文采只起修饰作用,所以说「

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

昔诗人什篇〔一〕,为情而造文〔二〕;辞人赋颂〔三〕,为文而造情〔四〕。何以明其然〔五〕?盖风雅之兴,志思蓄愤〔六〕,而吟咏情性以讽其上〔七〕,此为情而造文也。诸子之徒〔八〕,心非郁陶〔九〕,苟驰夸饰〔一○〕,鬻声钓世〔一一〕,此为文而造情也〔一二〕。

〔一〕 「诗人」指《诗经》的作者。《诗经》编次,雅颂诗十篇为什,后遂称诗篇为「篇什」或「什篇」。

〔二〕 《论衡超奇》篇:「心思为谋,集札为文,情见于辞,意验于言。……精诚由中,故其文语感动人深。是故鲁连飞书,燕将自杀;邹阳上书,梁孝开牢。书疏文义,夺于肝心,非徒博览者所能造,习熟者所能为也。」

本书《体性》篇:「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

定势》篇:「情固先辞。」《物色》篇:「辞以情发。」《知音》篇:「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章表》篇:「恳恻者辞为心使。」

〔三〕 王叔玟《缀补》:「案『辞人』谓宋玉以下辞赋诸子,宋玉以上则不然也。晋挚虞《文章流别论》:『前世为赋者,有孙卿、屈原,尚颇有古诗之义。至宋玉,则多淫浮之病矣。……古诗之赋,以情义为主,以事类为佐。』」

吴林伯:「世人有时称赋为颂,王褒作《洞箫赋》,《

汉书王褒传》称作《洞箫颂》。扬雄作《羽猎赋》,序文明言『赋』,而正文又作『颂』。东汉马融作《广成赋》,……《后汉书马融传》又称颂。唐李周翰《文选注》:『赋之言颂者,颂亦赋之通称也。』清何焯说:『古人赋颂,通为一名。』(《文选西征赋》眉批)故或曰赋,或曰颂,或合而言之曰赋颂,其义相同。」

〔四〕 曹学佺批:「诗与赋别,正在情文先后。」

《法言吾子》篇:「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

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二:「《诗序》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子建、李、杜,皆情意有余,汹涌而后发者也。刘勰云:因情造文,不为文造情。若他人之诗,皆为文造情耳。」

范注:「《汉书礼乐志》曰:『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食货志上》曰:『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与歌咏,各言其伤。』《公羊宣十五年传》注曰:『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可知诗人什篇,皆出于性情,盖苟有其情,则耕夫织妇之辞,亦可观可兴。汉之乐府,后世之谣谚,皆里闾小子之作,而情文真切,有非翰墨之士所敢比拟者。即如《古诗十九首》,在汉代当亦谣谚之类,然拟《古诗》者,如陆机之流,果足与抗颜议论短长乎!彦和『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寥寥数语,古今文章变迁之迹,盛衰之故,尽于此矣。」

〔五〕 《庄子胠箧》篇:「何以知其然邪?」

〔六〕 《诗大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司马迁《史记自序》:「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又《报任安书》:「《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时序》篇:「幽厉昏而《板》《荡》怒,平王微而《黍离》哀。」

李贽《杂说》:「且夫世之真能文者,比其初皆非有意于为文也。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头又时时有许多欲语而莫可所以告语之处,蓄极积久,势不能遏。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垒块。」(《焚书》卷三)

〔七〕 《诗大序》:「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

〔八〕 《校注》:「按上文以『诗人』、『辞人』分言,则此处之『诸子』承『辞人』,非谓九流十家。」

〔九〕 《伪古文尚书五子之歌》:「郁陶乎予心。」孔传:「郁陶,言哀思也。」正义:「郁陶,精神愤结积聚之意。」《孟子万章上》:「郁陶思君尔。」《释文》:「郁陶,思之甚而气不得伸也。」

宋玉《九辩》:「岂不郁陶而思君兮。」王逸注:「郁陶,愤念蓄积盈胸臆也。」

〔一○〕吴林伯:「夸饰有二义:一者本书《夸饰》所云,谓语言的夸张,一者此之所云,浮华。」

王符《潜夫论务本》:「今赋颂之徒,苟为饶辩屈蹇之辞。」

本书《哀吊》篇:「奢体为辞,则虽丽不哀。必使情往会悲,文来引泣,乃其贵耳。」《夸饰》篇提出要「夸而有节,饰而不诬」。

〔一一〕「钓世」,作伪来骗取世人对自己的称赞。「鬻声钓世」,谓卖声名钓取世誉,犹之乎说沽名钓誉。《缀补》:「『鬻声』犹卖名。《庄子天地》篇:『独弦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

〔一二〕此段梅引杨慎批云:「屈原《楚辞》,有疾痛而自呻吟也。东方朔以下,拟《楚辞》,强呻吟而无疾痛者也。」

《抱朴子应嘲》篇:「非不能属华艳以取悦,非不知抗直言之多咎,然不忍违情曲笔,错滥真伪,欲令心口相契,顾不愧景,冀知音之在后也。」范注:「心口不契,即彦和下文所讥者。《

宋书王微传》载微《与从弟僧绰书》曰:『文词不怨思抑扬,则流澹无味。』夫怨思发于性情,强作抑扬,非为文造情而何?」

故为情者要约而写真〔一〕,为文者淫丽而烦滥〔二〕。而后之作者,采滥忽真〔三〕,远弃风雅,近师辞赋〔四〕,故体情之制日疏,〔五〕逐文之篇愈盛〔六〕。

〔一〕 《铭箴》篇:「观其约文举要,宪章戒铭。」《诸子》篇:「辞约而精,尹文得其要。」《论说》篇:「要约明畅,可为式矣。」《议对》篇:「然总要以约文,事切而情举。」《定势》篇:「或美众多,而不见要约。」「要约」就是简明扼要。

〔二〕 《文赋》:「言寡情而鲜爱,辞浮漂而不归。」范注:「陆云《与兄平原书》曰:『此是情文,但本少情,而颇能作泛说耳。』」

《章表》篇:「然恳恻者辞为心使,浮侈者情为文屈。」

宋包恢《答曾子华书》:「盖本无情而牵强以起其情,本无意而妄想以立其意,初非彼有所触而此乘之,彼有所击而此应之者。故言愈多而愈浮,词愈工而愈拙,无以异于草木金石之妖声也。况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今日多不思诗自志出者也。不反求于志,而徒外求于诗,犹表邪而求其影之正也,奚可得哉!」

唐顺之《答茅鹿门书》:「今有两人,其一人心地超然,所谓真千古只眼人也。即使未尝操纸笔,呻吟学为文章,但直据胸臆,信手写出,如写家书,虽或疏卤,然绝无烟火酸馅习气,便是宇宙间一样绝好文字。其一人犹然尘中人也,虽其颛颛学为文章,其于所谓绳墨布置,则尽是矣;然翻来覆去,不过是这几句婆子舌头语,索其所谓真精神与千古不可磨灭之见,绝无有也,则文虽工而不免为下格。此文章本色也。即如以诗为喻:陶彭泽未尝较声律,雕句文,但信手写出,便是宇宙间第一等好诗。何则?其本色高也。自有诗以来,其较声律,雕句文,用心最苦,而立说最严者,无如沈约,苦却一生精力,使人读其诗,祗见其捆缚龌龊,满卷累牍,竟不曾道出一句好话。何则?其本色卑也。」(《荆川集》卷七)

吴林伯:「为情造文,能用精简的辞语,表达真实的情感,而情感的真实,乃是辞语精简的决定因素。至若为文造情,随意虚造,修辞不能立诚,文采势必淫丽烦滥。」

〔三〕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舍人认为创作之动机有二:一则已蓄积愤悱情感而进行创作者,谓之『为情而造文』。『为情而造文』,乃诚中形外,心口如一,由于情感之激动而述作,其为文必然精要简约而抒写真实。一则徒用华丽辞藻而奉行故事者,谓之『

为文而造情』。『为文而造情』,则采滥忽真,欺世盗名,《情采》篇所谓『志深轩冕,而泛咏皋壤;心缠几务,而虚述人外。』其所创作,口是心非,仅为辞藻之堆砌而已。」(台湾文史哲出版社,一九七八年版)

〔四〕 《宗经》篇:「建言修辞,鲜克宗经。是以楚艳汉侈,流弊不还。」

〔五〕 「体情」,体现情感。姚永朴《文学研究法》:「夫人性内涵,而外着为情,其同焉者性也,其不同焉者情也。惟情有不同,斯感物而动。性亦不能不各有所偏,故刚柔缓急,胥于文章见之。苟不能见其性情,虽有文章,伪焉而已,奚望不朽哉!」

〔六〕 李谔《上隋高帝革文华书》:「江左齐梁,其弊弥甚。贵贱贤愚,唯务吟咏。……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

故有志深轩冕〔一〕,而泛咏皋壤〔二〕;心缠几务〔三〕,而虚述人外〔四〕。真宰弗存〔五〕,翩其反矣〔六〕。

〔一〕 《校注》:「按《庄子缮性》篇:『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成疏:『轩,车也;冕,冠也。』」

陆机《谢平原内史表》称作官是「服冕乘轩」。古制,大夫以上官乘轩服冕,因借用轩冕以指官位爵禄。

〔二〕 黄注:「《庄子》: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按此见《知北游》。「泛」,浮泛。「皋壤」,泽边地,此处指隐居。

《物色》篇:「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

〔三〕 「几」同「机」。「机务」,机要之政务。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机务缠其心,世故繁其虑。」

〔四〕 《后汉书陈宠传》:「(尹勤)笃性好学,屏居人外。」《宋书隐逸传》:「孔淳之遇沙门释法崇,因留共止,遂停三载,法崇叹曰:『缅想人外,三十年矣,今乃倾盖于兹,不觉老之将至也。』」「人外」,世外。

〔五〕 《庄子齐物论》:「必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此处「

真宰」指真心,或真情;心是身的主宰,故曰「真宰」。

〔六〕 《诗经小雅角弓》:「骍骍角弓,翩其反矣。」毛传:「翩然而反。」「翩其反矣」,原是形容弓的,此借以形容为文与作者内心相反。

范注:「刘歆作《遂初赋》,潘岳作《秋兴赋》,石崇作《思归引》,古来文人类此者甚众,然不得谓其必无皋壤人外之思。盖鱼与熊掌,本所同欲,不能得兼,势必去一,而反身绿水,固未尝忘情也。故尘俗之缚愈急,林泉之慕弥深。彦和所讥,尚非伊人。若夫庸庸禄蠹,鄙性天成,亦复摇笔鼓舌,虚言遐往,斯则所谓『真宰弗存,翩其反矣』者也。」

吴林伯:「晋宋以来,玄学风行,荒侈的官吏、文士,公然清谈老庄,伪装恬淡,……若西晋的石崇在荆州刺史任内,竟『

抢劫杀人,以致巨富』(东晋王隐《晋书》),生活极端荒侈(《世说新语汰侈》),他与『趋世利』的潘岳『谄事贾谧,每候其出,辄望尘而拜』(《晋书潘岳传》)。可是他因仕途倾轧失利,作《

思归引》,扬言『少有大志,夸迈流俗,晚节更乐放逸,笃好林薮,傲然有凌云之操。』潘岳和石崇一样,他作《闲居赋》,以老庄自饰,声称『览止足之分,庶浮云之志』,又作《秋兴赋》,表示要『消遥乎山川之际,放旷乎人间之世』。与潘岳石崇同时的陆机、孙吴亡后,去洛阳投靠晋室,奔竞权贵之门,惟利禄是图,可是他作《赠潘尼诗》,则云『遗情市朝,永志丘园』。谢灵运,……仕宋,自谓才能宜参机要,被贬永嘉太守,意不自得,则大修别墅,雇用僮仆,放浪山水,……饰其高蹈。或曰『心放俗外』,『投吾心于高人』(《

山居赋》),或曰『昔余游京华,未尝废丘壑』(《斋中读书》),清顾炎武斥其『以文章欺人』(《日知录》)。」

夫桃李不言而成蹊〔一〕,有实存也〔二〕;男子树兰而不芳〔三〕,无其情也。夫以草木之微,依情待实;况乎文章,述志为本〔四〕,言与志反,文岂足征〔五〕!

〔一〕 《汉书李广传赞》:「李将军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流涕。……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师古注:「蹊,谓径道也。言桃李以其华实之故,非有所召呼而人争归趣,来往不绝,其下自然成径,以喻人怀诚信之心,故能潜有所感也。」

〔二〕 「实」,果实。《文论选》注:「这里比喻有真实情感的文章,才能使人百读不厌。」

〔三〕 《淮南子缪称训》:「男子树兰,美而不芳。继子得食,肥而不泽。情不与相往来也。」《文论选》注:「这里用以比喻情感虚伪的文章,就不可能有强烈的感染力。」

〔四〕 《左传》昭公二十五年:「是故审则宜类,以制六志。」杜注:「为礼以制好恶喜怒哀乐六志。」正义:「此六志,《礼记》谓之六情,在己为情,情动为志,情志一也。」

〔五〕 《论语八佾》:「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征圣》篇:「然则志足而言文,情信而辞巧,乃含章之玉牒,秉文之金科矣。」

《札记》:「若夫『言与志反』,刘氏所呵。察此过愆,非昔文所独具。夫『志深轩冕,而泛咏皋壤,心缠几务,而虚述人外。』此之谖诈,诚可笑嗤,还视后贤,岂无其比?博弈饮酒而高言性道,服食炼药而呵骂浮屠,乞丐权门而夸张介超,不窥章句而傅会《六经》,从政无闻而空言经济,行才中人而力肩道统,此虽其文过于颜、谢、庾、徐百倍,犹谓之采浮华而弃忠信也,焉得谓文胜之世士有夸言,质胜之时人皆笃论哉?」

钱锺书《谈艺录》:「夫虚说游词,如《史通曲笔》《书事》两篇所纠者,固无论矣。即志存良直,言有征信,而措词下笔,或轻或重之间,每事迹未讹,而隐几微动,已渗漏走作,弥近似而大乱真。……至遗山绝句云:『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识安仁拜路尘?』则视此又进一解。匪特纪载之出他人手者,不足尽据。即词章宜若自肺腑中流出,写心言志,一本诸己,顾亦未必见真相而征人品。吴处厚《青箱杂记》卷八云:『文章纯古,不害为邪;文章艳丽,不害为正。世或见人文章铺张仁义道德,便谓之君子,及花草月露,便谓之邪人,兹亦不尽也。』因举宋广平、张乖崖、韩魏公、司马温公所作侧艳词赋为证。魏叔子《杂说》卷二谓:『文章自魏晋以降,不与世运递降。古人能事已备,有格可肖,有法可学,日夕揣摩,大奸能为大忠之文,至拙能袭至巧之语。虽孟子知言,亦不能以文章观人。』此二者则与遗山诗相发明。吴氏谓正人能作邪文,魏氏及遗山皆谓邪人能作正文。……固不宜因人而斥其文,亦祇可因文而惜其人,何须固执有言者必有德乎?」

又:「又无行如刘子骏,《遂初赋》曰:『处幽潜德,抱奇内光,守信保己,窃比老彭。』亦俨然比丘尼也。盖自王莽之拟周公,以至扬(雄)、刘等之拟孔子,君臣一代,莫非心声失真者。以文观人,自古所难。……心画心声,本为成事之说,实尟先见之明。然所言之物,可以饰伪,巨奸为忧国语,热中人作冰雪文是也。」

以上为第二段,列举「为情而造文」与「为文而造情」的利弊,批判了后世重文轻质的倾向,提出了文章应以「述志为本」的主张。

是以联辞结采,将欲明理〔一〕。采滥辞诡,则心理愈翳〔二〕。固知翠纶桂饵,反所以失鱼〔三〕,言隐荣华〔四〕,殆谓此也。是以衣锦褧衣〔五〕,恶文太章;《贲》象穷白〔六〕,贵乎反本〔七〕。

〔一〕 「理」字,自元刻本至训故本、冯舒校本不误,梅本、何允中本以下改「理」为「经」,非是。

张文潜《答李推官书》曰:「理胜者,文不期工而工;理愧者,巧为粉泽而隙开百出。此犹两人持牒而讼,直者操笔,不待累累,读之如破竹,横斜反复,自中节目。曲者虽使假词于子贡,问字于扬雄,如列五味而不能调和,食之于口,无一可惬,何况使人玩味之乎?故学文之端,急于明理。夫不知为文者,无所复道,如知文而不务理,求文之工,世未尝有是也。」

〔二〕 「心理」,内心的思想。《方言》:「翳,掩也。」郭璞注:「谓掩覆也。」《文章流别论》:「丽靡过美,则与情相悖。」

〔三〕 《校注》:「按《阙子》:『鲁人有好钓者,以桂为饵,黄金之钩,错以银碧,垂翡翠之纶,其持竿处位即是,然其得鱼不几矣。故曰:「钓之务不在芳饰,事之急不在辩言。」』(《御览》八三四引)」「翠纶」,用翡翠装饰钓鱼绳;「桂饵」,用肉桂作钓饵。

清袁守定《占毕丛谈谈文》:「为文纡朱拖紫,有何性灵?缀玉装金,究属尸气。刘舍人所谓『采滥辞诡,心理愈翳,翠纶桂饵,反所以失鱼』也。」这是说美丽的文采,目的在于表现内容;而淫滥过度的文辞,反而使内容模糊。

《议对》篇:「若文浮于理,末胜其本,则秦女楚珠,复在于兹矣。」

〔四〕 《尔雅释草》:「木谓之华,草谓之荣。」杨慎批:「《

庄子》云:言隐于荣华。」按此见《齐物论》。成玄英疏:「荣华,浮辩之词,华美之言也。只为滞于华辩,所以隐蔽至言。」这句是说:言语的涵义为浮华之词所蔽。

《颜氏家训文章》篇:「齐世有辛毗者,……嗤鄙文学,嘲刘逖云:君辈辞藻,譬若荣华,须臾之翫,非宏才也。」

《议对》篇:「若不达政体,而舞笔弄文,支离构辞,穿凿会巧,空骋其华,固为事实所摈;设得其理,亦为游词所埋矣。」

〔五〕 范注:「《诗卫风硕人》:『硕人其颀,衣锦褧衣。』正义曰:『锦衣所以加褧者,为其文之大着也。故《中庸》云:「衣锦尚絅,恶其文之大着」是也。』」「褧」,套在外面的麻布衣。

〔六〕 《易序卦》云:「贲者饰也。」《杂卦》云:「贲,无色也。」

梅注:「《易》云:上九,白贲无咎。」按此见《贲卦》。《贲卦》象曰:「白贲无咎,上得志也。」王弼注:「处饰之终,饰终反素,故在其质素,不劳文饰而无咎也。以白为饰,而无患忧,得志者也。」「穷白」,谓《贲》的卦爻最终的上九是「白贲」。

《斟诠》:「穷,终也,极也。指《贲卦》之上九,以其居卦之终极位也。此句言《贲卦》之象,终极于上九一爻之白贲者,素饰也。」

《校注》:「按《说苑反质》篇:『孔子卦得《贲》,喟然仰而叹息,意不平。子张进,举手而问曰:「师闻《贲》者吉卦,而叹之乎?」孔子曰:「贲非正色也,是以叹之。吾思夫质素,白当正白,黑当正黑。夫质又何也?吾亦闻之:丹漆不文,白玉不雕,宝珠不饰。何也?质有余者,不受饰也。」』舍人语意,殆宗于此。黄范两家注皆仅引《易贲》上九之辞,似有未尽。」

〔七〕 《易贲卦》朱熹注:「贲极反本,复于无色,善补过失,故其象如此。」《斟诠》:「谓饰之穷白,尽去其华,贵乎归反本素也。」

《宗经》篇:「是以楚艳汉侈,流弊不还。正末归本,不其懿欤!」《文心雕龙杂记》:「反本在于宗经。」《文论选》注:「穷白即返本之意。这里用以说明华丽的文辞要归之于自然。」

杜甫《虢国夫人》:「却嫌脂粉涴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这种打扮就是合乎「贲象穷白,贵乎反本」的原理的。

《校释》:「文之有采,亦非故为雕琢也。盖人情物象,往往深赜幽杳,必非常言能尽其妙,故赖有敷设之功,亦如治玉者必资琢磨之益,绘画者端在渲染之能,径情直言,未可谓文也;雕文伤质,亦未可谓文也,必也参酌文质之间,辨别真伪之际,权衡深浅之限,商量浓淡之分,以求其适当而不易,而后始为尽职。故文艺之事,自古有难言之妙;论文之理,从来鲜圆到之言,所重在乎救弊,而学者要能举一反三。黄氏《札记》指为矫枉过直,岂知言哉!」

夫能设模以位理〔一〕,拟地以置心〔二〕,心定而后结音〔三〕,理正而后摛藻〔四〕。使文不灭质,博不溺心〔五〕,正采耀乎朱蓝,间色屏于红紫〔六〕,乃可谓雕琢其章〔七〕,彬彬君子矣〔八〕。

〔一〕 《校证》:「『模』原作『谟』,谢云:『当作模。』徐校同。案日本刊本、《四六法海》十作『模』,今据改。」《校注》:「按何本、《别解》本作『模』;《文通》、《四六法海》同。」按崇文本亦作「模」,今从之。

《论衡物势》篇:「今夫陶冶者,初埏埴作器,必模范为形。以土曰型,以金曰镕,以木曰模,以竹曰范,四者一物而材别也。」

「设模以位理」,意指设定模式以安排思路。

〔二〕 范注:「地,即《定势》篇『各以本采为地』之地。」

《斟诠》:「此二句乃作者将抽象之行文方法,作为具体之事物以说明。谓作家之写作,须能首先设定篇章模式,以安排其所欲表达之情理,其次拟计辞采之质地,以布置其所要兴发之心象。……地,……犹言质地。《论语八佾》篇:『绘事后素。』朱注:『先以粉地为质,而后施五彩。』」

陆牟译注:「进行创作应该树立一个正确的规范来安置作品的内容,拟定一个适当的基础来表达作家的心情。」

按「拟地以置心」意指设身处地,细心体会。

〔三〕 此句郭晋稀译为:「中心思想安排定了再来调声协律。」《

斟诠》:「结音,谓调协声律,即所谓『声文』是也。」

〔四〕 「摛藻」,铺陈辞藻。班固《答宾戏》:「摛藻为春华。」《斟诠》:「摛藻,谓舒布辞藻,即所谓『形文』是也。」

〔五〕 范注引孙蜀丞曰:「《庄子缮性》篇云:『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郭注:『文、博者,心质之饰也。』」成玄英疏:「质是文之本,文华则隐灭于素质。博是心之末,博学则没溺于心灵。惟当绝学而弃文,方会无为之美也。」此处「博」指辞采的繁盛。「溺」,淹没。

〔六〕 范注:「『红紫』,疑当作青紫。上文云:正采耀乎朱蓝。」

斯波六郎:「案朱,正采;红,间色。上文『朱』下文『红』不相妨。而青是正采,若改此『红』作『青』,违反事实。《

礼记玉藻》:『衣正色,裳间色。』正义云:『皇氏云:正谓青、赤、黄、白、黑,五方正色也。不正谓五方间色,绿、红、碧、紫、…黄是也。』」

《校证》:「今按『红紫』不误,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亦犹五色之有红紫,八音之有郑卫。』亦以『红紫』为间色。」

《校注》:「《环济要略》:『正色有五,谓青、赤、黄、白、黑也。间色有五,谓绀、红、缥、紫、流黄也。』(《御览》八一四引)《论语乡党》:『红紫不以为亵服。』皇侃义疏:『

红紫,非正色也。……侃案:五方正色:青、赤、白、黑、黄;五方间色:绿为青之间,红为赤之间,碧为白之间,紫为黑之间,缁为黄之间也。故不用红紫,言是间色也。』《荀子正论》篇:『衣被则服五采,杂间色。』杨注:『服五采,言备五色也。间色,红碧之属。』《法言吾子》篇:『或问苍蝇红紫。』段注:『谓如今粉红、桃红。』……又按《礼记王制》:『屏之四方。』郑注:『屏,犹放去也。』」按赤白相间为红,赤青相间为紫。

〔七〕 《诗经大雅棫朴》:「追琢其章,金玉其相。」毛传:「追,雕也。金曰雕,玉曰琢。相,质也。」《说苑修文》篇引《

棫朴》此句,「追」即作「雕」。「章」,花纹。《诗经》原意是说:雕琢器物的花纹,金玉是器物的本质。此处只说「雕琢其章」,其实兼有「金玉其相」意,比喻文章的形式固然要美,但不能忽视思想内容。

〔八〕 《论语雍也》:「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集解引包咸曰:「彬彬,文质相半之貌。」

《章表》篇:「繁约得正,华实相胜,唇吻不滞,则中律矣。」

范注:「昭明太子《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曰:『夫文典则累野,丽亦伤浮,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吾尝欲为之,但恨未逮耳。』」

《注订》:「按自『夫能』句以下至末,明一篇主义在心定理正,而后无灭质溺心之病,方可谓彬彬者矣。」

《札记》:「盖闻修辞立诚,大《易》之明训,无文不远,古志之嘉谟。称情立言,因理舒藻,亦庶几彬彬君子,孰谓中庸不可能哉?」

杜牧《答庄充书》:「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采章句为之兵卫。未有主强盛而辅不飘逸者,兵卫不华赫而庄整者。四者高下圆折步骤,随主所指,如鸟随凤,鱼随龙,师众随汤武,腾天潜泉,横裂天下,无不如意。苟意不先立,止以文采辞句绕前捧后,是言愈多而理愈乱,如入阛阓,纷然莫知其谁,暮散而已。是以意全胜者,辞愈朴而文愈高;意不胜者,辞愈华而文愈鄙。是意能遣辞,辞不能成意,大抵为文之旨如此。」

刘熙载《艺概》卷一《文概》:「『圣人之情见乎辞』,为作《易》言也。作者情生文,斯读者文生情。《易》教之神,神以此也。使情不称文,岂惟人之难感,在己先不诚无物矣。」

第三段明确了「采滥辞诡」的危害,要求因情敷采,文质兼备。

赞曰:言以文远〔一〕,诚哉斯验。心术既形〔二〕,英华乃赡〔三〕。吴锦好渝〔四〕,舜英徒艳〔五〕。繁采寡情,味之必厌〔六〕。

〔一〕 《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引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后两句原意是语言没有文彩,就不能到远方去当使者。此处借用,以指立言必有文采,始可流传久远。

〔二〕 《礼记乐记》:「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郑注:「术,所由也。形,犹见也。」《管子》有《心术》篇。《隐秀》篇:「夫心术之动远矣。」「心术」,本谓运用心思的方法,此处指内心的活动。「形」,见也,见《广雅释诂》;指具体表现出来。

〔三〕 「英华」,文章的辞藻。「赡」,丰富、充足。

〔四〕 「渝」,变也。见《尔雅释言》。郭注:「谓变易。」此处谓褪色。「好」,读去声,等于说容易。

〔五〕 《校注》:「『舜』,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蕣』;……按《诗郑风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说文艹部》『蕣』下引作『舜』,是二字通。」毛传:「舜,木槿也,英,犹华也。」陆机《草木虫鱼疏》:「舜,一名木槿,今朝生暮落者也。」《本草纲目》「木槿」:「李时珍曰:此花早开暮落,故名曰蕣,犹仅荣一瞬之义。」《斟诠》:「言姑苏美锦,花样翻新,却容易褪色;木槿芙蓉,朝开暮落,徒鲜艳一时。……舜英,即木槿,日本称木芙蓉,或简称芙蓉。」

〔六〕 「采」,元刻本、张之象本、梅本均作「彩」。《文赋》:「言寡情而鲜爱,辞浮漂而不归。」李善注:「不归,不归于实也。」《镕裁》篇:「虽翫其采,不倍领袖。」《总术》篇:「视之则锦绘,听之则丝簧,味之则甘腴,佩之则芬芳。」

镕裁 第三十二

《文赋》:「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考殿最于锱铢,定去留于毫芒,苟诠衡之所裁,固应绳其必当。」

《抱朴子外篇辞义》:「属笔之家,亦各有病。其深者则患乎譬烦言冗,申诫广喻,欲弃而惜,不觉成烦也。其浅者则患乎妍而无据,证援不给,皮肤鲜泽而骨鲠迥弱也。」

《札记》:「作文之术,诚非一二言能尽,然挈其纲维,不外命意修词二者而已。意立而词从之以生,词具而意缘之以显。二者相倚,不可或离。意之患二:曰杂,曰竭。竭者不能自宣,杂者无复统序。辞之患二:曰枯,曰繁。枯者不能求达,繁者徒逐浮芜。枯竭之弊,宜救之以博览;繁杂之弊,宜纳之于镕裁。舍人此篇,专论其事。寻镕裁之义,取譬于范金、制服。范金有齐,齐失则器不精良;制服有制,制谬而衣难被御。洵令多寡得宜,修短合度,酌中以立体,循实以敷文,斯镕裁之要术也。然命意修词,皆本自然以为质,必其骈拇县疣,诚为形累;凫胫鹤膝,亦由性生。意多者未必尽可訾謷,辞众者未必尽堪删剟;惟意多而杂,词众而芜,庶将施以炉锤,加以剪截耳。又镕裁之名,取其合法;如使意郁结而空简,辞枯槁而徒略,是乃以铢黍之金,铸半两之币;持尺寸之帛,为缝掖之衣,必不就矣。或者误会镕裁之名,专以简短为贵,斯又失自然之理,而趋狭隘之途者也。」

《注订》:「镕主化,化所以炼意;裁主删,删所以修文。表里相应,内外相成,而后章显文达。」

「镕」是冶金,比喻对内容的提炼,就是通常所说的炼意。「裁」是裁衣,比喻剪裁浮辞,就是通常所说的炼辞。

本篇说:「规范本体谓之镕,剪截浮词谓之裁。」提炼作品的主要内容,使它合乎规范,即是镕,经过这种提炼的工夫,可以使文章纲领分明。通过剪截浮词,可以使文章不芜杂。如果不经过「镕」的过程,就容易产生「一意两出」的现象,使得内容重复。如果不经过翦裁过程,就容易产生「同辞重句」,使得文章冗赘。

情理设位〔一〕,文采行乎其中。刚柔以立本,变通以趋时〔二〕。立本有体,意或偏长〔三〕;趋时无方,辞或繁杂〔四〕。蹊要所司〔五〕,职在镕裁〔六〕。檃括情理〔七〕,矫揉文采也〔八〕。

〔一〕 《校注》:「『设』下两京本、胡本有『乎其』二字。按两京本、胡本非是。《易系辞上》:『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矣。』舍人语式步此。」《情采》篇:「设模以位理。」「设位」,安排位置,即布局。

寇效信《释三准》(本篇下引寇氏语同此):「在创作中,『情理』之『位』已设定,……文采就有所附丽,所以说『文采行乎其中』。……『位』是情理在文章中的位置,……就是思想感情在文章中的安排。」(《文心雕龙学刊》第二辑)

〔二〕 范注:「刚柔,指性气言;变通,指文辞言。」

《斟诠》:「舍人所谓刚柔,指性气言;……性情阳刚或阴柔,决定文章风格之『雄放』或『婉约』,故《体性》篇曰:『

气有刚柔。』又曰:『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郭注:「立本,……本指作品的主题思想(中心思想),立本即奠定主题思想也。」

《易系辞下》:「刚柔者,立本者也;变通者,趣时者也。」韩注:「立本况卦,趣时况爻。」「立本」本来是就卦说的,「趣(通趋)时」本来是就卦爻说的。在这里是说首先确立一篇文章属于刚性或柔性的风格,这是根本,是属于思想感情方面的。「趋时」是追随时势,「变通以趋时」就是适应不同的情况而随时变通。这是属于文辞方面的。《通变》赞:「趋时必果。」《定势》篇:「

刚柔虽殊,必随时而适用。」

〔三〕 「立本有体」就是《定势》篇所说的「因情立体」。「体」是体制,既指文章的体裁,也包括对这一体裁的规格要求和风格要求。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由思想感情来树立根本有一定的规格要求,但文意并不是处处都合乎规格要求的,它有时偏于冗长。

黄海章《文心短论》:「『意或偏长』即指意义过多,有如乱枝丛出,砍伐为难,非加以隐括,必不能中乎规矩。」

《斟诠》:「『立体』之本,与下文『设情以位体』之体,词异而义通,实即『规范本体谓之镕』之『本体』。在此处指作品之情理,换言之,即作品之基本思想。」

类似于这种解释的,如寇效信《释三准》:「『体』也可以叫作『本体』,指文章的根本、主体。这个『本体』,是由『意』(情理)构成的。」

按《文镜秘府论论体》:「故词人之作也,先看文之大体,随而用心(谓上陈文章六种,是其本〔《眼心钞》作『大』〕体也)。遵其所宜,防其所失。故能辞成练核,动成规矩。」其中所谓「文章六种」,即博雅、清典、绮艳、宏壮、要约、切至,可见「

大体」或「本体」也可指体制。

〔四〕 《通变》篇:「夫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数无方。」「无方」就是「无常」。「趋时无方」是说随机应变没有常轨,因为文辞有时繁杂,不可能有固定的方法来适应情况的要求。

〔五〕 《斟诠》:「蹊要,犹言重要涂径。《资治通鉴汉纪》:『献帝建安十二年,虏亦遮守蹊要。』注:『蹊,径路也。蹊要,径路要处也。』《三国魏志田畴传》:『虏亦遮守蹊要,运不得进。』」

〔六〕 「职」,所司之事。

〔七〕 「檃括」,《荀子性恶》篇:「故枸木必将待檃括烝矫然后直。」杨倞注:「檃括,正曲木之木也。烝,谓烝之使柔;矫,谓矫之使直也。」又《大略》篇:「乘舆之轮,太山之木,示诸檃括。」注:「檃括,矫揉木之器也。」《淮南子修务训》:「木直中绳,揉以为轮;其曲中规,檃括之力。」

〔八〕 「矫揉」,就是「矫輮」。《易说卦》:「坎为矫輮。」疏:「使曲者直为矫,使直者曲为輮。」「矫揉」有纠正意。以上两句大意是:使文章的情理和文采都纳入正规。

规范本体谓之镕〔一〕,剪截浮词谓之裁〔二〕。裁则芜秽不生,镕则纲领昭畅〔三〕,譬绳墨之审分,斧斤之斲削矣〔四〕。

〔一〕 「本体」,指思想内容,即情理。「规范本体」,使思想内容纳入一定的规范,即纳入一定的纲领中。

〔二〕 《校注》:「『剪』,何本、凌本、……崇文本作『翦』。按正字作『前』(《说文刀部》:『前,齐断也。』),经传多假『翦』为之,『剪』乃俗体。何本等作『翦』是也。」《书》伪孔传序:「芟夷烦乱,翦截浮辞。」《史通浮词》篇:「昔夫子断唐虞以下迄于周,翦截浮词,撮其机要。」

〔三〕 范注:「文以情理为根本,辞采为枝叶;镕所以治情理,使纲领清晰,裁所以治辞采,使芜秽不生。」

〔四〕 「审分」,指审定曲直,分辨曲直。又「分」音奋,界限。「审分」,也可解作画定去取界限。

《斟诠》:「此二句分承上文『镕』与『裁』而言。」

骈拇枝指,由侈于性;附赘悬,实侈于形〔一〕。一意两出〔二〕,义之骈枝也〔三〕,同辞重句,文之赘也〔四〕。

〔一〕 元刻本、弘治本无「由」字。

《庄子骈拇》:「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于德;附赘县疣,出乎形哉,而侈于性。」成疏:「骈,合也;拇,大指也。谓足大拇与第二指相连为一指也。枝指者,谓大拇指旁生一指成六指也。出乎性者,谓此骈枝二指亦禀自然性命生分中有之。侈,多也。」释文:「王云:『性者,受生之质;德者,全生之本。骈拇枝指与生俱来,故曰,出于性。附赘悬,形既具而德附焉,故曰出于形。』崔云:『侈,过也;德,容也。』」《荀子正名》:「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楚辞九章惜诵》:「反离群而赘。」洪补注:「赘,瘤肿也。」

〔二〕 《校证》:「『一』原作『二』,两京本、王惟俭本、黄丕烈校本作『一』,今据改。」《校注》:「按『一』字是。『一意两出』,始为『义之骈枝』。若作『二』,则不相应矣。」《缀补》:「刘琨《重赠卢谌诗》:『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所谓『一意两出』也。」

〔三〕 《丽辞》篇:「刘琨诗言:『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若斯重出,即对句之骈枝也。」《韵语阳秋》卷一:「《选》诗骈句甚多,如『千忧集日夜,万感盈朝昏』;『万古陈往还,百代劳起伏』;『多士成大业,群贤济洪绩』之类,不足为后人法。」

《文镜秘府论文二十八种病》:「第二十七,相重,谓意义重迭是也。或名枝指也。诗曰:『驱马清渭滨,飞镳犯夕尘。川波张远盖,山日下遥轮。柳叶眉行尽,桃花骑转新。』(已上有『

驱马』、『飞镳』,下又『桃花骑』,是相重病也。)又曰:『游雁比翼翔,飞鸿知接翮。』第二十八,骈拇者,所谓两句中道物无差,名曰骈拇。如庾信诗曰:『两戍俱临水,双城共夹河。』此之谓也。」

〔四〕 《训故》本「」字作「疣」。沈亚之《送韩静略序》:「

裁经缀史,补之如疣,是文之病烦久矣。」(又见《困学纪闻》卷十七)

《缀补》:「张华《杂诗》:『游雁比翼翔,归鸿知接翮。』此『同辞重句』也。」

「同辞重句」,也不能一概否定。有时,作者为突出某一观点,也不厌重复。如李斯《谏逐客书》:「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易系辞上》:「言天下之至赜而不可恶也,言天下之至动(从郑本)而不可乱也。」

《史通叙事》篇:「自兹(班马)已降,史道陵夷,作者芜音累句,云蒸泉涌。其为文也,大抵编字不只,捶句皆双,修短取均,奇偶相配。故应一言蔽之者,辄足为二言;应以三句成文者,必分为四句。弥漫重沓,不知所裁。」

以上为第一段,解释「镕裁」的意义及其作用。

凡思绪初发〔一〕,辞采苦杂;心非权衡,势必轻重〔二〕。是以草创鸿笔〔三〕,先标三准。履端于始〔四〕,则设情以位体〔五〕;举正于中,则酌事以取类〔六〕;归余于终,则撮辞以举要〔七〕。

〔一〕 「思绪」,等于说思路。「绪」,端绪。

〔二〕 「权衡」,就是秤。「轻重」,指或轻或重。二句意谓:不像天平秤那么准,势必有过轻或过重的偏差。

〔三〕 《论语宪问》:「为命,裨谌草创之。」「鸿笔」,各本俱作「鸣笔」,黄本「鸣」改「鸿」。纪评云:「当作『鸣』,后『

鸣笔之徒』句可证。」《校注》:「按纪说非是。《论衡须颂》篇(原文已见《封禅》篇『乃鸿笔耳』条下)、《抱朴子》佚文(『虽鸿笔不可益也』,《意林》卷四引)并有『鸿笔』之文。《封禅》篇『乃鸿笔耳』,《书记》篇『才冠鸿笔』,亦并作『鸿笔』。」

〔四〕 《左传》文公元年:「先王之正时也,履端于始,举正于中,归余于终。」杜预注:「步历之始,以为术之端首……举中气以正月,有余日则归之于终,积而为闰。故言归余于终。」孔疏:「履,步也。谓推步历之初始,以为术历之端首。」又曰:「日月转运于天,犹如人之行步,故推历谓之步历。」又:「举月之正半在于中气。……归其余分置于终末,言于终末乃置闰也。」

《困学纪闻》卷六「《左氏》正时之义合《素问》言」条:「《素问》:立端于始,表正于中,推余于终,而天度毕矣。」注:「谓立首气于初节之日,示斗建于月半之辰,退余闰于相望之后。此可以发明《左氏》正时(文元年)之义。」

古人制历,以十九年为一章,每章有七个有闰月的年,以一章为一单元,把节候月日分配均匀。步算历法的人,要从入章这一年的冬天开始,因为这个冬至是一章的开始,故称「履端于始」。从冬至到下一年的冬至,应为三百六十五日有余,但若以月圆月尽为标准,每年只能有三百五十四日。这样十二个月有了大小之分,每月所得的日子有多有少,很可能导至节气的不准确。节气不准,即月不正。于是只有取中气以正月。所谓中气,就是「节气」的「气」。二十四个节气,十二为节,在月初;十二为气,这个气应居于每月之正中(月半),叫中气。这个月的月半如果有了中气,便算正确。因为要取中气以正月,故称「举正于中」。每月剩一日有余,归之于终,积成一月,置作闰月,故称「归余于终」。

此处「履端于始」、「举正于中」、「归余于终」只是借用《左传》文公元年的话,作为首先、其次、最后的代词。与原来的含义无关。「履」,践,走。「履端于始」,即开始走第一步。

〔五〕 范注:「此谓经营之始,心中须先历此三层程序。首审题义何在,体应何取;次采集关于本题之材料;最后审一篇之警策应置何处。盖篇中若无出语(陆云《与元平原书》中数言出语,出语即警策语),则平淡不能动人,故云撮辞以举要。始、中、终,非指一篇之首中尾而言,彦和盖借《左传》文公元年语以便文词耳。」

刘永济《释刘勰的三准论》:「他所谓『三准』,乃是指从作者内心形成作品的全部过程中所必然有的三个步骤。这三个步骤都各有其适当的一定的准则,所以谓之为『三准』……

「他所谓『位体』,是说作者内心怀抱着的某种思想感情的整个体系,首先要将它建立起来,作为全篇的骨干,然后『酌事』方有所依据,所以说『设情以位体』。其次,作品中所用的事或理,又必须与他的思想感情极其相类,非常切合,也就是必须与形成他的思想感情的客观事物一致。所以说『酌事以取类』。再其次,有了与『情』相类的『事』,然后方能依据这些『事』的内容和性质,来『属采附声』。而这种『属采附声』的工拙,是关于作者的艺术手段的高下。作者的艺术手段高,则他的作品中的『事』与『物』,就能光辉灿烂,发生摇荡人们心灵的力量。……这样,必然是作品中所敷设的词句都是『事』与『物』的主要的部分,所以说『撮辞以举要』。刘氏的『三准』论,虽然看来似乎是三者平列的,但是却是以『情』为其余两者的根本。」(《文学研究》,一九五七年二期)

刘大杰主编《中国文学批评史》:「所谓『三准』,首先是指根据所要表现的情志即思想内容来确定体制,其次是善于引证事类即典故成语来表达内容,再次是运用警策语句,突出重点。」

寇效信:「『位』和『体』(本体),指思想内容在文章中的位置及其主干(主体)。所谓『设情以位体』,就是给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在文章中确立一定的位置,并确定其主干,就是说,为了避免『意或偏长』的毛病,为了使文章内容条科分明,首尾圆合,在构思阶段就要把所要表达的思想内容的内在逻辑搞清楚,把什么是中心思想,什么是中心思想下的分枝都考虑到,并给他们一一地确立明确的位置。」

按「先标三准」,就是标出炼意的三项步骤。《镕裁》篇开头说「情理设位」就是写文章首先由思想感情来奠定基础。「设情以位体」的「体」,是体制,既指文章的体裁,也包括对这一体裁的风格要求。所谓「设情以位体」就是在思想感情的基础上安排用什么体裁来写,规格要求和风格要求是什么。以赋为例,所谓「设情以位体」,除去说明什么样的思想感情要用赋的体裁表现外,还要拟定对这篇赋的规格要求和风格要求。这里面首先决定表现的是刚性的还是柔性的情感,这就是上文所说的「刚柔以立本」。刚性的或者柔性的情感,都有它不同的风格要求,这就是上文所说的「立本有体」。「设情以位体」就是根据情感的性质对作品体制作不同的安排。

以上所举五种解说,主要分歧在对「体」字的理解:一种认为指思想感情的主体,一种认为指体制。可以并存。

《文镜秘府论定位》篇:「凡制于文,先布其位,犹夫行阵之有次,阶梯之有依也。先看将作之文,体有大小(若作碑、志、颂、论、赋、檄等,体法大;启、表、铭、赞等,体法小也);又看所为之事,理或多少。体大而理多者,定制宜弘,体小而理少者,置辞必局。须以此义,用意准之,随所作文,量为定限。谓各准其文体事理,量定其篇句多少也。既已定限,次乃分位,位之所据,义别为科(虽主一事为文,皆须次第陈叙,就理分配,义别成科。其若夫、至如、于是、所以等皆是科之际会也),众义相因,厥功乃就(

科别所陈之义,各相准望,连接以成一文也)。故须以心揆事,以事配辞(谓人以心揆所为之事,又以此事分配于将作之辞),总取一篇之理,析成众科之义(谓以所为作篇之大理,分为科别小义)。」

〔六〕 《易系辞下》:「其称名也小,其取类也大。」其次,取用正确的合适的材料,就要斟酌用典。

《事类》篇:「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酌事以取类」是斟酌选择事例来说明问题的时候,要选取类似的和内容贴切的典故。

祖保泉《事类谈屑》:「『事』指的是文章中所写的事物。所谓『酌事』,即提炼题材,所谓『取类』,即……取其与文情相类,或取其能体现文情。」(油印本)

〔七〕 两句说:归到余下的事,就是要用精炼的言辞来突出要点。「撮」,摄取。「举要」就是拟出要点或者列出内容提纲。

《札记》:「『草创鸿笔』以下八语,亦设言命意谋篇之事,有此经营。总之意定而后敷辞,体具而后取势,则其文自有条理。舍人本意,非立一术以为定程,谓凡文必须循此所谓始、中、终之步骤也,不可执词以害意。舍人妙达文理,岂有自制一法,使古今之文必出于其道者哉!近世有人论文章命意谋篇之法,大旨谓:『一篇之内端绪不宜繁多。譬如万山旁薄,必有主峰,龙衮九章,但挈一领,否则首尾冲决,陈义芜杂。』(按此见曾国藩《复陈右铭太守书》)其言本于舍人,而私据以为戒律。蔽者不察,则谓文章格局皆宜有定,譬如案谱着棋,依物写貌,戕贼自然以为美,而举世莫敢非之,斯未可假借舍人以自壮也。章实斋《古文十弊》有一节论文无定格,其论闳通,足以药拘挛之病,与刘论相补苴。兹录于左:

「『古人文成法立,未尝有定格也。传人适如其人,述事适如其事,无定之中有一定焉。知其意者旦暮遇之;不知其意,袭其形貌,神弗肖也。往余撰《和州志故给事成性传》,性以建言著称,故采录其奏议。然性少遭乱离,全家被害,追悼先世,每见文辞,而《猛省》之篇,尤沈痛可以教孝,故于终篇全录其文。其乡有知名士赏余文曰:「前载如许奏章,若无《猛省》之篇,譬如行船,鹢首重而柁楼轻矣,今此婪尾,可谓善谋篇也。」余戏诘云:「设成君本无此篇,此船终不行耶?」盖塾师讲授《四书》文义,谓之时文,必有法度,以合程序;而法度难以空言,则往往取譬以示蒙学;拟于房屋,则有所谓间架结构;拟于身体,则有所谓眉目筋节;拟于绘画,则有所谓点睛添毫;拟于行家,则有所谓来龙结穴;随时取譬,然为初学示法,亦自不得不然,无庸责也。惟时文结习,深锢肠腑,进窥一切古书古文,皆此时文见解,动操塾师启蒙议论,则如用象棋枰布围棋子,必不合矣。』」

以上为第二段,标举「三准」阐明在构思阶段如何进行镕意。

然后舒华布实,献替节文〔一〕。绳墨以外,美材既斲〔二〕,故能首尾圆合〔三〕,条贯统序〔四〕。若术不素定,而委心逐辞〔五〕,异端丛至,骈赘必多〔六〕。

〔一〕 「舒」,舒展。「华」,指辞藻。「布」,铺陈。「实」,指思想内容。

《校证》:「『替』,原作『赞』,徐云:『「赞」当作「替」,后有「献替」之句。』梅本、王惟俭本作『替』。黄注云:『疑作「质」。』」按《附会》篇云:「献可替否,以裁厥中。」作「替」字是。《注订》:「献者进也,替者废也。」

「节」,指节奏音韵;「文」,指文采。「节文」即音韵文采。《定势》:「虽复契会相参,节文互杂。」又「节」亦可解作调节。《考异》:「献替有兴废取舍之义,故曰节文。」

寇效信:「所谓『舒华布实,献替节文』,就是具体的写定工作。『舒华布实』就是在文章中具体舒写辞采,铺排内容,把头脑中的构思变成文章。『献替』,即取舍,『节文』指文章的语言辞采。『献替节文』就是选择或运用语言来表现思想内容,也就是『

讨字句』。」

〔二〕 「美材」,好的木材,比喻文章所用的好材料。「斲」,砍削。大意是:美材之在绳墨以外的,也去掉了。

《文心雕龙讲疏》:「以三准之术,经营篇章,则辞在绳外,虽美必斲。意有条贯,虽繁不乱。」

寇效信:「只有以『三准』为内容的工作做好了,『绳墨之外』的多余的骈赘去掉了,『美材』经过斲削,写成的文章就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

范注:「『然后舒华布实』至『美材既斲』,谓既形之于文,仍须随时加以修饰之功。」

〔三〕 「首尾圆合」,前后圆满吻合。

〔四〕 「统」,元明各本皆作「始」,黄本改「统」。「条贯」,有条理。「统序」,有次序,有层次。

〔五〕 《注订》:「三准不施,率尔操觚,即术不素定也。」

〔六〕 「异端」,指绳墨以外的东西。

《文镜秘府论定位》篇:「其为用也,有四术焉:一者,分理务周(谓分配其理,科别须相准望,皆使周足得所,不得令或有偏多偏少者也);二者,叙事以次(谓叙事理须依次第,不得应在前而入后,应入后而出前,及以理不相干,而言有杂乱者);三者,义须相接(谓科别相连,其上科末义,必须与下科首义相接也);四者,势必相依(谓上科末与下科末,句字多少及声势高下,读之使快,即是相依也。……)。理失周,则繁约互舛(多则义繁,少则义约,不得分理均等,是故云舛也);事非次,则先后成乱(理相参错,故失先后之次也);义不相接,则文体中绝(两科际会,义不相接,故寻之若文体中断绝也);势不相依,则讽读为阻(两科声势,自相乖舛,故读之以致阻难也)。若斯并文章所尤忌也。」

故三准既定,次讨字句〔一〕。句有可削,足见其疏;字不得减,乃知其密〔二〕。精论要语,极略之体〔三〕;游心窜句,极繁之体。〔四〕谓繁与略,随分所好〔五〕。引而申之,则两句敷为一章〔六〕;约以贯之,则一章删成两句〔七〕。

〔一〕 「字」,元明各本均作「定」,黄本改。

〔二〕 《史通叙事》篇:「又叙事之省,其流有二焉:一曰省句,二曰省字。如《左传》宋华耦来盟,称其先人得罪于宋,鲁人以为敏。夫以钝者称敏,则明贤达所嗤,此为省句也。《春秋经》曰:『

陨石于宋五。』夫闻之陨,视之石,数之五,加以一字太详,减其一字太略,求诸折中,简要合理。此为省字也。其有反于是者,若《公羊》(当作《谷梁》)称]克眇,季孙行父秃,孙良夫跛,齐使跛者逆跛者,秃者逆秃者,眇者逆眇者。盖宜除『跛者』已下句,但云:『各以其类逆』。必事加再述,则于文殊费,此为烦句也。《汉书张苍传》云:『年老口中无齿。』盖于此一句之内,去『年』及『口中』可矣。夫此六文成句,而三字妄加,此为烦字也。然则省句为易,省字为难。洞识此心,始可言史矣。苟句尽余剩,字皆重复,史之烦芜,职由于此。」

杨树达《汉文文言修词学》:「刘氏此议非也。夫齐人类逆,事本滑稽,故传文特作烦言,以增兴趣,若如刘氏所改,文词虽省,韵味索然矣。魏伯子《论文》:『如刘说,简则简矣,于神情特不生动。』是也。」

〔三〕 《书记》篇:「随事之体,贵乎精要。意少一字则义阙,句长一言则辞妨。」《春觉斋论文用笔八则》「用省笔」条:「刘彦和曰:『精论要语,极略之体。』试问不精不要,又何能略?学者为文欲求略,当先求精。惟蓄理足者,始有眼光;有眼光,始知弃取;知弃取,则尽我所为,全局在握,省于此则留详于彼,伏于前必待应于后。要之,详处非难,省处难也。」

〔四〕 「游心」,游荡心思。「窜句」,窜改文句。《庄子骈拇》:「骈于辩者,垒瓦结绳,窜句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释文》引司马彪云:「窜句,谓邪说微隐,穿凿文句也。」王先谦《庄子集解》:「案窜易文句游荡心思于坚白同异之间也。」

《校注》:「按此谓文之繁略,各有其体。『极略之体』,则『精论要语』不见其少;『极繁之体』,则『游心窜句』未嫌其多。」

杨明照《刘勰论创作过程中的炼意和炼辞》:「『精论要语,……极繁之体。』『极』之云者,谓能尽其能事的意思。这几句是说:繁略各有所尚,贵于能得体。极尽略之能事的作品,则『精论要语』未见其少;极尽繁之能事的作品,则『游心窜句』不嫌其多。如《水经江水注》所描绘的三峡,与李白的《下江陵》,一繁一略,但都各尽其妙。……这说明『极略之体』与『极繁之体』在创作上都需要,未可偏废。」(《四川文学》一九六二年十月号)

《斟诠》:「舍人所谓『游心窜句,极繁之体』,即锺嵘《诗品序》所谓『意游文散,嬉成流移,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是也。」

范注:「《文选》载干宝《晋纪总论》与《晋书元帝纪》所载详略不同,亦可以观翦裁之法则。」

〔五〕 《注订》:「所谓繁略随分所好者,随分际之所当施,应繁则繁,应略则略也。」

「随」,元本、弘治本以下各本皆作「适」。《校证》:「王惟俭本、黄本作『随』,今据改。」

《校注》:「按『适』字是。《明诗》篇『随性适分』,《养气》篇『适分胸臆』,并以『适分』为言,可证。」按「适分」、「随性」义同。

张严《文心雕龙文术论诠》:「如太史公写蔺相如『完璧归赵』、『渑池之会』,一言一动,一笔不漏,咸足示相如之性格与胆识,故专用重笔。写廉颇三伐齐、二伐魏、一伐燕,功劳莫大,而太史公仅以三四十字表出,以为此乃兵家常事,军人本分,是良将所共有,不必辞费也。至廉颇为何嫉忌蔺相如,为何负荆谢罪,与失势得势时之对待宾客,与晚年亡命,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下马,示尚可用等情节,则又刻划精细,使读者知廉颇之为人。短处是度量褊狭,长处是重义气,识大体,此太史公之笔法也,是知『适分所好』亦言繁略并可,随作者性之所好,固不必拘执也。」

《论衡自纪》篇:「充书文重。或曰:『文贵约而指通,言尚省而趋明。辩士之言要而达,文人之辞寡而章。今所作新书出万言,繁不省,则读者不能尽;篇非一,则传者不能领。被躁人之名,以多为不善。语约易言,文重难得。玉少石多,多者不为珍;龙少鱼众,少者固为神。』答曰,『有是言也。盖寡言无多,而华文无寡。为世用者,百篇无害;不为用者,一章无补。如皆为用,则多者为上,少者为下。累积千金,比于一百,孰为富者?盖文多胜寡,财寡愈贫。世无一卷,吾有百篇;人无一字,吾有万言。孰者为贤?今不曰所言非而云泰多,不曰世不好善而云不能领,斯盖吾书所以不得省也。夫宅舍多,土地不得小;户口众,簿籍不得少。今失实之事多,华虚之语众,指实定宜,辩争之言,安得约径?韩非之书,一条无异,篇以十第,文以万数。夫形大衣不得褊,事众文不得褊。事众文饶,水大鱼多。帝都谷多,王市肩摩,书虽文重,所论百种。按古太公望,近董仲舒,传作书篇百有余,吾书亦纔出百,而云泰多,盖谓所以出者微,观读之者不能不谴呵也。河水沛沛,比夫众川,孰者为大?虫茧重厚,称其出丝,孰为多者?」

元王构《修辞鉴衡》卷二「繁简」条:「文有以繁为贵者,若《檀弓》『石祁子沐浴佩玉』,《庄子》之『大块噫气』用『

者』字;韩子《送孟东野序》用『鸣』字,《上宰相书》『至今称周公之德』,其下又有『不衰』二字。凡此类则以繁为贵也。文有以简为贵者,若《舜典》『至于南岳如岱礼,西岳如初』;《孟子》『献子之友五人,其三人则予忘之』;《史记》:事在某人传。凡此类则又以简为贵也。但繁而不厌其多,简而不遗其意,乃为善矣。」(据《丛书集成》翻《指海》本)

〔六〕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

史绳祖《学斋呫哔》:「《前赤壁赋》末尾一节,自『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至『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却只是用李白『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

《襄阳歌》),一联十六字,演成七十九字,愈奇妙也。」

〔七〕 《论语里仁》:「吾道一以贯之。」「约」,约束,压缩。

《史通叙事》篇:「夫叙事者,或虚益散辞,广加闲说,必取其所要,不过一言一句耳。苟能同夫猎者渔者,既执而置钓必收,其所留者唯一筌一目而已。则庶几骈枝尽去,而尘垢都捐,华逝而实存,滓去而渖在矣。」

《学斋呫哔》:「东坡《泗州僧伽塔诗》:『耕田欲雨蓺欲晴,去得风顺来者怨。』此乃檃括刘禹锡《何卜赋》中语曰:『

同涉于川,其时在风;沿者之吉,泝者之凶。同蓺于野,其时在泽;伊穜之利,乃穋之厄。』坡以一联十四字,而包尽刘禹锡四对三十二字之义也,盖夺胎换骨之妙。」

《征圣》篇:「故知繁略殊形,隐显异术;抑引随时,变通会适。」

思赡者善敷,才核者善删〔一〕。善删者字去而意留〔二〕,善敷者辞殊而意显〔三〕。字删而意阙,则短乏而非核〔四〕;辞敷而言重,则芜秽而非赡〔五〕。

〔一〕 「核」,谨严,切实。

此段《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引作:「《文心雕龙》曰:思赡者善敷,才核者善删。善删者字去而意留,善敷者辞殊而义显。字删而意缺,则短;辞敷而言重,则芜。」

《斟诠》:「案善敷之例,如《周书君陈》:『尔惟风,下民惟草。』仅七字。而刘向《说苑》:『夫上之化下,犹风之靡草。东风,则草靡而西;西风,则草靡而东。在风所由,则草为之靡。』文长三十二字,是『思赡者善敷』之征也。善删之例,如《左传》定公四年:『楚人为食,吴人及之;奔,食而从之。』奔,言楚人奔也,奔前省二字。食而从,言吴人食楚人之食也,食前省二字。是『才核者善删』之征也。」

〔二〕 张严《论诠》:「文章原可随情长短,因事增减。惟行文之道,必辞达而理举,无取乎冗长;须理宜而义着,莫尚乎简约。昔高祖《大风歌》仅三句,荆卿《易水歌》仅两句,冯谖《弹铗歌》仅一句,而慷慨含悲、饮恨之情,已流露无遗。故简者不必求繁,其义亦明;繁者无须求简,其义亦显。李调元《赋话》云:『论诗有摘句之图,选赋亦有断章之义。盖一篇之中,玉石杂糅,弃置则菁英可惜,甄采则瑕病未除;不得不掇砾搴稂,略存去取。』此与彦和所论,可以互相发明。」

《史通叙事》篇:「盖作者言虽简略,理皆要害。故能疏而不遗,俭而无阙。譬如用奇兵者,持一当百,能全克敌之功也。若才乏俊颖,思多昏滞,费词既甚,叙事才周。亦犹售铁钱者,以两当一,方成贸迁之价也。」

《玉海》卷二○一《辞学指南》:「后山携所作谒南丰,因留款语。适欲作一文字,事多,因托后山为之,成数百言。南丰云:『大略也好,只是冗字多。』后山请改窜。南丰取笔抹数处,每抹处连一两行,凡削去一二百字。后山读之,则其意尤全。因叹服,遂以为法。」

魏凝叔《日录论文》:「东房言:『作文者,善改不如善删。』此可谓学简之法。然句中删字,篇中删句,集中删篇,所易知也。善作文者,能于将作时删意,未作时删题,便省却多少笔墨。能删题,乃真简矣。」

《吕氏春秋贵公》:「荆人有遗弓者,而不肯索,曰:『荆人遗之,荆人得之,又何索焉?』孔子闻之,曰:『去其荆而可矣。』」

《史通点烦》:「《孔子家语》曰:『鲁公索氏将祭而忘其牲。孔子闻之曰:「公索氏不及二年矣。」一年而亡。门人问曰:「昔公索氏忘其祭牲,而夫子曰不及二年必亡,今果如期而亡,夫子何以知然?」』右除二十四字。」按指「昔公索氏」至「如期而亡」二十四字。

〔三〕 「意」字,范注引铃木:「《玉海》、嘉靖本、王本、冈本并作『义』。」

《世说新语文学》:「桓宣武命袁彦伯作《北征赋》,既成,公与时贤共看,咸嗟叹之。时王在坐云:『恨少一句,得「写」字足韵当佳。』袁即于坐揽笔益云:『感不绝于余心,泝流风而独写。』公谓王曰:『当今不得不以此事推袁。』」

〔四〕 洪迈《容斋随笔》:「欧阳公《进新唐书表》曰:『其事则增于前,其文则省于旧。』夫文贵于达而已,繁与省各有当也。《史记卫青传》:『校尉李朔、校尉赵不虞、校尉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朔为涉轵侯,以千三百户封不虞为随成侯,以千三百户封戎奴为从平侯。』《汉书》但云:『校尉李朔、赵不虞、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封朔为涉轵侯,不虞为随成侯,戎奴为从平侯。』比于《史记》,五十八字中省二十三字,然不若《史记》朴赡可喜。」(见「文章繁省各有当」条)李笠《中国文学述评》:「今案班书言『从大将军』而不言『获王』,则功绩不明;言封王而不言户,则禄养缺如。非惟文情有损,实于史迹多晦矣。」

陈骙《文则》上:「文简而理周,斯得其简也;读者疑有阙焉,非简也,疏也。《春秋》书曰:『陨石于宋五。』《公羊传》曰:『闻其磌然,视之则石,察之则五。』《公羊》之义,……是简之难也。」

〔五〕 魏际瑞《伯子论文》:「文章烦简,非因字句多寡,篇幅长短。若庸絮懈蔓,一句亦谓之烦;切到精详,连篇亦谓之简。」(《

文学津梁》本)

杨明照《炼意和炼辞》:「文章的繁略本由内容来决定,该繁则繁,该简则简。……假如只是单纯地为了删、敷而不顾及其内容,势必导致『字删而意阙』和『辞敷而言重』的不良后果。举例说吧,柳宗元的《段太尉遗事状》当中最精采的一个片断是:『(郭)晞一营大噪,……吾戴吾头来矣。』这是多么紧张的场面;段秀实的英勇机智,作者描述得异常出色。『吾戴吾头来矣』句,尤能传出段秀实既顽强又从容的神态。就拿炼辞来要求,已经满够『字不得减』的标准了。可是宋祁把它采入《新唐书》本传,只作『吾戴头来矣』。重文虽省,语意却不醒豁。难怪邵博要加以指责:『去一「吾」字,便不成语……「吾戴头来」者,果何人之头耶?』(见《闻见后录》卷一四)这几句评语,大可作为『字删而意阙』的注脚。至于『

辞敷而言重』的事例,《史通》言之甚详。除《叙事》、《烦省》两篇一再论述外,另有《点烦》篇举例示范。」

范注:「裁字之义,兼增删二者言之,非专指删减也。此节极论繁略之本原,明白不可复加。」

《斟诠》:「此节论辞之裁法,分删与敷两橛言之,如何使其字删而意留,辞敷而言殊,此固系于作者之才思,而揆事配辞,准体实限,亦有术存焉。」

《文镜秘府论定位》篇:「故自于首句,迄于终篇,科位虽分,文体终合。理贵于圆备,言资于顺序,使上下符契,先后弥缝(上科与下科,事相成合,如符契然;科之先后,皆相弥缝,以合其理也),择言者不觉其孤(言皆符合不孤),寻理者不见其隙(

隙,孔也。理相弥合,故无孔也),始其宏耳。又文之大者,藉引而申之(文体大者,须依其事理,引之使长,又申明之,便成繁富也);文之小者,在限而合之(文体小者,亦依事理,豫定其位,促合其理,使归约也)。申之则繁,合之则约。善申者,虽繁不得而减(言虽繁多,皆相须而成义,不得减之令少也);善合者,虽约不得而增(言虽简少,义并周足,不可谓之使多)。合而遗其理(谓合之伤于疏略,漏其正理也),疏秽之起,实在于兹(理不足,故体必疏。义相越,故文成秽也)。皆在于义得理通,理相称惬故也。若使申而越其义(谓申之乃虚相依托,越于本义也),此固文人所宜用意。或有作者,情非通晤,不分先后之位,不定上下之伦,苟出胸怀,便上翰墨,假相聚合,无所附依,事空致于混淆,辞终成于隙碎。斯人之辈,吾无所裁矣。」

陈望道《修辞学发凡》「省略」类,举《左传》、《谷梁传》、《国语》、《礼记》、《史记》、《说苑》等书所载骊姬向晋献公谮害太子申生一件事为例,可以见同叙一事,有详有略,各有侧重。

《左传》:「姬谓太子曰:『君梦齐姜,必速祭之。』太子祭于曲沃,归胙于公。公田,姬寘诸宫六日,公至,毒而献之。公祭之地,地坟;与犬,犬毙;与小臣,小臣亦毙。姬泣曰:『贼由太子。』太子奔新城(曲沃),公杀其傅杜原款。或谓太子:『子辞,君必辩焉。』太子曰:『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饱;我辞,姬必有罪。君老矣,吾又不乐。』曰:『子其行乎?』太子曰:『君实不察其罪,被此名也以出,人谁纳我?』」(僖公四年)

《谷梁传》:「丽姬又〔谓君〕曰:『吾夜者梦夫人趋而来,曰「吾苦饥」;世子之宫已成,则何为不使祠也?』故献公谓世子曰:『其祠!』世子祠。已祠,致福于君,君田而不在。丽姬以酖为酒,药脯以毒。献公田来,丽姬曰:『世子已祠,故致福于君。』君将食,丽姬跪曰:『食自外来者,不可不试也。』覆酒于地而地贲;以脯与犬,犬死。丽姬下堂而呼啼曰:『天乎天乎!国,子之国也,子何迟于为君?』君喟然叹曰:『吾与汝未有过切,是何与我之深也!』使人谓世子曰:『尔其图之!』世子之傅里克谓世子曰:『

入自明!入自明则可以生!不入自明则不可以生。』世子曰:『吾君已老矣,已昏矣。吾若此而入自明,则丽姬必死,丽姬死则吾君不安。所以使吾君不安者,吾不若自死;吾宁自杀以安吾君。』」(僖公十年)

《国语》:「骊姬以君命命申生曰:『今夕君梦齐姜,必速祠而归福。』申生许诺。乃祭于曲沃,归福于绛。公田,骊姬受福,乃寘鸩于酒,寘堇于肉。公至,召申生献。公祭之地,地坟。申生恐而出。骊姬与犬肉,犬毙;饮小臣酒,亦毙。公命杀杜原款。申生奔新城。……人谓申生曰:『非子之罪,何不去乎?』申生曰:『

不可。去而罪释,必归于君,是怨君也;章父之恶,取笑诸侯,吾谁乡而入?内困于父母,外困于诸侯,是重困也;弃君去罪,是逃死也。吾闻之:仁不怨君,智不重困,勇不逃死。若罪不释,去而必重,去而罪重,不智;逃死而怨君,不仁;有罪不死,无勇,去而厚怨,恶不可重,死不可避,吾将伏以俟命。」(《晋语》二)

《礼记》:「晋献公将杀其世子申生。公子重耳(申生异母弟)谓之曰:『子盖(当为盍)言子之志于公乎?』世子曰:『

不可。君安骊姬,是我伤公之心也。』曰:『然则盖行乎?』世子曰:『不可,君谓我欲弒君也。天下岂有无父之国哉;吾何行如之?』」(《檀弓》上)

《史记》:「骊姬谓太子曰:『君梦见齐姜,太子速祭曲沃,归厘于君。』太子于是祭其母齐姜于曲沃,上其荐胙于献公;献公时出猎,置胙于宫中。骊姬使人置毒药胙中。居二日,献公从猎来还,宰人上胙献公,献公欲飨之。骊姬从傍止之曰:『胙所从来远,宜试之。』祭地,地坟;与犬,犬死;与小臣,小臣死。骊姬泣曰:『太子何忍也!其父而欲弒代之,况他人乎?且君老矣,旦暮之人,曾不能待,而欲弒之!』……太子闻之,奔新城。献公怒,乃诛其傅杜原款。或谓太子曰:『为此药者乃骊姬也,太子何不自辞明之?』太子曰:『吾君老矣,非骊姬,寝不安,食不甘。即辞之,君且怒之。不可。』或谓太子曰:『可奔他国。』太子曰:『被此恶名以出,人谁内我?我自杀耳!』」(《晋世家》)

《说苑》:「晋骊姬谮太子申生于献公,献公将杀之。公子重耳谓申生曰:『为此者非子之罪也,子胡不进辞?辞之必免于罪。』申生曰:『不可。我辞之,骊姬必有罪矣。吾君老矣,微骊姬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如何使吾君以恨终哉?』重耳曰:『不辞,则不若速去矣。』申生曰:『不可,去而免于死,是恶吾君也。夫彰父之过而取笑诸侯,孰肯内之?入困于宗,出困于逃,是重吾恶也。吾闻之,忠不暴君,智不重恶,勇不逃死。如是者,吾以身当之。』」(《立节》篇)

《日知录》卷十九「文章繁简」条:「辞主乎达,不论其繁与简也。繁简之论兴,而文亡矣。《史记》之繁处,必胜于《汉书》之简处。《新唐书》之简也,不简于事而简于文,其所以病也。(钱氏曰:「文有繁有简,繁者不可简之使少,犹之简者不可增之使多。《左氏》之繁,胜于《公》《谷》之简,《史记》《汉书》互有繁简,谓文未有繁而能工者,亦非通论也。」)

「『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此不须重见而意已明。『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良人之所之也。』『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此必须重迭而情事乃尽。此《孟子》文章之妙;使入《新唐书》,于齐人则必曰:『其妻疑而之。』于子产则必曰:『校人出而笑之。』两言而已矣。是故辞主乎达,不主乎简。」

以上为第三段,从文章字句的繁略疏密论述写作阶段的翦裁问题。

昔谢艾、王济〔一〕,西河文士〔二〕。张骏以为艾繁而不可删〔三〕,济略而不可益。若二子者,可谓练镕裁而晓繁略矣〔四〕。

〔一〕 黄注:「《(晋书)张重华传》(张重华,东晋前凉王):主簿谢艾,兼资文武。」《注订》:「《晋书王浑传》并载子济事云:『王浑,字玄冲,太原晋阳人也。……济字武子,少有逸才,风姿英爽,气盖一时。好弓马,勇力绝人。善《易》及《庄》《老》,文词俊茂,伎艺过人,有名当世。』」济善清言,饰辞令,官至太仆,有集二卷。

〔二〕 「西河」,郡名。在今山西中部。

〔三〕 《校证》:「『骏』原作『俊』。梅云:当作骏。案王惟俭本正作『骏』,今据改。」《章表》篇「张骏自序」,亦作「骏」。范注:「张骏,字公庭,十岁能属文。传见《晋书》八十六。谢艾见骏子《重华传》。骏语无闻。」

〔四〕 「练」,熟练,这里指擅长,会。

至如士衡才优〔一〕,而缀辞尤繁〔二〕;士龙思劣,而雅好清省。〔三〕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四〕,而称「清新相接,不以为病」〔五〕,盖崇友于耳〔六〕。

〔一〕 《晋书陆机传》:「机天才秀逸,辞藻宏丽。」

〔二〕 《才略》篇:「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广,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士龙朗练,以识检乱,故能布采鲜净,敏于短篇。」

《校注》:「《世说新语文学》篇:『孙兴公云:陆文若排沙简金,往往见宝。』刘注:『《文章传》曰:「机善属文,司空张华见其文章,篇篇称善,犹讥其作文大治,谓曰:人之作文,患于不才,至子为文,乃患太多也。」』又:『孙兴公云:「……陆文深而芜。」』并足证成舍人此说。」

〔三〕 《晋书陆机传》附《陆云传》谓:「(云)六岁能属文,性清正,有才理,少与兄机齐名,虽文章不及机,而持论过之,号曰『二陆』。」

陆云《与兄平原书》:「云今意视文,乃好清省。」

《困学纪闻》卷二十《杂识》:「《文心雕龙》云:士衡才优,而缀辞尤烦;士龙思劣,而雅好清省。今观士龙与兄书:往日论文,先辞而后情,尚絜而不取色泽(案「色」,何本作「悦」,宋板《陆士龙集》本作「悦」)。」

〔四〕 「亟」,屡次。陆云《与兄平原书》:「兄文章之高远绝异,不可复称言,然犹皆欲微多,但清新相接,不以此为病耳。若复令小省,恐其妙欲不见。」又:「兄文方当日多,但文实无贵于为多。多而如兄文者,人不餍其多也。」又:「文章实自不当多。古今之能为新声绝曲者,又无过兄,兄往日文虽多瑰铄,至于文体,实不如今日。……张公文无他异,正自清省无烦长,作文正尔,自复佳。兄文章已显一世,亦不足复多自困苦。适欲白兄可因今清静,尽定昔日文,但当钩除,差易为功力。」又:「《二祖颂》甚为高伟,……然意故复谓之微多,『民不辍叹』一句谓可省。」又一书:「兄《丞相箴》小多,不如《女史箴》清约耳。」

〔五〕 罗常培笔录刘师培《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九《蔡邕精雅与陆机清新》:「陆士龙《与兄平原书》每评论士衡文章之得失,就其所论推其所未论,可资隅反之处颇多。其中有云:『往日论文,先辞而后情,尚洁而不取悦泽。尝忆兄道张公父子论文,实自欲得。今日便欲宗其言。兄文章之高远绝异,不可复称言。然犹皆欲微多,但清新相接,不以此为病耳。』(《全晋文》卷一百二)今观士衡文之作法,大致不出『清新相接』四字。『清』者,毫无蒙混之迹也;『新』者,惟陈言之务去也。士衡之文,用笔甚重,辞采甚浓,且多长篇。使他人为之,稍不检点,即不免蒙混,或人云亦云。蒙混则不清,有陈言则不新。既不清新,遂致芜杂冗长。陆之长文皆能清新相接,绝不蒙混陈腐,故可免去此弊。他如嵇叔夜之长论所以独步当时者,亦祇意思新颖,字句不蒙混而已。」

〔六〕 《尚书君陈》:「惟孝友于兄弟。」《补注》:「详案此谓陆云推尊其兄,语近歇后。《后汉书史弼传》:『陛下隆于友于。』曹植《求通亲亲表》:『今之否隔,友于同忧。』自后遂以友于为常语。陶公诗亦云:『再喜见友于。』彦和又无论矣。」

白居易《与元九书》:「凡人为文,私于自足,不忍于割裁,或失于繁多,其间妍媸益又自惑,必待交友有公鉴无姑息者,讨论而削夺之,然后繁简当否得其中矣。」

夫美锦制衣,修短有度,虽翫其采,不倍领袖。巧犹难繁,况在乎拙!〔一〕而《文赋》以为榛楛勿剪〔二〕,庸音足曲〔三〕,其识非不鉴〔四〕,乃情苦芟繁也〔五〕。

〔一〕 「巧」、「拙」都指作者而言。《议对》篇:「文以辨洁为能,不以繁缛为巧。」

〔二〕 「榛楛」,恶木。《文赋》:「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彼榛楛之勿翦,亦蒙荣于集翠。缀《下里》于《白雪》,吾亦济夫所伟。」《文选》李善注:「榛楛,喻庸音也。以珠玉之句既存,故榛楛之辞亦美。」又曰:「言以此庸音而偶彼嘉句,譬以《下里》鄙曲缀于《白雪》之高唱,吾虽知美恶不伦,然且以益夫所伟也。」

朱珔《文选集释》:「《广雅》:木丛生曰榛。《荀子劝学》篇注:『楛,滥恶也。』赋意若草木之丛杂滥恶,未剪除也。」许文雨《文论讲疏》:「谓草木虽有丛杂滥恶,而一旦翠鸟来集,亦可增其美观。喻庸拙之文,亦添荣生色于警策之句也。」

〔三〕 《文赋》:「故踸踔于短垣,放庸音以足曲。」「足曲」,凑足乐曲。这是说平凡的辞句,配合着美妙的辞句,也显得美妙。

〔四〕 「鉴」,明察也。

〔五〕 《校证》:「『芟』原作『』,梅改。按本赞正作『芟繁』。」

夫百节成体,共资荣卫〔一〕。万趣会文〔二〕,不离辞情。若情周而不繁〔三〕,辞运而不滥〔四〕,非夫镕裁,何以行之乎〔五〕?

〔一〕 上百的关节构成一个身体,必须依靠血脉的流通。「荣(营)卫」,指血脉。《黄帝内经素问热论》:「营卫不行,五藏(

脏)不通。则死矣。」范注:「《素问汤液醪醴论》:『荣卫不可复收。』注:『荣卫者,气之主。』」

《斟诠》:「《吕氏春秋开春》:『饮食居处适,则九窍,百节,千脉,皆通利矣。』……百节,言人身之各关节也。……荣卫,《素问痹论》:『荣者,水谷之精气也;卫者,水谷之悍气也。』亦作『营卫』。《灵枢营卫生会》篇:『谷气入于藏府,清者为营,浊者为卫,营在脉中,卫在脉外,营用不休,五十而复大会;阴阳相贯,如环无端。』据此,营即动脉血,卫即静脉血。」

〔二〕 「趣」,旨趣。「会文」,会合成文。

〔三〕 「周」,周密。

〔四〕 「运」,运用、运行。《缀补》:「周、运互文,运亦周也。《周髀算经》:『凡日月运行四极之道。』赵婴注:『运,周也。』」

〔五〕 《论语为政》:「其何以行之哉!」

《斟诠》:「文章端赖情辞,所谓『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惟情之患,患在杂与竭,辞之患,患在枯与繁,若欲『情周而不繁,辞运而不滥』,则宜救之以镕裁。故曰:『非夫镕裁,何以行之乎?』此一语归题,可知彦和之用心矣。」

第四段,总结繁略正反两方面的教训,进一步强调镕裁的重要性。

赞曰:篇章户牖,左右相瞰〔一〕。辞如川流〔二〕,溢则泛滥。权衡损益,斟酌浓淡。芟繁翦秽,弛于负担〔三〕。

〔一〕 「瞰」,观望。文章好比门窗的配置,左右观望而能对称。

《斟诠》:「言篇章之组织严密,段落清楚,好比房屋之户牖通明,左右对映,空气自然流畅也。」

〔二〕 《校注》:「《诗大雅常武》:『如川之流。』蔡邕《

何休碑》:『辞述川流。』」

〔三〕 《校注》:「按《左传》庄公二十二年:『赦其不闲于教训,而免于罪戾,弛于负担。』杜注:『弛,去离也。』」

声律 第三十三

释慧皎《高僧传》十三《经师论》云:「始有魏陈思王曹植深爱声律,属意经音,既通般遮之瑞响,又感渔山之神制;于是删治《瑞应本起》,以为学者之宗,传声则三千有余,在契则四十有二。」

《文赋》:「暨音声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虽逝止之无常,固崎锜而难便;苟达变而识次,犹开流以纳泉;如失机而后会,恒操末以续颠;谬玄黄之袟叙,故淟涊而不鲜。」

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夫五色相宣,八音协畅,由乎玄黄律吕,各适物宜。欲使宫羽相变,低昂互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

《南齐书陆厥传》:「汝南周颙善识声韵,(沈)约等文皆用宫商,以平上去入为四声,以此制韵,不可增减,世呼为永明体。」

《文镜秘府论》天卷引隋陆善经《四声指归》:「宋末以来,始有四声之目,沈(约)氏乃着其谱,论云:起自周颙。」

纪评:「即沈休文《与陆厥书》而畅之,后世近体,遂从此定制。齐梁文格卑靡,此学独有千古。」

范注:「彦和于《情采》《镕裁》之后,首论声律。盖以声律为文学要质,又为当时新趋势,彦和固教人以乘机无怯者,自必畅论其理。而或者谓彦和生于齐世,适当王沈之时,又《文心》初成,将欲取定沈约,不得不枉道从人,以期见誉,观《南史》舍人传,言约既取谈,大重之,谓深得文理,知隐侯所赏,独在此一篇矣。」

《注订》:「自魏有李登《声类》之说出,则文章声律之说乃宏;自梁沈约以后,则文章声律之说乃精;自彦和此篇之说出,则文章声律之说始大定。」

刘勰在原则上是支持沈约的四声论的,所以《文心雕龙》中有《

声律》篇,专门讨论这个问题。从《声律》篇来看,刘勰并不完全赞成沈约所设的「八病」的人为限制。过去有人诽谤刘勰说他巴结权贵,为了迎合沈约的心理,纔故意写了《声律》篇,来投其所好,因而《文心雕龙》一书得到沈约的赞赏,这显然是不符合事实的。

刘勰并不完全赞成沈约的声病说。因为沈约的四声八病说,主要讲的是人为的音律,而《声律》篇中所阐发的则偏重于自然的音律。

夫音律所始,本于人声者也〔一〕。声含宫商〔二〕,肇自血气〔三〕,先王因之,以制乐歌〔四〕。故知器写人声〔五〕,声非效器者也〔六〕。

〔一〕 《校注》:「按《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

《斟诠》:「音律,音乐之规律,如律吕、宫调等。《

汉书武帝纪》:『协音律,作诗乐。』《晋书阮咸传》:『咸妙解音律,荀勖与咸论音律,自以为远不及也。』」

《缀补》:「《吕氏春秋音初》篇:『凡音者,产乎人心者也。感于心,则荡乎音。』」

〔二〕 《校注》:「含,何本、凌本、梁本、……作『合』。按:『合』字非是。『声含宫商』,犹言声含有宫商耳,非谓其合于宫商也。《白虎通论姓》篇:『人含五常而生,正声有五:宫、商、角、征、羽。』」

《考异》:「上言本于人声,故下言含。含本内发,合由外铄,从含是。」

《注订》:「《汉书律历志》:「五声之本,生于黄锺之律。九寸为宫,或损或益,以定商、角、征、羽。』《礼记礼运》:『五声六律十二管,还相为宫也。』注云:『五声:宫、商、角、征、羽。』」

〔三〕 《体性》篇:「才力居中,肇自血气。」「血气」,这里指天赋的生理基础。

〔四〕 「先王因之,以制乐歌」,是说利用天然的言语的美,来制作乐调,写成诗歌。

〔五〕 《校注》:「《淮南子本经》篇:『雷震(霆)之声,可以鼓钟写之。』高注:『写犹放也。』此『写』字亦当作放解。」

《斟诠》:「《文献通考》卷一百三十:『先儒以为依人声而制乐,托乐器以写音,乐本效人,人非效乐者也。』马端临盖亦袭用彦和语意。」

〔六〕 《校证》:「『效』原作『学』。梅云:『当作效。』范云:『学器当作效器。』《毛诗大序》:『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正义曰:『原夫作乐之始,乐写人音,人音有小大高下之殊,乐器有宫征商羽之异,依人音而制乐,托乐器以写人,是乐本效人,非人效乐。』……此据以改正。」

《校注》:「『学』,黄校云:『当作效。』……按:『学』字不误。《广雅释诂》三:『学,效也。』诂此正合。《物色》篇:『喓喓学草虫之韵。』尤为切证。」

朱星《〈文心雕龙声律〉篇诠解》(本篇以下引朱氏语同此):「该文首段提出音律的起源问题。他以为『音律所始』是『本于人声』。美的人声就发展为乐歌,再制乐器来配合歌声。所以乐器是写歌声的,不是歌声去学乐器的。」(《天津师院学报》一九七九年第一期)

郭绍虞《声律说考辨》(见《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下编):「在这儿,『声含宫商,肇自血气』,即王融所谓『宫商与二仪并生』之意。此所谓宫商,乃指人声的宫商,是音律之所始,所以可以歌。而颜宪子(即颜延之,见《诗品序》)所说的律吕音调,则正是效器的律吕音调,是想把吟的音节,去迁就歌的音节,于是只能把固定的字音分为宫商角征羽五类,而成为效器的宫商了。这显然是不合理的。因为器写人声,以人声为主,所以歌谱既定,人声的宫商能随之而抑扬,而使之合于乐律。这样的『声效乐器』是自然的。反过来,假使以乐器为主,而强调声效乐器,那必然会使文字的读音凑合乐律的宫商。从前者讲,器写人声,是根据文字读音的宫商,所以对于文字的读音倒是可宫可商的。从后者讲,声效乐器,由于乐器的宫商有定,于是也要使文字的读音同样固定,使之胶于一字,所以这样的『声效乐器』是不自然的,不合理的。」

故言语者,文章神明枢机,吐纳律吕,唇吻而已。

《札记》:「案彦和此数语之意,即云言语已具宫商。文章下当脱二字,者下一豆,神明枢机四字一豆,吐纳律吕四字一豆。」范注:「案文章下疑脱『关键』二字,言语谓声音,此言声音为文章之关键,又为神明之枢机,声音通畅,则文采鲜而精神爽矣。至于律吕之吐纳,须验之唇吻,以求谐适,下赞所云『吹律胸臆,调锺唇吻』,即其义也。《神思》篇用关键枢机字。」《校证》:「案范氏说可从,今据以补正。」

《校释》:「按『文章』下疑脱『管钥』二字。」

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札记》曰:文章下当脱二字。按疑脱声气二字。《附会》篇云:情志为神明,宫商为声气云云,其义与此略近。」

朱星:「不单歌声有音律,一般语言也有音律。所以说:『言语者,文章神明,枢机吐纳,律吕唇吻而已。』刘勰在此对言语作了一个全面的解释,除了文章神明(这是思想内容等)外,还有形式上的部分,就是枢机吐纳(这是字句的吐属),律吕唇吻(这是音韵问题)。不单诗歌讲韵律,一般的文章语言都要讲求。」

「律吕」,古正乐律之器,相传黄帝时伶伦截竹为筒,以筒之长短,分别声音之清浊高下,乐器之音,即依以为准则。分阴阳各六,阳为律,阴为吕,合称十二律。即黄锺、大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林锺、南吕、应锺、大吕、夹锺、中吕。

「枢机」,比喻事物运动的关键。《神思》篇:「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又:「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

《南齐书文学传论》:「文章者,盖情性之风标,神明之律吕也。」

说「文章」下脱二字,或补「关键」二字,或补「管钥」二字,或补「声气」二字,都无根据。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言语是文章中表达情志的关键,至于言语中律吕之吐露,无非靠唇吻调节而已。

古之教歌,先揆以法,使疾乎中宫,徐呼中征〔一〕。夫征羽响高,宫商声下〔二〕;抗喉矫舌之差,攒唇激齿之异〔三〕,廉肉相准,〔四〕皎然可分〔五〕。

〔一〕 《札记》:「《韩非子外储说右上》曰:『夫教歌者,使先呼而诎之,其声反(顾广圻曰:反当作及。)清征者乃教之。一曰:教歌者先揆以法,疾呼中宫,徐呼中征。疾不中宫,徐不中征,不可谓(与为同)教。』案韩非之言,乃验声之术,彦和引用以为声音自然之准,意与《韩子》微异。」

顾炎武《音论》卷中「古人四声一贯」条:「五方之音,有迟疾轻重之不同。……故注家多有疾言徐言之解;而刘勰《文心雕龙》谓『疾呼中宫,徐呼中征。』(原注:『《韩非子外储说右上》篇有此语。』)夫一字而可以疾呼徐呼,此一字两音三音之所繇昉已。」

《斟诠》:「《韩子》之言,乃乐工验声之术,并非声音自然之准。彦和引之藉以表明宫商角征羽之各有其声调,非可混同一气,观于下文『廉肉相准,皎然可分』之语可知。」

〔二〕 《校证》:「『夫征羽响高,宫商声下』,原作『夫商征响高,宫羽声下』。」

《札记》:「案此二句有讹字。当云宫商响高,征羽声下。《周语》曰:『大不踰宫,细不踰羽。』《礼记月令》郑注云:『凡声尊卑,取象五行,数多者浊,数少者清。』案宫数八十一,商数七十二,角数六十四,征数五十四,羽数四十八(详见《律历志》),是宫商为浊,征羽为清,角清浊中,彦和此文为误无疑。」《

校释》:「按黄引经典及郑注证原文有误,是也。其所改之句,非也。当作『征羽响高,宫商声下』。」《校证》据以改订。

〔三〕 《札记》:「『抗喉』二句此言声所从发,非蒙上为言。」

范注:「抗喉矫舌,攒唇激齿,皆歌时发声之状。」声母还有举喉音,卷舌音,撮唇音,抵齿音的不同。「抗」,举;「矫」,曲。

〔四〕 《札记》:「《乐记》云:『使其曲直繁瘠,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而已矣。』注曰:『曲直,歌之曲折也,繁瘠廉肉,声之鸿杀也。节奏,阕作进止所应也。』正义曰:『曲谓声音回曲,直谓声音放直,繁谓繁多,瘠谓节约,廉谓廉棱,肉谓肥满。』案从郑注,廉肉属乐器言,不属人声言。」正义又曰:「鸿谓大,杀谓细小。」按上文既言「抗喉矫舌之差,攒唇激齿之异」,则此处所谓「廉肉」仍应指人声,即语音的洪细。

「准」,度也,见《广韵》。《后汉书律历志》:「

相验准度。」即比较。

〔五〕 「皎然」,明白清楚。

朱星:「抗喉是喉音,矫舌是舌音,攒唇是唇音,激齿是齿音,这正是声纽分五音:喉、牙、舌、齿、唇的分析。只是把牙音与齿音合并了,或者因限于四个排句,故意未提。至于『廉肉相准』,正是韵部的基本分析。廉是瘦,肉是肥,也就是宽、窄音。在语音学上说,正是韵部中元音的洪细之别。《切韵》的反切下一字,即分元音洪细,这个秘密到宋元等韵学家纔揭发出来,分韵部元音为四等,即一等、二等、三等、四等。而宋元的四等的意义,又到清江永纔给解释出来,说『一等洪大,二等次大,三四皆细,而四尤细。』这个解释正是高元音、低元音、前元音、后元音的区别。如此,刘勰在这数句中,把字音的三方面──声、韵、调,都作扼要的分析了。」

今操琴不调,必知改张〔一〕,摛文乖张〔二〕,而不识所调。响在彼弦,乃得克谐,声萌我心,更失和律〔三〕,其故何哉?良由外听易为巧,而内听难为聪也〔四〕。故外听之易,弦以手定;内听之难,声与心纷〔五〕;可以数求,难以辞逐〔六〕。

〔一〕 黄注:「董仲舒策:『窃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范注:「操琴不调,必知改张,语本《汉书董仲舒传》对策文。」

《斟诠》:「改张,犹言更张,有解开弦索重新施张之意。……《宋书乐志》:『琴瑟殊未调,改弦当更张。』」

〔二〕 《校证》:「『摛』原作『摘』,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梅六次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摛』,今据改。」

《校注》:「按『摛』字是。《乐府》、《诠赋》、《

铭箴》、《程器》四篇,并以摛文连文之句。左思《七讽》:『摛文润世。』」

司马贞《补史记序》:「其中远近乖张,词义●驳。」「乖张」,犹乖戾,违反正常之意。

〔三〕 此二句意谓语音根据内心的情思发出,反而失去和谐。

〔四〕 《校证》:「『由』下『外听易为巧而』,六字原无,王惟俭本有『外听易为□而』六字。范云:『案□或是巧字。』案王惟俭及范校是,今据补。然余犹疑□或是『力』字,以《封禅》篇有『追观易为明,循势易为力』句,与此正复相似也。」按元刻本亦作「良由外听难为聪也」。《校释》:「按王本是,当据增,『为』下缺文或是『力』字。」《校注》:「黄校云:『(内)元作外,王改。』又云:『由下王本有外听易为□而六字。』按王本所有六字是也。下文『外听之易』、『内听之难』云云,即承此引申,如今本,则踸踔而行矣。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谢钞本作『良由外听难为聪也』,『听』下『难』上即脱『易为□而内听』六字。《喻林》八九引此文,作『良由外听易为察,内听难为聪也』。正足以补订今本之误脱。」

《缀补》:「《喻林》八九引此作『良由外听易为察,内听难为聪也』,是也。下文『故外听之易,弦以手定;内听之难,声与心纷』,紧承此言之。」

郭绍虞《蜂腰鹤膝解》:「外听指乐声言,内听则指诗文的声律言。乐声之高下有定,所以错误易别;诗文声律之标准无定,一向没有固定的标准,所以『内听难为聪』。」(《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下册)

〔五〕 《校释》:「舍人『内听』之说最精。盖言为心声,言之疾徐高下,一准乎心。文以代言,文之抑扬顿挫,一依乎情。然而心纷者言失其条,情浮者文乖其节。此中机杼至微,消息至密,而理未易明。故论者往往归之天籁之自然,不知临文之际,苟作者襟怀澄澈,神定气宁,则情发肺腑,声流唇吻,自如符节之相合。……作者用得其宜,则声与情符,情以声显。文章感物之力,亦因而更大。然其本要在乎澄神养气,不可外求,故曰『内听』。」

刘勰把听乐的声音来进行调整,叫作「外听」,把吟诵时听文章或诗歌的音调叫作「内听」。「外听」的调弦,用手来定弦就行,所以容易。而文学作品的声调之纷乱与心情的纷乱有关,所以不容易调整。正因为文学作品的声调美难以听出来,所以要利用语音之美来制定一些原则。

王金凌:「至于『和体抑扬』系指平仄的安排,安排适当,自然和谐。……一句之中由几个声调组合而成,于是构成了旋律,而旋律的和谐与否,就有赖于调声之术了。但调整之术实在太难了,其所以为难,有三项原因:一、变化太多。若每句五字,每字可用四声,则其变化的可能性太多。二、声病的限制。三、撰述诗文时,往往先义而后声。这才是选和至难的主要原因,因为义既定,声若犯病,则须改声,改声之后新字未必能配合原来的文义。然而文学毕竟不是音乐,仍须以情志为主,因此时常不得不犯声病。」

〔六〕 范注:「内听之难,由于声与心纷,故欲求声韵之调谐,可设律数以得之,徒骋文辞,难期切合也。『凡声有飞沈』以下,即言和谐声律之法则。」「数」谓数度,喻诗文之声律。「难以辞逐」与《神思》篇「言所不追」意同。

斯波六郎:「《庄子天道》:『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陆机《文赋》:『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

「声与心纷」,声萌于心,而又与内心的思想感情有时不一致。

以上为第一段,首先以乐律比喻文章之声律,然后比论外听内听之难易。

凡声有飞沈〔一〕,响有双迭〔二〕。双声隔字而每舛,迭韵离句而必睽〔三〕;沈则响发而断〔四〕,飞则声扬不还,并辘轳交往,逆鳞相比〔五〕,迕其际会〔六〕,则往蹇来连〔七〕,其为疾病,亦文家之吃也〔八〕。

〔一〕 《校证》:「《文镜秘府论四声论》引『声』作『音』。」

《高僧传》卷十三《昙智传》后云:「时有道朗、法忍、智欣、慧光,并无余解,薄能转读,道朗提调小缓,法忍好存击切,智欣善能侧调,慧光喜骋飞声。」

〔二〕 《校注》:「『双迭』,黄校云:『二字脱,杨云:「有字下诸本皆遗翕散二字。」谢云:「据下文,当作双迭二字。」』按谢说……是也。刘善经《四声论》篇引,正作『响有双迭』。」《校证》:「冯本、梅六次本、陈本、黄注本、王谟本作『双迭』。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清谨轩钞本,……作『高下』,张之象本作『动静』。……案《文镜秘府论》、《玉海》四五,正有『双迭』二字,今据补。」按元刻本「双迭」二字缺。

〔三〕 《校证》:「『离』原作『杂』,据《文镜秘府论》改。谓用迭韵字各在一句也。『而』,《文镜秘府论》作『其』。」

「睽」,本作「暌」,违背。不合。

《补注》:「周春《双声迭韵谱》(卷七)论《文心雕龙》此段云:案飞者扬也,沉者阴也。双声隔字而每舛者,双声必连二字,若上下隔断,即非真双声。迭韵杂句而必睽者,迭韵亦必连二字,若杂于句中,即非正迭韵。双迭得宜,斯阴阳调合。辘轳交往,逆鳞相比者,总指不单用也。迂其际会,谓阴阳不谐,双迭不对,乃文字之吃,便成疾病矣。」

《札记》:「此即隐侯所云前有浮声,后须切响,两句之中,轻重悉异者也。飞谓平清,沈谓仄浊。双声者二字同纽,迭韵者二字同韵。一句之内,如杂用两同声之字,或用二同韵之字,则读时不便,所谓双声隔字而每舛,迭韵杂句而必暌也。一句纯用仄浊,或一句纯用平清,则读时亦不便,所谓沈则响发而断,飞则声扬不还也。」

范注:「双声隔字而每舛,即八病中傍纽病也。《文镜秘府论》五(西卷)引元氏云:『傍纽者,一韵之内有隔字双声也。』又引刘滔云:『重字之有关关,迭韵之有窈窕,双声之有参差,并兴于《风》诗矣。王玄谟问谢庄何者为双声?何者为迭韵?答云:悬瓠为双声,碻磝为迭韵。时人称其辨捷。如曹植诗云:「壮哉帝王居,佳丽殊百城。」即「居、佳」「殊、城」是双声之病也。凡安双声,唯不得隔字,若「踟蹰」、「踯躅」、「萧瑟」、「流连」之辈,两字一处,于理即通,不在病限。』

「迭韵杂句而必暌,即八病之小韵病也。《文镜秘府论》五(西卷)引或云:『凡韵居五字内急,九字内小缓。』又引刘氏曰:『五字内犯者,曹植诗云「皇佐扬天惠」,即「皇扬」是也。十字内犯者,陆士衡《拟古歌》云「嘉树生朝阳,凝霜封其条」,即「

阳霜」是也。若故为迭韵两字一处,于理得通,如飘飖、窈窕、徘徊、周流之等,不是病限,若相隔越,即不得耳。』杂句,《文镜秘府论》一引此文作离句,疑作离者是,离亦隔也,谓迭韵字在句中隔越成病也。」

《考异》:「『杂』字对上句『隔』字而言,隔离杂混也。……且隔字睽字,亦具离义,王校从『离』,殊非。」

〔四〕 范注:「沈则响发而断,《文镜秘府论》一(天卷)引此作『如断』,案作『如』义较优。」

〔五〕 《札记》:「『辘轳交往』二语,言声势不顺。黄注引《诗评》释之,大谬。」范注:「案辘轳二语,《文镜秘府论》引作『鹿卢交往』,逆鳞相批(『批』字恐误,似当作『比』)。《汉书隽不疑传》:『其剑。』颜注引晋灼曰:『古长剑首以玉作井鹿卢形。』鹿卢,亦作辘轳。《韩非子说难》篇:『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彦和以井鹿卢喻声韵之圆转,逆鳞相比喻声律之靡密。」

《考异》:「『鹿卢』即『辘轳』,见《西京赋》,『

辘轳』乃后起字。」

《注订》:「辘轳喻圆转如意,逆鳞喻比附密切。」《

史记天官书》:「危东六星,两两相比。」「相比」,谓排列紧密。

朱星:「八病中前四病:平头、上尾、蜂腰、鹤膝,是声调平仄问题,后四病中大韵、小韵是迭韵问题,正纽、旁纽是双声问题。韵文的音律,无非是把这字音的三方面作美的和谐的组织安排。要错综搭配,不可重复单调,要象辘轳,象逆鳞。双声除双声词可连用,否则分开用即有损音律美。……关于双声的二病最不易懂,尤其是正纽。《诗人玉屑》、《文镜秘府论》、《金针诗格》、《唐音癸签》等都没有说清,到刘师培《中古文学史》纔说清。原来正纽是二句中有同声的双声字,如『家、嫁』分在二句中,即犯正纽病。八病中虽分声、韵、调三方面,但实际上双声二病,并不重要。齐梁『

音律论』在韵文中主要是韵与调二者,尤其是调。因韵明显,而调隐藏。」

往日撰《四声五音及其在汉魏六朝文学中之应用》一文,涉及这方面的问题,摘引如下:「今按『飞沈』犹言扬抑,义指四声,非关清浊。王士祯《师友诗传续录》云:『平声为扬,入声为抑;去声为扬,上声为抑。』大意虽是,尚差一间。……按齐梁之际,吴地读音,『飞』者扬上,当是上声;『沈』者抑下,当是去声。刘勰云『飞则声扬不还』,其意乃谓一句之中,如上声字过多,则其声飞扬而不能回环。至其谓『沈则响发而断』(《文镜秘府论》天卷引此作「如断」,按作「如」义较长),则又似入声。其不言平上去入而称『飞』『沈』者,乃系举『飞』『沈』以概四声,犹称『春秋』以概四季也。彦和之意,无论平上去入,若一种声调之字连续过多,则读时均有蹇碍,故须『辘轳交往』,若逆鳞之相比。此即《谢灵运传论》所谓『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南史陆厥传》所谓『

两句之内,角征不同』也。」(见《中华文史论丛》第三辑)

又:「尚有待申论者,则『切响』本是斩切之响,其义当指入声。盖入声附有塞声韵尾,此韵尾后只存闭塞,其音斩绝,如刀之断切,故曰切响。而『切响』又与『响发如断』之『沈』声,极为相似。顾炎武《音论》卷中论「四声之始」云:『今考江左之文,自梁天监以前,多以去、入二声同用,以后则若有界限,绝不相通。』段玉裁《六书音均表古四声说》云:『古平、上为一类,去、入为一类。上与平一也,去与入一也。上声备于《三百篇》,去声备于魏晋。』而陆法言《切韵序》亦称『秦陇则去声为入』,或者是时四声虽备,而去声新起,与入声尚不易区分欤?……兹所考证,以旋律之高低为五音,以字调之升降为四声,以四声之抑扬为『飞沈』,为『浮声』『切响』。」

所谓「飞」「沈」,就是字调的抑扬,这是构成沈约「

四声论」的音调基础。所谓「双迭」,是构成沈约「八病说」的声韵基础。刘勰并没有像沈约那样「碎用四声」,而只是从原则上指出飞扬的字调和沈抑的字调,要像「辘轳交往」似地交互错杂地使用,对于双声迭韵也只提出极为粗略的禁忌。

〔六〕 《校证》:「『迕』原作『迂』。纪云:『当作迕。』《文镜秘府论》正作『迕』,今据改。」范注:「案『迂』『迕』二字均通,谓若错失音律之际会,则往蹇来连也。」「际会」,指飞沈双迭之适当配合。

「迂」,元刻本、弘治本作「」。按「」、「迂」本一字。《补注》:「迂其际会,谓阴阳不谐,双迭不对,乃文字之吃,便成疾病矣。」

《文赋》:「如失机而后会,恒操末以续颠,谬玄黄之袟叙,故淟涊而不鲜。」

〔七〕 黄注:「『往蹇来连』,《易蹇卦》六四爻辞。」王弼注:「往则无应,来则乘刚;往来皆难,故曰往蹇来连。」《校注》:「《四声论》篇引『蹇』作『謇』;『连』作『替』。按『蹇』『謇』通用,『替』字非是,舍人此语用《易蹇》六四爻辞。孔疏:『

蹇,难也。……马(融)云:连,亦难也。』」

〔八〕 朱星:「八病的规则是死的,基本规律是平仄和谐,不和谐就成了『文吃病』,等于说不正字音,即成口吃病。」

黄注:「吃,《韩非传》:『非为人口吃不能道说,而善著书。』注:『吃,语难也。』」范注:「声律谬误,则喉唇纠纷,犹人之病口吃也。」《说文》:「吃,言蹇难也。」

《杂记》:「文家之吃──吴翌亭先生云:言音韵不调,如人之吃也。盖当时骈偶盛行,故文章家无不留意于此。迨后散体既兴,自非治词赋者,即已置之不讲。不知音声一道,其疾徐高下,抑扬抗坠之分,不独有韵之文有之,即无韵之文亦有之。特寄之有韵之文者,其得失易见,寄之无韵之文者,其得失难知。青按……《漫叟诗话》:东坡作吃语诗曰:江干高居坚关扃,耕犍躬驾角挂经。孤航系舸菰茭隔,笳鼓过军鸡狗惊。……」

夫吃文为患,生于好诡,逐新趣异〔一〕,故喉唇纠纷〔二〕;将欲解结,务在刚断〔三〕。左碍而寻右,末滞而讨前〔四〕,则辞转于吻,玲玲如振玉〔五〕;辞靡于耳〔六〕,累累如贯珠矣〔七〕。

〔一〕 《校证》:「『趣』王惟俭本作『趋』。」

在刘勰看来,「吃」的毛病,生于不循自然,「好诡」,「逐新趋异」,就由于不循自然。

〔二〕 「纠纷」,同纠纷。

〔三〕 范注:「《文镜秘府论》四(南卷)曰:『若文系于韵,则量其韵之多少,若事不周圆,功必疏阙。与其终将致患,不若易之于初。然参会事情,推校声律,动成病累,难悉安稳。如其理无配偶,音相犯忤,三思不得,足以改张。或有文人昧于机变,以一言可取,殷勤恋之,劳于用心,终是弃日,若是之辈,亦胶柱之义也。』此说颇可推畅彦和之意。」

朱星:「治病的办法在『刚断』。刚断即不要舍不得把美词割爱变换,不让它『以辞害意』。这正是『声律论』的主张。」

〔四〕 《札记》:「『左碍而寻右』二句,此与士衡音声迭代,五色相宣之说同恉,究其治之之术,亦用口耳而已,无他妙巧也。(锺)记室云:清浊通流,口吻调利。盖亦有寻讨之功焉,非得之自然也。」

范注:「左碍寻右,末滞讨前,即以声律之数,求其纠纷所在也。」

《文镜秘府论论体》:「然文无定方,思容通变,下可易之于上,前可回之于后,研寻吟咏,足以安之,守而不移,则多不合矣。」

朱星:「当然刘勰并没有强调到『宁声毋意』。实在不好变换的还有一个补救办法,即『左碍而寻右,末滞而讨前』。这正是唐宋诗人拗救一法所本。如果掌握了声律,就可自由变化。拗救正分本句救,即一句中上下字相救;对句救,即二句中相对互救。」

《文赋》云:「或仰偪于先条,或俯侵于后章;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义妨。离之则双美,合之则两伤。考殿最于锱铢,定去留于毫芒。苟铨衡之所裁,固应绳其必当。」殆为此节命意之所本。

〔五〕 《校证》:「『辞』,清谨轩钞本、《诗纪》别集二作『声』。」

《注订》:「玲,《说文》:『玉声。』振玉见《原道》篇『金声玉振』注。」

〔六〕 「靡」,分散也。又与摩通。《庄子马蹄》:「喜则交颈相靡。」「相靡」,即相摩也。

〔七〕 《礼记乐记》:「故歌者上如抗,下如坠,曲如折,止如槁木,倨中矩,句中钩,累累乎端如贯珠。」正义:「累累乎感动人心,端正其状,如贯于珠。言声音感动于人,令人心想形状如此。」郭注:「刘彦和虽用《乐记》,然指声律调和则字字珠圆玉润而言,与孔颖达正义用郑注不必相同。」

是以声画妍蚩〔一〕,寄在吟咏,滋味流于下句〔二〕,风力穷于和韵〔三〕。

〔一〕 《文赋》:「或寄辞于瘁音,言徒靡而弗华。混妍蚩而成体,累良质而为瑕。」

《札记》:「声画,即谓文。扬子《法言》曰:『言,心声也;书,心画也。』」范注:「此云声画,犹言文章声韵。」

沈约《答陆厥书》:「若以文章声韵,同弦管之声曲,则美恶妍蚩,不得顿相乖反。」

郭绍虞《蜂腰鹤膝解》:「不讲声律,不注意调节求和的方法,便成为『蚩』,一讲声调以求和,便成为『妍』,妍蚩之分,即在吟咏之间。」

《注订》:「『声画妍蚩』二句,此言文章美恶,不在初见,必加吟咏而后觉也。」

斯波六郎:「『是以声画妍蚩』以下,谓文章之美丑,专视吟咏的调子。」

〔二〕 《校证》:「『滋味流于下句』原作『吟咏滋味,流于下句』,梅据商改『下』为『字』。谢云:『吟咏二字似衍。』梅六次本删『吟咏』二字。案谢说是,《文镜秘府论》正作『滋味流于下句』,今据改。」

按元刻本、弘治本俱作「下句」。梅本「寄在吟咏」下空两格,沈岩临何焯校本在空格中添「吟咏」二字。

《校注》:「『吟咏』二字原系误衍,……孙氏不审,而欲再增『字句』二字以弥缝之,非是。」

《斟诠》:「作『下』者,盖误认下句『和韵』之『和』字为动词,欲与对文而然,而不知『字句』与『和韵』皆平行词,各包两事。黄引冯本作『字』不作『下』,是乃彦和之原文,商改正是。」

《诗品序》:「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颜氏家训文章》篇:「至于陶冶性灵,入其滋味,亦乐事也。」

刘大櫆《论文偶记》:「神气者,文之最精处也;音节者,文之稍粗处也;字句者,文之最粗处也。余谓论文而至于字句,则文之能事尽矣。盖音节者,神气之迹也;字句者,音节之矩也。神气不可见,于音节见之;音节无可准,以字句准之。」

〔三〕 《校证》:「『风力』原作『气力』,据《文镜秘府论》改。」范注:「《文镜秘府论四声论》引此作『滋味流于下句,风力穷于和韵。』……下句,犹言安句造句。和与韵为二事,下文分言之。范晔《狱中与诸甥侄书》曰:『常耻作文士文,患其事尽于形,情急于藻,义牵其旨,韵移其意,虽有能者,大较多不免此累。』又曰:『手笔差易,文不拘韵故也。』」推究至尽曰「穷」。「风力」,风神骨力,这是说作品的风力,归终要表现在「和韵」的问题上。

朱恕之《文心雕龙研究》第七节《自然音律说》:「彦和所讲的音律只是『和律』,那就是要看字句是否流畅,音调是否和谐。在吟咏诵读之间来分辨它的『声画妍蚩』。所以创作文学,是应该力求语句之自然,声调之和谐,要如同『林籁结响』之『调如竽瑟』,『泉石激韵』之『和若球锽』,那自然就可以达到『声转于吻,玲玲如振玉;辞靡于耳,累累如贯珠』了。」

异音相从谓之和,同声相应谓之韵〔一〕。韵气一定,故余声易遣;和体抑扬,故遗响难契〔二〕。

〔一〕 梅注:「杨(慎)云:『东』『董』是和,『东』『中』是韵。」杨慎《丹铅总录》卷十五《文用韵》:「《文心雕龙声律》篇云:『异音相从谓之和,同声相应谓之韵。韵气一定,故余声易遣;和体抑扬,故遗响难契。』宋词之曲,皆于仄韵用和音以协平声。盖以平声为一类,而上去入三声附之。如『东』『董』是和,『东』『中』是韵也。」《补注》引周春《双声迭韵谱》卷七:「和者,即双声也,故曰异音相从。韵者即迭韵也,故曰同声相应。双声故曰难契、至难,迭韵故曰易遣、甚易。」按此解大误。

《札记》:「案一句之内,声病悉袪,抑扬高下,合于唇吻,即谓之和矣。沈约云:十字之文,颠倒相配。正谓此耳。」

范注:「『异音相从谓之和』,指句内变声迭韵及平仄之和调;『同声相应谓之韵』,指句末所用之韵。『韵气一定,故(

「故」,《四声论》引作「则」,是)余声易遣』,谓择韵既定,则余韵从之;如用东韵,凡与同韵之字皆得选用。『和体抑扬,故遗响难契』,谓一句之中,音须调顺,上下四句间,亦求和适。此调声之术,所以不可忽略也。……陈先生曰:『彦和此文,实本《左传》晏子曰:「和与同异,和如羹焉。」声亦如味,清浊、大小、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故彦和本之谓异音相从也。」

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一版:「在沈约说是声病,照刘勰说是韵和。四声即是韵的问题,刘勰所谓『同声相应谓之韵』也。怎样使之同声相应呢?此即永明体的条件所谓『以平上去入为四声,以此制韵,不可增减』者是。……八病即是『和』的问题,此又刘勰所谓『异音相从谓之和』者。怎样又是异音相从呢?则又永明体的条件所谓『五字之中,音韵悉异;两句之内,角征不同』者是矣。……协韵取其同声相应,摛辞取其异音相从。能如是才尽音律之能事。」

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刘勰于『吃』之外,又提出所谓『和』、『韵』。后人之研究《文心雕龙》者,好以此与四声八病之说相缘附。其实刘勰所谓韵,就是韵文的韵脚,所谓和就是文章的声调。韵有规律,譬如用东韵,则任意选择东韵之字,所以说『韵气一定,故余声易遣』。和是自然的,并没有一定的规律,所以说『和体抑扬,故遗响难契』。这也足以证明刘勰的音律说是一种自然的音律说,和沈约等人的人为的音律说,并不全同(自然也有相同的地方)。」

《校释》:「和者,一句之中,平仄有相间相重之美也。韵者,各句之末同用一韵之字也。」

〔二〕 范注:「『故余声易遣』:铃木云:《文镜秘府论》、《玉海》『故』作『则』。」

《校证》:「古钞本《文镜秘府论》无『故』字。日刊本《文镜秘府论》『故』作『则』。」又:「《文镜秘府论》『契』下有『矣』字。」

《校注》:「『遗』,冈本作『遣』。按冈本盖涉上而误。『遗响』与『余声』对文。《文选洞箫赋》有『吟气遗响』语。」

《文镜秘府论》天卷引隋刘善经《四声论》:「吴人刘勰着《雕龙》篇云:『音有飞沈,……故遗响难契矣。』此论,理到优华,控引弘博,计其幽趣,无以间然。但恨连章结句,时多涩阻,所谓能言之者也,未必能行者也。」

纪评:「句末韵脚,有谱可凭。句内声病,涉笔易犯。非精究音学者不知。故往往阅之斐然,而诵之拗格。彦和特抽出另言,以此之故。」

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一版:「不过韵的关系,昔人犹多知之,和的问题实自此时始起,亦可知和的问题素不讲究,所以选和至难。而且韵气一定,所以虽以四声制韵,而犹易遵循。和体抑扬,其条件至多,所以更觉得遗响难契了。沈约所谓『宫羽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云云,完全是指和的问题。……选和既难,所以对于八病云者,在当时已不必绝对的避忌。」

《校释》:「和、韵之理,舍人谓和难而韵易。盖和者,一句之中,平仄有相间相重之美也。韵者,各句之末,同用一韵之字也。用韵者,一韵既定,余句从之,如首韵用东,则余句自可用同、从、童、红等字,虽无韵书,而口吻易调,故曰易也。至于平仄相间,变化甚多,齐梁之际,四声始分,韵书未定,作者每苦不能分别,故曰难也。」

郭绍虞《蜂腰鹤膝解》:「刘氏《声律》一篇,有讲四声的地方,所以说『韵气一定』,所以说『作韵甚易』。实则刘氏此文,主恉并不在是。他通篇所述毕竟还重在求和方面。他是以『声有飞沈』去说明八病中的前四病的;而『响有双迭』之语,则是用来解释八病中之后四病的。正因『声有飞沈』,所以可说『和体抑扬』。不有飞沈之声,那来抑扬之和?其实这正是沈约『轻重悉异』说的发挥。」(《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下编)

又:「作家所注意的只在去病,理论家所注意的则在求和。求和的方法一时虽不能逐条举出,但只须注意抑扬两个字,自会达到求和的目的。这就是刘勰比沈约更高一着之处。此后发明平仄的抑扬律,就是朝这条路线进行所获得的成就。于是,很自然地从永明体演进为律体了。律体既规定了求和之法,也自然简化而易于奉行了。」

王力《中国古典文论中谈到的语言形式美》:「『同声相应谓之韵』,韵就是韵脚,是在同一位置上同一元音的重复,这就形成声音的回环,产生音乐美。但是刘勰所强调的不是这一句,而是『异音相从谓之和』。所以他跟着就说:『韵气一定,故余声易遣;和体抑扬,故遗响难契。属笔易巧,选和至难;缀文难精,而作韵甚易。』这就是说,同声相应是容易做到的,异音相从是难做到的。这和《丽辞》篇所论『反对为优,正对为劣』的道理是相通的。依一般的见解,异音相从应该是不和。现在说异音相从正是为了和,这也和《丽辞》篇所说的『理殊趣合』是同一个道理,音乐上的旋律,既有同声相应,也有异音相从。假如只有同声相应,没有异音相从,那就变为单调了。

「什么是『异音相从谓之和』呢?范文澜同志认为是『

指句内双声迭韵及平仄之和调』(《文心雕龙注》第五五九页),这是对的。所谓『八病』,虽然旧说纷纭,莫衷一是,实际上就是避同求异,如双声的字不能同在一句(连绵字不在此例),句中的字不能跟韵脚的字迭韵,五言诗第五字不得与第十五字同一声调,等等。《

宋书谢灵运传论》说:『夫五色相宣,……始可言文。』沈约在这里也是特别强调了『殊异』的作用。

「律诗的平仄格式是逐渐形成的,而平仄的讲究主要还是求其『异音相从』。一句之中,平仄交替成为节奏,这是异;一联之中,出句的平仄和对句的平仄相反,这又是异。后联和前联相黏(

第三句与第二句平仄相同,等等),似乎是为了求同,实际上还是为了求异,因为失黏的结果,是前后两联的平仄雷同。」(《文艺报》一九六二年第二期)

朱星:「韵是同声相应,和是异音相从,也就是说:『

韵』是相同的和谐律,『和』是相反的和谐律。『韵』在句末,『和』在句中。『韵』即押韵,『和』即平仄。平仄要求相反对立。平仄相对,又分本句对立与二句对立。本句对立,即平平仄仄,二句对立即上句用平平仄仄,下句用仄仄平平。二字为一节奏,所以二字同平或同仄。用韵有定,指用韵处及押韵字,所以『余声易遣』。至于和体是平仄抑扬,所以是难于安排得很合适。」

「遗响难契」,《校释》:「平仄以相间相重为美,苟一句之中,平声太多,或两句之中,平仄不协,则诵之不能谐适。此事必在四声既定之后,古人不知也。例如古诗:『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同心五字皆平也。《子虚赋》:『岑崟参差,日月蔽亏,罢池陂阤,下属江河。』『岑崟参差』、『罢池陂阤』八字皆平也。其平仄不协者,尤不胜枚举。」

饶宗颐《刘勰文艺思想与佛教》:「至其《声律》篇……揭出『和』与『韵』二大法则。实则二者之分,正为华梵论音不同之处。慧皎《高僧传经师论》云:『东土之歌也,则结韵以成咏;西方之赞也,则作偈以和声。』语可互证。故知彼所谓『和』,乃运用梵赞转声之法,以论汉土诗歌之音律。印度声明之诵法,所谓『呗匿』(bhanaka)唱时音义悠扬曲折以取态。刘氏云『和体抑扬』,即由梵唱体会而出。设非会通华梵,识其大体,乌能为此论乎?」(见《文心雕龙研究专号》)

按:「韵气一定」,押韵有一定的规则,比较容易。「

和体抑扬」,所以「选和至难」,如何选用飞沈的字调,使它声音调和,要靠「内听」,是很难的。但是到了唐朝,还是根据「辘轳交往」的原则,逐步形成音调和谐的律诗。

属笔易巧,选和至难,缀文难精,而作韵甚易〔一〕,虽纤意曲变,〔二〕非可缕言,然振其大纲,不出兹论〔三〕。

〔一〕 《校注》:「『选』上,两京本、胡本有『而』字。按有『

而』字,始与下『缀文难精,而作韵甚易』相俪。」

郝懿行批注:「按古音通协处多,故曰作韵甚易。」

刘大杰主编《批评史》:「刘勰指出:有韵之文要比无韵之笔为难,但押韵却比选和容易。」

朱星:「一般说无韵之文(笔)容易做,但它也要讲究平仄,所以极难。有韵之文(文)是难做的,但押韵这件事却并不难。刘氏只提出『和』(平仄),未明提『节奏』,但在『选和』之中,已具有节奏的道理。」

刘师培《文说和声第三》:「……故宣之于口,或音涉钩辀;若绳之以文,则体乖排偶。此则彦和所谓『作韵甚易』,『

选和至难』者也。」

《总术》篇:「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

《文镜秘府论文笔十病得失》:「文者,诗赋、铭颂、箴赞、吊诔等是也;笔者,诏策、檄移、章奏、书启等是也。」

〔二〕 《校证》:「『意』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作『毫』。」纪批:「『纤意』当作『纤毫』。」《校注》:「按『毫』字较胜。」

〔三〕 「振」,举。郭绍虞《蜂腰鹤膝解》:「『凡声有飞沈』,这一段,正是解释八病之说。……他不过因为『纤意曲变,非可缕言』,所以不必列举八病之目。『然振其大纲,不出兹论』,所以又只举『和体抑扬』之论。」

以上为第二段,列举声律失调之病,然后说明调和声律的原理和方法。

若夫宫商大和〔一〕,譬诸吹钥〔二〕;翻回取均〔三〕,颇似调瑟〔四〕。瑟资移柱〔五〕,故有时而乖贰;钥含定管,故无往而不壹〔六〕。陈思、潘岳,吹钥之调也;陆机、左思,瑟柱之和也〔七〕。概举而推,可以类见〔八〕。

〔一〕 《庄子齐物论》:「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

《斟诠》:「『大和』一作『太和』,语出《易干》彖辞:『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集注:『太和,阴阳会合冲和之气也。』此处喻音律之和谐。」

〔二〕 《公羊传》宣公八年:「钥者何?钥舞也。」何注:「钥,所吹以节舞也。吹钥而舞,文乐之长。」

《尔雅释乐》:「大钥谓之产。」郭璞注:「钥如笛,三孔而短小。」《诗经邶风简兮》:「左手执钥。」毛传:「

钥,六孔。」《风俗通》卷六:「钥之器,竹管三孔,所以和众声也。」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释龢言》以为钥当为编管乐器,即排箫,并以为《尔雅》「大钥谓之产」之「产」为「笙」字之讹。

〔三〕 黄注:「取均,《新唐书杨收传》:『旋宫以七声为均,均言韵也。』」

《文选》卷十八成公绥《啸赋》:「音均不恒,曲无定制。」李善注:「『均』,古『韵』字也。《鹖冠子》曰:五声不同均,然其可喜一也。」

陆、牟注:「这几句中的『和』、『均』是泛指,和上段所谓的『和』难『韵』易不同,所以下面又有『瑟柱之和』的说法。」

〔四〕 黄注:「调瑟──《扬子法言》:以往圣人之法治将来,譬犹胶柱而调瑟。」此见《先知篇》。胶柱鼓瑟见《史记赵奢传》。

《校注》:「按《淮南子泛论训》:『譬犹师旷之施瑟柱也,所推移上下者,无尺寸之度,而靡不中音。』」

〔五〕 按琴瑟系弦之木曰「柱」。李商隐《锦瑟》诗:「一弦一柱思华年。」

〔六〕 《斟诠》:「此申述宫商大和与翻回取均所以悬殊,以明文家之用韵,虽可力强而致,惟不若自然之和谐也。……乖贰,本训乖离携贰。《晋书羊曼传》:『王敦既与朝廷乖贰。』此处作『差错』解。」

纪评:「此又深入一层,言宫商虽和,又有自然勉强之分。」

〔七〕 范注:「此谓陈思、潘岳吐音雅正,故无往而不和。士衡语杂楚声,须翻回以求正韵,故有时而乖贰也。左思,齐人,后乃移家京师,或思文用韵,有杂齐人语者,故彦和云然。」

《校释》:「舍人以吹钥喻陈思、潘岳之文,以调瑟譬陆机、左思之作。一则曰『宫商大和』,一则曰『翻回取均』,于曹潘、陆左,分别极清。其释钥瑟之异,则曰:『钥含定管,瑟资移柱。』盖钥管有定,无往不协,瑟柱无常,时或乖调,以喻曹潘篇篇谐适,左陆每有乖贰也。其意扬曹潘而抑左陆。按潘陆齐名,当时论者,每喜并举,无所优劣。惟孙绰谓『潘文烂若披锦,无处不善;陆文若排沙简金,往往见宝』,论同舍人,可证吹钥调瑟之义(孙语见《

世说文学》篇引)。潘陆之优劣既明,曹左之异同斯见。而舍人论文不贵繁缛之旨,亦缘此而愈显。」

朱星:「至于陈思、潘岳比作钥,陆机、左思比作瑟,是说前两人用的正声,后两人有方音。正是下文的『士衡多楚,……失黄锺之正响』。」

〔八〕 《札记》:「『宫商大和』至『可以类见』。按此谓能自然合节与不能自然合节者之分。曹潘能自然合节者也,陆左不能自然合节者也。纪评未憭。」

以上为第三段,举例说明自然音律和人工音律的区别。

又诗人综韵〔一〕,率多清切〔二〕,《楚辞》辞楚〔三〕,故讹韵实繁〔四〕。及张华论韵,谓士衡多楚〔五〕,《文赋》亦称取足不易〔六〕,可谓衔灵均之声余〔七〕,失黄锺之正响也〔八〕。

〔一〕 《札记》:「此诗人对下《楚辞》而言,则指《三百篇》之诗人。」《易系辞》:「错综其数。」疏:「综谓综聚。」

〔二〕 《文选》刘桢《赠徐干》诗:「拘限清切禁,中情无由限。」五臣刘良注:「清切,犹严切也。」「切」谓切合,「清切」,清晰准确。

〔三〕 「《楚辞》辞楚」,是刘氏已知屈宋之作杂陈方言,其音多楚,故读之不协也。杨慎批:「伟长饶齐气,士衡多楚声。」

〔四〕 「讹韵」,即不切之韵。

《日知录》卷五《乐章》:「古之诗大抵出于中原诸国,其人有先王之风,讽诵之教,其心和,其辞不侈,而音节之间,往往合于自然之律。《楚辞》以下,即已不必尽谐。」原注:「《文心雕龙》言:《楚辞》『讹韵实繁』。」

陈钟凡《中国韵文通论》第三章《诗骚之比较》曾引此数语而申论之云:「此其所辨,两者音韵之异同,非音律之差别也。」

〔五〕 范注:「陆云《与兄平原书》:『张公语云云:兄文故自楚,须作文,为思昔所识文。』观云诸书中论韵者,如:『李氏云雪与列韵,曹便复不用;人亦复云,曹不可用者,音自难得正。』(所云李氏,岂即李登与?曹或指陈思王也。)又如:『彻与察皆不与日韵,思惟不能得,愿赐此一字。』又如:『音楚,愿兄便定之。』观此诸语,知当时无标准韵书,故得正韵颇不易也。」

〔六〕 「取足」,原作「知楚」。《札记》:「案《文赋》云:『

亮功多而累寡,故取足而不易。』彦和盖引其言以明士衡多楚,不以张公之言而变。『知楚』二字乃涉上文而讹。」《校证》:「案黄说是。『知楚』二字即『取足』形近之讹,今据改。」李善注这两句话说:「言其功既多为累盖寡,故以取足而不改易其文。」庄适注:「

本文推广其意,谓文中虽明知有楚音,而以功多累寡之故,因以取足而不易之。」

许文雨《文赋》讲疏:「谓取足于此(指言以足志,文以足言),而不另易者,盖申上『极无两致,尽不可易』之旨。理极言尽,故曰『取足』。无两致,不可益,故曰『不易』。」沈岩校本:「何云:知楚不易,今《文赋》无此语。」

《缀补》:「案今本《文赋》有『亮功多而累寡,故取足而不易』二句,与彦和所引不符。或记忆偶失,或今本《文赋》有脱文。」

〔七〕 《校注》:「按『声余』当乙,始能与正响相对。上文『余声易遣』亦与『遗响难契』对。」

〔八〕 黄锺、大吕之音,古代认为是正声。

朱星:「刘勰误会《楚辞》非正响,又多讹韵,只有《

诗经》纔是正声雅音。其实《楚辞》用韵与《诗经》用韵全同,清古音学家已证明此事。」

纪批:「此一段又言韵不可参以方音。」

《日知录》卷二十九《方音》:「《荀子》每言『案』,《楚辞》每言『羌』,皆方音。刘勰《文心雕龙》云:『张华论韵,谓士衡多楚,可谓衔灵均之声余,失黄锺之正响也。』」

凡切韵之动〔一〕,势若转圜〔二〕,讹音之作,甚于枘方〔三〕,免乎枘方,则无大过矣〔四〕。

〔一〕 《札记》:「此言文中用韵,取其谐调,若杂以方音,反成诘诎。」范注:「自陆法言撰《切韵》,方言虽歧,而诗文用韵,无不正矣。」

《注订》:「切韵者,切合用韵之意。与陆法言《切韵》无关,范注误。」

《校注》:「按此承上文『诗人综韵,率多清切』二句,非谓讲求反切之切韵。」《文镜秘府论论对》:「若言不对,语必徒申;韵而不切,烦词枉费。」《斟诠》:「切韵,谓声韵之平仄谐调也。」

〔二〕 《汉书梅福传》:「昔高祖纳善若不及,从谏如转圜。」注:「转圜,言其顺也。」

铃木云:「『圜』,《玉海》作『圆』。张之象本、两京本均作『圆』。『圜』『圆』通。」

《南史王弘传》附《王筠传》载沈约转述谢朓语云:「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

〔三〕 黄注:「宋玉《九辩》:『圆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鉏铻而难入。』注:枘,刻木端所以入凿。」「枘」,木端入孔处。

朱星:「切韵与讹音对举,可知切韵是指正确的韵。如果运用好,则势若转圜,和畅无碍。如果作出讹音,就等于纳方枘于圆凿,格格不入。」

〔四〕 纪批:「言自然也。」

练才洞鉴〔一〕,剖字钻响;疏识阔略〔二〕,随音所遇。若长风之过籁〔三〕,南郭之吹竽耳〔四〕。

〔一〕 「练」,精练。「洞鉴」,深识。

〔二〕 「疏识」,一作「识疏」。《校注》:「识疏,黄校云:『

汪本作疏识。』按汪本是也,『疏识』、『阔略』,词性始能相偶。元本、弘治本、畲本、张本、梁本、四库本亦并作『疏识』。」

《考异》:「疏识与识疏一也。阔略所以状疏识,无所谓相偶与对文耳。」

《汉书王莽传》:「阔略思虑。」师古注:「阔,宽也。略,简也。」「宽简」,引申为忽略。《论衡实知》篇:「众人阔略,寡所意识。」

〔三〕 黄校云:「『籁』字下,王本有『流水之浮花□□□郑人之买椟』十三字。」《校注》:「按两京本、胡本有『流水之浮花,郑人之买椟』十字,与训故本略同。寻绎上下文意,实不应有。『长风』,『南郭』二句皆以音喻,『流水浮花』,『郑人买椟』,于此颇不伦类,疑为浅人妄增。《淮南子齐俗》篇:『若风之过箫,忽然感之,各以清浊应矣。』许注:『箫,籁也。』」

《缀补》:「宋玉《高唐赋》:『长风至而波起兮。』」

《庄子齐物论》:「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郭象注:长风之声)?山林之畏隹(郭注:大风之所扇动也),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下文又云:「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此处当指地籁而言。

〔四〕 梅注:「『南』原作『东』,叶循父改。」

《韩非子内储说上七术》篇:「齐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南郭处士请为王吹竽,宣王说之,廪食以数百人。宣王死,愍王立,好一一听之,处士逃。」

《补注》:「《札迻》云:『南,元本、汪本、活字本、冯本并作东。注云:元作东,叶循父改。纪云:东郭吹竽,其事未详。若南郭吹竽,则于义无取;殆必不然。按叶循父校改南,据《韩非子内储说上七术》篇改也。今检《新论审名》篇云:『东郭吹竽而不知音。』袁孝政注亦以齐宣王东郭处士事为释,则南郭自有作东郭者,不必定依《韩子》也。但滥竽事终与文意不相应耳。』」

《札记》:「彦和之意正同《新论》,亦云不知音而能妄成音,故与长风过籁连类而举。章先生云:『当作「南郭之吹于」耳,正与上文相连。《庄子》:「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此本南郭子綦语,而彦和遂以为南郭事。俪语之文,固多此类。后人不知「吹于」之义,遂误加竹耳。』侃谨案:如师语亦得,但原文实作『东郭』,自以孙说为长。」范注:「案《晋书刘寔传崇让论》:『南郭先生不知吹竽者也。』南郭、东郭皆可通。剖字钻响,谓调声有术;随音所遇,谓偶然而调。长风过籁、南郭吹竽,皆以喻无术驭声者。」朱星:「练才洞鉴之人,必能剖字,研究其声韵;至于识疏阔略之人,盲目地随音所遇,不知掌握,必然如长风过籁,发生许多杂音;东郭吹竽,不谙宫商,为识者所笑。」

《缀补》:「案《古诗纪》、《喻林》引此并作东郭,与原本同。盖《韩非子》旧本『南郭处士』或有作东郭者。」

古之佩玉,左宫右征〔一〕,以节其步〔二〕,声不失序。音以律文,其可忽哉〔三〕!

〔一〕 梅注:「《礼记》:『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征角,左宫羽,趋以《采齐》,行以《肆夏》。』《采齐》、《肆夏》皆乐名。」按此见《玉藻》篇。「行以《肆夏》」下尚有「周还中规,折还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礼记集说》:「征角宫羽,以玉声所中言也。」「左宫右征」,谓左面的玉器撞击时发出宫音,右面的发出征音。

〔二〕 庄适注:「《采齐》,乐章名,以为趋走之节。《肆夏》,同《陔夏》,乐章名,以为行步之节。」

〔三〕 《校证》:「『忽』原作『忘』,据王惟俭本改。」徐复《

正字》:「按作『忽』字是。《书记》篇云『岂可忽哉』,与此同义。」

朱星:「佩玉叮当以节步趋,这说明端正的走道,还要按节奏,才能声不失序。因此,音有律文的作用。……音的律文有二:一是正音法的,不要有讹音,这是消极的;一是谐音法的,即押韵选和,这是积极的,使音律更和谐有美感。」

刘师培《文说和声第三》:「昔梁元帝之论文也,谓『宫商靡曼,唇吻遒会。』(原注:『见《金楼子立言篇》)刘彦和《文心雕龙》亦曰:『声不失序,音以律文。』欲求立言之工,曷以此语为法乎?」

「其」,犹岂。《左传》僖公五年:「一之为甚,其可再乎!」

第四段,举具体作家以示正声与讹韵之别,说明文中用韵,须取谐调,不可杂以方音。

赞曰:标情务远,比音则近〔一〕。吹律胸臆〔二〕,调钟唇吻〔三〕。声得盐梅〔四〕,响滑榆槿〔五〕。割弃支离〔六〕,宫商难隐〔七〕。

〔一〕 「情」字,明徐元太《喻林》文章门引作「清」(见卷八十八)。

《斟诠》:「言标举情感,务求高远;排比音韵,则力谋习近。此承篇首『音律所始本于人声』立说。谓吟咏性情,必重音律。」按「比」谓「逆鳞相比」之「比」。「近」谓切近。

〔二〕 《校注》:「按吹律用伶伦之昆仑断竹制十二筒效凤凰之鸣以别十二律事,见《吕氏春秋古乐》篇(原文已具《书记》篇『黄锺调起,五音以正』条)。」

〔三〕 《校证》:「『钟』何校作『锺』。」黄注:「《(汉书)扬雄传》:师旷之调锺,知音者之在后也。注:晋平公锺,工者以为调矣。师旷曰:『臣窃听之,知其不调也。』至于师涓而果知锺之不调,是师旷欲善调之锺,为后世之有知音。」范注:「《吕氏春秋长见篇》:『师旷欲善调钟,以为后世之知音者也。』」「钟」,喻指律吕。「调钟」,调和律吕。按此二句义应为吹律管靠胸腔,调和音调靠唇吻。

〔四〕 《校注》:「《书》伪《说命下》:『若作和羹,尔惟盐梅。』枚传:『盐,咸;梅,酸。羹须咸醋以和之。』「盐梅」,调味品,喻音之调和。

〔五〕 范注:「《礼记内则》:『堇荁枌榆,免薧滫瀡以滑之。』郑注:『谓用调和饮食也。』此文『槿』是『堇』之假字。《释文》云:『堇,菜也。』」陈澔注:「堇,菜名。荁似堇而叶大。榆之白者名枌。免,新鲜者;薧,干陈者;言堇荁枌榆四物或用新,或用旧也。滫,说文:久泔也。瀡,滑也。滫瀡,滫之滑者也。」又:「

荁音丸,免音问,薧音考,滫,思酒切;瀡音髓。」「滫瀡」,调和食物之法,浸以淅米汁,使柔滑。

《斟诠》:「言声调得中,则抑扬有致,宛若盐梅之和羹汤;音韵滑利,则咏叹生情,不啻榆槿之调饮食。……此二句隐括篇中和声谐韵两层而言之。」

〔六〕 《斟诠》:「《庄子人间世》:『支离疏者,颐隐于齐,肩高于顶。』《释文》:『支离疏,司马云:形体支离不全貌,疏,其名也。』又《庄子德充符》:『闉跂支离。』释文:『司马云:言脚常曲行,体不正卷缩者。』」

范注:「支离,指上文逐新趋异之流。」

〔七〕 《札记》:「二句,言声病既袪,宫商自正也。」

《斟诠》:「言文章之用韵,如能割舍抛弃支离不正之声病,宫商大和之正响自然腾跃而出矣。」

章句 第三十四

《论衡正说》:「夫经之有篇也,犹有章句;有章句也,犹有文字也。文字有意以立句,句有数以连章,章有体以成篇,篇则章句之大者也。谓篇有所法,是谓章句复有所法也。」

《镕裁》篇:「引而申之,则两句敷为一章;约以贯之,则一章删成两句。」

《毛诗关雎》篇末章句正义:「自古而有篇章之名,与《诗》《礼》俱兴也,故《那》序曰『得《商颂》十二篇』,《东山》序曰『一章言其完』是也。句则古者谓之为言,《论语》云:『《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则以『思无邪』一句为一言。左氏曰:『臣之业在《扬之水》卒章之四言。』谓第四句『不敢告人』也。及赵简子称『子大叔遗我以九言』,皆以一句为一言也。秦汉以来,众儒各为训诂,乃有句称。《论语》注云『此我行其野』之句是也。句必联字而言,句者局也,联字分疆,所以局言者也。章者,明也,总义包体,所以明情者也。篇者,遍也,言出情铺,事明而遍者也。然字之所用,或全取以制义,『关关雎鸠』之类也;或假辞以为助,者、乎、而、只、且之类也。句者,联字以为言,则一字不制也。」

刘大櫆《论文偶记》:「积字成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合而读之,音节见矣,歌而咏之,神气出矣。」

《札记》:「结连二字以上而成句,结连二句以上而成章,凡为文辞,未有不辨章句而成工者也。……彦和此篇,言句者『联字以分疆』,又曰『因字而生句』,又曰『句之清英,字不妄也』,又曰:『句司数字,待相接以为用』。其于造字之术,言之矣。然字之所由相联而不妄者,固宜有共循之途辙焉。前人未暇言者,则以积字成句,一字之义果明,则数字之义亦必无不明。」

又:「一、释章句之名,……《说文》:乐竟为一章,……言乐竟者,古但以章为施于声音之名,而后世则泛以施之篇籍。舍人言:『章者,明也。』此以声为训,用后起之义傅丽之也。……《说文》曰:『句,曲也。』句之名,秦汉以来众儒为训诂者乃有之,此由讽诵经文,于此小●,正用钩识之义。舍人曰:『句者,局也。』此亦以声为训,用后起之义傅丽之也。《诗》疏曰:『古者谓句为言,……』案古称一言,非必词意完具,但令声有所稽,即为一言,然则称言与称句无别也。总之,句、读、章、言四名,其初但以目声势,从其终竟称之,则为章;从其小有停●言之,则为句、为曲、为读、为言。降后乃以称文词意完具者为一句,结连数句为一章。……舍人此篇云:积章为篇,篇之彪炳,章无疵也。又云:篇有小大。盖犹是本古谊以为言。今谓集数字而显一意者,谓之一句;集数意以显一意者,谓之一章。……或传一人,或论一理,或述一事,皆谓之一篇而已矣。」

「章句」的章,不像现代书里一章一节那么长。在上古时代的演奏中,一次小停顿就是一章。像《诗经》里很短的一篇诗,就可以分成好几章。在古代的经书、子书中,一篇文章里的较小的意义单位,也叫一章。汉朝人的章句之学,就是研究在什么地方分章,什么地方断句的。这里所讲的「章」,实际上相当于后代文章中的段。《章句》的「句」,也不是现代语法中所说的句,而是说话时一个停顿的单位。

赵仲邑《文心雕龙译注章句》篇题解:「对章句的名称和作用解释了以后,刘勰说明了词、句、章、篇之间内在的联系。显然他对于一篇作品是看作一个有机的整体的,因而他认为要使作品完美无缺,便得从用词入手。其次他认为章句和思想内容的关系千变万化,应怎样处理,没有一成不变的方法,不过统一的要求还是有的,那就是要求词句配搭得当,顺理成章,使内在的思想感情为血脉贯注,使文章的首尾连成一体。由于『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所以他最后还谈了句中字数、换韵和使用虚字的问题。」

夫设情有宅,置言有位〔一〕,宅情曰章〔二〕,位言曰句〔三〕。故章者,明也;句者,局也。局言者,联字以分疆;明情者,总义以包体〔四〕:区畛相异,而衢路交通矣〔五〕。

〔一〕 《注订》:「宅者,有范围也。位者,有定位也。故范围以章,定位以句。」

〔二〕 范注:「《说文》:『宅,所寄也。』《国语鲁语上》:『宅,章之次也。』谓章明情志,必有所寄而次序显晰也。」周注谓《国语鲁语》原意为「住宅是有章服(礼服,指官员)的人的住宿处。这里借用这话给章和宅以新的意义」。

〔三〕 刘师培《左庵外集国文杂记》:「《文心雕龙》云『置言有位』『位言曰句』。所谓位言者,即缀字有次序之谓也。」

〔四〕 范注:「郑注《尧典》『平章百姓』曰『明也』。《说文》:『句,曲也。』局亦曲也。《毛诗关雎》正义:『句必联字而言,句者,局也;联字分疆,所以局言者也。章者,明也;总义包体,所以明情者也。』即本彦和为说。」

《校释》:「舍人释章为『明』,释句为『局』,虽非章句之本义(乐竟为一章。句者,曲也),然最足明章句之用。盖情思之发,必有其曲折次序,而章以宅情,必随其曲折次序而分布之,贵能昭晰。故诗文章数无定,其施设之变亦至伙。例如《芣卫》三章,初言往采,故曰『采之』、『有之』,次言采事,故曰『掇之』、『捋之』,末言采获已多将归之事,故曰『袺之』、『襭之』。三章不可减为二,不必增为四,而春原采卫之事如见矣。其它一意而数章者,非复也,所谓一唱三叹,言之不足,故重言之,所以尽其致也。至句之训局,其义亦精。一句之字,短或二三,长不过八九,意行其中,弥见局促。故造句贵无冗字,而前后句相承之间,尤贵有次。如『陨石于宋五』、『六鹢退飞过宋都』,则几乎一字不可易,此《春秋》所以谨严也。孔颖达释《关雎》章句,即采刘义。其言曰:『句必联字而言,……所以明情者也。篇者,遍也,言出情铺,事明而遍者也。』其下复取诗中分章制句之式以为例,亦可与舍人此篇相发,正可参看。」「包体」是把各句的内容汇成一个整体。「章」是安排思想感情,即安排内容的单位,「句」是安排语言的单位。把语言划成小的格局,就需要把某些字联合起来,和另外的一些字分清疆界,这就是断句。为了使思想感情更加明晰,把同一内容的句子总合在一起,这就是一章。

《文镜秘府论定位》:「凡制于文,先布其位,犹夫行阵之有次,阶梯之有依也。先看将作之文,体有大小(若作碑、志、颂、论、赋、檄等,体法大;启、表、铭、赞等,体法小也);又看所为之事,理或多少(叙人事、物类等事,理有多者,有少者):体大而理多者,定制宜弘;体小而理少者,置辞必局。须以此义,用意准之,随所作文,量为定限(谓各准其文体事理,量定其篇句多少也)。既已定限,次乃分位,位之所据,义别为科(虽主一事为文,皆须次第陈叙,就理分配,义别成科,其若夫、至如、于是、所以等,皆是科之际会也),众义相因,厥功乃就(科别所陈之义,各相准望连接,以成一文也)。故须以心揆事,以事配辞(谓人以心揆所为之事,又以此事分配于将作之辞)。总取一篇之理,折成众科之义(

谓以所为作篇之大理,分为科别小义)。」

《史通叙事》篇:「夫饰言者为文,编文者为句,句积而章立,章积而篇成。篇目既分,而一家之言备矣。古者行人出境,以词令为宗;大夫应对,以言文为主。况乎列以章句,刊之竹帛,安可不励精雕饰,传诸讽诵者哉!」

〔五〕 黄注:「《蜀都赋》:『瓜畴芋区。』注:区,界畔也。《

周礼》: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畛,田界。」

「区」,区域。「畛」,界也。「衢路」,四通八达之道路。《说文》:「四达谓之衢。」《荀子劝学》篇:「行衢道者不至。」杨倞注:「孙炎云:衢,交通四出也。」郭注:「『区畛相异』,指句与章区域不同;『衢路交通』,指章句之间互相沟通。」

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一〕,积章而成篇〔二〕。篇之彪炳,章无疵也〔三〕;章之明靡〔四〕,句无玷也;句之清英〔五〕,字不妄也〔六〕;振本而末从,知一而万毕矣〔七〕。

〔一〕 《校注》:「『成章』,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文津本作『为章』。《翰苑新书序》、《

唐音癸签》四引同。按作『为章』,与下句之『成篇』始不重出,是也。《论衡正说》篇:『文字有意以立句,句有数以连章,章有体以成篇。』」《考异》:「曰生曰为曰成,含义各殊。」

〔二〕 《札记》:「若乃篇章之分,一着简册之实,一着声音之节,以一篇所载多章皆同一意,由是谓文义首尾相应为一篇,而后世或即以章为篇,则又违其本义。案《诗》三百篇,有一篇但一章者,有一篇累十六章者,此则篇章不容相混也。其它文籍,如《易》二篇不可谓之二章,《孟子》七篇不可谓之七章,《老子》著书上下篇,不可谓之二章。自杂文猥盛,而后篇章之名相乱。」

《斟诠》引左培《文式》曰:「章法非篇法也,篇法乃一篇之提、反、虚、实、挑、缴、结也。所谓章者,片段之谓。就一篇中,股股贯串,句句接续,乃成章片。」

〔三〕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本篇下引黄氏语同此):「

是以裁章为谋篇之基干,欲谋求彪炳可玩之篇,必先裁制完美无疵之章,犹人身之有四支百骸,必先求各部发育正常,而后始有十全十美之体躯也。」「彪炳」,文采焕发。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晖丽灼烁。」

〔四〕 《注订》:「相如《上林赋》:『靡曼美色。』张揖注:『

靡,细也。』」

〔五〕 《校注》:「『清』,何本、凌本、……王本并作『青』。按『青』非是。《时序》篇『结藻清英』,《程器》篇『昔庾元规才华清英』,亦并作『清英』。《文选西都赋》:『鲜颢气之清英。』『清英』二字即出于此。」《考异》:「《释名》:『清,青也。』义可通而字异,从『清』是。」

〔六〕 范注:「字不妄用,论详《练字》篇,此篇专论章句。」

这是说写文章的时候,必须先写出字句,然后才形成篇章。但构思的时候,要先从全局着想,先命意谋篇,分开段落,然后选词造句。整篇文章立意光彩焕发,分段才能没有毛病;每段的意思都很明细,造句才能不出差错;句子造得干净利落,遣字才能不落虚妄。

〔七〕 《说文》:「振,举救也。……一曰奋也。」「振」又谓振动。

《校注》:「按《庄子天地》篇:『记曰:「通于一而万事毕。」』」成疏:「一,道也。夫事从理生,理必包事,本能摄末,故知一万事毕。」

刘师培《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四《论谋篇之术》:「

刘彦和云:『夫人之立言,……字不妄也。』此谓立言次第须先字句而后篇章;而临文构思,则宜先篇章而后字句。盖文章构成,须历命意、谋篇、用笔、选词、炼句五级。必先树意以定篇,始可安章而宅句。若术不素定,而委心逐辞,异端丛至,骈赘必多。故无论研究何家之文,首当探其谋篇之术。……均须就命意、谋篇、用笔、选词、炼句五项,依次求之,谋篇既定,段落即分。大抵文之有反正者,即以反正为段落;无反正者,即以次序为段落。(如论说之类有反正两面,碑铭即无反正,颂不独无反正,且无比喻,匡衡刘向之文以正面太少,故用比喻甚多。)仿真古人之文,能研究其结构、段落、用笔者,始可得其气味;能了解其转折之妙者,文气自异凡庸。若徒致力于造句炼字之微,多见其舍本逐末而已矣。」

马建忠《马氏文通序》:「刘氏《文心雕龙》云:『夫人之立言,……知一而万毕矣。』顾振本知一之故,刘氏亦未有发明。」

朱星《文心雕龙的修辞论》(油印本,本篇下引朱氏语同此)说这一小段「提出章、句、字相生相依的关系」。又说:「从形式上是积字成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但从构思写作上,正是相反;先考虑全篇中心思想即主题以及有关的论点或事例,然后考虑分多少章;分章确定后,再造句用字。章、句、字三者,互相连系影响是对的。而字(词)是句的基础,句是章的基础,章是篇的基础。一个字(词)用坏了,就影响一句,一句用坏了就影响一章;一章坏了就影响整篇。这也是正确的。这种整体观点正是针砭当时不顾篇章,只顾在字句上用工夫,只求一句一字之新奇,甚至只追求一字,而忘了一句,更忘了一章一篇。」

以上为第一段,释章句之义并说明篇、章、句、字之间的关系。

夫裁文匠笔〔一〕,篇有小大;离章合句,调有缓急;随变适会,莫见定准〔二〕。句司数字,待相接以为用〔三〕;章总一义,须意穷而成体〔四〕。

〔一〕 《斟诠》:「匠,谓计划制作也。《小尔雅广诂》:『匠,治也。』」

〔二〕 《注订》:「小大指巨细长短言,缓急指情采声律言。盖思本多方,义有广狭,随分所定,假以辞章,笔无余渖,意竟所怀,则篇成矣。故大小随施之所宜,而缓急由于兴之所运,故云『随变适会,莫见定准』者此也。」「离章」,即分章。

黄春贵:「此言章句之安排,必须随从事物之变迁,适应情理之际会,因时制宜,未有一定之准式。」

张严《文心雕龙文术论诠》:「调有缓急,谓句度也。盖句长者调缓,句短者调促,如:『毋巧使人疑夫不以情居瘠者乎哉!』『孰有执亲之丧而沐浴佩玉者乎?』此句长而调缓之例也。『华而睨,立孙,畏,厌,溺』此句短而调促之例也。又句长者婉柔,句短者明健,如《檀弓》句洁而多变化,《孔子家语》改《檀弓》语,句多差忒。《文则》曰:『《春秋》文句,长者踰三十余字,短者止于一言。』此一则以三十余不谓多,一则以一言而不谓少,随变适会者也。」

〔三〕 范注:「《关雎》正义曰:『句者联字以为言,则一字不制也。以诗者申志,一字则言蹇而不会,故《诗》之见句,少不减二,即《祈父》《肇禋》之类也。』案此说亦通于一切文笔,凡一字不得成为句,句必集数字而后成。」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下》:『《易》之为书也,……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韩注:不可立定准也),唯变所适。(韩注:变动贵于适时,趣舍存乎其会也)。』」

〔四〕 黄春贵:「所谓章者,用在显现情理,每章总束一义,必须情理完具,乃能成就其体段。故在一篇文章之中,应择取同属一义者合成一章,凡与章旨无关,内容空洞,或文句晦涩,章旨不明者,不可牵入。……归有光《项脊轩志》曰:『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刘玄德与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埳井之蛙何异?』此一章中,文句颇多晦涩,称谓杂乱,弊端丛生。故蒋祖怡《文章学纂要》中责其全篇缺乏凝聚性,援例薄弱,章旨欠清。」

《斟诠》:「体即体段,谓大体段落,犹言体要。《书毕命》:『辞尚体要。』蔡传:『趣完具而已之谓体,众体所会之谓要。』集说……引王氏樵曰:『趣谓辞之合趣,趣不完具则未能达意,而理未明,趣完具而已,则为枝衍说,皆不可谓之体。人身上有领,下有要,乃体之关会处。事理之有要,亦犹是也。』」「体」,这里指章。

日人斋藤《拙堂文话》:「一篇之中,有数行齐整处,数行不齐整处,齐整中不齐整,不齐整中齐整,或缓或急,或显或晦,间用之,此李性学之说,所谓章法也。犹四支百体,或圆或方,或长或短,或大或小,其形各异,而各得其所也。然头颔自为头颔,手足自为手足,不相接续则亦不能成体矣。」(见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引)

纪评:「此一段论章法。」

其控引情理,送迎际会〔一〕,譬舞容回环,而有缀兆之位〔二〕,歌声靡曼,而有抗坠之节也〔三〕。

〔一〕 《斟诠》:「此段论章句之安排,必须照顾全局,于题材中动境之遇合,既已过往则控制情理以遣送之,尚未来临则牵引情理以迎接之:务使上下有所呼应,首尾得以圆合,譬如舞容之回转旋环,歌声之轻细柔和,进退抗坠,皆有一定之乐位节奏也。」

对此二句之解释,译注本中众说纷纭,不再一一征引。按上引《文镜秘府论定位》篇云:「体大而理多者,定制宜弘;体小而理少者,置辞必局,须以此义,用意准之,量为定限(谓各准其文之文体事理,量定其篇句多少也)。」「送迎际会」乃就上文「句司数字,待相接以为用」而言,上引《定位》篇云:「位之所据,义别为科(虽主一事为文,皆须次第陈叙,就理分配,义别成科,其「

若夫」、「至如」、「于是」、「所以」等,皆是科之际会也)。」又云:「又文之大者,藉引而申之(文体大者,须依其事理,引之使长,又申明之,便成繁富也);文之小者,在限而合之(文体小者,亦依事理,豫定其位,促合其理,使归约也)。申之则繁,合之则约。」刘勰所说「控引情理」,控谓控制,即促合其理,使归于约;引谓引申,即引之使长,成为繁富。

《文镜秘府论》又云:「其为用也,有四术焉:一者,分理务周;二者,叙事以次;三者,义须相接(谓科别相连,其上科末义,必须与下科首义相接也);四者,势必相依。理失周,则繁约互舛;事非次,则先后成乱;义不相接,则文体中绝(两科际会,义不相接,故寻之若文体中断绝也)。」「际会」,即交接会合。「迎」谓迎接上文,「送」谓泻送下文。「送迎际会」乃是利用「若夫」、「至如」、「于是」、「所以」等,使上下文义相接。

〔二〕 《礼记乐记》:「行其缀兆,要其节奏,行列得正焉。」郑注:「缀,表也,所以表行列也。……兆,域也,舞者进退所至也。」

范注:「《礼记乐记》:『屈伸俯仰,缀兆舒疾,乐之文也。』正义曰:『缀,舞者行列相连缀也;兆,位外之营兆也。』」郭注:「缀兆之位,谓乐舞者进退之位。」

〔三〕 范注:「《礼乐记》:歌者上如抗,下如队,曲如折,止如槁木。」

《吕氏春秋本生》篇:「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列子周穆王》:「简郑卫之处子娥媌靡曼者,施芳泽,正蛾眉,设笄珥,……以满之。」张湛注:「靡曼,柔弱也。」

寻诗人拟喻,虽断章取义〔一〕,然章句在篇,如茧之抽绪〔二〕,原始要终〔三〕,体必鳞次〔四〕。启行之辞,逆萌中篇之意〔五〕;绝笔之言,追媵前句之旨〔六〕。故能外文绮交,内义脉注〔七〕,跗萼相衔〔八〕,首尾一体〔九〕。

〔一〕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八年:『赋诗断章,取所求焉。』」

杜注:「言如赋诗者取其一章而已焉。」此处「诗人」指《诗经》的作者。

郭注:「本文云:『寻诗人拟喻,则断章取义』,则指作诗之人,拟譬事物,引用史实,义取一端也。两不相同。」

牟注:「喻,晓喻,说明。断章取义,这是对作诗而言,和说《诗》者割裂原意的『断章取义』不同,指《诗经》分章,各写一相对独立的内容。」

〔二〕 《校注》:「按《文选》张衡《南都赋》:『白鹤飞兮茧曳绪。』李周翰注:『犹蚕茧曳丝绪而相连。』」

〔三〕 《易系辞》:「《易》之为书也,原始要终,以为质也。」正义:「言《易》之为书,原穷其事之初始,……又要会其事之终末。」此处举《诗经》为例,说明一篇文章中的「章」、「句」等大小构成单位必须首尾呼应。

〔四〕 「体必鳞次」,谓在体制上一定象鳞片那样紧密联接。

黄春贵:「所谓『体必鳞次』,即章节之宜先宜后,应作妥善之布置,若『事乖其次,则飘寓而不安』。唐彪《作文谱》曰:『文章当先当后,苟得其宜,虽命意措词,不甚过人,而大概已佳。若位置失宜,当先反后,虽词采绚烂,思路新奇,亦紊乱不成文矣,故先后位置,治文者不可不细心斟酌也。』盖顺序之可贵,关系于命意措词者如是。譬如《国策范雎说秦王》首二章曰:

「范雎至,秦王庭迎范雎,敬执宾主之礼,范雎辞让。是日见范雎,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秦王跪而进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雎曰:『唯唯。』有间,秦王复请,范雎曰:『唯唯。』若是者三。秦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范雎谢曰:『非敢然也。臣闻昔者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阳之滨耳。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卒擅天下,而立身为帝王。向使文王疏吕望,而弗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也。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臣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以陈臣之陋忠,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二问而不对者是也。』

「上文首章,先言秦王接见范雎,继言秦王跪而请教,再言秦王长跪请问是否不肯教,次章范雎先答非敢不教,继引述文王吕尚之事迹,再言己疏于王,因未知王心,故不对也。凡此所述,皆按情理之自然发展,一步紧挨一步,井井有条,前后一贯。若秩序凌乱,不照常轨,则不易明其所指。……于此,知『内义脉注』、『体必鳞次』,实乃安排章节之途径。盖义不脉注,则血气呆滞,文之情理难于通畅。体不鳞次,则关节脱离,文之机神无从显现。虽饤饾帮凑,勉强成篇,终必支离破碎,辞不达意,尚何贵乎章法之有哉!」

〔五〕 黄注:「《诗小雅》:『元戎十乘,以先启行。』启行,喻始也。」按此见《六月》。朱注:「启,开;行,道也。犹言发程也。」

其弊者,则如《文赋》云:「或仰逼于先条,或俯侵于后章。」

〔六〕 范宁《春秋谷梁传序》:「因事备而终篇,故绝笔于斯年。」此处取「终篇」之义。

「追媵」,承接。《释名释亲属》:「侄娣曰媵。媵,承也,承事嫡也。」

《校证》:「『媵』原作『胜』,梅据谢改,徐校同。案谢徐改是。王惟俭本正作『媵』。《附会》篇云:『若首唱荣华,而媵句憔悴。』理可互参。」

〔七〕 以上是说:章句在篇里,象蚕茧抽丝一样,从头到尾,要顺着次序一层挨一层地排列。开头的话,就要把篇中的内容事先暗示出来。末尾的结束语,又要响应前面的内容。这样尽管表面上辞采交错,而内中的义脉还是贯注的。《注订》:「绮交,相综错也。脉注,相贯串也。」

《文镜秘府论论体》:「故将发思之时,先须惟诸事物合于此者。既得所求,然后定其体分,必使一篇之内,文义得成(

篇,谓从始至末使有文义,可得连接而成也);一章之间,事理可结(章者,若文章皆有科别,叙义可得连接而成事,以为一章,使有事理,可结成义)。通人用思,方得为之。大略而论:建其首,则思下辞而可成;陈其末,则寻上义不相犯;举其中,则先后须相附依:此其大指也。」

《校释》:「此篇于分章造句之法,但挈其大纲,所谓言之有序也。大而一篇之中各章之后先,小而一句之中各字之次第,皆有天然之秩序。赋情则情之曲折,记事则事之本末,论理则理之层次,皆天然之秩序也。作者苟当情怀澄澈,事理通明之会,则安章宅句,自成条理。至于其间变化波澜之妙,正侧穿插之奇,短长高下之度,轻重隐显之限,回互激射之势,则非法所能拘,亦非言所能尽。大抵天才开朗者,杼柚寸心,自然灵妙。屈宋之辞赋,则抒情之正则也。子长之《史记》,则记事之极轨也。庄孟之文辩,则论理之崇规也。此四子者,言不失其友纪,而又变化无端,可谓『外文绮交,内义脉注』者矣。」

黄春贵:「所谓内义脉注,即各章之间,内在义理,彼此贯注。否则各章独立,不相缀属,东鳞西爪,徒见支离破碎。……试以杜工部《九日蓝田崔氏庄》诗为例:『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此诗中以『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二句为启行之辞,逆萌中篇『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之意。『羞将短发还吹帽』暗写一『

悲』字,笑倩旁人为正冠』暗写一『欢』字。『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明为写当时当地之景物,暗中则藉水流山兀,μ天地以永生,以反衬人寿几何,寄朝露无常之深慨,乃引出『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之束笔。持茱萸而看仔细者,老人悲明岁之未必能重把茱萸,乃不忍遽舍,而还原脉注于『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之主旨矣。」

〔八〕 黄注:「《诗小雅》(《常棣》)『鄂不韡韡』,笺:『

承华者曰鄂。不,当作柎;柎,鄂足也。』疏:『郑以为华下有鄂,鄂下有柎,由华以覆鄂,鄂以承华,华鄂相覆而光明,犹兄弟相顺而荣显。』」范注:「『柎』、『不』声同,『柎』字亦作『跗』。」《注订》:「《说文》无『』,《诗》传皆作『鄂』,《文选》江文通《杂体诗》『青松挺秀』,注:『鄂与同。』」《斟诠》:「,为花之最外部,亦曰外花被,多呈绿色。……花承于,托于跗。」

《管子地员》篇:「朱跗黄实。」尹知章注:「跗,花足也。」

黄春贵:「盖章句在篇,不啻蚕茧之抽取丝头,由始至终,排比紧凑,层次井然。起笔宜暗示迹象,埋伏线索,为中篇预留后步;结笔应约制缰辔,检阅过脉,为前文收拾场面;然后篇首与篇尾,乃能浑然一体。……故知章节之安排,首宜内义脉注,次则体必鳞次,二者之外,别无坦途。」

〔九〕 纪评:「与《镕裁》篇一段参看。」

朱恕之《文心雕龙研究创作论》第三节《论字句篇章》:「章虽然是一篇的一部分,实际就等于一篇的缩小;其写作并不比一篇容易。所以彦和说:『改章难于造篇。』那么要想做到『章之明靡』,应该怎样呢?《章句》篇说:『然章句在篇,……首尾一体。』因为是『章总一义』,所以在写一段文章的时候,必须前后照应,『首尾一体』。不但形式上要有适当的联络;并且意义上要能够贯串;是所谓『外文绮交,内义脉注』了。文章是『积章而成篇』的。裁章要是顺序无疵,那当然就能做到『篇之彪炳』了。」

若辞失其朋,则羇旅而无友〔一〕;事乖其次,则飘寓而不安〔二〕。是以搜句忌于颠倒〔三〕,裁章贵于顺序〔四〕,斯固情趣之指归,文笔之同致也〔五〕。

〔一〕 《左传》庄公二十二年:「羁旅之臣。」杜注:「羁,寄也。旅,客也。」

《校证》:「『朋』原作『明』。谢云:『玩赞语,「

明」当作「朋」。』梅徐改『朋』,王惟俭本亦作『朋』。」《考异》:「下句『羁旅而无友』,及『飘寓而不安』,皆承『朋』字而来,从『朋』是。」

《校注》:「按《楚辞九辩》:『廓落兮,羇旅而无友生。』(旧校云:「一无生字。」)《文选》张衡《思玄赋》:『

顝羇旅而无友兮。』」

〔二〕 黄春贵:「若果辞句之缀属,失其比附,则如旅客之寄迹外乡,孤寂而无友朋;事理之叙述,背其顺序,则似寓人之飘流异国,杌陧而不安定。」

〔三〕 《说文》:「搜,求也。」

《札记约论古书文句异例》举「倒句」之例云:「《

左传》闵公二年:『为吴太伯不亦可乎!犹有令名,与其及也。』(

顺言当云:与其及也,犹有令名。)《礼记檀弓》篇:『盖殡也,问于郰曼父之母。』(顺言当云:问于郰曼父之母,盖殡也。)」

〔四〕 黄春贵:「章旨既明,则章节之安排,应随情理之发展,循序渐进,原始要终,首尾一贯。……故知裁章之妙,贵在变化曲折,波澜起伏。但一篇中之各章,一章中之各句,其先后次第,皆应有天然之秩序。是以章节之安排,自有条理步骤可循。大抵章节之安排,要在前后贯串,一气呵成。……唐彪《读书作文谱》曰:『葛屺瞻曰:文有一字不贯,则为死字;一句不贯,则为死句;一段不贯,则为死局。至于关键紧要处有一丝不贯,则通篇文字皆死。纵使摛辞华藻,不过如对木偶人耳,岂能动人心目乎!』可知裁章之术,贯串重于美辞。唐氏《作文谱》又曰:『文章不贯串之弊有二:如一篇中有数句先后倒置,或数句辞意稍碍,即不贯矣。承接处字句或虚实失宜,或正反不合,气即不贯矣。二者之弊,虽名文亦多有之,读文者不当以名人之文,恕于审察,必细心研究,辨析其毫厘之差。』此虽云全篇文章不能贯串之弊,裁章之际,亦多有此弊端发生。」

《文镜秘府论文二十八种病》:「第二十四,杂乱。凡诗发首诚难,落句不易。或有制者,应作诗头,勒为诗尾;应可施后,翻使居前,故曰杂乱。假作《忆友诗》曰:『思君不可见,徒令年鬓秋。独惊积寒暑,迢遰阻风牛。粤余慕樵隐,萧然重一丘。』释曰:『粤余』一对,合在句端;『思君』一对,合居篇末。然则篇章之内,义别为科,先后无差,文理俱畅;混而不别,故名杂乱。」

〔五〕 《斟诠》:「指归,语出郭璞《尔雅序》:『夫《尔雅》者,所以通训诂之指归。』疏:『言书所以通畅古今之言,训道物之貌,使人知其指意归趣也。』」牟注:「同致:趋向相同。和上句『指归』二字义近。」

《附会》篇:「若统绪失宗,辞味必乱;义脉不流,则偏枯文体。……是以驷壮异力,而六辔如琴;并驾齐驱,而一毂统辐;驭文之法,有似于此。去留随心,修短在手,齐其步骤,总辔而已。」

范注:「彦和论文,最恶讹诡,此语尤极明通。盖文之善者,情高理密,辞气声调,言而有物,斯为可贵。……或者不察,以为艰涩可以文鄙浅,绮语可以市宠悦,舍本逐末,务尚怪奇,是犹德行卑下,而服上古冠服以衒鬻也。」

《札记》:「六、论安章之总术。舍人此篇,当与《镕裁》《附会》二篇合观,又证以《文赋》所言,则于安章之术灼然无疑矣。此篇云:『句司数字,待相接以为用,……文笔之同致也。』案此文所言安章之法,要于句必比叙,义必关联。句必比叙,则浮辞无所容;义必关联,则杂意不能羼。章者,合句而成,凡句必须成辞,集数字以成辞,字与字必相比叙也,集数句以成章,则句与句亦必相比叙也;字与字比叙,而一句之义明,句与句比叙,而一章之义明;知安章之理无殊乎造句,则章法无紊乱之虑矣。《文心》云:引而伸之,则两句敷为一章,约以贯之,则一章删成两句。夫句可展为章,章可删为句,知章句之理本无二致矣。一章所论,必为一意,一意非一句所能尽,故必累句以明之,而此诸句所言,皆趣以明彼之一意,或以启下文、后句之意,或以足上旨,使去其一句,则义因之以晦,横增一句,则义因之不安,盖句中一字之增损,足以累句,章中一句之增损,亦足以累章,若知义必关联,则二意两出、同辞重句之弊可以袪矣。然临文安章,每苦杌陧,操末续颠,势所不免,是故《镕裁》篇说安章要在定准,准则既定,奉以周旋,则首尾圆合,条贯统序,文成之后,与意合符,此则先定章法,后即献替节文,亦安章之简术也。凡篇章立意,虽有专主,而枝分条别,赖众理以成文,操毫时既有牵缀之功,脱后复有补苴之事,文不加点,自古所稀,易句改章,文士常习,是以舍人复有《附会》之篇,以明修润之术,究其要义,亦曰总纲领,求统绪、识腠理,会节文而已。大抵文既成篇,更有增省,必须俯仰审视,细意弥缝,否则删者有断鹤之忧,补者有赘之诮,尺接寸附,为功至烦。故曰:『改章难于造篇,易字艰于代句,此已然之验也。』《文赋》曰:『或仰逼于先条,或俯侵于后章,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义妨,离之则双美,合之则两伤,考殿最于锱铢,定去留于毫芒,苟铨衡之所裁,固应绳其必当。』此文所言安章之术虽简,实足包括舍人三篇之言。至言铨衡所裁,应绳必当。注云:言铨衡所裁,苟有轻重,虽应绳墨,须必除之,则章法谨严极矣。总之,安章之术,以句必比叙,义必关联为归,命意于笔先,所以立其准;删修于成后,所以期其完。首尾周密,表里一体,盖安章之上选乎。」

以上为第二段,论章句组织之法。

若夫章句无常〔一〕,而字有条数〔二〕,四字密而不促,六字格而非缓〔三〕,或变之以三五,盖应机之权节也〔四〕。

〔一〕 「章」,原作「笔」。《校证》改作「篇」:「『篇』原作『笔』,盖偏旁相涉而误。上文『启行之辞,逆萌中篇之意;绝笔之言,追媵前句之旨』即以篇句为言,此文承之。」

《校释》:「笔句,各本皆如此。『笔』乃『章』误,审文可知。纪氏因误文妄讥,殊可哂。」又:「纪评此书,颇多浅语。即如此篇,乃有二误。次段本兼包章句,纪评以为先论章法,而指『笔句无常』以下为论句法。谓『论句法但考字数,无所发明』。不知『笔句无常』以下为另一段。『笔句』实『章句』之讹,一误也。末段三节,一论字数,二论转韵,三论发声助语之词,皆于分章造句,所关至切,纪评乃指为『类及』,无甚高论,二误也。」

《斟诠》谓应作「章句」,云:「此实承上文『搜句』『裁章』二句之以章句为言也。」

《补注》:「『章句无常』四句──详案:钱少詹《十驾斋养新录》(卷十六)据此云:骈俪之文,宋人谓之四六,梁时文笔,已多用四字六字矣。」

〔二〕 《校证》:「『条』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作『常』。」范校:「『条』,铃木云:闵本作『常』。」《考异》:「『常』字犯重,从『条』是。」

《斟诠》校改此句为「字数有条」,云:「『字数有条』原倒作『字有条数』,不辞费解。……兹征『章句无常』对文,并依文义移正。上句承上『离章合句,莫见定准』而言;下句为下『四字,六字,变以三五』云云而发。且『有条』成语,见《书盘庚》『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有条』与『无常』之相偶,平仄谐和,亦明转天然。」注云:「条,犹理也。见《广雅释诂》。《孟子万章》:『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戴震《孟子字义疏证》:『在物之质曰肌理,曰文理,得其分则有条而不紊,谓之条理。』彦和下文所云:『四字密而不促,六字裕而非缓』云云,即无韵之文,句中字数可稽之条理也。」

〔三〕 范注:「《说文》:『格,木长貌。』是格有宽长之义。」《校注》:「按『格』字于此费解,殆『裕』之形误。《说文》:『

裕,衣物饶也。』《广雅释诂三》:『裕,宽也。』是裕有饶、宽二谊,上云四字密而不促,此云六字裕而非缓,斯其旨矣。」

《四六丛话凡例》云:「四六之名,何自昉乎?古人有韵谓之文,无韵谓之笔。梁时沈诗任笔,刘氏三笔六诗是也。骈俪肇自魏晋,厥后有齐梁体,宫体,徐庾体,工绮递增,犹未以四六名也。唐重《文选》学,宋目为词学,而章奏之学,则令狐楚以授义山,别为专门。今考《樊南甲乙》始以四六名集,而柳州《乞巧文》云:『骈四俪六,锦心绣口』,又在其前。《辞学指南》云:制用四六,以便宣读,大约始于制诰,沿及表启也。」

〔四〕 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四六》:「骈俪之文,宋人或谓之四六。谢伋《四六谈麈》、王铚《四六话》是也。考《文心雕龙章句》篇有云:『笔句无常,而字有常数;四字密而不促,六字格而非缓;或变之以三五,盖应机之权节也。』则梁时文笔,已多用四字六字矣。」

《斟诠》:「权节,谓权宜节适。《国语齐语》:『

察其四时,权节其用。』《管子小匡》:『权节具备,其械器用。』杨注:『权,计轻重所宜也;节,为之节适也。』」

黄春贵:「夫造句用字,或长或短,未有定数,取其适于声气而已。就大体而言,则四字六字最为适中。变以三五,乃因时际会,而有权宜节适耳。」「权节」,变通的法度。

《文镜秘府论定位》篇:「篇既联位而合,位亦累句而成。然句无定方,或长或短,长有逾于十,如陆机《文赋》云:『

沈辞怫悦,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浮藻联翩,犹翔鸟缨缴而坠层云之峻。』(下句皆十一字也。)短有极于二,如王褒《圣主得贤臣颂》云:『翼乎,若鸿毛之顺风;沛乎,若巨鳞之纵壑。』(上句皆两字也。)在于其内,固无待称矣(谓十字已下,三字已上,文之常体,故不待称也);然句既有异,声亦互舛,句长声弥缓,句短声弥促,施于文笔,须参用焉(杂文笔等皆句字或长或短,须参用也。其若诗、赞、颂、铭,句字有限者,非也)。就而品之,七言已去,伤于大缓,三言已还,失于至促;惟可以间其文势,时时有之。至于四言,最为平正,词章之内,在用宜多,凡所结言,必据之为述。至若随之于文,合带而以相参,则五言、六言,又其次也。至如欲其安稳,须凭讽读,事归临断,难用辞穷(言欲安施字句,须读而验之,在临时断定,不可预言者也)。然大略而论,忌在于频繁,务遵于变化(若置四言、五言、六言等体,不得频繁,须变而参用也)。假令一对之语,四句而成(笔皆四句合成一对),使用四言,以居其半,其余二句,杂用五言、六言等(谓一对语内,二句用四言,余二句或用五言、六言、七言是也),或经一对、两对已后,乃须全用四言(若一对四句,并全用四言也),既用四言,又更施其杂体(还谓上下对内,四言与五言等参用也),循环反复,务归通利。然『之』、『于』、『而』、『以』,间句常频,对有之,读则非便,能相回避,则文势调矣(谓「而」、「以」、「之」、「于」等间成句者,不可频,对体同)。其七言、三言等,须看体之将变,势之相宜,随而安之,令其抑扬得所。然施诸文体,互有不同:文之大者,得容于句长(

若碑、志、论、檄、赋、诔等,文体大者,得容六言已上者多),文之小者,宁取于句促(若表、启等,文体法小,宁使四言已上者多也)。何则?附体立辞,势宜然也。细而推之,开发端绪,写送文势,则六言、七言之功也;泛叙事由,平调声律,四言、五言之能也;体物写状,抑扬情理,三言之要也。虽文或变通,不可专据(谓有任人意改变,不必尽依此等状),叙其大抵,实在于兹。其八言九言二言等,时有所值,可得施之,其在用至少,不复委载也。」

黄春贵:「遍照金刚论句中字数,据自彦和,惟分析更臻细致耳。」

《札记》:「七论句中字数。此篇言句中字数,兼文笔二者言之。无韵之文,句中字数,盖无一定,彦和言『四字密而不促,六字格(案「格」为「裕」之误)而非缓,或变之以三五,盖应机之权节也』。此谓无韵之文,以四字六字为适中(密而不促,裕而非缓,即谓得缓急之中,变以三五,但为权节,则四字六字为合中明矣……)。盖犹拘于当时文体,其实句中字数,长短无恒,特古人文章即是言语,若遇句中字多,无害中加稽止,观前所引《诗大雅》、《左传》文而可明也。至后世之文,则造句不宜过长,……自四六体成,反之者变为古文,有意参差其句法,于是句度之长,有古所未有者,此又不足以讥四六也。……夫文之句读,随乎语言,或长或短,取其适于声气,拘执四六者固非,有意为长句者亦未足范也。」

王易《修辞学》本论第一章第九节《口调》:「如但照章句法,由修饰方面观之,必有不满,即所谓口调不顺是也。欲救斯弊,或变更意义上之句读,或在同一句读内增加语音之数,是即句读法也。如六朝通行四六文,即句读法之一种。故《文心雕龙》云:『

四字密而不促,六字格(裕)而非缓』,即所以说明修辞法应用音调之原理也。

「句读法乃应用形式美之两面,即适应于统一及变化,均整之音数,或使其长短参差。《文心雕龙》又云:『或变之以三五,盖应机之权节也。』」

朱星:「以四字六字为正,三字五字为变,实是指当时流行的骈体文,正是四字六字为主,以三字句五字句的散联作穿插。四字六字都是成双字的句,适合对偶。三言五言是不成双字的句。……骈文取其双,诗歌取其单。五言七言后起而转盛,原因是五七言乃从四六言发展而来,具有双单兼有之妙。」

至于《诗颂》大体,以四言为正〔一〕,唯「祈父」「肇禋」,以二言为句〔二〕。寻二言肇于黄世,《竹弹》之谣是也〔三〕;三言兴于虞时,《元首》之诗是也〔四〕;四言广于夏年,《洛汭之歌》是也〔五〕;五言见于周代,《行露》之章是也〔六〕。六言七言,杂出《诗》《骚》〔七〕,两体之篇〔八〕,成于西汉〔九〕。情数运周,随时代用矣〔一○〕。

〔一〕 《明诗》篇:「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

《文章流别论》:「夫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成声为节;然则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

《札记》:「此彦和说所本。《诗》疏则云:句者联字以为言,则一字不制也,以诗者申志,一字则言蹇而不会,故诗之成句,少不减二,即「祈父」、「肇禋」之类。三字者,『绥万邦』、『屡丰年』之类。四字者,『关关雎鸠』之类。五字者,『谁谓雀无角』之类。六字者,『昔者先王受命』、『有如召公之臣』之类。七字者,『如彼筑室于道谋』之类。八字者,『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之类。其外更不见九字十字者。据冲远之言,则诗无九字,盖自《楚辞》有之。汉人赋句有十余字者,以不歌而诵,故无嫌也。」

〔二〕 梅注:「《小雅》云:『祈父,予王之爪牙。』《周颂》云:『肇禋,迄用有成,维周之祯。』」按《祈父》毛传:「祈父,司马也,职掌封圻之兵甲。」《周颂维清》郑笺:「文王受命始祭天。」《祈父》凡三章,每章第一句,皆「祈父」二字为句。「禋音因。肇,始;禋,祀;迄,至也。此亦祭文王之诗。」

〔三〕 《通变》篇:「黄歌『断竹』,质之至也。」

《困学纪闻》卷五《乐》:「《文心雕龙》云:『二言肇于黄世,《竹弹》之谣是也。』原注:『《竹弹歌》,见《吴越春秋(句践阴谋外传)》。』」

〔四〕 梅注:「《虞书》: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皋陶拜手稽首,扬言曰:『念哉,率作兴事,慎乃宪,钦哉。』……乃赓载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歌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黄注:「按『哉』为语助,以喜、起、熙,明、良、康为韵,是三言也。」按此见《尚书益稷》篇。《原道》篇:「

元首载歌。」

〔五〕 梅注:「《洛汭之歌》,注见《明诗》篇。」黄注:「《洛汭》,《五子之歌》也。」《明诗》篇:「太康败德,五子咸怨。」范注「《史记夏本纪》:『帝启崩,子帝太康立。帝太康失国,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

〔六〕 梅注:「《行露》之章,注见《明诗》篇。」《明诗》篇:「按《召南行露》,始肇半章。」范注:「《诗召南行露》篇(「虽速我狱」,「虽速我讼」四句皆四言,故曰半章):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或曰:夫诗有三四五六七言之别,今可略而叙之。三言始于《虞典》元首之歌,四言本出《南风》,流于夏世,传至韦孟,其文始具。六言散在《骚》《雅》。七言萌于汉。五言之作,《召南行露》已有滥觞,汉武帝时,屡见全什,非本李少卿也(已上略同古人)。」按此系用皎然《诗议》之论。

〔七〕 《文章流别论》:「古之诗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九言。古诗率以四言为体,而时有一句二句杂在四言之间,后世演之,遂以成篇。古诗之三言者,『振振鹭,鹭于飞』之属是也。汉《郊庙歌》多用之。五言者,『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之属是也,于俳谐倡乐多用之。六言者,『我姑酌彼金罍』之属是也,乐府亦用之。七言者,『交交黄鸟止于桑』之属是也,于俳谐倡乐多用之。古诗之九言者,『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之属是也,不入歌谣之章,故世希为之。」范注:「此文本于挚虞《流别论》,彼论有九言,而彦和不说者,颜延年《庭诰》所谓诗体本无九言者,将由声度阐缓,不协金石之故也(颜说引见《关雎》正义)。」

范注:「盖六言七言杂出《诗》《骚》,未有全篇用之者。赵翼《陔余丛考》二十三曰:『任昉云「六言始于谷永」(见《

文章缘起》),然刘勰云:「六言七言,杂出《诗》《骚》。」今按《毛诗》「谓尔迁于王都」,「曰予未有室家」等句,已开其端,则不始于谷永矣。或谷永本此体创为全篇,遂自成一家。然永六言诗今不传。《后汉书孔融传》:「融所著诗、颂、碑文、六言、策文、表,檄。」其曰六言者,盖即六言诗也,今亦不传(《古文苑》载融六言诗,伪作不可信)。古六言诗间有可见者:《文选》注引董仲舒《琴歌》二句;边孝先《解嘲》「寐与周公通梦,静与孔子同意」;《三国志》注曹丕《答群臣劝进书》自述所作诗曰:「丧乱悠悠过纪,白骨纵横万里,哀哀下民靡恃,吾将佐时整理,复子明辟致仕。」据此,是六言诗成于汉代也。』(曹丕虽为魏主,亦得属之于汉。)

「至七言诗则吴检斋先生《斋笔记》曰:『《后汉书》东平王苍、杜笃、崔琦、崔瑗、崔寔等传,并云着七言若干篇,《

班固传》则有六言若干篇。由是推之,知汉人称诗,皆以四言为限,其六言七言八言者,或本为琴歌,或质称六言七言八言,皆不与之诗名也。汉人七言之词,今世已不数见,唯《文选》李注所自变量事而已。《西京赋》注引刘向七言曰「博学多识与凡殊」,王仲宣《赠士孙文始诗》注引刘歆《七略》(是刘向七言之讹)曰「宴处从容观《诗》《书》」嵇叔夜《赠秀才入军诗》注引刘向七言曰「山鸟群鸣动我怀」,张景阳《杂诗》注引刘向七言曰「朅来归耕永自疏」。案李引七言四句,其三句以「殊」、「书」、「疏」为韵,明其同出一篇。』《吴越春秋》所载《穷劫》等曲,通首皆七言,此书出赵长君手,后汉人也。又史游《急就章》以七言成句,盖今时里闾歌诀之类,亦可以证汉世民间七言之行用,彦和所指成于两汉者,其即六言七言二体乎!」《明诗》篇:「至于三六杂言,则出自篇什。」

《陔余丛考》卷二十三《七言》:「《金玉诗话》谓七言起于《柏梁》。然刘勰谓出自《诗》《骚》。孔颖达举『如彼筑室于道谋』(见《小雅小旻》)为七言之始。……顾宁人谓『《楚辞招魂》、《大招》,去其「些」、「只」,即是七言。』(见《日知录》卷二十一)……至《柏梁》则通体皆七言,故后世以为七言始耳。」

郭注:「《离骚》中各句去『兮』字,多六言。七言如『纷吾既有此内美』,『恐年岁之不吾与』,皆是。」牟注:「《诗经》,如《豳风七月》中的『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等为六字句;『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等为七字句。」

〔八〕 《校证》:「『两』原作『而』,谢、梅俱云:『疑有脱字。』梅六次本改『而』为『两』,王惟俭本、冯本『而』下空一格。今从梅六次本。范谓:『「而体之篇」疑当作「二体之篇」。「二体」指上六言、七言。』其言与梅氏暗合。任昉称『六言始于谷永』,而《文选》注数引刘向七言,则梅范所定为可从矣。今据改。」训故本作「而体之□篇」。沈岩录何焯朱笔校语云:「冯校『两』作『而』,『而』下阙一字。」又有墨笔校语云:「而全体之篇成于两汉。」

《校释》:「梅子庾曰:『而下疑有脱字。』按当是『

杂』字,杂体者,一篇之中,言之长短不一。汉魏乐府多有之。」

《考异》:「篇中述二言曰肇,三言曰兴,四言曰广,五言曰见,六言七言曰杂出《诗》《骚》,至而□体之篇曰成。成,总也,全也,至两汉而诸体备,故曰成也。然脱字应作『五』,不应为『二』,不然应为『诸』或『众』字,于义可通。则梅本范注皆不可从,王校从梅范据改亦误。」

〔九〕 《校证》:「『西』原作『两』,今从梅六次本、徐校本改。」范校:「『两』,铃木云:梅本作『西』。」

周注:「两体之篇:六言诗,如汉武帝《西极天马歌》:『天马徕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障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七言诗,如淮南王刘安《八公操》:『煌煌上天照下土兮,知我好道公来下兮,公将与予生毛羽兮,超腾青云蹈梁甫兮。……』」

〔一○〕《后汉书班超传》上疏:「臣前与官属三十六人奉使绝域,……于今五载,胡夷情数,臣颇识之。」「情数」即情况。又一解:《斟诠》:「数,理也。《老子》:『多言数穷。』」

牟注:「运周,运转不停,和《通变》篇中『文律运周』的『运周』二字意同。」

张严《论诠》:「情数,实涵时文之变,句度之变,句中字数,及诗之句数(行数)等意义。彦和言『情数运周,随时代用』,此知诗无新旧,而体有古今也。盖诗之为体,是语言之精炼,假手文字以具现,故有韵者为诗,无韵者亦得称诗。其准的在乎意境,所谓别才、别趣是也。」

黄春贵:「刘彦和所谓『情数运周,随时代用』,繁简各随其理之自然,未可一概而论。……魏冰叔《日录杂说》曰:『上古纯庞之气,因时递开,其自简而之繁,质而之文,正而之变者,至两汉而极。』此言为文繁简,随时代趋势而然。其谓至两汉而极,实则自两汉以后,亦是如此。刘师培《论文杂记》曰:『西汉之书,言辞简直,故句法贵短,以二字成一语,而形容事物,不爽锱铢。东汉之文,句法较长,由简趋繁,昭然不爽。』」

以上为第三段,论句的字数。

若乃改韵从调〔一〕,所以节文辞气〔二〕。贾谊、枚乘,两韵辄易;刘歆、桓谭,百句不迁〔三〕:亦各有其志也〔四〕。昔魏武论赋〔五〕,嫌于积韵,而善于贸代〔六〕。陆云亦称「四言转句,以四句为佳」〔七〕。观彼制韵,志同枚、贾,然两韵辄易,则声韵微躁〔八〕;百句不迁,则唇吻告劳〔九〕;妙才激扬〔一○〕,虽触思利贞〔一一〕,曷若折之中和,庶保无咎〔一二〕。

〔一〕 《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若』作『而』。」

范校:「铃木云:案『从』疑作『徙』。」《校注》:「按铃木说是。《文选》嵇康《琴赋》『改韵易调』,《晋书文苑袁宏传》『移韵徙事』,可资旁证。」《考异》:「按下文『两韵辄易』,则铃木疑作『徙』可从。」

〔二〕 《乐府》篇:「声来被辞,辞繁难节。」

《斟诠》:「节,谓节度,节制,有调节之意。《礼记曲礼》:『不踰节。』疏:『不踰越节度。』《礼记仲尼燕居》:『乐也者,节也。』疏:『节,制也。言乐者使万物得其节制也。』《论语泰伯》篇:『出辞气,斯远鄙倍矣。』朱注:『辞,言语。气,声气也。』」

《校释》:「舍人论文家用韵,主魏武『资代』之说,而参以『折中』之论,可谓圆到无余蕴矣。惟节文辞气之义,则尚蕴而未发,盖此事自有天机人力之分;任天机者,灵变无常,而其失也杂;用人力者,整饬有法,而其失也滞,惟极人力之工而仍不伤其天机,运天机之巧,而能辅之以人力,庶几近美。推原其本,要不离乎情思,而修辞之功次之。情思流行,辞气称之者,天机利也;辞气焕发,而修辞从之者,人力臻也。参以前篇所论,斯理自明。」

朱星《文心雕龙声律篇诠解》:「刘勰以为改韵从调,今说换韵转韵,包括同平仄声的韵部和变平仄声的韵部二法,作用是可以节文辞气,免于单调。」

《注订》:「『辞』字或系衍文,不然或是『调』字之误。」

〔三〕 《札记》:「观贾生《吊屈原》及《鵩赋》,诚哉两韵辄易,《惜誓》(《惜誓》伪托贾谊,不可信)及枚乘《七发》乃不尽然。彦和又谓刘歆桓谭百韵不迁,子骏赋完篇存者惟《遂初赋》,固亦四句一转也。」

〔四〕 《随园诗话》卷六:「顾宁人言:『《三百篇》无不转韵者,唐诗亦然。惟韩昌黎七古,始一韵到底。』(按见《日知录》卷二十一)余按《文心雕龙》云:『贾谊枚乘,两韵辄易;刘歆桓谭,百韵不迁,亦各从其志也。』则不转韵诗,汉魏已然矣。」

〔五〕 《校证》:「冯、何并云:赋,《玉海》二○四作『诗』。」《校注》:「按魏武论赋语不可考;何焯疑为魏文,亦未言所出。」

〔六〕 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第七十四:「又按顾氏《音学五书》言『文人言韵,莫先于陆机《文赋》』。余谓《文心雕龙》:『昔魏武论赋,嫌于积韵,而善于资代。』《晋书律历志》:『魏武时,河南杜夔精识音韵,为雅乐郎中令。』二书虽一撰于梁,一撰于唐,要及魏武杜夔之事,俱有韵字。知此学之兴,盖于汉建安中。不待张华论韵,何况士衡?故止可曰古无韵字,不得如顾氏云起晋宋以下也。」(卷五下)「积韵」,重复同韵。

《校证》:「『贸』原作『资』,冯校云:『《玉海》作贸。』何、吴校亦作『贸』,今据改正。《神思》篇有『迁贸』语。」

《校注》:「按《金石例》九、《文断》引亦作『诗』、『贸』,当据改。」

《斟诠》:「贸者,变易也。梁昭明太子《答晋王书》:『炎凉始贸,触兴自高。』」

〔七〕 《札记》:「八、论句末用韵。彦和引魏武之言,今无所见。士龙说见《与兄平原书》。书云:『四言转句,以四句为佳。』彦和谓其志同枚、贾。其云『折之中和,庶保无咎』者,盖以四句一转则太骤,百句不迁则太繁,因宜适变,随时迁移,使口吻调利,声调均停,斯则至精之论也。若夫声有宫商,句中虽不尽调,至于转韵,宜令平仄相间,则声音参错,易于入耳。魏武『嫌于积韵,善于资代』,所谓善于资代,即工于换韵耳。」

陆云《与兄平原书》:「文中有『于是』、『尔乃』,于转句诚佳,然得不用之益快,有故不如无。又于文句中自可不用之,便少亦常。云四言转句,以四句为佳。……《喜霁》『俯顺习坎,仰炽重离』,此下重得如此语为佳,思不得其韵,愿兄为益之。」范注:「详士龙此文,所论者乃赋也。《玉海》《词学指南》引魏武论赋作『论诗』,诗赋亦得通称。『资代』作『贸代』,是。『贸』,迁也。《南齐书乐志》永明二年尚书殿中曹奏定朝乐歌诗云:『寻汉世歌篇,多少无定,皆称事立文,并多八句,然后转韵。时有两三韵而转,其例甚寡。张华、夏侯湛亦同前式,傅玄改韵颇数,更伤简节之美。近世王韶之、颜延之并四韵乃转,得赊促之中。颜延之、谢庄作三庙歌,皆各三章,章八句,此于序述功业详略为宜,今宜从之。』观此文知彦和所谓折之中和者,是四韵乃转也。」《注订》:「

『资代』从《玉海》作『贸代』亦通,资用贸迁也。」《考异》:「

资,取也,亦通。」

〔八〕 「躁」,急迫。

〔九〕 《章表》篇:「唇吻不滞。」《校证》:「『告』,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作『言』。」

〔一○〕周注:「激扬,激浊扬清,指韵有抑扬。」牟注:「激扬,指作者的才情高昂。」

〔一一〕郭注:「《易干文言》:『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译『利贞』为和平中正。」

牟注:「触思利贞,构思顺利、贞正。」周注:「利贞,无咎:都是《易经》中语。这是说,虽然文思畅达而正确,何如用韵适中,庶几保证没有差错。折中,即要转韵,但不要转得太急。」

纪评:「此因句法而类及押韵及语助,论押韵特精,论语助亦无高论。」

〔一二〕《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用韵和转韵也跟情韵有关,两韵一转,显得急促,百韵不变,使人厌倦。因此,刘勰主张折中:要转韵,不要转得太急。

《注订》:「彦和改韵转句,主折中之言,以四句为佳,此盖当时所尚,流为隋唐近体之制,乃成定制矣。……『四韵乃转,得赊促之中。』与彦和旨同,足证当时时论之所归焉。」

朱星云:「刘氏同意可以转韵,这也是避免单调,又可免于唇吻告劳。……一首长的诗,几十个韵不转,读起来总是这一口腔姿式,的确会感到疲劳厌倦。但转韵又不可太多太急,两韵就转必然显得用韵零乱,给人不完整之感。因两韵刚刚上口就转别的韵,真是麻烦,也会生厌烦之感。又两韵即转,这两韵又显得太孤单。当然两韵即可独立成一韵组,其中一个起韵,一个押韵,但『韵力』太单薄,……两韵就转,除非全诗都是如此两韵就转,这就从多数孤立中抵消其孤立之感了。因此转韵的规律,不可一韵到底,百句不迁,实际上也不会都有这许多合适的同韵字,必然要夹些僻韵险韵,这就不好了。也不可二韵就转,最好是中和的四韵才转。」

以上为第四段,论诗赋用韵。

又诗人以兮字入于句限〔一〕,《楚辞》用之,字出于句外〔二〕。寻兮字成句〔三〕,乃语助余声。舜咏《南风》,用之久矣〔四〕,而魏武弗好〔五〕,岂不以无益文义耶!

〔一〕 《校注》:「按『诗人』,谓《诗》三百篇作者。『句限』犹言句内。」如《诗蓼莪》「父兮生我」,兮字即用在句内。

清黄生《字诂》:「『兮』,歌之曳声也,凡风雅兴多曳声于句末,如『葛之覃兮』之类。《楚辞》多曳声于句中,如『吉日兮辰良』……之类。句末则其声必啴缓而悠扬,句中则其声必趋数而杀。此今乐古乐之别。又『兮』字惟用之《诗》《骚》,则文无取于此,然《老子》云:『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云云,已开后世文士之习。」

〔二〕 《校证》:「『字出于句外』原作『字出句外』。谢云:『

当作出于句外。』今定从张之象本及徐校本。谓以兮字成句,无预于六言七言之数。所谓『语助余声』而已。」

《考异》:「补『于』字殊赘,王校非。」

「句外」,如《楚辞橘颂》:「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韵脚是「求」和「流」,「兮」字在韵脚后,所以说句外。《诗品序》:「夏歌曰:『郁陶乎予心。』楚谣曰:『名余曰正则。』虽诗体未全,然是五言之滥觞也。」《离骚》原文系「名余曰正则兮」,锺嵘谓为五言者,即由此故。

〔三〕 《校注》:「『成』,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文津本作『承』。按『承』字是。」

《考异》:「『承』字固通,凡语句余声,用『兮』承句,而指归有未竟,气韵有未结,不得言成也。从承为是。」郭注:「承谓承上启下。」此言诗人造句,常于句中加入助辞「兮」字,以补辞语之余声。

〔四〕 《礼记乐记》:「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

明诗》篇:「舜造《南风》之诗。」黄注:「《家语》:舜弹五弦之琴,造《南风》之诗,其诗曰:『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按此见《辨乐解》。

〔五〕 何焯校云:「『武』疑作『文』。」魏武诗不用兮字。

至于夫惟盖故者,发端之首唱〔一〕;之而于以者,乃札句之旧体;〔二〕乎哉矣也者〔三〕,亦送末之常科〔四〕。

〔一〕 《文镜秘府论句端》:「属事比辞,皆有次第,每事至科分之别,必立言以间之,然后义势可得相承,文体因而伦贯也。」

〔二〕 牟注:「『札』,同『扎』,刺入。」周注:「札句,在句中。」「之」、「而」、「于」、「以」是作连接词的。

吴讷《文章辨体》引《诸儒总论作文法》「诗文助辞」条云:「文有助辞,犹礼之有傧,乐之有相也。礼无傧则不行,乐无相则不谐,文无助则不顺。《檀弓》曰:『勿之有悔焉耳矣。』《孟子》曰:『寡人尽心焉耳矣。』《檀弓》曰:『我吊也与哉。』《左氏传》曰:『独吾君也乎哉。』凡此一句而三字连助,不嫌其多也。《左氏传》曰:『其有以知之矣。』又曰:『其无乃是也乎。』此二句六字成句,而四字为助,亦不嫌其多也。《檀弓》曰:『南宫绦之妻之姑之丧。』《乐记》曰:『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凡此不嫌用『之』字为多。《礼记》曰:『言则大矣美矣盛矣。』此不嫌用『矣』字为多。《檀弓》曰:『美哉轮焉。』《论语》曰:『富哉言乎。』凡此四字成句,而助辞半之,不如是文不健也。《左氏传》曰:『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太公乎,国未可量也。』此又每句终用助,读之殊无龃龉艰辛之感。诗人用助辞,多用韵在其上,有用『也』辞,若『何其处也,必有与也』;有用『而』辞,若『俟我于着乎而,充耳以素乎而』;有用『矣』辞,若『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有用『忌』辞,若『抑磬控忌,抑纵送忌』;有用『兮』辞,若『其实七兮』,『迨其吉兮』;有用『之』辞,如『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有用『止』辞,如『既曰庸止,曷又从止』;有用『且』辞,如『椒聊且,远条且』。又《礼记》散文亦有韵协,如曰:『礼行于郊,而百神受职焉;礼行于社,而百货可极焉;礼行于祖庙,而孝慈服焉;礼行于五祀,而正法则焉。』」

〔三〕 《校证》:「『矣』,凌本作『已』。案《史通浮词》篇:『是以伊惟夫盖,发语之端也;焉哉矣兮,断句之助也。』即本此文,亦作『矣』,凌本未可从。」又:「『者』字原缺,徐校补。案以上文句法求之,当有『者』字,今据补。」《考异》:「俪句之作,率如此,补『者』字非。」

〔四〕 郭注:「科,条也;常科,即通例。」

《史通浮词》篇:「夫人枢机之发,亹亹不穷,必有徐音足句为其始末,是以『伊』、『惟』、『夫』、『盖』,发语之端也;『焉』、『哉』、『矣』、『兮』,断句之助也;去之则言语不足,加之则章句获全。」

《玉篇》:「也,所以穷上成文也。」《颜氏家训书证》篇:「也,语已及助句之辞,有结上文者,若《论语》『亦不可行也』之属是也。有起下文者,若『夫子之至于是邦也』之属是也。」

明卢亦纬《助语辞》:「发语之端,用一『盖』字,即是大凡之意。欲作语之时,将通理一平普看,却议论此事,文中有『

大抵』为起句者者亦同。」又:「声随语发,意不加重,且不训本字义,此等字多有之。」

清王鸣昌《辩字诀》:「盖一句中,必用虚字以为衬贴,或用于句首,或用于句中,皆曰衬语,先辈所谓助语是也。」

清袁仁林《虚字说》:「语辞何以无义,缘其字本为语中衬贴之声,离语则不能自立。」

清张文炳《虚字注释》:「『夫』亦发端字,与『盖』相似,但『夫』字是为将指此事此物此理而发,与『盖』字作推原者不同,『夫人幼而学之』是也。」

清刘淇《助字辨略》:「《礼记曲礼》:『故君子式黄发。』郑注云:『发句言故,明此众篇杂辞也。』愚案此句文义与上不属,故知是发语之辞,与承上起下者别也。」

《容斋随笔》「《孟子》书百里奚」条:「柳子厚《复杜温夫书》云:『生用助字,不当律令。』所谓『乎』、『欤』、『

耶』、『哉』、『夫』、『也』者,疑辞也。『矣』、『耳』、『焉』、『也』者,决辞也。今生则一之,宜考前闻人所使用与吾言类且异,精思之,则益也。予读《孟子》『百里奚』一章,曰:『曾不知以食牛于秦缪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缪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味其所用助字,开阖变化,使人之意飞动。此难以为温夫辈言也。」《马氏文通自序》据此言曰:「

虚字所助,盖不外此三端。」杨树达《高等国文法》中,亦据此而将虚字分为语首助辞、语中助辞、语末助辞三种。

朱星:「这一小段确实很多发明。……首先,他分出这些字,确是真正的虚字,但到明清后一批研究虚字的书把范围扩大了,也把虚字的性质混淆了,把一些代词、形容词、动词、副词也混进去了。所以对虚字有广狭义之分。广义的指具体的词为实字,抽象的词为虚字,如此必然具体的字少,抽象的字多。狭义的指无概念之字为虚字,反之是实字,如此,必然虚字少而实字多。……为求科学分类的严格性,当取狭义。……不可说我国历来对虚字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与界限,好像到了《马氏文通》……才开始明确了虚字的性质,划清了界限。」

清人陈仲鱼《简庄集》有《对策》一篇,发明虚字之条例,堪称详备,全文已见范注引。

据事似闲,在用实切〔一〕。巧者回运,弥缝文体〔二〕,将令数句之外,得一字之助矣〔三〕。外字难谬,况章句欤〔四〕!

〔一〕 《校证》:「『闲』,张之象本作『闲』。」牟注:「据事,称引事理。闲,空,指没有实际意义。」周注:「虚词不像实词那样有实在意义,在句中像闲散的字,可是在表达各种语气和语意转折等方面,有切实作用。」

〔二〕 《文镜秘府论定位》:「故自于首句,迄于终篇,科位虽分,文体终合。理贵于圆备,言资于顺序,使上下符契,先后弥缝(

上科与下科,事相成合,如符契然;科之先后,皆相弥缝,以合其理也),择言者不觉其孤(言皆符合不孤),寻理者不见其隙(隙,孔也,理相弥合,故无孔也),始其宏耳。」

朱星:「刘氏明确了这些字的性质为『助』为『外』,且创『外字』一名。语助一词,汉末已有,如《尚书微子》:『予颠隮若之何其。』郑注:『其,语助也。』《礼记檀弓》:『何居,我未之前闻也』。郑注:『居读如姬姓之姬,齐鲁之间语助也。』至于外字,乃由于『数句之外,得一字之助』而得名。在《章句》篇还说:『又诗人以兮字入于句限,《楚辞》用之,字出句外。』他把字分为内外,内为主,外为辅为助,并非都列在句外(指句头句尾),当然多数都列在句头句尾。把内外解为主助,是可以成立的,真是『据事似闲,在用实切』,二语说透了虚字的作用。……可惜『外字』一名没有被大家注意而行开。

「又次,他把虚字分为三类;一是发端的,二是送末的,三是中间札句的。三分类虽简单而极概括,后来讲虚字分类的有刘淇《助字辨略》,分助字为三十类,……分的杂乱不堪,不如刘勰所分三大类为简要。

「最后,……刘氏对『兮』字的看法是『寻兮字成句,……岂不以无益文义耶?』(《章句》)以为『兮』是无益文义,所以『魏武弗好』,这就讲不通了。『兮』在《诗经》、《楚辞》中都用了很多,魏武不用是体裁有变化,不是无益文义就不用。当然它与『乎』、『哉』、『矣』、『也』等有区别,是纯粹表声虚字,缺少它也不会影响句中的意义与表情,但还有其它无益文义的虚字,不能因此就不用。」

〔三〕 刘淇《助字辨略》:「一字之失,一句为之蹉跎;一句之误,通篇为之梗塞。」

以上数句的意思是说有巧思的人回环运用虚字,可以把文句的本体弥缝连系起来。善于运用虚字,将使数句之外用上一个虚字就会得到帮助。在骈四俪六的文章中,提出如何运用虚字,这是刘勰的卓见。孙德谦《六朝丽指论虚字》:「作骈文而全用排偶,文气易致窒塞。即对句之中,亦当少加虚字,使之动宕。六朝文如傅季友《为宋公求加赠刘前军表》:『俾忠贞之烈,不泯于身后,大赉所及,永及于后人。』任彦升《宣德皇后令》:『客游梁朝,则声华藉甚,荐名宰府,则延誉自高。』邱希范《永嘉郡教》:『才异相如,而四壁徒立,高惭仲蔚,而三径没人。』或用『于』字,或用『则』字,或用『而』字,其句法乃栩栩欲活。至庾子山《谢滕王集序启》:『譬其毫翰,则风雨争飞;论其文采,则鱼龙百变。』更觉跃然纸上矣。然如去此虚字,将『譬其』『论其』易为藻丽之字,则平板而不能如此流利矣。于是知文章贵有虚字旋转其间,不可落入滞相也。」以上所举皆所谓「得一字之助也」。

范注又引陆以湉《冷庐杂识》云:「作文固无取冗长,然用字有增益而愈佳者。如欧阳公作《昼锦堂记》云:『仕宦至将相,富贵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今昔之所同也。』后增二字,『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乃觉更胜。又作《史照山亭记》云『元凯铭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一投汉水』,章子厚谓宜改作『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方为中节,公喜而用之。黄山谷《题仁宗飞白书跋》末云『誉天地之高厚,赞日月之光华,臣知其不能也』,集中作『臣自知其不能也』,增『自』字语意乃足。于此知作文之法,不得概以简削为高。」范注:「审是则文家虽立意求简,遇字句中有宜增者,仍依文益之,斯正所以善用其简者欤?」

张煦侯《试论刘勰的语言风格》:「他(刘勰)在《章句》篇中曾给虚字以正确的评价,那就是『据事似闲,……得一字之助矣』。那就是说,善用虚字是『巧者』的事。所谓『弥缝文体』,就是说:对于需要联贯的地方一定要把它很熨贴地联贯起来,文章如果专用排偶,也就是专用实字砌成整句,并且句句独立,中间没有关联词语,这样,前人所谓『潜气内转』那样骈文的佳境,就永远达不到。」

钱锺书《谈艺录》:「按诗用虚字,刘彦和《文心雕龙》第三十四《章句》篇结语已略论之。盖周秦之《诗》《骚》,汉魏已来之杂体歌行,如杨恽《拊缶歌》、魏武帝诸乐府、蔡文姬《悲愤诗》、《孔雀东南飞》、沈隐侯《八景咏》,或四言,或五言记事长篇,或七言,或长短句,皆往往使语助以添迤逦之概,而极其观于射洪之《幽州台歌》,太白之《蜀道难》,《战城南》。宋人杂言一体,专仿此而不能望项背也。五言则唐以前斯体不多。如《十九首》:『同心而离居』,『故人心尚尔』。……其它用『之』字、『哉』字『而』字句,多不胜举。六代则徐干一作,仿制者尤多。入唐则李杜以前,陈子昂、张九龄使助词较伙,然亦人不数篇,篇不数句,多摇曳以添姿致,非顿勒以增气力。唐以前惟渊明通文于诗,稍引厥绪,朴茂流畅,别开风格。如『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八三──八六页)

《注订》:「『况章句欤』以上一节,唯论助字。助字之用,为句首句中句末之所必须,亦假之以为转换语气,或结束语气之用。」

〔四〕 牟注:「外字,外加的字,即虚字。难谬,患其谬误。难,《释名释语言》:『惮也,人所忌惮也。』」

第五段论虚词及其用法。

赞曰:断章有检,积句不恒〔一〕,理资配主〔二〕,辞忌失朋〔三〕。环情草调〔四〕,宛转相腾〔五〕。离合同异〔六〕,以尽厥能〔七〕。

〔一〕 《斟诠》:「言裁断章节有一定之检式,而累积词句则无不变之恒例。检,即检式,有法度之意。《荀子儒效》:『礼者所以为群臣尺寸寻文检式也。』」

牟注:「断章,分章。……积句不恒,即前面所说的『

笔句无章』。」周注:「积句不恒,……即积句成章没有一定,只要上下衔接,而多少不定。」

〔二〕 黄注:「《易丰》:初九,遇其配主。」言情理之陈述用以配合主题。

〔三〕 梅注:「『失』,元作『告』,谢改。」《考异》:「篇中有『辞失其朋,则羁旅而无友』,即赞语所本,从『失』是。」

〔四〕 《校注》:「『草』,黄校引孙注云:『当作节。』按孙说于文意虽通,于致误之由则失,未可从也。疑原是『革』字,『草』其形误。『革』,改也(《易革卦》郑注),更也(《诗大雅皇矣》毛传)。『革调』,即篇中『改韵徙调』之意也。」

《校证》:「『草』,梅引孙汝澄云:『当作节。』徐校『草』作『革』。案『草』读如《诏策》篇『视草』,《神思》篇『草奏』,《练字》篇『草律』,《附会》篇『草表』、『更草』之『草』,自通,不烦改字。」郭注解为需围绕文情变革声律。

《吕氏春秋爱士》篇:「晋人已环缪公之车矣。」高注:「环,围也,谓周旋围绕之也。」

〔五〕 牟注:「宛转,委婉曲折。《明诗》篇所说『宛转附物』,《物色》篇所说『随物之宛转』,都指情与物象的密切结合。这里承上句之意,指情与音韵的密切结合。腾,奔驰,飞腾,比喻得到很好的表达。」

郭注:「谓如此能使文情宛转、文辞腾跃。」

〔六〕 《校注》:「『合同』,黄校云:『王本作同合。』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亦并作『同合』。按『合同』『同合』,其义固无异也。」

《斟诠》:「此处『离同合异』句即上文『离章合句』句之改写,词虽异而义实同。且此句型与上文『环情革调』相对成文,若『同合』互倒,则不相伦矣。」

〔七〕 《斟诠》:「言分离相同之意趣而为章,联合相异之词字而成句,必也句既清英,而章又明靡,乃可相得益彰,克尽其分章造句之功能焉。」

丽辞 第三十五

《说文》:「丽,旅行也。鹿之性,见食急必旅行,从鹿丽。《

礼》:『丽皮纳聘。』盖鹿皮也。」段注:「此丽之本义。其字本作丽,旅行之象也。后乃加鹿耳。……见食急而犹必旅行者,义也。……《聘礼》曰:『上介奉币俪皮。』……『俪』即『丽』之俗。郑注:『俪皮,两鹿皮也。』郑意丽为两,许意丽为鹿,其意实相通。」《斟诠》:「按:旅行,谓结侣而行也,亦即『骈行』之意。盖丽古文但作丽,象两两相比之形。此云『丽辞』,犹言骈俪之辞,为修辞中对偶之一法。案骈为二马并驾之义。二马并驾,须两两相俪,齐一步骤,故对偶之文称骈文俪辞也。」

《史通通释核才》篇于「卢思道雅好丽词」句释云:「《文心雕龙》有《丽词》篇,论骈俪体。」

《刘申叔先生遗书文说耀采篇第四》:「由古迄今,文不一体。然循名责实,则经史诸子,体与文殊,惟偶语韵词,体与文合。……观于文字之古义,可以识文章之正宗矣。况《易》以六位而成章,《书》为四言之嚆矢,太师采《诗》,咸属韵语,宣尼赞《易》,首肇《文言》,遐稽《六艺》之书,半属偶文之体。……惟对待之法未严,平侧之音未判,乃偶寓于奇,非奇别于偶。……故训辞尔雅,抽句匪单,或运用迭词,或整列排语,三代文体,即此可窥。……东周以降,文体日工。……韩非著书,隐肇连珠之体;荀卿《成相》,实为对偶之文。……西汉文人,追踪三古,而终军有奇木白麟之对,儿宽摅奉觞上寿之辞,胎息微萌,俪形已具。迨及东汉,文益整赡,盖踵事而增,自然之势也。故敬通、平子之伦,孟坚、伯喈之辈,揆厥所作,咸属偶文。……或掇丽字以成章,或用骈音以协韵。……若夫当涂受箓,太始开基,……才思虽弱于西京,音律实开夫典午。六朝以来,风格相承。……故《文选》勒于昭明,屏除奇体;《文心》论于刘氏,备列偶词。体制谨严,斯其证矣。」

《札记》:「文之有骈俪,因于自然,不以一时一人之言而遂废。然奇偶之用,变化无方,文质之宜,所施各别。或鉴于对偶之末流,遂谓骈文为下格;或惩于俗流之恣肆,遂谓非骈体不得名文;斯皆拘滞于一隅,非闳通之论也。惟彦和此篇所言,最合中道。」

范注:「《说文》:『丽,旅行也。』古文作『丽』,象两两相比之形。此云丽辞,犹言骈俪之辞耳。原丽辞之起,出于人心之能联想。既思云从龙,类及风从虎。此正对也。既想西伯幽而演《易》,类及周旦显而制《礼》,此反对也。正反虽殊,其由于联想一也。古人传学,多凭口耳,事理同异,取类相从,记忆匪艰,讽诵易熟,此经典之文所以多用丽语也。凡欲明意,必举事证,一证未足,再举而成;且少既嫌孤,繁亦苦赘,二句相扶,数折其中。昔孔子传《易》,特制《文》《系》,语皆骈偶,意殆在斯。又人之发言,好趋均平,短长悬殊,不便唇舌;故求字句之齐整,非必待于耦对,而耦对之成,常足以齐整字句。魏晋以前篇章,骈句俪语,辐辏不绝者,此也。」

许文雨《文论讲疏》:「《说文鹿部》云:『丽,旅行也。』段玉裁曰:『此丽之本义,其字本作「丽」,旅行之象也。后乃加鹿耳。《周礼》:「丽马一圉,八丽一师。」注曰:「丽,耦也。」《

礼》之「俪皮」,《左传》之「伉俪」,《说文》之「骊驾」,皆其义也。两相附则为丽。《易》曰:「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是其义也。丽则有耦可观。●部曰:「丽尔,犹靡丽也。」是其义也。两而介其间,亦曰丽,《离》卦之一阴丽二阳是也。』此解『丽』有耦义、两义。故丽辞即世所谓骈体文也。彦和此篇题虽宗骈,而亦兼斥骈文之弊,终主之以骈散兼用之说。至于骈文成立原理,彦和固已昭揭篇端,尤征伟识。」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梁世朱澹远有《语对》十卷,《语丽》十卷,见《隋志》(又见《金楼子聚书》篇)。」

《校释》:「文学之用对偶,实由文字之质性使然。我国文字单体单音,故可偶合。」

王力《中国古典文论中谈到的语言形式美》:「中国古典文论中谈到的语言形式美,主要是两件事:第一是对偶,第二是声律。……所谓丽辞,就是对偶。

「惟有以单音节为主(即使是双音词,而词素也是单音节)的语言,纔能形成整齐的对偶。在西洋语言中,即使有意地排成平行的句子,也很难做到音节相同。那样只是排比,不是对偶。」(《文艺报》,一九六二年第二期)

宗白华《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易经的美学(二)》丽卦:「丽者并也。丽加人旁,成俪,即并偶的意思,即两个鹿并排在山中跑。这是美的景象。在艺术中,如六朝骈俪文,如园林建筑中的对联,如京剧舞台上的形象的对比,色采的对称等,都是并俪之美。这说的《丽卦》又包含有对偶、对称、对比等对立因素,可以引起美感的思想。」(《文艺论丛》第六辑)

程兆熊《文心雕龙讲义》:「中国语言文字上之对偶性,构成中国语言文学上特有之对称与对比之美。」

造化赋形〔一〕,支体必双〔二〕,神理为用〔三〕,事不孤立〔四〕。夫心生文辞〔五〕,运裁百虑〔六〕,高下相须,自然成对〔七〕。

〔一〕 《注订》:「自然演变而有所成就者,谓之造化,亦即天地之谓。《淮南原道》篇:『与造化者俱。』注曰:『天地,一曰道也。』」

〔二〕 校注:「按《左传》昭公三十二年:『(史墨)对曰:「物生有两,……体有左右。」』杜注:『谓有两。』」

《诗经墉风相鼠》:「相鼠有体。」毛传:「体,支体。」《孟子公孙丑》「则具体而微」句刘熙注:「体,四肢股肱也。」《吕氏春秋孝行》:「能全支体以守宗庙,可谓孝矣。」

〔三〕 《原道》篇:「研神理而设教。」又:「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情采》:「五色杂而成黼黻,……神理之数也。」按此处「造化」与「神理」对文,义亦相近。「神理」即天理。

〔四〕 《文镜秘府论论对属》:「凡为文章,皆须对属;诚以事不孤立,必有配疋而成。」

《文论讲疏》:「至于世间万事,祸福倚伏,正反对立,是非横生,美丑善恶,胥相对待。语及彝伦,上下如君臣,平峙如夫妇,义归攸叙,势难缺一。吾人辨析事理,造文记述,有举此见彼之科,着因同求异之律。此又刘勰所云『神理为用,事不孤立』者也。」

李兆洛《骈体文钞序》:「天地之道,阴阳而已,奇偶也,方圆也,皆是也。阴阳相并俱生,故奇偶不能相离,方圆必相为用,道奇而物偶,气奇而形偶,神奇而识偶。孔子曰:『道有变动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杂故曰文。』又曰:『分阴分阳,故《易》六位而成章,相杂而迭用。』文章之用,其尽于此乎!」盖即发明彦和此义。

〔五〕 《原道》:「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

心生文辞」即创作文辞。

〔六〕 「运裁百虑」,各种思虑都加以运用裁度。

〔七〕 《诗经小雅谷风》:「习习谷风,维风及雨。」毛传:「风雨相感,朋友相须。」「相须」,谓相配合。

《札记》:「一曰高下相须,自然成对。明对偶之文依于天理,非由人力矫揉而成也。」按「高下」犹言天地,天须地,地亦须天,故云「高下相须」,言虽天高地卑,而彼此互相依赖,「自然成对」。

《文心雕龙注订》:「自然成对,与下文『率然对尔』同旨。《老子》:『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即自然成对之理。人之口语往还,皆本自然,其一字一语相对,犹老氏之所谓『高下相倾,音声相和』之理也。」

王忠林《文心雕龙所述辞格析论》:「刘氏以为天地化生万物,肢体自然成双作对,天地间许多事物也都是偶立不孤的。而文辞的对偶,也是依于这种自然的道理,绝不是人力矫揉而成的。」(见王更生编《文心雕龙研究论文选粹》)

唐虞之世,辞未极文〔一〕,而皋陶赞云:「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二〕益陈谟云:「满招损,谦受益。」〔三〕岂营丽辞,率然对尔〔四〕。

〔一〕 「辞未极文」谓文辞尚未极尽采藻。

〔二〕 《校证》:「『云』旧作『文』,黄注本改。」按元刻本作「文」。黄注:「见《虞书大禹谟》。」孔传:「刑疑从轻,赏疑从重。」正义:「罪有疑者,虽重从轻罪之;功有疑者,虽轻从重赏之。」

〔三〕 《大禹谟》:「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孔传:「自满者人损之,自谦者人益之,是天之常道。」

〔四〕 《校证》:「『尔』汪本、畲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冯本、《诗纪》别集二作『耳』。」按元刻本、弘治本作「耳」。

《札记》:「次曰『岂营丽辞,率然对尔』。明上右简质,文不饰琱,而出语必双,非由刻意也。」

《注订》:「语出自然,应答天成,则丽句之形,原非造做。」

《易》之《文》《系》,圣人之妙思也〔一〕。序《干》四德,则句句相衔〔二〕;龙虎类感,则字字相俪〔三〕;乾坤易简,则宛转相承〔四〕;日月往来,则隔行悬合〔五〕:虽句字或殊,而偶意一也〔六〕。

〔一〕 《文》《系》,指《干》《坤》之《文言》与《系辞》上下。

〔二〕 梅注:「《易文言》曰: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

干,元亨利贞』。」《易干卦》:「干,元亨利贞。」元亨利贞即「四德」。

「序」,同「叙」。「相衔」,相衔贯。

《校证》:「冯本、汪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诗纪》『句』作『八』,徐校作『句』。」按元刻本「句句」作「八句」《易干文言》序四德正是八句。故「八」亦可通。

〔三〕 梅注:「《易》:『九五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按此见《干文言》。「类感」,同类事物相互感应。

《文镜秘府论论对》:「文词妍丽,良由对属之能;笔札雄通,实(疑脱「赖」字)安施之巧。若言不对,语必徒申;韵而不切,烦词枉费。元氏云:『《易》曰:「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书》曰:「满招损,谦受益。」』此皆圣作切对之例也。」

〔四〕 梅注:「《系辞》:干道成男,坤道成女,干知大始,坤作成物。干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按此见《易系辞上》。韩注:「天地之道不为而善始,不劳而善成,故曰易简。」以上这段《系辞》,不仅每两句成一对偶,而且前后文意婉转相承。

〔五〕 梅注:「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按此见《易系辞下》。「悬合」,指日月与寒暑隔行相对。这一小段《系辞》,前四小句同后四小句,两两相对。

《文镜秘府论论对属》:「在于文笔,变化无恒。或上下相承,据文便合,若云『圆清着象,方浊成形』,『七曜上临,五岳下镇』(「方」、「圆」,「清」、「浊」,「象」、「形」,「七」、「五」、「上」、「下」,是其对);或前后悬绝,隔句始应,若云『轩辕握图,丹凤巢阁;唐尧秉历,玄龟跃渊』(「轩辕」、「唐尧」,「握图」、「秉历」,「丹凤」、「玄龟」,「巢阁」、「跃渊」是也);或反义并陈,异体而属,若云『乾坤位定,君臣道生。或质或文,且升且降』(「乾坤」、「君臣」、「质文」、「

升降」并反义,而同句陈之,「乾坤」与「君臣」对,「质文」与「

升降」对,是异体属也);或同类连用,别事方成,若云『芝英蓂荚,吐秀阶庭;紫玉黄银,扬光岩谷』(「芝英蓂荚」与「紫玉黄银」,「阶庭」与「岩谷」,同类连对,而别事相成):此是四途,偶对之常也。比事属辞,不可违异。故言于上,必会于下;居于后,须应于前。使句字恰同,事义殷合(若上有四言,下还须四言;上有五字,下还须五字。上句第一字用「青」,下句第一字即用「白」、「黑」、「朱」、「黄」等字,上句第三字用「风」,下句第三字即用「

云」、「烟」、「气」、「露」等。上有双声、迭韵,下还即须用对之)。犹夫影响之相逐,辅车之相须也。」

清程杲《四六丛话识语》:「《雕龙》所引孔子系《

易》,四德句句相衔,龙虎字字相俪;乾坤易简,宛转相承;日月往来,隔行悬合。凡后世骈体对法,莫不悉肇于斯。」

〔六〕 《札记》:「三曰句字或殊,偶意一也。明对偶之文,但取配俪,不必比其句度,使语律齐同也。」《斟诠》:「意能相耦,亦谓丽辞也。」

至于诗人偶章〔一〕,大夫联辞〔二〕,奇偶适变,不劳经营〔三〕。

〔一〕 范注:「『诗人偶章』指《诗》三百篇。『大夫联辞』,指《左传》《国语》所记列国大夫朝聘应对之辞。」

周注:「诗人偶章,……如《召南行露》:『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以上为第二章、第三章,这两章相对。」

〔二〕 斯波六郎:「案上句『诗人偶章』,指《诗》三百篇而言,此句应指《楚辞》。大夫即三闾大夫,谓屈原也,或亦宜解为含宋玉在内。」《斟诠》:「惟核与下文『奇偶适变』之承句,此『大夫』仍以泛称为胜,实指则近泥矣。」

《才略》篇云:「及乎春秋大夫,则修辞聘会,磊落如琅玕之圃,焜耀似缛锦之肆。」本文「大夫联辞」似指此而言。

牟世金《范注补正》:「『大夫联辞』中的丽辞如:『

不有外患,必有内忧』(《国语晋语六》),『臣闻国君服宠以为美,安民以为乐,听德以为聪,致远以为明』(《国语楚语上》)。」

〔三〕 《札记》:「四曰奇偶适变,不劳经营。明用奇用偶,初无成律,应偶者不得不偶,犹应奇者不得不奇也。」《文论讲疏》:「

此论骈散之各有所宜也。」

郭注:「如《左氏》宣公三年,楚子问鼎,王孙满对辞中有云:『商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天祚明德,有所厎止。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知也。』便是骈散兼行。」

《斟诠》:「言其辞句或散行或骈俪,随机应变,不须刻意经营也。此二句承上《诗》与《左》《国》而言,只证秦汉以上偶言,并出自然也。彦和言外之意,示人不必扬偶抑奇。此节所以举扬马张蔡者,以见辞意并偶之渐也。盖文之用奇用偶,初无定则,可奇者不能不奇,可偶者不能不偶,固无事乎勉强,任其自然可耳。」

自扬马张蔡,崇盛丽辞,如宋画吴冶〔一〕,刻形镂法〔二〕,丽句与深采并流,偶意共逸韵俱发〔三〕。

〔一〕 《校证》:「『宋画吴冶』原作『宋尽吴治』,朱云:『宋画吴冶,语出《淮南子(修务篇)》。』梅据朱改。吴校作『宋烬吴沼』,非是。」《校注》:「按何本、谢钞本作『宋画吴冶』,未误。」

范注:「扬雄、司马相如、张衡、蔡邕,两汉文人之首。《庄子田子方》篇:『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礡臝。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吴越春秋阖闾内传》:「干将作剑,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候天伺地,阴阳同光,百神临观,天气下降。而金铁之精不销。……干将妻乃断发剪爪,投入炉中,使童女童男三百人鼓橐装炭,金铁乃濡,遂以成剑。」《淮南子修务训》:「夫宋画吴冶,刻刑镂法,乱修曲出。其为微妙,尧、舜之圣不能及。」高诱注:「宋人之画,吴人之冶,刻镂刑法,乱理之文,修饰之巧,曲出于不意也。」

〔二〕 「刻形镂法」,刻画形貌,雕镂法式、图样。这里用画图和炼冶的加意修饰提炼来比写作。

〔三〕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或云:今人所以不及古者,病于俪词。予云:不然。(先正时人,兼非刘氏。)《六经》时有俪词,扬、马、张、蔡之徒始盛。『云从龙,风从虎』,非俪耶?但古人后于语(「古」字原缺,据皎然《诗议》补),先于意,因意成语,语不使意,偶对则对,偶散则散。若力为之,则见斤斧之迹,故有对不失浑成,纵散不关造作,此古手也。」

至魏晋群才,析句弥密〔一〕,联字合趣,剖毫析厘〔二〕。然契机者入巧,浮假者无功〔三〕。

〔一〕 刘师培《论文杂记》九:「东京以降,论辩诸作,往往以单行运排偶之词(载于《后汉书》之文,莫不如是,即专家之文集,亦莫不然),而奇偶相生,致文体迥殊于西汉(东汉之儒,凡能自成一家言者,如《论衡》、《潜夫论》、《申鉴》、《中论》之类,亦能取法于诸子,不杂排偶之词。《论衡》语意尤浅,其文在两汉中殆别成一体者)。建安之世,七子继兴,偶有撰着,悉以排偶易单行(如《加魏公九锡文》之类,其最著者也);即非有韵之文(如书启之类是也),亦用偶文之体,而华靡之作,遂开四六之先,而文体复殊于东汉。其变迁者一也。西汉之书,言词简直,故句法贵短,或以二字成一言(如《史记》各列传中是也),而形容事物,不爽锱铢(且能用俗语方言以形容其实事)。东汉之文,句法较长,即研炼之词,亦以四字成一语(未有用两字即成一句者)。魏代之文,则合二语成一意(或上句用四字,下句用六字,或上句用六字,下句用四字,或上句下句皆用四字,而上联咸与下联成对偶,诚以非此不能尽其意也,已开四六之体)。由简趣繁(此文章进化之公例也),昭然不爽,其变迁者二也。西汉之时,虽属韵文(如骚赋之类),而对偶之法未严(西汉之文,或此段与彼段互为对偶之词,以成排比之体,或一句之中,以上半句对下半句,皆得谓之偶文,非拘于用同一之句法也,亦非拘拘于用一定之声律也)。东汉之文,渐尚对偶(所谓字句之间互相对偶也)。若魏代之体,则又以声色相矜,以藻绘相饰,靡曼纤冶,致失本真(魏晋之文,虽多华靡,然尚有清气。至六朝以降,则又偏重词华矣)。其变迁者三也。」

《斟诠》:「彦和略举『魏晋群才』,所以针时俗也。盖骈俪之风,始于子建,盛于晋初,而靡于六朝。子建虽尚工整,犹不失东京典型。至晋太康,渐趋繁缛矣。」

〔二〕 《校注》:「『剖』,黄校云:『一作割。』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亦并作『割』。《文选西京赋》『剖析毫厘』,即此语之所自出,不作『割』。《体性》篇『剖析毫厘』,亦可证。黄氏依何校改『剖』,是也。」

「合趣」,谓配合情趣。《文论讲疏》:「盖文章略内容而重外形,故惟以铺张为事,丽辞为主。如司马相如、扬雄辈好罗列事物,而用偶句;其后张衡、蔡邕辈,专以华富为旨,四六对偶之调渐多。柳宗元谓文章至东汉而衰,所谓八代之衰,始于此矣。曹植以旷世之逸才,专攻偶俪之文;邺下七子奋而和之,竞尚绮丽之辞;陆机潘岳仿之,终现四六横流之世。南渡以后,文气日趋卑弱,溯其所自,则汉赋开之也。」「自扬马张蔡」至「剖毫析厘」,《文论讲疏》:「此段论属对由自然而趋巧密。」

〔三〕 这是说运用巧思,自然合机才好,虚浮假冒,勉强拼凑是没有功效的。谢榛《四溟诗话》:「《诗》曰:『觏闵既多,受侮不少。』初无意于对也。《十九首》云:『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属对虽切,亦自古老。六朝惟渊明得之,若『芳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是也。」《史通叙事》篇:「其为文也,大抵编字不只,捶句皆双,修短取均,奇偶相配,故应一言蔽之者,辄足为二言,应以三句成文者,必分为四句。」此即此所谓「浮假」。

《注订》:「自『诗人偶章』至『浮假者无功』一段,就中『不劳经营』申明上文『自然成对』及『率然对偶』之旨。『深采并流』二句,述丽句偶意,极文章妙趣之旨。『魏晋群才』,申丽体文章演变之迹至魏晋为极,沿至六朝,稍靡浮假,又正其失。」

《斟诠》:「契,合也。机,指思理。《华严经》疏:『契理合机。』浮,虚妄也。」

以上为第一段,论丽辞的形成原因及其源流梗概。

故丽辞之体,凡有四对:言对为易,事对为难〔一〕,反对为优,正对为劣〔二〕。言对者,双比空辞者也;事对者,并举人验者也;反对者,理殊趣合者也〔三〕,正对者,事异义同者也〔四〕。

〔一〕 程杲《四六丛话识语》:「四六主对,对不可以不工,《

雕龙》所论言对、事对、反对、正对,尽之矣。至谓言对易,事对难,反对优,正对劣,其所谓难者,若古『二十四考中书,三十六年宰辅』(见《唐诗纪事》卷五十四「温庭筠」条),『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室离宫三十六』(见《骆宾王文集》卷九《帝京》篇)之类,比事皆成绝对,故难也。近时翻类书,举故事,往往一意衍至数十句,不惟难者不见其难,亦且劣者弥形其劣。……

「四六中以言对者,惟宋人采用经传子史成句为最上乘,即元明诸名公表启,亦多尚此体,非胸有卷轴,不能取之左右逢源也。以事对者,尚典切,忌冗杂,尚清新,忌陈腐。否则陈陈相因,移此俪彼,但记数十篇通套文字,便可取用不穷。况每类皆有熟烂故事,俗笔伸纸,便尔挦撦,令人对之欲呕。然又非必舍康庄而求僻远也,要在运笔有法,或融其字面,或易其称名,或巧其属对,则旧者新之,顿觉别开壁垒,《庄子》所谓臭腐化为神奇也。

「……偶对上下句一事相承,或有各用故事者,必须意义联贯,不得艮限贻误。」

〔二〕 何焯云:「补之论诗,必取反对,读彦和此论,益叹老友根柢坚牢,必不可易。」(沈岩录)

《校释》:「正者,双举同物以明一义,词径而意重,故曰劣。反者,并列异类,以见一理,语曲而义丰,故曰优。然作者行文亦随宜遣笔,初无绌正崇反之见,未可因舍人此论,而拘于一格也。」

《文镜秘府论论对属》:「至若上与下,尊与贵,有与无,同与异,去与来,虚与实,出与入,是与非,贤与愚,悲与乐,明与暗,浊与清,存与亡,进与退,如此等状,名为反对者也(事义各相反,故以名焉)。除此以外,并须以类对之:一二三四,数之类也;东南西北,方之类也;青赤玄黄,色之类也;风云霜露,气之类也;鸟兽草木,物之类也;耳目手足;形之类也;道德仁义,行之类也;唐虞夏商,世之类也;王侯公卿,位之类也。及于偶语重言,双声迭韵,事类甚众,不可备叙。」

秋耘《一得诗话》:「刘勰提出过『反对为优,正对为劣』的主张,因为『反对』是用意义相反或不同的词来相对,上下两句从不同的角度来表达同一的意境,内容一定比较丰富;『正对』是用意义大致相同的词来相对,上下两句的涵义不免重复,内容一定比较单调。前者如『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骆宾王),后者如『

冠盖非新里,章华即旧台』(杜审言)。孰优孰劣,一读就可以分辨出来。」(《诗刊》一九六三年第二期)

周振甫《诗词例话对偶》:「正对是并列的事物相对。反对是相反的事物互相映衬。在诗中正对很多,反对很少。所以用正反来分优劣的话在律诗中并不适用。像杜甫《咏怀古迹》的『支离』、『飘泊』、『三峡』、『五溪』都是正对。反对的例子如《书大禹谟》『满招损,谦受益』,陆游《秋夜读书》『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律诗中绝大多数是正对,古人并不认为『正对为劣』,因为用诗来抒情达意,不可能要求对偶的句子都是意义相反的。」

王力《中国古典文论中谈到的语言形式美》:「拿今天的话来说,言对就是不用典故,事对就是用典故,反对就是反义词或意义不同的词相对,正对就是同义词或意义相近的词相对。

「刘勰轻视言对,这是跟骈体文的体裁有关的。从艺术观点说,这个作用不大。杜甫王维等许多大诗人许多著名的对句,如『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也都是言对,不是事对。」

〔三〕 何焯《义门读书记》卷三「《文选》沈约《应王中丞思远咏月》『高楼切思妇,西园游上才』」:「刘彦和曰:『言对为易,事对为难,反对为优,正对为劣。』思妇,上才,一忧一乐,『理殊趣合』者也。」

〔四〕 「事对」要举出人的两种事例作为验证,就是用典故,所以比较难;而「言对」只是举两句不用典故的话在字面上成对,所以比较容易,但不见得就不好。「理殊趣合」是说用两种不同的事理,从不同的角度来合成一种意趣,它字面上相反,实际上相成,反衬比较有力,所以说「反对为优」。「事异义同」是说举的事例不同,但是意义相同,意思重复,如刘勰所举的例子:「汉祖想枌榆,光武思白水。」汉高祖、汉光武都是帝王,「想枌榆」「思白水」都是思念他们的家乡,象这样内容单调,当然差一点;如果是意义相近,那种正对还是很好的。而且后代的律诗中有很多有名的对句是正对。这四种对偶是两两交错的,言对、事对里有正对、反对,正对、反对里也有言对、事对。

《斟诠》:「唐初上官仪因之而创为六对、八对之说;去其重,则得的名(一曰正名)、同类、异类、双声、迭韵、联绵(

一曰连珠)、双拟、回文、隔句九种。《诗法详论》更扩为二十七种,《文镜秘府论》三《论对》扩为二十九种,殊觉繁碎。」兹摘引其重要者如下:

《文镜秘府论二十九种对》:「第一,的名对(又名正名对,又名正对,又名切对)。的名对者,正也。凡作文章,正正相对。上句安『天』,下句安『地』;上句安『山』,下句安『谷』;上句安『东』,下句安『西』;上句安『南』,下句安『北』;上句安『正』,下句安『斜』;上句安『远』,下句安『近』;上句安『倾』,下句安『正』。如此之类,名为的名对。……诗曰:『东圃青梅发,西园绿草开;砌下花徐去,阶前絮缓来。』释曰:上二句中:『东』『西』是其对,『园』『圃』是其对,『青』『绿』是其对,『梅』『草』是其对,『开』『发』是其对。下二句中『阶』『砌』是其对,『前』『下』是其对,『花』『絮』是其对,『徐』『缓』是其对,『来』『去』是其对。如此之类,名曰的名对。……又曰:『送酒东南去,迎琴西北来。』释曰:『迎』『送』词翻,『去』『来』义背,下言『西北』,上说『东南』,故曰正名也。……又曰:『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有虚名实名,上对实名也。……元兢曰:正对者,若『尧年』、『舜日』。尧、舜皆古之圣君,名相敌,此为正对。若上句用圣君,下句用贤臣;上句用『凤』,下句还用『鸾』;皆为正对也。如上句用『松桂』,下句用『蓬蒿』;松桂是善木,蓬蒿是恶草,此非正对也。

「第二,隔句对。隔句对者,第一句与第三句对,第二句与第四句对。如此之类,名为隔句对。诗曰:『昨夜越溪难,含悲赴上兰;今朝逾岭易,抱笑入长安。』释曰:『第一句「昨夜」与第三句「今朝」对,「越溪」与「逾岭」是对;第二句「含悲」与第四句「抱笑」是对,「上兰」与「长安」对;并是事对,不是字对:如此之类,名为隔句对。……

「第五,互成对。互成对者,『天』与『地』对,『日』与『月』对,『麟』与『凤』对,『金』与『银』对,『台』与『

殿』对,『楼』与『榭』对。两字若上下句安之,名的名对;若两字一处用之,是名互成对,言互相成也。诗曰:『天地心间静,日月眼中明;麟凤千年贵,金银一代荣。』释曰:第一句之中『天地』一处,第二句之中『日月』一处,第三句之中『麟凤』一处,第四句之中『金银』一处,不在两处用之,名互成对。……

「第六,异类对。异类对者,上句安『天』,下句安『

山』;上句安『云』,下句安『微』;上句安『鸟』,下句安『花』;上句安『风』,下句安『树』;如此之类,名为异类对。非是的名对,异同比类,故言异类对。……诗曰:『天清白云外,山峻紫微中;鸟飞随去影,花落逐摇风。』释曰:上句安『天』,下句安『山』,『天』『山』非敌体,『白云』『紫微』亦非敌体;第三句安『鸟』,第四句安『花』,『鸟』『花』非敌体,『去影』『摇风』亦非敌体:如此之类,名为异类对。……又如以『早朝』偶『敌人』,非类是也。元氏曰:『异对者,若来禽、去兽,残月、初霞。』此『来』与『去』,『初』与『残』,其名不同,名为异对。异对胜于同对。……

「第十一,意对。诗曰:『岁暮临空房,凉风起坐隅;寝兴日已寒,白露生庭芜。』又曰:『上堂拜嘉庆,入室问何之,日暮行采归,物色桑榆时。』释曰:『岁暮』『凉风』非是属对,『寝兴』『白露』罕得相酬,事意相因,文理无爽,故曰意对耳。……

「第十四,同对。同对者,若大谷、广陵;薄云、轻雾,此『大』与『广』,『薄』与『轻』,其类相同,故谓之同对。同类对者,云、雾,星、月,花、叶,风、烟,霜、雪,酒、觞,东、西,南、北,青、黄,赤、白,丹、素,朱、紫,宵、夜,朝、旦,山、岳,江、河,台、殿,宫、堂,车、马,途、路。」

长卿《上林赋》云〔一〕:「修容乎礼园〔二〕,翱翔乎书圃〔三〕。」此言对之类也。宋玉《神女赋》云:「毛嫱鄣袂,不足程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四〕此事对之类也。仲宣《登楼赋》云〔五〕:「锺仪幽而楚奏,庄舄显而越吟。」〔六〕此反对之类也。孟阳《七哀》云〔七〕:「汉祖想枌榆〔八〕,光武思白水〔九〕。」此正对之类也〔一○〕。

〔一〕 《校证》:「『赋』字原脱,梅补。案梅补是。《吟窗杂录》二七引正有『赋』字。」

《校注》:「『赋』,黄校云:『元脱,补。』按本书引赋颇多,其字出两字外者,皆未着赋字,此不应补。《通变》、《

事类》两篇并有『相如《上林》云』之句,尤为切证。梅氏补一『赋』字。盖求与下『宋玉《神女赋》云』句相配耳。其实此『赋』乃浅人所增,匪特与本书选文称名之例不符,且与下『仲宣《登楼》』、『孟阳《七哀》』二句亦不相偶也。」

〔二〕 《文选》李善注引郭璞曰:「礼所以整威仪,自修饰也。」「修容」,修饰容仪。

〔三〕 《文选》李善注引郭璞曰:「尚书所以疏通知远者,故游涉之。」这两句说的是学习礼仪和讲究学问的事。

〔四〕 《校证》:「『鄣』,《吟窗杂录》作『反』。按《文选》载玉原文作『鄣』,不作『反』。」李善注:「《慎子》曰:毛嫱、先施,天下之姣也,衣之以皮倛,则见者皆走;易之以玄锡,则行者皆止。先施、西施,一也。嫱,音墙。」「程序」,法式。

《斟诠》:「言古之绝世佳丽,若毛嫱见神女则以袖遮身,羞与较量其装束式样;西施见神女,亦以手掩面,相形之下,顿觉失却颜色也。……《庄子齐物论》:『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释文》:『毛嫱,古美人,一曰越王美姬也。』掩袂,谓以袖遮蔽也。程序,谓较量式样。」

〔五〕 范校:「铃木云:闵本、冈本有『赋』字。」《校证》:「

『赋』字原无,据《吟窗杂录》,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崇文本补。」

〔六〕 黄注:「《左氏传》:晋侯观于军府,见锺仪,问之曰:南冠而絷者谁也?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使税之。问其族,对曰:伶人也。使与之琴,操南音。范文子曰:乐操土风,不忘旧也。」按此见成公九年。

《训故》:「《(史记)陈轸传》:轸曰:越人庄舄仕楚执珪,有顷而病。楚王曰:舄故越之鄙细人也,今仕楚执珪,富贵矣,亦思越不?中谢对曰:凡人之思故,在其病也,彼思越则越声,不思越则楚声。使人往听之,犹尚越声也。」何焯评:「锺仪二句亦事对而又有反正者也。」

锺仪被幽囚做俘虏,庄舄贵显为别国大夫,两人所处境遇恰好相反,但两人不忘本的情操是一致的。所以是「理殊趣合」。

《补注》:「仲宣《登楼》四句──庾信《哀江南赋》:『班超生而望反,温序死而思归。』亦祖仲宣,而词并美丽。」

蔡义江《对属分类例释》(油印本,唐诗讨论会论文):「言对、事对都有需要,也各有所长,难以强分优劣,所以只论难易;其实,难易也并不完全是绝对的。反对、正对,殊异者为反对,雷同者为正对。这涉及到内容效果问题,所以有优劣之分。……

「但是应该看到:刘勰的所谓『反对』、『正对』,含义还比较狭隘,还不足以用来说明后来更富于变化的种种对偶形式。比如。……《登楼赋》中的例子,不论是锺仪楚奏,还是庄舄越吟,说的仍都是身居异地者不能忘怀故国的事,而且两者操土音、作乡声也是相仿的;所不同的只是一则在幽囚之中,一则居显达之位。……尽管『幽』与『显』相反,但彼此『志』还是同的。这样的『反对』,实在是末异而本同,它与所谓『事异义同』的『正对』差别还是比较小的。这样的分类,反映了齐梁人的对偶,一般的说来,比之于唐人的对偶较为拘板这一事实。」

〔七〕 黄注:「张载,字孟阳,本集有《七哀》诗二首。」范注:「张载《七哀》诗二首载《文选》二十三,无此二句,盖别有一首用水字韵,昭明不采,故亡逸也。」

〔八〕 黄注:「《汉郊祀志》:高祖诏御史令丰治枌榆社。」

《斟诠》:「《汉书郊祀志》:『高祖祷丰枌榆社。』注:『郑氏曰:枌榆,乡名也,社在枌榆。』按丰为汉高祖故邑,江苏沛县之西,位桑家河南岸。」

〔九〕 《训故》:「《(文选)东京赋》:『龙飞白水,凤翔参墟。』注:白水,谓南阳白水县,世祖所起之处也。」世祖,即汉光武。

〔一○〕《校释》:「舍人本谓言、事二对,皆有反正,篇中但举事对反正之例,未及言对,今补举于此。陆机《演连珠》曰:『万邦凯乐,非说锺鼓之娱;天下归仁,非感玉帛之惠。』此言凯乐不因钟鼓之娱,归仁不待玉帛之惠者,以见感化流行之用,有贤于钟鼓玉帛也。『事异义同』,言对之正也。又曰:『虚己应物,必究千变之容;挟情适事,不观万殊之妙。』此言中虚者明,怀塞则暗,『理殊趣合』,言对之反也。」

王力《中国古典文论中谈到的语言形式美》:「反对为优,正对为劣,这倒是一条宝贵的艺术经验。……『锺仪幽……庄舄显……』(「幽」和「显」是反义词),二者的优劣是显而易见的。……『理殊趣合』,这是用不同的道理来达到同一的意趣,表面上是相反,实际上是相成。这样的对偶是内容丰富的对偶。……『事异义同』,因为两个句子从字面上看来虽然不同,实际上只表示了同一的意思。这样的对偶是内容贫乏的。

「正因为这个意见是对的,所以后人常常拿它来衡量诗的优劣。王籍《入若耶溪》:『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这是被人传诵的名句。但是《蔡宽夫诗话》说:『晋宋间诗人造语虽秀拔,然大抵上下句多出一意。』他举了王籍这两句诗批评说:『非不工也,终不免此病。』

「正对走到了极端,自然是诗家之所大忌。所以诗论家有『合掌』的戒律。所谓『合掌』,也就是同义词相对。

「因此关于对偶,我们不要单看见古人求同的方面(字数相等是同,词性相等也是同),同时还要看见古人求异的方面。后者比前者更加重要。古人在对偶中特别强调相反,强调对立,强调不同。……

「总起来说,古典文论中谈到的语言形式美,不管是在对偶方面,或者是在声律方面,都是从多样中求整齐,从不同中求协调,让矛盾统一,形成了和谐的形式美。」

朱星《文心雕龙的修辞论》:「言对、事对又与正对、反对相交错。如果是事对,又是反对,如『锺仪幽而楚奏,庄舄显而越吟』最好。事对用正对,则反不如言对用反对。言对用正对,则更平淡,有重复之感。但所谓难易优劣,也不是绝对的。如陆贽奏议几乎都是言对,却很好。言对宜乎说理写景,事对宜乎抒情叙事,正对宜乎回环反复,而要不觉重复,反对宜乎对照比喻,而要避免参差。这两种缺点,刘氏都指出来了。」

按「言对」与「事对」的区分,是根据形式的外在的标准。「正对」与「反对」是有关内容意义方面的分类,根据的是内容的、内在的标准。主要意思的方向相同的是「正对」,方向相反的是「反对」。

凡偶辞胸臆,言对所以为易也〔一〕;征人之学〔二〕,事对所以为难也;幽显同志〔三〕,反对所以为优也;并贵共心〔四〕,正对所以为劣也〔五〕。又言对事对,各有反正〔六〕,指类而求,万条自昭然矣〔七〕。

〔一〕 「偶辞胸臆」,对偶发自内心,不需典故。

〔二〕 《校证》:「『征』原作『微』,梅云:当作『拟』。徐校作『征』。唐云:『当作征。盖用事则人之学可见矣。』梅六次本改作『征』,日本刊本、张松孙本、崇文本皆从之。」

《校注》:「按晋宋以降,隶事之风日盛,舍人曾列《

事类》一篇论之;上文亦明言『事对为难』。由弘治本、汪本等作『

微』推之,必原是『征』字。元本、活字本、谢钞本正作『征』,未误。」

王更生《文心雕龙范注驳正》:「按『之』为『资』之音误,应依文义改。《神思》篇:『难易虽殊,并资博练,若学浅而空迟,才疏而徒速,以斯成器,未之前闻。』《事类》篇:『才为盟主,学为辅佐,……表里相资,古今一也。』又曰:『夫经典沈深,载籍浩瀚,实群言之奥区,而才思之神皋也。扬、班以下,莫不取资。』凡斯所论,皆足以说明欲赡文才,必资博学,以此推之,此处『

之』必为『资』之音误无疑。」《斟诠》也同意这种校改。但此仅可备一说,因无论古今,「之」、「资」二字俱不同音。而「征人之学」意谓事对作为一种征举人验的学问,义亦可通,无烦改字。

马叙伦《修辞九论》云:「事对之义,藉昔事以彰今情,始作者不期而遇,继体者征人之学,腹之俭富,无与辞原。惟用之宜,诚助情采。若陈之茂《宁德皇后哀疏》曰:『十年罹难,终弗返于苍梧;万国衔冤,徒尽簪于白柰。』朱弁《出使久拘表》曰:『节上之旄尽落,口中之舌徒存。叹马角之未生,魂飞雪窖;攀龙髯而莫逮,泪洒冰天。』斯虽援征故实,不异吐露胸怀。外琢之功,似掷于虚牝;内诚之暴,颇赖于华辞。独难喻于流俗,非有伤于雅篇。至若悲内兄而云感口泽,伤弱子而曰心如疑。北面事亲,别舅摛渭阳之咏;堂上养老,送兄赋柏山之悲。用事若斯,何贵举验。刘勰颜推,所以并着以为戒也。」(见许文雨《文论讲疏》《丽辞》篇注引。)

〔三〕 《斟诠》:「谓锺仪幽晋,庄舄仕楚也,此异事也;一楚奏,一越吟,此同志也。」

〔四〕 (沈岩录)何焯云:「并贵谓高祖、光武。」纪评:「『贵』当作『肩』。」《校注》:「按上文之『幽显同志』云云,是就所举《登楼赋》例言;此处之『并贵共心』云云,则指所举《七哀》诗例言。高祖、光武俱为帝王,故云『并贵』;想枌榆、思白水,同是念乡,故云『共心』。纪说误。」《校证》:「『并贵共心』《广博物志》二九作『并对苦心』。」

〔五〕 「反对」指事物的反衬关系,这样取得相反相成、加深意趣、丰富内容的积极作用,所以说「反对为优」。「正对」指事物的并列关系,事物并列有时意义重复,所以说「正对为劣」。刘勰这种提法也是相对而言,并非说正对一定就不好。事实上很多有名的对偶句都是正对,例如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杜甫的「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等。

〔六〕 《校证》:「『又言对事对』,原作『又以事对』,今从纪说改正。又纪谓『又言对事对』二句当在『指类而求』二句之下,于文义乃顺。今所不从。」

《校释》:「『又以事对,各有反正』,按疑当作『又言事二对,各有反正』,或『言对事对,各有反正』。」

〔七〕 纪评:「『又以』四句,当云『指类而求,万条自昭然矣。又言对事对,各有反正』,于文义乃顺。」范注:「按『万』字衍,『自』为『目』之误,当作『指类而求,条目昭然』,即上所云四对也。」

《校注》:「按『万条』,喻其多。如它篇之言『众条』『众例』然。『万』字非衍文,『自』字亦未误。『指类而求,万条自昭然矣』,即触类自能旁通之意。原谓由已论列者类推,并非复述上之『四对』,范说误。」

以上为第二段,论述对偶之类型,逐一举例说明,并比较其难易优劣。

张华诗称「游雁比翼翔,归鸿知接翮」〔一〕,刘琨诗言〔二〕「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三〕,若斯之类,即对句之骈枝也〔四〕。

〔一〕 范注:「张华《杂诗》见《玉台新咏》。」张华有《杂诗》三首,此二句见第三首。

《杂记》:「案《文选》陆倕《石阙铭》:『悬书有附,委箧知归。』李善云:『悬书,则悬法也。委箧,则藏书也。重用之,故变文耳。』亦同此例。」

〔二〕 《校证》:「『言』字原在『诗』字上,梅、徐乙正。按王惟俭本、《诗纪》亦作『诗言』。」

〔三〕 《校注》:「『泣』,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何本、合刻本、崇文本作『涕』。按《晋书琨传》作『泣』;《文选》作『涕』。舍人原作何字虽不可知,然其义固无害也。」范注:「刘琨《重赠卢谌》诗见《文选》,亦载《晋书》本传。」李善注:「《公羊传》曰: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何以书?记异也。孔子曰:孰谓来哉,孰谓来哉!反袂拭面,涕泣沾袍。」

《汉书平帝纪》:「追谥孔子曰褒城宣尼公。」王先谦补注引钱大昭曰:「宣尼之号,始见于此。」

〔四〕 《文选旁证》云:「谢惠连《秋怀》诗:『虽好相如达,不同长卿慢。』相如长卿一人两用。古人诗文多有之。《易林随之履》曰:『申公颠倒,巫臣乱国。』《临之晋》曰:『平国不君,灵公殒命。』《后汉书冯衍传显志赋》:『款子高于中野兮,遇伯成而定虑。』《范冉传》:『甑中生尘范史云,釜中生鱼范莱芜。』《

宋书恩幸传序》:『胡广累世农夫,伯始致位卿相,黄宪牛医之子,叔度名动京师。』及本书刘琨赠卢谌『宣尼』云云,皆同此体也。」骆鸿凯曰:「按颜延年《车驾幸京口侍游蒜山作》:『《周南》悲昔老,留滞感遗民。』一事而分用,句法与『宣尼』二语同,此类兼举名字分嵌二句中,虽有本,不可为式。」

傅庚生《文学欣赏举隅对偶与用事》:「诗文之对偶,一应求其工,再应避其复。两句对仗虽工稳,而意涉复迭者,谓为合掌,云若两手之虽分左右,乃同具五指也。《文心雕龙丽辞》篇云:『张华诗称,……即对句之骈枝也。』《蔡宽夫诗话》云:『晋宋间诗人,造语虽秀拔,然大抵上下句多出一意,如「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之类,非不工矣,终不免此病。其甚乃有一人名而分用之者,如刘越石「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谢惠连「虽好相如达,不同长卿慢」等语,若非前后相映带,殆不可读,然要非全美也。唐初余风犹未殄,陶冶至杜子美殆净尽矣。』然而杜工部《客至》云:『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颔领两联,意亦涉于合掌也。」

纪评:「『张华』一段,申反对、正对,『是以』以下,申言对、事对,『若气无』以下,就四对推入一层,言对偶虽合法,而无骨采亦不可。」

斯波六郎:「按纪氏改上文『又以』以下四句之顺序关系,解『张华』以下之文句如右所引,但既已如前条所述,不必要改『又以』四句之顺序,此处『张华』以下之文句,应作论对偶之弊病解。」

是以言对为美,贵在精巧;事对所先,务在允当〔一〕。若两事相配,而优劣不均〔二〕,是骥在左骖,驽为右服也〔三〕。若夫事或孤立,莫与相偶〔四〕,是夔之一足〔五〕,(足今)踔而行也〔六〕。

〔一〕 《校证》:「《吟窗杂录》『在』作『于』。」

〔二〕 「两事相配」,宋晏殊《类要》卷三十二譬谕语》引作「两字相犯」。《校注》:「纪昀云:『事当作言。』按纪说非是。下文『若夫事或孤立,莫与相偶』,盖言事奇无匹,故承云:『是夔之一足,(足今)踔而行也。』此云事对不均,故承云:『是骥在左骖,驽为右服也。』」《校证》:「《吟窗杂录》『配』作『对』。」

〔三〕 《校证》:「『骥』,《吟窗杂录》作『骊』。『为』,《

吟窗杂录》作『居』。」

《斟诠》「骖,三马也。见《说文》。谓一车驾三马名骖也。《郑风大叔于田》『两骖如舞』郑笺:『在旁曰骖。』服,驾也,乘也。《易系辞》:『服牛乘马。』又《诗郑风大叔于田》『两服上襄』郑笺:『两服,中央夹辕者。』」

魏禧《日录论文》:「文之工者,美必兼两,每下一笔,其可见之妙在此,却又有不可见之妙在彼。譬如作屋,左砂高耸,右砂低卸,必须培高右砂方称。拙者舆土填石,人一见知为补石砂之阙,巧者只栽竹树,令高与左齐,人一见只赏叹林木幽茂之妙,而不知其意实补右砂低卸也。」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对偶之造句用字,如不细加斟酌裁定,易犯『不均』,形同怨耦。所谓骥骖驽服,岂公平哉!如宋人陈岩肖《庚溪诗话》所引宋景文诗曰:『扪虱须逢英俊士,钓鳌岂在牛蹄湾?』又引东坡一联曰:『闻说骑鲸游汗漫,亦尝扪虱话悲辛。』对句虽工稳,然以小物对大物,终嫌不均。」

〔四〕 《校证》:「『若夫事或孤立』,《吟窗杂录》作『若美事孤立』。『相』,《吟窗杂录》作『为』。」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夫语对者,不可以虚无对实象。若用『草』与『色』为对,即虚无之类是也。」又:「凡文章不得不对,上句若安重字、双声、迭韵,下句亦然。若上句偏安,下句不安,即名为离皮;若上句用事,下句不用事,名为缺偶。故梁朝湘东王《评诗》云:『作诗不对,本是吼文,不名为诗。』」

《文镜秘府论论对属》:「若其上升下降,若云『寒云山际起,悲风动林外』(「山际」在上句第三、第四言,是升;「

林外」在下句第四、第五字,是降),前复后单,若云『日月扬光,庆云烂色』(「日月」两事是复,「庆云」一物是单),语既非伦,事便不可。然文无定势,体有变通,若又专对不移,便复大成拘执。可于义之际会,时时散之。

「夫属对者,皆并见以致辞(谓并见事类以成辞,假令云:「●娟翠竹,声韵金风;的历红荷,光垂玉露。」「翠竹」与「

红荷」,「金风」与「玉露」,是异事并见也。凡为对者,无不悉然也);不对者,必相因以成义(谓下句必因上句,止凭一事以成义也。假令叙家世云:「自兹以降,世有异人。」叙先代云:「布在方策,可得言焉。」叙任官云:「我之居此,物无异议。」叙能官云:「

望之于君,固有惭色。」叙瑞物云:「委之三府,不可胜记。」叙帝德云:「魏魏荡荡,难得名焉。」皆下句接上句以成义也)。何则?偶辞在于参事(凡为对属,皆偶其辞,事若不变,辞便有阙,故须参用,始得成之也),孤义不可别言故也(若不取对,即须就一义相因以置言,故不可用别也)。

「在于文章,皆须对属,其不对者,止得一处二处有之。若以不对为常,则非复文章(若常不对,则与俗之言无异)。就如对属之间,甚须消息。远近比次,若叙瑞云『轩辕之世,凤鸣阮隃;汉武之时,麟游雍畤』(持「轩辕」对「汉武」,世悬隔也);大小必均,若叙物云『鲋离东海,得水而游;鹏翥南溟,因风而举』(将「鲋」拟「鹏」,状殊绝也);美丑当分,若叙妇人云『等毛嫱之美容,类嫫母之至行』(「毛嫱」、「嫫母」,貌相妨也);强弱须异,若叙平贼云『摧鲸鲵如折朽,除蝼蚁若拾遗』(「鲸鲵」、「蝼蚁」,力全校也)。苟失其类,文即不安。以意推之,皆可知也。而有以『日』对『景』,将『风』偶『吹』,持『素』拟『白』,取『鸟』合『禽』,虽复异名,终是同体。若斯之辈,特须避之。故援笔措辞,必先知对,比物各从其类,拟人必于其伦。此之不明,未可以论文矣。」

〔五〕 范注:「《韩非子外储说左下》:『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古者有夔一足,其果信有一足乎?」』」

〔六〕 黄注:「《庄子(秋水)》:「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足今)踔而行,予无如矣。」陆德明《释文》:「夔,一足兽也。」成疏:「跳踯快乐而行天下,简易无如我者。」《校注》:「『(足今)』谭献校作『踸』,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谢钞本、四库本作『踸』。……按『(足今)』字《说文》所无,《新附》有『踸』字。《楚辞》东方朔《七谏》:『马兰踸踔而日加。』《

文赋》:『故踸踔于短垣。』《江文通文集镜论语》『宁踸踔于马兰』,是古人率用『踸』字。又按舍人此文本《庄子秋水》篇,黄氏所注是也。」

《校证》:「『(足今)』,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吟窗杂录》、《天中记》三七、《诗纪》、《六朝诗乘总录》作『踸』。案『(足今)』与『踸』古通,《庄子秋水》篇:『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足今)踔而行。」』宋本《道藏》、成疏本、《文选文赋》注,『(足今)』并作『踸』。」成疏:「(足今)踔,跳踯也。」

《文镜秘府论二十九种对》:「或曰:夫为文章诗赋,皆须属对,不得令有跛、眇者。跛者,谓前句双声,后句直语,或复空谈,如此之例,名为跛。眇者,谓前句物色,后句人名,或前句语风空,后句山水:如此之例,名眇。何者?风与空则无形而不见,山与水则有踪而可寻,以有形对无色:如此之例,名为眇。或云:景风心色等,可以对虚,亦可以对实。今江东文人作诗,头尾多有不对。」

《山海经大荒东经》:「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斟诠》:「踸踔,行无常貌,或行不进貌。踔一作卓。王念孙曰:『(足今)卓与(足今)踔同,一作踸踔,跛者行一前一却,不定之义。』」

若气无奇类,文乏异采〔一〕,碌碌丽辞,则昏睡耳目〔二〕。

〔一〕 纪评:「『若气无』以下,就四对推入一层,言对偶虽合法,而无骨采亦不可。」

牟世金《范注补正》:「《周易干文言》:『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孔疏:『各从其类者,言天地之间共相感应,各从其气类。』《

全三国文》卷二十五锺会《与蒋斌书》:『巴蜀贤智文武之士多矣,至于足下、诸葛思远,譬诸草木,吾气类也。』气类,同类也,彦和借指对偶。『气无奇类』即『无奇特之气类』,所谓『碌碌丽辞』是也。」

〔二〕 马叙伦云:「远诵王勃、杨炯之体,近摛吴绮、章藻功之作,皆彦和所谓碌碌者也。此藻丽之病也。」(《文论讲疏》引)

《注订》:「『两事』疑不误,此指反对为优,正对为劣而言也。下文『若夫』云云,是指或反或正,其相偶必相称,不然便如(足今)踔而行也。若『气无』云云以下,是指修辞立言,宜求精巧有异采,不可碌碌乏味也。」

刘大杰《批评史》:「『若气无奇类,……则昏睡耳目』,是针对堆砌辞藻,缺乏风骨的作品而发。」

《斟诠》:「此四句总论言事二对庸冗之病。盖彦和就四对推进一层,以为对偶虽称合度,若无骨采,亦不谓之工。」

又:「无论言对或事对,若辞气既无瑰奇事类相与配偶,文句又乏特殊丹采可资点染,而一味饤饾、帮凑,勉强骈丽其辞,则读之者必感耳昏目眩,沉沉欲睡矣。此盖犯『庸冗』之弊,有以致之。」

必使理圆事密,联璧其章〔一〕。迭用奇偶,节以杂佩〔二〕,乃其贵耳〔三〕。类此而思,理自见也〔四〕。

〔一〕 《校注》:「按『其』疑『共』之误。」按「联璧其章」谓其章采如联璧,「其」字不误。

《斟诠》:「诗文对偶,贵华丽,尤贵事理,表里相依庶几得之。……若为求对偶,而忘事理,则无可取焉。《王直方诗话》曰:『东坡有言:世间事,忍笑为易,惟读王祈大夫诗,不笑为难。祈尝谓东坡云,有竹诗两句,最为得意,因诵曰:「叶垂千口剑,干耸万条枪。」坡曰:「好则极好,则是十条竹竿,一个叶儿也。」』盖以云干已万而叶止千者,求其字对之工,乃忘其理之忤也。《遯斋闲览》曰:『李廷彦献百韵诗于一达官,其间有句云:「舍弟江南殁,家兄塞北亡。」达官恻然伤之曰:「不意君家凶祸,重并如此。」廷彦遽起自解云:「实无此事,但图对属亲切。」』此虽不过过甚其辞以佐笑噱者,然拗花者莫脱其萼,学者允宜三思。」

〔二〕 《札记》:「终曰『迭用奇偶,节以杂佩』,明缀文之士,于用奇用偶,勿师成心,或舍偶用奇,或专崇俪对,皆非为文之正轨也。」

《校注》:「按《诗郑风女曰鸡鸣》:『杂佩以赠之。』毛传:『杂佩者,珩、璜、琚、瑀、冲牙之类。』」朱传:「

杂佩,左右佩玉也。上横曰珩,下系三组,贯以蠙珠:中组之半,贯一大珠曰瑀;末悬一玉,两端皆锐曰冲牙;两旁组半,各悬一玉,长博而方,曰琚;其末各悬一玉,如半璧而内向,曰璜。又以两组贯珠上系珩两端,下交贯于瑀,而下系于两璜,行则冲牙触璜而有声也。」

张严《论诠》:「大抵文章气势,系乎句法。而句之奇偶,影响气势极巨。奇句比较流美,偶句比较凝重,奇所以振其气,偶所以植其骨。故散文不得独奇,骈体未许独偶也,二者必奇偶兼用,三五其变,始成统一谐和之致。观彦和《文心》五十篇,莫不奇偶迭用。譬如以《情采》篇为例:『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奇句)『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华萼振,文附质也。』(

奇句)『虎豹无文,则鞹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奇句)『若乃综述性灵,敷写器象;镂心鸟迹之中,织辞鱼网之上:其为彪炳缛采名矣。』(奇句)由此可知,奇句之用,在乎引发下文,或结束上文,其功用不惟辞气矣。惟奇句力弱,偶句气王,偏于偶者板滞,偏于奇者缓散。奇偶互用,可以成雄奇变化之文。故曰『迭用奇偶,节以杂佩,乃其贵耳』。」

程兆熊《文心雕龙讲义》:「『理圆事密』,则有其文辞上调和与统一之美。『迭用奇偶』,则有其文辞上之平衡与变化之美。」可见能运用得当,是可以发挥美的效用的。

〔三〕 《文心雕龙讲疏》:「文之有丽辞,实本乎自然,经传诸子之文,骈句偶意,不可胜举,彼非有意为之,故彦和曰:『高下相须,自然成对。』又曰:『岂营丽辞,率然对尔。』又曰:『奇偶适变,不劳经营。』又曰:『迭用奇偶,节以杂佩,乃其贵耳。』凡此诸语,皆明奇偶无定,唯取其适。而自魏晋以来,竞为纤巧。亦犹声韵本出自然,而沈约以来,益深靡丽之病。夫文形文声贵得自然之美,强以人为之规矩拟之,必不可得矣。」

包世臣《艺舟双楫文谱》:「讨论体势,奇偶为先:凝重多出于偶,流美多出于奇。体虽骈,必有奇以振其气势;虽散,必有偶以植其骨,仪厥错综,致为微妙。《尚书》『钦明文思』一字为偶。『安安』迭字为偶。『允恭克让』二字为偶,偶势变而生三,奇意行而若一。『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语奇也,而意偶。『克明峻德』四字一句奇。『以亲九族』十六字四句偶,『协和万邦』十字三句奇,而『万邦』与『九族』『百姓』语偶,『时雍』与『黎民于变』意偶,是奇也而偶寓焉。『乃命羲和』节奇,『若天』『授时』隔名为偶,中六字纲目为偶。『分命』『申命』四节,体全偶而词悉奇。『帝曰咨』节奇,『期三百』十七字参差为偶。『允厘』八字颠倒为偶,而意皆奇。故双意必偶,『钦明』『允恭』等句是也;单意可奇可偶,『光被』『允厘』等句是也。虽文字之始基,实奇偶之极轨,批根为说,而其类从。」(《文论讲疏》引)

朱星《文心雕龙的修辞论》:「『迭用奇偶,节以杂佩,乃其贵耳』,也基本上是承认奇偶可混用,但话很含糊。从表面看,他似乎提倡骈散混合体,不赞成纯散文或纯骈文,但实际上他是提倡骈文而夹用散文句,他自己写的《文心雕龙》就是如此。他反对纯散文,但也不会同意散文中夹些骈句,因此并不是提倡骈散混合体,他实在是主张骈文中夹些散句。」

〔四〕 《校注》:「『自』,黄校云:『汪本作斯。』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亦并作『斯』,是也。《章表》篇『事斯见矣』,语意与此同,可资旁证。」

第三段列举构成丽辞应该避免的四种毛病:一、重出,二、不均,三、孤立,四、庸碌。最后提出要求:「理圆事密」,在对偶中要有奇句调节。

赞曰:体植必两,辞动有配〔一〕。左提右挈〔二〕,精味兼载〔三〕。炳烁联华,镜静含态〔四〕。玉润双流,如彼珩佩〔五〕。

〔一〕 周注:「体植,四体(肢)成立。」「体植必两」即「造化赋形,支体必双」之意。「动」,辄,每。

《文论讲疏》:「刘勰云:『造化赋形,支体必双。』是则宇宙现象,凡属动植,草木鸟兽昆虫,举莫能例外,矧夫人类哉!其或畸状异类,支离其体,赘其形,则悉成自后天,无非病态,吾人造写物色,着之文辞,反映表现,有似投影,乌有形影而互歧,与真实之顿乖者乎?故刘勰又云:『体植必两,辞动有配。』明乎斯旨,已至于世间万事,祸福倚伏,正反对立,是非横生,美丑善恶,皆相对待。语及彝伦,上下如君臣,平峙如夫妇,义归攸叙,势难缺一。吾人辨析事理,造文记述,有举此见彼之科,着因同求异之律。此又刘勰所云『神理为用,事不孤立』者也。」《斟诠》:「次句谓『心生文辞,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也。」

〔二〕 《补注》:「四字出《史记张耳陈余传》。」按《汉书张耳陈余传》:「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灭燕易矣。」注:「提挈,言相扶持也。」

〔三〕 《校释》:「嘉靖本『味』作『未』,按当作『末』,精末,犹言精粗也。因『末』误『未』,『未』又误作『味』也。」

《校证》:「『味』,张之象本作『未』。按『精味』之『味』犹《辨骚》篇所谓『讽味』,《附会》篇所谓『辞味』、『

道味』,《总术》篇所谓『义味』之『味』,作『未』误。」

《斟诠》:「四句(「精末兼载」)谓『双比空辞,并举人验』也。」

〔四〕 《斟诠》:「五、六句谓言对精巧,事对允当,则『理圆事密,联璧其章』矣。案炳烁联华,言上下联词华明丽,如并蒂莲花,光明灼耀,彼此辉映也。江淹《莲华赋》:『画台殿兮云霞,图缣绢兮炳烁。』炳,《说文》:『明也。』《玉篇》:『明着也。』《易革》:『大人虎变,其文炳也。』烁,音硕,《说文新附》:『灼烁,光也。』蔡邕《弹棋》诗:『光烁如电。』镜静含态,言对镜靓妆,扬眉瞬目,一颦一笑,其人之容态,莫不毕现于镜中也。此喻上下联应配合均匀,始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周注:「炳烁联华:并开的花光彩照耀。镜静含态:镜清明含容物态。物照镜成双,与联华并指对偶。」陆机《演连珠》:「镜无畜影,故触形则照。」

〔五〕 《校注》:「按《礼记聘义》:『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叩之,其声清越以长。』《淮南子说山》篇:『夫玉润而泽有光,其声舒扬。』『双流』,谓其光泽与声,以喻丽辞之须讲求藻饰及声律也。」

「玉润双流」指上文「丽句与深采并流」。《斟诠》:「七、八句谓丽辞之体,必『迭用奇偶,节以杂佩,乃其贵耳』。」周注:「珩佩:成双的玉佩。《国语晋语》:『白玉之珩六双。』」

《礼记玉藻》:「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征角,左宫羽,趋以《采齐》,行以《肆夏》。」「珩」,杂佩的一种。

文心雕龙义证

卷 八

比兴 第三十六

《周礼春官》大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郑玄注:「赋之言铺,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比,见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类以言之。兴,见今之美,嫌于媚谀,取善事以喻劝之。……郑司农(众)云:『……比者,比方于物也;兴者,托事于物。』」

《周礼春官》大司乐:「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郑玄注:「兴者以善物喻善事。」

何晏《论语集解》在《阳货》篇「诗可以兴」句下引孔安国说:「兴,引譬连类。」

《文章流别论》:「比者,喻类之言也。兴者,有感之辞也。」

锺嵘《诗品序》:「故诗有三义焉:一曰兴,二曰比,三曰赋。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宏斯三义,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若专用比兴,患在意深,意深则词踬。若但用赋体,患在意浮,意浮则文散,嬉成流移,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矣。」

《毛诗正义》:「比云见今之失,取比类以言之,谓刺诗之比也。兴云见今之美,取善事以劝之,谓美诗之兴也。其实美刺俱有比兴者也。」(卷一)

《史通叙事》:「昔文章既作,比兴由生,鸟兽以媲贤愚,草木以方男女,诗人骚客,言之备矣。」

皎然《诗式》卷一「用事」条:「今且于六义之中,略论比兴。取象曰比,取义曰兴。义即象下之意。凡禽鱼草木人物名数,万象之中,义类同者,尽入比兴。《关雎》即其义也。」

吕与叔《诗说拾遗》引程颐语曰:「兴有兴喻之意,比则直比之而已,『蛾眉』、『瓠犀』是也。」

胡寅《与李叔易书》(《斐然集》卷十八)引李仲蒙之言曰:「

叙物以言情,谓之赋,情尽物者也;索物以托情,谓之比,情附物者也;触物以起情,谓之兴,物动情者也。」(又见《困学纪闻》卷三)

《诗人玉屑》卷十三引黄彻说:「赋者,铺陈其事;比者,引物连类;兴者,因事感发。」

朱熹:「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关雎》集传)又:「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螽斯》集传)又:「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葛覃》集传)

朱熹《诗传纲要》:「兴者,托物兴辞,初不取义。」

朱熹《楚辞集注》:「赋则直陈其事,比则取物为比,兴则托物兴词。」

明李东阳《怀麓堂诗话》:「诗有三义,赋止居一,而比兴居二。所谓比兴者,皆托物寓情而为之者也。盖正言直述则易于穷尽而难于感发。惟有所寄托,形容摹写,反复讽咏,以俟人之自得,言有尽而意无穷,则神爽飞动,手舞足蹈而不自觉,此诗之所以贵情思而轻事实也。」

《艺概》卷二《诗概》:「兴与比有阔狭之分,盖比有正而无反,兴兼反正故也。」

《札记》:「题云比兴,实侧注论比,盖以兴义罕用,故难得而繁称。原夫兴之为用,触物以起情,节取以托意,故有物同而感异者,亦有事异而情同者,循省六诗,可榷举也。」

又:「案后郑以善恶分比兴,不如先郑注谊之确。且墙茨之言,毛传亦目为兴,焉见以恶类恶,即为比乎?至锺记室云: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其解比兴,又与诂训乖殊。」

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二篇第一章第三节:「赋、比、兴的说法,大概起于汉初的经师。汉初有三家诗,《齐诗》亡于魏,《

鲁诗》亡于晋,只有《韩诗》尚存其半。《韩诗》采用赋比兴的说法的。解为兴者,如《芣卫》,《韩诗序》云:『伤夫有恶疾也。』……解为比者,如《鸡鸣》,《韩诗序》云:『谗人也。』……《毛诗》与《韩诗》显然不同,如《芣卫》,《韩诗》认为是兴;毛认为是赋;《鸡鸣》,《韩诗》认为是比,毛也认为是赋;《伐檀》,韩认为是赋,毛却认为是兴。」又第三篇第九章第五节:「汉代经学家所谓比兴,含有美刺的意义,六朝文论家所谓比兴则是一种文学方法。」

朱自清《诗言志辨比兴》说:「毛传『兴也』的『兴』有两个意义,一是发端,一是譬喻:这两个意义合在一块儿才是『兴』。」

程俊英《诗经的比兴》:「第一,兴多在发端,所以也称为起兴。第二,比的运用,总是以好比好,以不好比不好。但兴含比义时,有时也可起反衬作用,如以好反衬不好等。第三,兴是诗人先见一种景物,触动了他心中潜伏的本事和思想感情而发出的歌唱。兴是触物起情,所以兴句多在诗的开头,而比句则在章中。第四,比仅联系局部,……兴则不然,诗的开头两句,往往贯串全章,甚至全篇。例如《关雎》的作者,看见雎鸠水鸟关关的叫,……『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兴句,便标示了本诗的主要内容,就是『君子』追求『淑女』的主题。」(《文学评论丛刊》第一辑)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比者,为一种类似之联想,亦即类似之譬喻,以丙譬喻甲,甲与丙之间,必有一类似之乙。英人李查兹《修辞学原理》曰:『极大之距离,可以譬喻合一,凭借本意与媒介物,直接两物之类似,而此本意与媒介物,则由于共同之情状,使吾人将其合而为一。』其形式可简写如:

甲→(乙)→丙譬喻

甲与丙代表二种不同之事物,乙为其类似之点。试以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为例:『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句中眉与肌各为甲,为正义。羽与雪各为丙,为譬喻。翠与白各为乙,为甲与丙之类似点。再以白居易《秦中吟》为例:『缯帛如山积,丝絮似云屯。』句中缯帛与丝絮各为甲,为正义。山与云各为丙,为譬喻。积与屯各为乙,为甲与丙之类似点。此种形式,为比之正例。」

又:「兴者,为一种继起之联想,即由甲联想至丙,甲与丙之间不必类似,甚至相对者,无不可据以表述。……盖继起之联想,重在前后衍生之关系,一因一果,不求形似,随兴所之。其形式可简写如下:

甲→(乙)→丙联想

其中甲与丙代表二种不同之事物,乙为其类似之点。由甲联想至丙,其类似点乙不必存在。……此种纯兴之体,严粲《诗缉》举例甚多。如《周南葛覃》:『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严粲注云:『兴之不兼比者也。述后妃之意若曰:葛生覃延,而施移于谷中,其叶萋萋然茂盛。当是时,有黄鸟集于灌生之木,闻其鸣声之和喈喈然,我女工之事将兴矣。』……凡此皆见景生情,偶然感发,无迹可寻。」

《诗》文弘奥〔一〕,包韫六义〔二〕,毛公述传〔三〕,独标兴体〔四〕,岂不以风通而赋同〔五〕,比显而兴隐哉〔六〕!

〔一〕 「《诗》文」指《诗经》的文字。

《校证》:「张松孙本、纪本,『弘』作『宏』,避清讳。」《尔雅释诂》:「弘,大也。」正义:「弘者,含容之大也。」《易坤卦》:「含弘光大。」「弘奥」,深广。

〔二〕 《诗大序》:「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正义:「然则风、雅、颂者,诗篇之异体;赋、比、兴者,诗文之异辞耳。大小不同而得并为六义者,赋、比、兴是诗之所用,风、雅、颂是诗之成形。用彼三事,成此三事,是故同称为义,非别有篇卷也。」

〔三〕 黄注:「《汉艺文志》:《毛诗故训传》三十卷,毛公之学,自谓子夏所传。」

《汉书儒林传》:「毛公,赵人也,为河间献王博士。」《后汉书儒林传》:「赵人毛苌传《诗》,是为《毛诗》。」郑玄《诗谱》:「鲁人大毛公为训诂,传于其家,河间献王得而献之,以小毛公为博士。」陆玑《毛诗草木虫鱼疏》:「荀卿授鲁国毛亨,毛亨作《训诂传》以授赵国毛苌,时人谓亨为大毛公,苌为小毛公。」《总术》篇:「述经曰传。」

〔四〕 清惠周惕《诗说》卷一:「毛公传《诗》,独言兴不言比、赋,以兴兼比、赋也。人之心思,必触于物而后兴,即所兴以为比而赋之,故言兴而比、赋在其中,毛公之意,未始不然也。《文心雕龙》曰:『毛公述传,独标兴体。』以『比显而兴隐』。」

《困学纪闻》卷三《赋比兴诸说》条:「鹤林吴氏(全谢山云:名泳)论《诗》曰:『兴之体足以感发人之善心。毛氏自《

关雎》而下,总百十六篇,首系之兴,风七十,小雅四十,大雅四,颂二,注曰:「兴也。」而比赋不称焉。盖谓赋直而兴微,比显而兴隐也。』朱氏又于其间增补十九篇,而摘其不合于兴者四十八条,且曰:『《关雎》,兴诗也,而兼于比;《绿衣》,比诗也,而兼于兴。《頍弁》一诗,而比兴赋兼之。』则析义愈精矣。」原注:「《文心雕龙》曰:毛公述传,独标兴体,以比显而兴隐。鹤林之言本于此。」王元化《再释〈比兴〉篇「拟容取心」说》:「由于刘勰仍保持着汉人体法相兼的观点,既把比兴当作艺术方法看待,又把比兴当作由艺术方法所塑造的艺术形象看待,所以篇中才有『比体』、『兴体』之称。」

〔五〕 《校证》:「梅六次本、张松孙本『通』改『异』。」纪云:「『异』字是。」《札记》:「风通,『通』字是也。《诗》疏曰:『赋者,铺陈今之善恶,其言通正变,兼美刺也。』」范注:「《

诗大序》正义曰:『风之所吹,无物不扇,化之所被,无往不沾,故取名焉。』《五行大义》引翼奉说:『风通六情。』」《校注》:「

按『通』,谓通于美刺;『同』,谓同为铺陈。天启梅本改『通』为『异』,非是。」

《斟诠》:「隋萧吉撰《五行大义》引汉翼奉《齐诗说》:『风通六情。』此即彦和『风通』之所本。《诗大序》孔疏:『

风之所吹,无物不扇,化之所被,无往不沾,故取名焉。』亦可为『

风通』一词之注脚。孔疏又曰:『赋者,铺陈今之政教善恶,其言通正变,兼美刺也。』盖即所谓『赋同』之意义所在。」因风通六情,容易识别,故曰「风通」。

郭绍虞《六义说考辨最后的总结》其十四:「自来注家,对于比显兴隐之说论说颇多,但对风通赋同之说则都没有提。案『风通赋同』很难理解,各家均云『通一作异』假使说『风异赋同』,那么风指各国之风,当然可说是『异』,赋则介于体用之间,当然可说是『同』。假使照『通』字来讲,只能说『风』通于赋、比、兴三体,但对『赋同』之说又多少有些牵强了。但是我们对于刘勰把风赋比兴连起来讲,却认为是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其十九说:「如果专从文学的观点来看,那么风可以说是一切诗歌的总名,而赋与颂,则是诗体的散文化,比兴二者可以看作是诗体,也可以看作是诗法。……在刘勰的论点里,约略可以看出以上这个意思。或者再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那么风是抒写主观情绪的诗,赋是描绘客观现实的诗,所以风赋可以连称。这在刘勰论点中,也可说是比较明显的。」

郭绍虞《文论札记三则》第一则《六义说与六诗说》云:「刘勰《文心雕龙》于赋颂则分篇立论,对比兴则合篇剖析,而在《比兴》篇中又特标『风通赋同,比显兴隐』之语,完全合于六诗次序,这是他的通达卓识之处。」(以上均见《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下编)

郭注:「『风通』,风为诗之体裁,其创作方法包括赋比兴三者,故毛公作传,无需标出。」

牟世金《范注补正》:「《毛诗序》正义:『六义次第如此者,以《诗》之「四始」以风为先,故曰风。风之所用,以赋、比、兴为之辞,故于风之下即次赋、比、兴,然后次以雅、颂。雅、颂亦以赋、比、兴为之,既见赋、比、兴于风之下,明雅、颂亦同之。』据此可知,『风通』指风(包括雅、颂)通用赋、比、兴之法;而赋又『通正变,兼美刺』,具有一般诗的共同性。」

〔六〕 《诗大序》正义:「比之与兴,虽同是附托外物,比显而兴隐,当先显后隐,故比居兴先也。《毛诗》特言兴也,为其理隐故也。」陈奂《诗毛氏传疏》引吴毓汾说:「盖好恶动于中,而适触于物,假以明志,谓之兴,而以言于物则比矣,而以言乎事则赋矣;要迹其志之所自发,情之不能已者,皆出于兴。……传言兴凡百十六篇,而赋比不及之,乃赋、比易识耳。」刘师培《论文杂记》第二十一:「兴之为体,兴会所至,非即非离,词微旨远,假象于物,而或美或刺,皆见于兴中。比之为体,一正一喻,两相譬况,词决旨显,体物写志,而或美或刺,皆见于比中。故比兴二体,皆构造虚词,特兴隐而比显,兴婉而比直耳。」

清陈启源《毛诗稽古编》卷二十五:「毛公独标兴体,朱子兼明比赋;然朱子所判为比者,多是兴耳。比兴虽皆托喻,但兴隐而比显,兴婉而比直,兴广而比狭。……兴比皆喻而体不同:兴者兴会所至,非即非离;言在此,意在彼;其词微,其旨远。比者,一正一喻,两相譬况;其词决,其旨显;且与赋交错而成文,不若兴语之用以发端,多在首章也。」

刘熙载《艺概诗概》:「《诗序》正义云:比与兴虽同是附托外物,比显而兴隐,当先显而后隐,故比居先也。毛传特言兴也,为其理隐故也。案《文心雕龙比兴》篇云:毛公述传,独标兴体,岂不以风异而赋同,比显而兴隐哉!正义盖本于此。」又:「

『取象曰比,取义曰兴』,语出皎然《诗式》,即刘彦和所谓比显兴隐之意。」

《校释》:「舍人此篇以比显兴隐立说,义界最精。盖二者同以事物况譬,特有隐显之别,而无善恶之分。『比』者,作者先有此情,亟思倾泄,或嫌于径直,乃索物比方言之。『兴』者,作者虽先有此情,但蕴而未发,偶触于事物,与本情相符,因而兴起本情。前者属有意,后者出无心;有意者比附分明故显,无心者无端流露故隐。」

故比者,附也;兴者,起也〔一〕。附理者,切类以指事〔二〕;起情者,依微以拟议〔三〕。起情,故兴体以立〔四〕;附理,故比例以生〔五〕。比则蓄愤以斥言〔六〕,兴则环譬以寄讽〔七〕。盖随时之义不一,故诗人之志有二也〔八〕。

〔一〕 《毛诗正义》卷一孔疏:「比者,比方于物,诸言『如』者,皆比辞也。」又:「兴者,托事于物,则兴者,起也。取譬引类,起发己心。《诗》文诸举草木鸟兽以见意者,皆兴辞也。」

《斟诠》:「比附,谓以近似者相比也。《晋书索靖传》:『枝条顺气,转相比附。』」又:「兴者,起也。此所谓起,外物兴起其感情也。」

〔二〕 《斟诠》:「盖诗人于操觚之前,已先自有情,当其表出之时又嫌于率直,于是假物托情,比方以出之,故曰『附理者,切类以指事』。案:切类,谓切取类似。……指事,谓指明事实。」

要把一种事理说清楚,用类似的例子作比附,举的比喻必须与要说的事理密切相关,这就叫「切类以指事」。

《文镜秘府论六志》:「二曰比附志。比附志者,谓论体写状,寄物方形,意托斯间,流言彼处。即假作《赠别》诗曰:『离情弦上急,别曲雁边嘶。低云百种郁,垂露千行啼。』释曰:无方叙意,寄急状于弦中;有意论情,附嘶声于雁侧。上见低云之郁,托愁气以合词;下瞩垂露悬珠,寄啼行而奋笔。意在妆颊,喻说鲜花;欲述眉形,假论低月。传形在去,类体在来,意涉斯言,方称比附。」林东海解释说:「想表现容貌漂亮,用漂亮的鲜花作比;想表现眉毛的弯曲,用弯曲的新月作比。容颜漂亮,是妆颊和鲜花的相似点;形状弯曲,是眉毛和新月的相似点。有了相似点,即《文心雕龙比兴》所说的『切象』,这样才成为贴切的比喻。」(《诗法举隅》)

〔三〕 《斟诠》:「盖诗人虽有此情,但蕴而未发,偶为客观事物所触动,因有此感情之涌现。如杜甫诗:『东阁官梅动诗兴。』故曰:『起情者依微以拟议。』案:依微,谓依托微物。微物,小物也。《文选》祢衡《鹦鹉赋》:『知禽鸟之微物。』拟议,谓拟度议论。《易系辞》:『拟议以成其变化。』孔疏:『圣人欲言之时,拟度之而后言;欲动之时,必议言之而后动,则能成尽其变化之道也。』」

《诗大雅大明》「惟予侯兴」毛传:「兴,起也。」《尔雅》《说文》都训「兴」为「起」。「起」和「启」也是同音通假字,就是启发的意思。由微小的事物引起情感的触动而进行构思,这就叫「起情者依微以拟议」,这也就是下面说的「称名也小,取类也大」。

〔四〕 王季思《说比兴》第六段:「诗人的感情,偶然触物而发,这便是兴。《文心雕龙》……以附理与起情区别比兴,可说语简而意该。第一,兴者,起也。它是诗人情感的最先触发,所以在未有诗意象之先。比者,附也,必定先有了意象,再拿别的事物来附托他。这在创作程序上实有先后之不同。如《关雎》一诗,是诗人先有感于雎鸠之和鸣,因而起了求淑女以配君子的意象,这便是兴。如《柏舟》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是诗人先有了我心不可转和不可卷的意象,才拿石和席来反比的。再如《伯兮》诗:『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是先有了屡思伯而伯不来的意象,才拿『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来相比,这便是比。……第二,兴以起情,比以附理。这情理的不同,更是比兴的最大区别。李仲蒙说:『索物以托情谓之比,触物以起情谓之兴。』因为比是经过诗人的思索的,所以取比之物和所比之事,二者之间不但理类上必有相合之处,而且要愈切合愈足以表现诗人的思力。所以说『附理者,切类以指事』。」(《国文月刊》第三十四期)

〔五〕 《斟诠》:「案比例本谓相比拟之例式也。《东观汉纪鲍昱传》:『比例轻重,非其事类,错杂难知。』此处犹言『比体』,作比之例式解。」「例」,体例。

郭绍虞、王文生《论比兴》:「在刘勰看来,比不是简单的比喻,而是一种比附事理的方法。……他把兴说成是『激发感情』,但不是简单的『托事于物』,而是『触物以起情,节取以托意』(黄侃《札记》),既通过接触事物来激发感情,又选取事物某一方面作突出描写来寄托思想。刘勰认为比兴关系到内容与形式两个方面,它是贯穿艺术创作过程的思维方法,也是一种表现方法。刘勰对比兴的阐述主要是继承郑众的传统,但又有着明显的巨大的发展。」(

《文学评论》一九七八年第四期)

〔六〕 「蓄」本作「畜」。《校注》:「按『畜』当作『蓄』,音之误也。《说文》艹部:『蓄,积也。』又田部:『畜,田畜也。』是二字意义各别。《情采》篇:『盖风雅之兴,志思蓄愤。』尤为切证。何本、梁本、别解本、冈本、尚古本、王本、郑藏钞本、崇文本作『蓄』,不误。……当据改。」

《考异》:「《通志六书略》:『蓄,通作畜。畜有数音,昌六反音触,喜郁反音绪。』后人取绪音常作蓄。」「斥言」,指斥而言。《后汉书蔡邕传赞》:「斥言金商,南徂北徒。」注:「谓对事于金商门,指斥而言无隐讳也。」

黄海章《续文心短论》:「可贵的,是指出『比则蓄愤以斥言』和郑玄『见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类以言之』的说法,恰好成一个鲜明的对比。郑玄的态度是软弱的,没有什么反抗性的,而刘勰一则说『蓄愤』,再则说『斥言』。作者胸中所蓄积的无穷的悲愤,到了不能遏止的时候,才借诗歌尽情倾注出来,敢于对统治者大声斥责。如《硕鼠》是人民群众愤怒的呼声。《何草不黄》是征人愤怒的呼声,这种『蓄愤斥言』的诗歌,发展到杜甫、白居易,便达到了高度。而这种理论,发展到李贽,更达到了高峰。」(《中山大学学报》一九六三年第四期)

《情采》篇:「风雅之兴,志思蓄愤,而吟咏情性以讽其上。此为情而造文也。」如曹植《赠白马王彪》诗:「鸱枭鸣衡轭,豺狼当路衢。」借鸱枭豺狼,来比喻离间他们兄弟的小人,加以严厉的咒诅,就是「比则蓄愤以斥言」的一种显例。

李贽《杂说》:「且夫世之真能文者,比其初皆非有意于为文也。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头又时时有许多欲语而莫可所以告语之处,蓄极积久,势不能遏。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垒块;诉心中之不平,感数奇于千载。」(《李氏焚书》卷三)这是说明为什么要「蓄愤斥言」。

〔七〕 《校证》:「『寄』原作『记』,王惟俭本、徐校本、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作『托』,张之象本作『寄』。案作『寄』是,『寄』以音近讹为『记』,『记』又以形近改为『托』耳。」《校注》:「按『记讽』不辞,『寄』字亦误。当作『托』为是。此云『托讽』,下云『托喻』,其意一也。《汉书叙传》下《司马相如传述》:『

寓言淫丽,托风(颜注:「风读曰讽。」)终始。』《文选》颜延之《五君咏》:『寓辞类托讽。』并以托讽连文。(《史通序传》篇亦有:「或托讽以见其情」语)训故本作『托』,未误,当据改。」「环譬」,回环譬喻,而不直言。

《诗大序》孔疏:「赋云铺陈今之政教善恶,其言通正变,兼美刺也。……其实美刺俱有比兴者也。」(《毛诗正义》卷一)郭绍虞王文生《论比兴》:「孔颖达的意思是说,在文学创作中,往往是赋、比、兴三法同时并用,并不象郑玄所说只有刺诗用比,颂诗用兴。郑玄的机械分类,显然不符合文艺创作的实际。」

沈岩录何焯旁批:「二语亦兼采康成之意,然不以美刺分,便圆活不滞。」

何焯《钝吟杂录》评:「千古区分比兴二字,莫善于《

文心雕龙》。《比兴》篇云:『比者,附也;兴者,起也。……比则蓄愤以斥言,兴则环譬以托讽。』较之康成,尤圆通不滞。」(卷四)

黄海章《续文心短论》:「『兴则环譬以托讽』,即委婉譬喻,以寄其讽刺之思。和『蓄愤斥言』的表现手法有所不同。他以『比显而兴隐』,所以讽刺之意就要隐约以求,如《黄鸟》之诗,是对三良的哀悼,也是对秦穆公用贤人来殉葬的讽刺。刘勰指出兴的讽刺作用,来反对南朝风云月露之词,是有着进步意义的。」

王运熙《谈中国古代文论中的比兴说》:「刘勰又云:『比则畜愤以斥言,兴则环譬以托讽。』把比兴同诗的内容联系起来,似乎同郑玄之说相近,实则不然。刘勰这两句话不是在为比兴意义下解说,而是在讲了意义后进一步指出比兴可以发生的作用。『畜愤斥言』,可以是比发生的作用,但诗中的比不一定都是『畜愤斥言』,《比兴》篇中所举比的例子,如《诗经》中的『金锡以喻明德,珪璋以譬秀民』,就不是什么『畜愤斥言』,至于所举辞赋中的一些例子,就更是纯属表现技巧的范围了。所以……刘勰对比兴意义的解释属于郑众、孔颖达、朱熹这一派。」(《文艺论丛》第四辑)

按:当内心蓄积了愤激之情的时候,用比喻直斥统治者,如「硕鼠硕鼠,勿食我黍」就是。下面说:「兴之托喻,婉而成章。」可见刘勰认为兴可以起譬喻的作用,不过这种譬喻是利用委婉回环的方式,来寄托讽刺之情。象《焦仲卿妻》就是利用「孔雀东南飞」来寄托对婚姻悲剧的讽刺的。可惜刘勰在《比兴》篇所举起兴的例子没能说明问题。

朱星《文心雕龙的修辞论》:「刘氏分析很好,但用词上有些地方容易引人误会。如兴之托喻环譬,好似与比无别。其实兴也有些比义,但主要不在比上,所以当说二者都是双线条的,有主有从:比则被喻者是主,而喻是从;兴则被兴者是主,兴是从。」

又:「比兴所不同者,比则主从不同物而同德性,兴则主从不同物又不同德性。比则主从关系密,兴则主从关系疏;比则主从对面相照,兴则主从前后相随,从作前导;比明显容易懂,兴隐不易为人注意。其实比兴界限很清楚。如『关关雎鸠』引起男女相恋,雎鸠也有一些比义。『蒹葭苍苍』,引起怀念伊人,蒹葭则毫无比义。这是兴。……刘氏对兴未加分析(其实也可分为二种:一种是纯粹的,如「蒹葭苍苍」,一种是兴而兼比的,如「关关雎鸠」)。」

〔八〕 斯波六郎:「《周易随》彖:『随时之义大矣哉。』」诗人根据《周易》的凡事随时变化并非一律的教义,修辞有着运用比兴的两种不同的主观要求,有时用比,有时用兴,完全根据具体需要,由诗人主观上及时作出决定。

黎锦熙《修辞学比兴》篇:(本篇下引黎氏语皆同此):「以上定比兴的界说。」

《札记》:「彦和辨比兴之分,最为明晰。一曰起情与附理,二曰斥言与环譬,介画憭然,妙得先郑之意矣。」范注:「谨案师说固得,然彦和解比兴,实亦兼用后郑说。」

以上为第一段,论比兴的意义、特点和作用。

观夫兴之托谕〔一〕,婉而成章〔二〕;称名也小,取类也大〔三〕。「关雎」有别,故后妃方德〔四〕;尸鸠贞一,故夫人象义〔五〕。义取其贞,无从于夷禽〔六〕;德贵其别,不嫌于鸷鸟〔七〕。明而未融〔八〕,故发注而后见也〔九〕。

〔一〕 「谕」字,《图书集成》本作「喻」,是。「托喻」谓托物喻意。

《文镜秘府论六义》:「四曰兴。皎曰:『兴者,立象于前,后以人事谕之,《关雎》之类是也。』王云:『兴者,指物及(《文笔眼心抄》作「反」)比其身说之为兴,盖托谕谓之兴也。』」

〔二〕 《左传》成公十四年:「《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观善。」杜注:「婉,曲也。谓曲屈其辞,有所辟讳,以示大顺,而成篇章。」

《斟诠》:「盖兴体不从正意描写,往往就他物之与正义相符者,曲譬妙喻,以托讽者也。故曰『婉而成章』。」

罗大经《鹤林玉露》:「诗莫高乎兴,圣人言语亦有专是兴者,如『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山梁雌雉,时哉时哉』,无非兴也。特不曾隐括协韵尔。盖兴者因物感触,言在于此,而意寄于彼,体会乃识,非若比赋之直言其事。故兴多兼比赋,而比赋不兼兴,古诗皆然。」

〔三〕 《校注》:「按《易系辞下》:『其称名也小,其取类也大。』韩注:『托象以明义,因小以喻大。』」

孔疏:「『其称名也小』者,言《易》辞所称物名多细小,若见豕负涂噬腊肉之属,是其辞碎小也。『其取类也大』者,言虽是小物,而比喻大事,是所取义类而广大也。」

王元化《释〈比兴〉篇「拟容取心」说》(附释二):「首先把《系辞下》这句话运用于文学领域的是司马迁,他评述《离骚》说:『其称文小而其旨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按此《屈原列传》文)这一说法当也给与刘勰一定影响。」(《文心雕龙创作论》)

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

称名也小,取类也大』,刘勰是借用《周易系辞下》的语句来说明『兴』的表现手法的。它的确切注脚,即下文所说的『关雎有别,……夫人象义』。『称名也小』,指『关雎有别』、『尸鸠贞一』二句;『取类也大』,指『故后妃方德』、『故夫人象义』二句。这几句的意思,只是说诗人使用『兴』的手法是因小以喻大。」(《文史》第五辑)

「名」,名物。「称」,举也。「称名也小,取类也大」,就是说,可以通过对少量事物的描绘,概括较为深广的内容。

〔四〕 黄注:「《诗小序》:《关雎》,后妃之德也。」「后妃方德」,谓比方后妃之德。

毛传:「兴也。关关,和声也,雎鸠,王雎也,鸟挚而有别。水中可居者曰洲。后妃说乐君子之德,无不和谐,又不淫其色,慎固幽深,若关雎之有别焉,然后可以风化天下。夫妇有别,则父子亲;父子亲则君臣敬;君臣敬则朝廷正;朝廷正则王化成。」

郑笺:「挚之言至也;谓王雎之鸟雌雄情意至,然而有别。」

朱熹《诗集传》《关雎》篇说:「周之文王,生有圣德,又得圣女姒氏以为之配,宫中之人于其始至,见其有幽闲贞静之德,故作是诗。言彼关关然之雎鸠,则相与和鸣于河洲之上矣;此窈窕之淑女,则岂非君子之善匹乎?言其相与和乐而恭敬,亦若雎鸠之情挚而有别也。后凡言『兴』者,其文意皆放此。」

郑樵《六经奥论》:「『关关雎鸠』,……是作诗者一时之兴,所见在是,不谋而感于心也。凡兴者,所见在此,所得在彼,不可以事类推,不可以义理求也。『兴』在鸳鸯,则『鸳鸯在梁』,可以美后妃也;『兴』在鸤鸠,则『鸤鸠在桑』,可以美后妃也。『兴』在黄鸟,在桑扈,则『绵蛮黄鸟』,『交交桑扈』可以美后妃也。如必曰关雎,然后可以美后妃,他无预焉,不可以语诗也。」

黎锦熙:「毛传既标作『兴也』,而所下的解释实是说比。兴和比是向来没有明确的界限的,而且全部毛传有兴无比,似乎六义之比就包含在兴之中。刘勰对于『毛公述传,独标兴体』这件事没有办法,只好说『比显而兴隐』,若问究竟怎样纔叫做隐呢?说来说去,……归根一句话:『兴之托谕』是要『发注而后见』的。……总之,『比』『兴』两义,不是全不相干,只是着重在兴;兴中不妨有比。大抵触景生情,其情必有与景相关之点;感物兴怀,其物必有与怀相印之端:此相关之点与相印之端,大半由于类似,所以兴中有比,有时非比不兴,惟所比者或偏畸而不全,或朦胧而难晰;刘勰所谓『起情者依微以拟议』,又曰『明而未融』,用释『兴隐』之义,亦非全无道理。即如洲上雎鸠共处,加以关关的鸣声,至少可以比配偶的相得而和乐。诗人偶见,遂兴此感;或睹爱人,忆以为喻。」

〔五〕 黄注:「《诗小序》:『《鹊巢》,夫人之德也。国君积行累功以致爵位,夫人起家而居有之,德如鸤鸠,乃可以配焉。』」

郑笺:「鹊之作巢,冬至架之,至春乃成,犹国君积行累功,故以兴焉。兴者,鸤鸠因鹊成巢而居有之,而有均壹之德,犹国君夫人来嫁,居君子之室,德亦然。」

《札记》:「《召南》毛传云:『鸠,鸤鸠,秸鞠也。鸤鸠不自为巢,居鹊之成巢。』《曹风》传云:『鸤鸠之养其子,朝从上下,暮从下上,平均如一。』《尔雅》注云:今布谷也,江东呼获谷。」「夫人象义」,谓象征夫人之义。

《校注》:「按《诗曹风鸤鸠》:『鸤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如《训故》本,是舍人此文所指,为《曹风》之《鸤鸠》矣(王氏注即引《曹风鸤鸠》)。然元明各本皆作『夫人象义』,则所指乃《召南》之《鹊巢》。上云『后妃方德』,此云『夫人象义』,正相匹对。王本作『淑人』嫌泛,非也。」

〔六〕 「夷」字,《图书集成》本作「彝」。《札记》:「『从』当为『疑』字之误。」

《讲疏》:「案《国策秦策》注曰:『从,合也。』义取其贞,无从于夷禽,犹言仅取贞义,非谓与夷禽(夷禽,常禽也,谓鸤鸠)合德也。」

《缀补》:「案『从』读为『纵』,《说文》:『纵,一曰舍也。』『无从』犹言『无舍』,似无烦改字。」

《校注》:「按『从』,读曰『纵』。《说文》纟部:『纵,缓也;一曰舍也。』(《后汉书谯玄传》注:「纵,舍也。」)夷,常也。『无从于夷禽』,言常禽如鸤鸠亦可歌咏,而不舍弃也。」

〔七〕 范注:「《家语好生》篇:『孔子曰:小辩害义,小言破道。《关雎》兴于鸟而君子美之,取其雌雄之有别;《鹿鸣》兴于兽而君子大之,取其得食而相呼。若以鸟兽之名嫌之,固不可行也。』……但有一端之相似,即可取以为兴,虽鸟兽之名无嫌也。释皎然《

诗式》曰:『取象曰比,取义曰兴。』」

《札记》:「《释文》:『挚本亦作鸷。』陆玑疏云:『雎鸠,大小如鸱,深目,目上骨露,幽州人谓之鹫。』而扬雄、许慎皆曰:『白鷢似鹰,尾上白。』」「鸷鸟」,凶猛的鸟。邵晋涵《

尔雅正义》:「雎鸠,鱼鹰也。」

〔八〕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昭公五年:『《明夷》之《谦》,明而未融,其当旦乎。』杜注:『融,朗也。』」孔疏:「融是大明,故为朗也。」

〔九〕 《斟诠》:「盖兴体之表出,仅以二三言为发端,而目的则在烘托正义,非加训释,不易晓识也。故曰『明而未融,故发注而后见也』。」

《札记》:「夫《柏舟》命篇,《邶》《墉》两见。然《邶诗》以喻仁人之不用,《墉诗》以譬女子之有常。《杕杜》之目,风雅兼存,而《小雅》以譬得时,《唐风》以哀孤立,此物同而感异也。『九罭』『鳟鲂』,『鸿飞遵渚』,二事绝殊,而皆以喻文公之失所。『牂羊坟首』,『三星在罶』,两言不类,而皆以伤周道之陵夷。此事异而情同也。夫其取义差在毫厘,会情在乎幽隐,自非受之师说,焉得以意推寻。彦和谓明而未融,发注后见;冲远谓毛公特言,为其理隐:诚谛论也。」

刘师培《论文杂记》第二十一:「毛氏释独标兴体,则以兴体难知,非解不明,若比赋二体,读诗者皆可知之,无俟赘述也。若朱传则兼标三体,且误以兴为比。」

黎锦熙:「以上论诗人之兴。」又:「若用纯文学的眼光看来,所谓兴义有三:一曰兴兼比;取象粗似,并『不求肖』,或缘『联想』,『偏畸不全』,上举例解,皆属此义。二曰『兴不兼比』,专『求辞洽』,遂『如袭来』(兴起只是「袭来」一个冒头,「

洽」着几只韵脚而已)。南飞孔雀,宁涉恶姑?(顾颉刚《写歌杂记》云:「如『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原与下边的『十四能织素……』一点没关系。……诗人原只要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嫌太平调了,所以先说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它的重要的意义,只在洲、逑的协韵。」)三曰『兴却兼赋』:舟在河中,杕生道左,若不发注,安知非赋?日照九州岛,兴即赋耳(歌谣云:「太阳一出照九州岛,几多欢乐几多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自是晨起即景兴感耳)。……已上三义,究属何义,惟彼作者,乃能自知。所谓『理隐』,即不可知。不可知者,何必『缘饰』?必『缘饰』者,正为说经,『经则有义,乃增缘饰』,前已言之。今论修辞,当知兴者,只是『兴起』,『以意逆志』,三义皆通,各凭主观,自由说解,去泰去甚,期通情理,不须执着,亦毋庸非难也(毛传只言「兴」而不言「比」,其理极易知,因为兴可包比……)。」

且何谓为比?盖写物以附意〔一〕,扬言以切事者也〔二〕。故金锡以喻明德〔三〕,珪璋以譬秀民〔四〕,螟蛉以类教诲〔五〕,蜩螗以写号呼〔六〕,澣衣以拟心忧〔七〕,卷席以方志固〔八〕,凡斯切象,皆比义也〔九〕。

〔一〕 范注:「『意』,铃木云:疑当作『理』。」明郭子章《喻林序》:「《诗》有六义,其三曰比。言之贵喻,上矣。……靡不托物以附意,扬言以切事。」(卷首)

《考异》:「意指理之所归。切事附意而后理得,故上文言附理,此言附意也。铃校非。」

〔二〕 《尚书益稷》:「皋陶拜手稽首扬言。」传:「大言而疾曰扬。」正义:「扬声大言。」

《左传》昭公二十八年:「子少不扬。」杜注:「颜貌不扬显。」《时序》篇:「扬言赞时。」「扬言」,明显之言,本篇「扬言」义同,承上文「比显」说。「切事」,切合事理,下文言比「以切至为贵」。

郭绍虞、王文生《论比兴》:「『写物以附意,扬言以切事』,也就是通过描写事物的形象来显示意义,用夸张的语言来突出事理。」

〔三〕 梅注:「《淇奥》诗:有斐君子,如金如锡。」范注:「《

诗卫风淇奥》:『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毛传曰:『金锡练而精,圭璧性有质。』」黎锦熙:「

毛传云云,说得欠明了。朱《集传》把句子改了一改,就很有意思:『金锡言其锻炼之精纯,圭璧言其性质之温润。』《文心雕龙》云:『金锡以喻明德。』(后来锡贱了,又易镕化,现在不可再拿来比君子之德。)究竟诗人本意是否比『德』,却还可疑;也许是比他身分的尊贵和隆重,看本诗下四句(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便可证明。」

斯波六郎:「《周易晋》象:『君子以自昭明德。』」《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正义谓「明德」为「光明之德」,即美德。

〔四〕 梅注:「《诗大雅卷阿》序曰:『《卷阿》,召康公戒成王也,言求贤用吉士也。』其第十一章曰:『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岂弟君子,四方为纲。』笺云:『王有贤臣,与之以礼义相切磋,体貌则颙颙然敬顺,志气卬卬然高朗,如玉之圭璋也。』」黎锦熙:「圭(珪)是王者拿来封诸侯的瑞玉,瑞即信的意思(犹今委任状),其制有上圆下方的,有上锐下方的(取法于天圆地方之意);璋就是半圭。毛传:『颙颙,温貌;卬卬,盛貌。』君子的仪容,温温和和的而又昂昂然,这只有古代贵族们双手捧着的这种尊贵的瑞玉好作比喻了。郑笺云云,横加『切磋』之义,已觉有些蛇足。至于魏徐干《中论》引此诗而解说云:『举圭璋以喻其德,贵不变也。』朱《集传》:『颙颙、卬卬,尊严也;如圭如璋,纯洁也。』这都是离开『颙颙卬卬』来解释这个比喻的,就不能不各随己意在圭璋上找出『不变』和『纯洁』等属性来。《文心雕龙》云『圭璋以譬秀民』,『秀民』字见斟酌,因而《尔雅》说:『颙颙卬卬,君之德也。』但《小序》说这篇诗是『召康公戒成王也,言求贤用吉士也』。刘氏的『秀民』,大约是根据『贤』和『吉士』说的。」

《斟诠》:「秀民,民之秀出者也,见《国语齐语》『其秀民之能为士者必是赖也』句韦注。」

〔五〕 梅注:「《小宛》诗:『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教诲尔子,式谷似之。』笺曰:『蒲卢取桑虫之子,负持而去,煦妪养之以成其子,喻有万民不能治,则能治者将得之。』」

黎锦熙:「毛传:『螟蛉,桑虫也。』(《尔雅》同。陆玑云:「桑上小青虫。」)蜾蠃,蒲卢也。(《尔雅》同,《说文》引作「蝠蠃」云:「细腰蜂也。」)……依郑笺:『式,用;谷,善也。』朱《集传》:『螟蛉有子,则用善而似之可也。』方玉润说为『反跌下文』云:『螟蛉之子,尚且相类;况尔亲生,独不能相肖乎!』都不近情理。至于郑笺说是『喻有万民不能治,则能治者将得之。……今有教诲女之万民用善道者,亦似蒲卢言将得而子也。』是拘泥《小序》而生出来的曲解。《文心雕龙》云:『螟蛉以类教诲。』现在『螟蛉』即用为『养子』的称呼,成隐喻的常语。」

《释文》:「螟蛉,俗谓之桑蟃,一名戎女,即细腰蜂。」

黄注:「《扬子法言》:『螟蛉之子,殪而逢蜾蠃,祝之曰:类我,类我,久则肖之矣。』」(按此见《学行》篇)

〔六〕 《札记》:「《大雅荡》传云:『蜩,蝉;螗,蝘也。』笺云:『饮酒号呼之声,如蜩螗之鸣。』」《大雅荡》:「靡明靡晦,式号式呼,俾昼作夜。文王曰:咨!咨尔殷商,如蜩如螗,如沸如羹。」陈奂云:「螗,蝉之大者,析言之也。」黎锦熙:「郑笺承上章说,蜩螗沸羹,是比闹酒。方玉润解释说:『沈湎于酒,纵淫无度。……以故朝政无大无小,悉近丧亡。则夫人情怨乱,咨嗟叹息,不啻如蝉之鸣,如羹之沸,无时能静,无地能清也。』大抵这两句诗的比喻,是就上下文所赋而浑举之,统指当时政象和社会情状,所谓『乱七八糟,一塌糊涂』而已。现在普通文言中,已把『蜩螗沸羹』作了这样的隐喻。」

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谓时人悲叹之声,如蜩螗之鸣。」

〔七〕 梅注:「《邶风柏舟》诗:『心之忧矣,如匪澣衣。』」传曰:「如衣之不澣矣。」笺云:「衣之不澣,则溃辱无照察。」黎锦熙:「匪澣衣是身上没有洗濯的肮脏衣服,拿来比喻发愁时说不出来的心象。《文心雕龙》『澣衣以写心忧』,未免辞害意。」刘勰为求文句对仗,「澣衣」省去「匪」字。

〔八〕 《校证》:「『卷席』原作『席卷』。」《校注》:「席卷,……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四库本亦并作『卷席』,……是也。上云『澣衣』,此云『卷席』,文始相俪。」梅注:「《邶风柏舟》……又云:『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范注:「《诗邶风柏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笺云:『言己心志坚平,过于石席。』」黎锦熙:「且为比者,非必正言。语属否决,意实比喻,则无比辞,实同于有。《柏舟》云云,毛传:『石虽坚,尚可转;席虽平,尚可卷。』《文心雕龙》『席卷以方志固』,这句法是属于第(三)条(先言通则,结以比例)的。」

陈启源《毛诗稽古编总诂举要六义》:「毛公独标兴体,朱子兼明比赋,然朱子所列为比者,多是兴耳。比兴虽皆托喻,但兴隐而比显,兴婉而比直,兴广而比狭。刘舍人论比体,以『金锡』、『圭璋』、『澣衣』、『席卷』之类当之。然则比者以彼况此,犹文之譬喻,与兴绝不相似也。」

〔九〕 黎锦熙:「谓所比是抽象的情德。」「切象」犹上文「取类」「切类」,即取譬之意。庄适注:「案上文所举诸例,皆取物寓意者也。」

至如「麻衣如雪」〔一〕,「两骖如舞」〔二〕:若斯之类,皆比类者也〔三〕。

〔一〕 范注:「《诗曹风蜉蝣》:『蜉蝣掘阅,麻衣如雪。』《传》曰:『如雪,言鲜絜。』」黎锦熙:「胡承珙曰:『古者布衣皆谓之麻衣,……如雪者,见其功之至精。』依普通的眼光看来,雪比麻衣,自只重在牠的属性『白』,但因这篇诗依《小序》说是『刺奢也』,毛传谓蜉蝣早生夕死,犹有羽翼,以自修饰,以见曹国虽贫,而衣服还讲究漂亮,故比白倒不在乎,而『鲜洁』和『精致』的意思,却不能不在『雪』的属性里特提出来,作这比喻的解释,以符序意。」

〔二〕 范注:「《诗郑风大叔于田》:『大叔于田,乘乘马,执辔如组,两骖如舞。』正义曰:『两骖之马,与两服马和谐,如人舞者之中于乐也。』」黎锦熙:「四匹马中央驾辕的叫两服;在旁的叫两骖。四马一齐往前跑,两骖更起劲,象和着音乐的跳舞似的。」

〔三〕 范注:「此所举两例,皆取事物以比形状,与上所云比义者略殊。」

林东海《说兴象》:「所说的『比类』和『比义』,就是明喻和隐喻,指的是修辞手法,即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中所说的『积极修辞』。这种修辞借助事物的具体形象,运用富于感性因素的语言,来表达思想感情。」(《文学评论丛刊》第一辑)

黎锦熙:「以上论诗人之比(分为「意义」与「事类」两大宗)。」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所谓比义者,取外物以比义理,有说明之作用。所谓比类者,取外物以比状态,有形容之作用。

「夫义理之难知者不能说,即以易知者说明之;义理之抽象者不能说,则以具体者说明之。《墨子小取》篇曰:『譬也者,举他物而以明之也。』王符《潜夫论释难》篇曰:『夫譬喻也者,生于直告之不明,故假物之然否以彰之。』凡此皆指比有说明之作用。……

「比既有说明之作用,故用于论说,极易得人首肯,用于辩难,更易使人心服矣。试观《战国策》中游说之士,孰不以设喻见长?即《孟子》书中辩论之语,亦皆以譬喻胜人,如五十步与百步之喻,举一隅与见舆薪之喻,折枝与挟太山之喻,两两相比,义理自显。」

按:用具体形象来比抽象的品德,叫作「比义」,如「

金锡以喻明德」就是;也可以把具体的事物只取其类似的某一点来相比,叫作「比类」,象「麻衣如雪」就是。这种模拟的手法,可以应用于多方面:「或喻于声,或方于貌,或拟于心,或譬于事。」

楚襄信谗〔一〕,而三闾忠烈〔二〕,依《诗》制《骚》,讽兼比兴〔三〕。炎汉虽盛,而辞人夸毗〔四〕,讽刺道丧〔五〕,故兴义销亡〔六〕。于是赋颂先鸣〔七〕,故比体云构〔八〕;纷纭杂沓〔九〕,信旧章矣〔一○〕。

〔一〕 《校证》:「『楚襄』原作『襄楚』,梅六次本,张松孙本改作『衰楚』。冯校云:『襄楚当作楚襄。』何校本、黄注本作『楚襄』,今从之。班固《离骚赞序》:『至于襄王,复用谗言,逐屈原在野。又作《九章》赋以风谏。』此彦和所本。」

《考异》:「衰楚对下炎汉,从衰是。」

〔二〕 「三闾」,屈原为三闾大夫,主管昭、屈、景三家贵族的事。

〔三〕 《札记》:「王逸《楚辞章句离骚序》云:『《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配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喻小人。』案《离骚》诸言草木,比物托事,二者兼而有之。故曰『讽兼比兴』也。」范注:「《辨骚》篇曰:『虬龙以喻君子,云蜺以譬谗邪,比兴之义也。』讽兼比兴,『讽』当作『风』。楚骚,楚风也。」

杨明照《文心雕龙范注举正》:「『讽』字不误。《汉书艺文志诗赋略》:『楚臣屈原,《离骚》爱国,作赋以风(颜注:「风读曰讽」),有恻隐古诗之义。』(王逸《楚辞章句离骚序》:「《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又《后序》:「屈原履忠被谮,忧悲愁思,独依诗人之义,而作《离骚》,上以讽谏,下以自慰。」即其义也。)下文『炎汉虽盛,而辞人夸毗,《诗》刺道丧,故兴义销亡』,正承此而言,若改作『风』,则不谐矣。」

斯波六郎:「今更以彦和自身之言求之,以补足杨氏之说。《辨骚》第五云:『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也。』《明诗》第六云『逮楚国讽怨,《离骚》为刺』皆足证此文『讽』字之正解。」

胡念贻《论赋比兴》:「屈原诗中的这种比喻,不是通过章首起兴的句式来表现,按说不应该和兴相混。后世称之为比兴,是从《文心雕龙》而来。……《比兴》篇比和兴是分述的,这里却合而言之。既然《楚辞》是『讽兼比兴』,把它的比喻称为『比兴』,似乎就有了根据了。然而它和《诗经》中的『兴兼比』完全不同。刘勰为什么说它『讽兼比兴』呢?是根据王逸《楚辞章句》。这里(王逸)所说的『依《诗》取兴』,是来自汉代经师讲《诗经》『兴义』的穿凿附会之说。」(《文学评论丛刊》第一辑)

〔四〕 范注:「《诗大雅板》传曰:『夸毗,体柔人也。』正义引李巡曰:『屈己卑身求得于人曰体柔。』」

《尔雅释训》:「夸毗,体柔也。」郭注:「夸毗,屈己卑身,以柔顺人也。」

此类辞人,当以枚皋、王褒为代表。《汉书枚皋传》称皋「诙笑类俳倡,为赋颂,好嫚戏,以故得媟黩贵幸」。武帝出游,皋便从行,每受诏作赋,「曲随其事」,皆得帝意。《汉书王褒传》称:「宣帝时修武帝故事,……上数从褒等放猎,所幸宫馆,辄为歌颂,……议者多以为淫丽不急。……后太子体不安,诏使褒等皆之太子宫,朝夕诵读奇文及所自造作,……太子喜褒所为《甘泉》及《洞箫颂》,令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

〔五〕 《校证》:「『讽』原作『诗』,曹学佺曰:『诗,当作讽,兴起乎风,比近乎赋,兴义销亡,故风气愈下。』按曹说是。王惟俭本正作『讽』,谭校亦作『讽』,今据改。」范注:「诗刺,当作讽刺。」斯波六郎:「案『诗刺』谓诗人之讽刺,不必改为『讽刺』。依上文言『依《诗》制《骚》』,下文言『倍旧章矣』可知。……又关于诗刺字之用例,见《奏启》第二十三之『诗刺谗人』。」

《考异》:「『诗』字承上依诗句而言。疑当作『讽刺』者,误以与『兴义销亡』句相偶也。然此文宜四句一气读,均两用『故』字,上言『诗刺』,下言『比体』,所以说明炎汉虽盛,而辞人夸毗也。范注非。」

〔六〕 《校注》:「按《汉书艺文志》:『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恻隐古诗之义,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足与舍人此文相发。」庄适注:「汉时诗中偶有兴体,赋颂则无之。」

王季思《说比兴》:「诗中用兴,在汉魏乐府,还时常可以见到。齐梁以下,便少见了。倒是民间歌谣里,直到现在,还很普遍地运用着。《文心雕龙比兴》篇以为『炎汉虽盛,而辞人夸毗,诗刺道丧,故兴义销亡』。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按应作《讲疏》)以为『兴之为义,触物起感,寄托无端,不特使读者莫测吾意之所在,即作文之人,境迁事过,自读恐亦不能全憭,至于比之为用,可明难言之意,可写难状之形,故后世作者多用比而罕用兴也。』虽似言之成理,但我以后人诗中所以少见兴义,实由下述三个原因:后人作诗,往往先有主题,再事思索,所以出于用心苦吟者多,得之自然触发者少,此其一。齐梁以后,声律之说渐行,绳墨之来愈严,自然之趣愈少,此其二。还有一点,是齐梁以后人论诗,每喜摘一二句来批评;作者也往往有了中间或末尾的句子,再凑成全篇的。……即使初成之句,实系触兴而得,而因为不在篇首,读者自然也不把它当作兴了。如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便是篇中之兴。李白的『相思黄叶落,白露点苍苔』,李长吉的『昨日菖蒲花,今朝枫树老』,便是篇末之兴。」(《国文月刊》第三十四期)

白居易《与元九书》:「噫,风雪花草之初,《三百篇》岂舍之乎?顾所用何如耳。设如『北风其凉』,假风以刺威虐也;『雨雪霏霏』,因雪以愍征役也。……皆兴发于此,而义归于彼,反是者可乎哉?然则『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归花先委露,别叶骤辞风』之什,丽则丽矣,吾不知其所讽焉。故仆所谓『嘲风月,弄花草』而已。」

黄叔琳评:「非特兴义销亡,即比体亦与《三百篇》中之比差别。大体是赋中之比,循声逐影,拟诸形容,如《鹤鸣》之陈诲,《鸱鸮》之讽谕也。」

朱星《文心雕龙的修辞论》:「《诗》《骚》是赋比兴都有,到汉赋只有赋比,而兴逐渐销亡了。但在五言诗中兴还是被广泛运用,并未销亡。如《古诗十九首》『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首二句是兴,第四句是比,第三句是赋。又如『冉冉孤生竹,结根太山阿;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首二句是兴,第四句是比,第三句是赋。把赋比兴连在一起,可说是修辞的一种新发展。」

《斟诠》:「良由汉赋铺陈夸饰,直比事类,虽间有兴义之句,但隐于『纷纭杂沓』之辞,渐至『日用乎比,月忘乎兴,习小而弃大,所以文谢于周人也』。」

〔七〕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一年:『然臣不敏,平阴之役,先二子鸣。』杜注:『十八年晋伐齐及平阴,州绰获殖绰郭最,故自比于鸡斗胜而先鸣也。』」《离骚》:「恐鶗鴃之先鸣。」此处喻辞赋尽先出现。

〔八〕 范注:「『故比体云构』,『故』字疑衍。」「云」喻盛。「构」,制作。「云构」谓风起云涌。

〔九〕 「杂沓」,杂乱众多。

〔一○〕范注:「『信』当作倍,倍即背也。」《校证》:「案旧章谓汉以来赋颂,『信旧章矣』犹言『由来久矣』。《诠赋》篇:『信兴楚而盛汉矣。』《杂文》篇『信独拔而伟丽矣』,《议对》篇『信有征矣』,句法与此同,范说未可从。」

《诗大雅嘉乐》:「不愆不忘,率由旧章。」此处「旧章」指旧有章法。

《斟诠》:「旧章乃指屈原依《诗》而制之骚体,而汉人赋颂,比体云构,兴义销亡,故云倍旧章。观于下文『辞赋用比忘兴,习小弃大,所以文谢于周人』云云,正蒙此『倍旧章』之语而言。细审上下文意,显而易见。若如王说,解『信旧章矣』为由来久矣,文颇难通。」

牟注:「《文心雕龙》全书无『背』字,《正纬》篇说:『经正纬奇,倍擿千里。』『倍』即用背意。」

《考异》:「范注疑作倍者,因上有『炎汉虽盛,而辞人夸毗』,又兴义销亡,比体沓杂,是反乎旧章也。故疑作『倍』,义自可通。但王校云云,指旧章为汉以来赋颂之体,误一。『信旧章』之『信』,解作诚然是旧章之是从,则与上诸句不协,误二。再引《诠赋》篇『信』字句与此句法相同,则自『炎汉虽盛』,至『旧章矣』,概不可通,误三。」

《文心雕龙讲疏》:「彦和以『兴』名篇,而文中所言,侧重于比。至于比之为用,可明难言之意,可写难状之形,故后世作者多用比而罕用兴也。」又曰:「汉代辞人,专志赋颂,……藻采多而情感薄,故罕见兴义。」

以上为第二段,从《诗经》中举例说明比兴之并用,《

楚辞》也继承这个传统,但汉以后,兴亡而比盛。

夫比之为义,取类不常:或喻于声,或方于貌,或拟于心,或譬于事〔一〕。宋玉《高唐》云:「纤条悲鸣,声似竽籁〔二〕。」此比声之类也〔三〕。枚乘《菟园》云〔四〕:「焱焱纷纷〔五〕,若尘埃之间白云。」此则比貌之类也〔六〕。贾生《鵩鸟》云:「祸之与福,何异纠纆?」〔七〕此以物比理者也。王褒《洞箫》云:「优柔温润,如慈父之畜子也。」〔八〕此以声比心者也。

〔一〕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刘勰尝分比体为四类,唯因交相为用,辗转相比,可至于无穷。……由于前述四类交递为用,遂衍生为后述之六类焉。杜牧《樊川文集李贺诗集序》曰:『元和中,韩吏部亦颇道其歌诗:「云烟绵联,不足为其态也;水之迢迢,不足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为其和也;秋之明洁,不足为其格也;风樯阵马,不足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为其古也;时花美女,不足为其色也;荒国陊殿,梗莽丘陇,不足为其怨恨悲愁也;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据此则更可将比体分为九类矣。」

黄春贵:「至若状态之难以说明者,则取类似之外物巧为形容之。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六引梅尧臣之言曰:『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此种写景功夫,即形容之作用也。……由于此辈名家,绘述山川风土,描写云霞景物,极尽形容之能事,后世文人,推波助澜,其流益广。……

「不仅写景者如此,凡无可说明而不得不以形容出之者,亦每以譬喻以极其穷。如声音不易说明,则用譬喻以形容之。白居易《琵琶行》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此即彦和所谓『比声之类』。再如人之丰神体态不易说明,亦多用譬喻以形容之。如曹植《洛神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此即《比兴》篇所谓『比貌之类』。凡此种种,皆藉譬喻以见形容之妙也。」

〔二〕 「纤条」,细枝也。《文选高唐赋》:「纤条悲鸣,声似竽籁,清浊相和,五变四会。」五臣向注:「纤,细也,风吹细条,似竽籁之声。竽,笙属;籁,箫也。」

〔三〕 黎锦熙:「拿乐器的声音比风动树林枝条的声音,物虽不同类,还同是声音,不算上乘。」

〔四〕 《诠赋》篇:「枚乘《菟园》,举要以会新。」

〔五〕 枚乘《梁王菟园赋》:「西望西山:山鹊野鸠,……被塘临谷;翱翔群熙,交颌接翼,……往来霞水,离散而没合,疾疾纷纷,若尘埃之间白云也。」黎锦熙据《古文苑》及《艺文类聚》改「焱焱」为「疾疾」。焱,矣敛切。焱焱,光彩也。梅注:「音标。」

李详《补注》:「《札迻》云:案枚赋见《古文苑》,『焱焱』作『疾疾』,误,当据此正之。」

《校注》:「按从三『火』之『焱』与从三『犬』之『

猋』音义俱别。枚乘此段写鸟,合是『猋』字。『猋猋纷纷』,盖形容众鸟『往来霞水,离散没合』之变化多端,不可名状。」《校证》径作「猋猋」。

〔六〕 《校证》:「以上下文例求之,(「则」字)不当有,今删。」

〔七〕 《校证》:「『鸟』原作『赋』,顾云当作『鸟』。案以上下文例求之,顾校是,今据改。」《校注》:「此段所引《高唐》、《菟园》、《洞箫》、《长笛》、《南都》诸赋,皆未箸『赋』字,此亦应尔。《诠赋》篇亦引《菟园》、《洞箫》、《鵩鸟》诸赋,而《鵩鸟》正不作《鵩赋》。」黎锦熙:「《鵩鸟赋》:『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夫祸之与福兮,何异纠纆。』《鵩鸟赋》只是谈理,却善用比。」《文选》李善注:「《字林》曰:『纠,两合绳;缠,三合绳。』应劭曰:『祸福相与为表里,如纠缠绳索相附会也。』臣瓒曰:『纠,绞也;缠,索也。』《鹖冠子》曰:『祸与福如纠缠也。』」五臣向注:「纠缠,绳索也。两股相缠,言祸福相纠缠亦如之。」

〔八〕 《校证》:「『畜』原作『爱』,梅云:『本赋作「畜」字。』黄本据改。」《校注》:「『畜』,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崇文本作『爱』,……何焯改『畜』……按梅本有校语云:『本赋作畜字。』是黄氏据《文选洞箫赋》改为『畜』也。意舍人所见本有作『爱』者,不然,『爱』『畜』二字之形不近,何由致误?」

《缀补》:「案明嘉靖本『畜』作『爱』,《古诗纪》引同。」

黄注:「〔王褒《洞箫赋》:〕听其巨音,则周流泛滥,并包吐含,若慈父之畜子也。〔又云:〕优柔温润,又似君子。」五臣向注:「闻其大音,周流泛滥而广远,并包众声,吐含和乐,乃如慈父之于子也,包含仁爱以养之。……畜,养也。」黎锦熙谓:「

(刘勰)引此赋句误;且宜云『以心比声』(即依原句,亦当作「以声比于心』讲)。这段除雷霆外,都是与声不相干的事物,乃比喻法的上乘。」「畜」,抚养。

马融《长笛》云:「繁缛络绎,范蔡之说也。」〔一〕此以响比辩者也〔二〕。张衡《南都》云:「起郑舞,曳绪。」〔三〕此以容比物者也〔四〕。若斯之类,辞赋所先〔五〕;日用乎比,月忘乎兴;〔六〕习小而弃大,所以文谢于周人也〔七〕。

〔一〕 《文选》「络绎」作「骆驿」。李善注:「辞旨繁缛,又相连续也。《说文》曰:『缛,彩饰也。』范雎、蔡泽,并辩士也。」

五臣铣注:「范,范雎也,说秦而为秦相;蔡,蔡泽也,说范雎而代其相位,皆辩士也。笛声繁多相连不绝,如范雎,蔡泽之说辞也。」

〔二〕 黎锦熙:「此隐喻法。」

〔三〕 《校证》:「『曳』原作『抽』,梅案本赋改。」张衡《南都赋》:「坐南歌兮起郑,白鹤飞兮茧曳绪。」李善注:「《

楚辞》曰:『二八齐容起郑舞。』王逸曰:『郑国也。』白鹤飞兮茧曳绪,皆舞人之容。」「曳绪」,犹蚕曳丝绪而相连。

〔四〕 范注:「此云以容比物,似当作以物比容也。」

斯波六郎:「案从上文『此以声比心者也』、『此以响比辩者也』之例推之,原文『以容比物』为佳。『起郑舞』谓『容』,『曳绪』谓物。上文之『此以物比理者也』疑或不应作『此以理比物者也』耶?」

〔五〕 「辞赋所先」即「辞赋所重」。

〔六〕 《札记》:「自汉以来,词人鲜用兴义,固缘诗道下衰,亦由文词之作,趣以喻人,苟览者恍惚难明,则感动之功不显。用比忘兴,势使之然,虽相如、子云,未如之何也。然自昔名篇,亦或兼存比兴,及时世迁贸,而解者祗益纷纭,一卷之诗,不胜异说。九原不作,烟墨无言。是以解嗣宗之诗,则首首致讥禅代;笺杜陵之作,则篇篇系念朝廷。虽当时未必不托物以发端,而后世则不能离言而求象。由此以观,用比者历久而不伤晦昧,用兴者说绝而立致辨争。当其览古,知兴义之难明,及其自为,亦遂疏兴义而希用,此兴之所以浸微浸灭也。」

《讲疏》:「案屈原制骚,义同风雅,自汉代辞人,专志赋颂,乏讽刺之义,故日用乎比,月忘乎兴,盖藻多而情感薄,故罕见兴义也。」此处虽然详比略兴。但是刘勰盖兼重比兴,所以指斥辞人的用比忘兴。

《校释》:「考兴之为义,虽精于比;而其为用,则狭于比。其故有二:一者兴之托物,但节取与情相发之一义以发端,不易敷为全篇。《国风》之咏关雎,《九歌》之赋秋兰是也。比则依情托义,可以曲折相附。《诗》之《螽斯》,赋之《穷鸟》是也。二者兴者物来感情,出于无心,遑论后人难以意逆,即作者当时,亦或流露于不自觉。而赋体本以敷布为用。敷布云者,盖有经营结构之功,与无心而发者异趣。是以唐诗宋词,托兴尚多;而汉魏辞赋,兴义转亡,体实限之也。舍人此篇辞意,虽惜兴义之销亡,而薄比体之代用,然于比兴二体盛衰之故,已能窥见本源。」

〔七〕 《注订》:「周人之作指《三百篇》。『谢』犹『逊』也。」黎锦熙:「以上论赋家之比,并分类。」

王元化《释〈比兴〉篇「拟容取心」说》:「由于他坚持比兴必须综合在一起,因此肯定了『讽兼比兴』的《离骚》,而批评了『用比忘兴』的辞赋。他侧重论比的原因,正针对了汉季以来『

兴义销忘』的现象而发的。这不但不是对兴义的忽略,相反倒是对兴义的重视。《比兴》篇说:『炎汉虽盛,……信旧章矣。』分明含有贬责的意思。至于下文说到魏晋以来的辞赋『日用乎比,……所以文谢于周人也』,就可作为这一点的明证。照刘勰看来,如果不能通过现实表象去揭示现实意义,而仅仅把艺术形象作为可描写外在现象的单纯手法,那么,这就变成一种『习小而弃大』的雕虫小技了。『用比忘兴』也就是徒知切象,不知示义,徒知拟容,不知取心的意思。」

至于扬、班之伦,曹、刘以下,图状山川,影写云物,莫不织综比义〔一〕,以敷其华,惊听回视〔二〕,资此效绩〔三〕。

〔一〕 《校证》:「『织』原作『纤』,何黄并云:『疑作织。』案作『织』是,《正纬》篇亦有『织综』语,今据改。」

《札记》:「『纤』当为『织』字之误。」「织综」,错综交织。

〔二〕 《校注》:「《汉书扬雄传上》(《甘泉赋》):『目骇耳回。』颜注:『言惊视听也。』《文选》李注:『《苍颉》篇曰:骇,惊也。回,谓回皇也。』」「回皇」,眩惑。

〔三〕 《左传》文公八年:「效节于府人而出。」杜注:「效犹致也。」「致绩」,获得成绩。

《斟诠》:「兴之为体,可谓至矣妙矣,托象以明义,因小以见大,……惟其『依微以拟义』,隐而不显,又『明而未融』,必待先贤之『发注而后见』,浅学无由觇其奥府,遂使后世文人避难趣易,重比忘兴,……而辞赋之作,趣以喻人,苟取义差在毫厘,会情寄在幽隐,则感人之功不显,动人之情晦涩矣。故曹刘以下,莫不织综比义,亦无怪其然也。」

又安仁《萤赋》云:「流金在沙。」〔一〕季鹰《杂诗》云:「青条若总翠。」〔二〕皆其义者也〔三〕。故比类虽繁,以切至为贵〔四〕;若刻鹄类鹜〔五〕,则无所取焉〔六〕。

〔一〕 《训故》:「潘岳《萤火赋》:『飘飘颎颎,若流金之在沙。』岳字安仁。」「颎」,同「炯」。《楚辞九思哀岁》:「神光兮颎颎。」

〔二〕 《校注》:「『杂』,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文津本作『春』。……按《文选》卷二九题作《杂诗》,覆按其词,实写暮春(篇首即箸「暮春」二字)景象,似以作『春』为是。」《校证》:「徐校作『杂』,案季鹰《杂诗》,《文选》入杂诗内,诗中正有『青条若总翠』语。作『春』者误。」

《考异》:「从春者,以其诗为咏春草也。然目为杂诗者,杂体中有写春之句也,从『杂』是。」

范注:「张翰《杂诗》:『青条若总翠,黄华如散金。』诗载《文选》。」黎锦熙:「翠,翡翠,绿玉;又青羽鸟,羽可为饰。」又:「这黄华是指三月间开的菜花,田园林野,到处都有,所以像散金。」李白《金陵送张十一再游东吴》:「张翰黄花句,风流五百年。」即指此。

〔三〕 斯波六郎:「『义』疑『美』之误。盖与《论说》第十八『

然亦其美矣』同一句法。」

〔四〕 「切至」,贴切。《祝盟》篇:「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刘勰主张比要恰如其分地说明事物,使物、辞、意三者贴切。

郭绍虞王文生《论比兴》:「《文心雕龙》早就提出:『比类虽繁,以切至为贵。』《诗品序》也说过:『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切至』就是准确,即是切;『直寻』就是直接源自生活,即是『类』。明清作者发扬这一思想,一再强调比法的这一特点,所以……说:『贴切此人此事,丝毫不容假借,方是题目佳境。』(《随园诗话》卷一)」

纪评:「亦有太切转成滞相者。」《札记》:「切至之说,第一不宜沿袭,第二不许蒙笼,纪评谓太切转成滞相,按此乃措语不工,非体物太切也。」《注订》:「体物太切者,词必滞塞,盖切不切以词为归。黄氏所谓不工,纪氏所谓转滞,皆指修词而言,故太切则词必滞,此不易之论,黄氏之说非。」

〔五〕 梅注:「『鹄』元作『鹤』,谢改。」黄注:「马援《与兄子书》:『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按此即《诫兄子严敦书》。「鹄」是天鹅,「鹜」是野鸭。

《史通叙事》:「洎乎中代,其体稍殊,或拟人必以其伦,或述事多比于古。……而今之所作,有异于事。其立言也,或虚加练饰,轻事雕彩。或体兼赋颂,词类俳优,文非文,史非史。譬夫乌孙造室,杂以汉仪,而刻鹄不成,反类于鹜者也。」

〔六〕 黎锦熙:「以上比之杂例,并批评。」

第三段举例说明比的类别及其运用变化,总的要求是「

以切至为贵」。

赞曰:诗人比兴〔一〕,触物圆览〔二〕。物虽胡越,合则肝胆〔三〕。拟容取心〔四〕,断辞必敢〔五〕。攒杂咏歌〔六〕,如川之涣〔七〕。

〔一〕 王元化《释〈比兴〉篇「拟容取心」说》:「根据刘勰的说法,比兴含有二义。分别言之,比训为『附』,所谓『附理者,切类以指事』。兴训为『起』,所谓『起情者,依微以拟议』。这是比兴的一种意义。还有一种意义,则是把比兴二字连缀成词,作为一个整体概念来看。《比兴》篇的篇名以及《赞》中所谓『诗人比兴』,都是包含了更广泛的内容的。在这里,『比兴』一词可以解释作一种艺术性的特征,近于我们今天所说的『艺术形象』一语。」日人田新《文心雕龙比兴篇疏》:「比兴一词与诗人讽谏之意关系密切,再考虑到后代对『兴托』『兴寄』这些近义词的发挥,……《文心雕龙》中比兴一词的意义,……是指受万象触发而产生的、成为文学产生契机的感兴。」(《中华文史论丛》一九八五年第二辑)

〔二〕 「圆」,精密。我国古代学者,每以圆象事物。《周易系辞》:「圆而神。」《淮南子主术训》:「智圆。」佛家翻译佛书,尤惯用圆,若《楞严经》「圆妙」,「圆音」,「圆通」,「圆融」,《圆觉经》「圆悟」,「圆览」,「圆照」。刘勰通佛理,作本书亦多言「圆」。《丽辞》:「理圆事密。」《风骨》:「骨采未圆。」《论说》:「故其义贵圆通。」《体性》:「思转自圆。」《明诗》「思无定位,鲜能圆通。」《知音》「故圆照之象,务先博观。」《总术》:「自非圆鉴区域,大判条理。」《指瑕》:「虑动难圆。」《杂文》:「事圆而音泽。」本篇曰「圆览」,言精密观察。

〔三〕 《校注》:「按《淮南子俶真》篇:『是故自其异者视之,肝胆胡越。』(《庄子德充符》篇作「楚越」)高注:『肝胆,喻近;胡越,喻远。』舍人语意本此。黄注引《庄子》外,复引《孔丛子》以释胡越,不啻画蛇添足矣。《附会》篇:『善附者,异旨如肝胆;拙会者,同音如胡越。』语意与此亦同。」

文学上的高手,通过类似联想(约相当于比)和接近联想(约相当于兴),能把毫不相关的东西来相比,这就是「物虽胡越,合则肝胆」。这样就创造出更优美的形象来。

〔四〕 「拟容」出于《易系辞上》:「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诠赋》篇:「触兴致情,因变取会,拟诸形容,则言务纤密;象其物宜,则理贵侧附。」

王元化《释〈比兴〉篇「拟容取心」说》:「『拟容取心』合起来的意思:塑造艺术形象,不仅要摹拟现实的表象,而且还要摄取现实的意义,通过现实表象的描绘,以达到现实意义的揭示。」又:「他认为比属于描绘现实表象的范畴,亦即拟容切象之义。兴属于揭示现实意义的范畴,亦即取心示理。」

锺子翱、黄安祯《刘勰论写作之道》:「此指比兴兼用。拟容,比拟形貌;比多如此。取心,撮取事物的内在意义;兴多如此。」

张少康《中国古代文学创作论》:「『拟容』是对物象的描绘,而对物象的描绘并不只限于它的外表形态,也包括它的内在精神。而『取心』则主要是取作者寓于所拟之『容』的『心』。当然作者之『心』是借物象之含义而体现出来的,物象中所包含的现实意义虽有它的客观性,但在文学艺术中,它是作为作者意图的体现者而出现的。」

〔五〕 黄注:「《史记李斯传》:赵高曰: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狐疑犹豫,后必有悔。断而敢行,鬼神避之,后必有功。」

《斟诠》:「决断文辞,必须果敢。」「断辞」亦可解作措辞。

〔六〕 「攒杂」,聚集,指将比兴交织在诗赋中。

〔七〕 《札记》:「『涣』字失韵,当作『澹』,字形相近而误。澹淡,水貌也。」

牟注:「涣,水盛貌。《诗经郑风溱洧》:『溱与洧,方涣涣兮。』毛传:『春水盛貌。』」

夸饰 第三十七

范注:「案《比兴》篇云:『夫比之为义,取类不常,或喻于声,或方于貌,或拟于心,或譬于事。』盖比者,以此事比彼事,以彼物比此物,其同异之质,大小多寡之量,差距不远,殆若相等。至饰之为义,则所喻之辞,其质量无妨过实,正如王仲任(充)所云:『

誉人不增其美,则闻者不快其意;毁人不益其恶,则听者不惬于心。闻一增以为十,见百益以为千。』《庄子》亦云:『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恶必多溢恶之言。』夸饰之文,意在动人耳目,本不必尽合论理学,亦不必尽符于事实,读书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斯为得之。《说文》:『夸,奢也。从大,于声。』艹部:『芋,大叶,实根骇人,故谓之芋也。』今从大、于会意,有大过惊人之义。彦和所谓『验理则理无可验,穷饰则饰犹未穷』者也。」

《注订》:「夸,《说文》:『奢也。』《吕氏春秋下贤》篇:『富有天下而不骋夸。』注:『夸,诧而自大也。』又《周书谥法》:『华言无实曰夸。』又与『夸』同。经典中多用『夸』。夸,词诞也,亦见《说文》。则『夸』『夸』字通。『饰』,与『拭』通,《说文》:『刷也。』刷治洁清之也。凡踵事增华,皆谓之饰,则引伸之义,《大戴劝学》:『远而有光者饰也。』据此所谓夸饰者,壮其辞以为之饰,使览之者加意焉,此夸饰之的也。」

至于夸饰之作用,《札记》谓:「总而言之,文有饰词,可以传难言之意;文有饰词,可以省不急之文,文有饰词,可以摹难传之状;文有饰词,可以得言外之情。」

傅庚生《中国文学批评通论》(本篇所引傅氏语同此):「左思《三都赋序》云:『且夫玉卮无当,虽宝非用;侈言无验,虽丽非经。而论者莫不诋讦其研精,作者大氐举为宪章,积习生常,有自来矣。余既思摹《二京》,而赋《三都》,其山川城邑,则稽之地图;其鸟兽草木,则验之方志;风谣歌舞,各附其俗;魁梧长者,莫非其旧。何则?发言为诗者,咏其所志也;升高能赋者,颂其所见也。美物者贵依其本,赞事者宜本其实。匪本匪实,览者奚信?』则以科学之态度临文,不谙夸饰之旨,不但翦扬马之甚泰,且废班张之润色,非知文之论已。皇甫谧《三都赋序》云:『古人称不歌而诵谓之赋,然则赋也者所以因物造端,敷弘体理,欲人不能加也。引而申之,故文必尽美;触类而长之,故辞必尽丽。』……『因物造端』,极美尽丽,契于饰矣;『触类而长』,『人不能加』,几于夸矣。而一归之『

美丽之文』,说胜太冲多许。」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斟诠》略同):「夸饰之方式无穷,要而言之,不外放大或缩小两大类,各依时间、动作、性质、数量,又可分为四种:

(甲)放大之夸饰:所谓放大,乃推广范畴,极言其大之描述。指时间,极言其快;指动作,极言其速;指性质,极言其壮;指数量,极言其多。正如银幕上之放大镜头,在重要时刻,将剧情予以一种放大之影像也。

(一)指时间之快者──《庄子知北游》:『人生天地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二)指动作之速者──《六韬军势》:『巧者一决而不犹豫,是以疾雷不及掩耳。』

(三)指性质之壮者──骆宾王《为徐敬业讨武曌檄》:『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恶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

(四)指数量之多者──《战国策齐策》:『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

(乙)缩小之夸饰:所谓缩小,乃放大之反,极言其小之描述。指时间,极言其慢;指动作,极言其缓;指性质,极言其弱;指数量,极言其少。髣佛银幕上之远缩镜头,将各方之事物集中于一微细之焦点也。

(一)指时间之慢者──《诗经王风葛屦》:『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二)指动作之缓者──《水经江水注》:『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

(三)指性质之弱者──陈琳《檄吴将校部曲文》:『孙权小子,未辨菽麦,要领不足以膏齐斧,名字不足以洿简墨。』

(四)指数量之少者──司马迁《报任安书》:『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

至于放大与缩小夸饰,对比映衬,交替用者,亦在在有之。如司马迁《报任安书》:『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一言其重,一言其轻,以见人死之声价悬殊。……《北史文苑传序》:『及明皇御历,文雅大盛。学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一言极多,一言极少,以见学成之不易也。」

按:夸饰含有夸张和修饰两方面的意义,也可以说是夸张性的修饰。

夫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一〕。神道难摹〔二〕,精言不能追其极〔三〕;形器易写〔四〕,壮辞可得喻其真〔五〕。才非短长,理自难易耳〔六〕。

〔一〕 《易系辞上》:「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正义:「道是无体之名,形是有质之称。凡有以无而生,形由道而立。是先道而后形。是道在形之上,形在道之下,故自形外已上者谓之道也;自形内而下者谓之器也。形虽处道器两畔之际,形在器不在道也。既有形质,可为器用,故云形而下者谓之器也。」

〔二〕 《易观卦》彖辞:「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正义:「神道者,微妙无方,理不可知,目不可见,不知所以然而然,谓之神道。」《正纬》:「夫神道阐幽,天命微显。」

〔三〕 《斟诠》:「精言,犹微言。《吕览精谕》:『有事于此,而精言之而不知。』高注:『精,微。』《汉书艺文志》:『昔仲尼没而微言绝。』颜师古注:『精微要妙之言。』」《神思》篇:「言所不追,笔固知止。」「追其极」谓尽情表达出来。

〔四〕 《斟诠》:「形器,谓有定形之器也。」《易系辞上》:「形乃谓之器。」韩注:「成形曰器。」《文选》袁宏《三国名臣序赞》:「形器不存,方寸海纳。」

〔五〕 此句意谓夸大的文词可能表达事物的真象。

《杂文》篇:「高谈宫馆,壮语畋猎。」「壮词可得喻其真」是说艺术的夸张为了更美更善地体现生活的真实。例如:

杜甫《古柏行》:「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沈括《梦溪笔谈》卷二十三《讥谑门》:「四十围乃是径七尺,无乃太细长乎?……此亦文章之病也。」宋范镇《东斋纪事》卷四:「杜工部云『黛色参天二千尺』,其言盖过,今才十丈。古之诗人,好大其事,率如此也。」(又见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卷八引《王直方诗话》。)宋黄朝英为杜甫辩护说:「存中性机警,善九章算术,独于此为误何也?古制以围三径一,四十围即百二十尺。围有百二十尺,即径四十尺矣,安得云七尺也?若以人两手大指相合为一围,则是一小尺,即径一丈三尺三寸,又安得云七尺也?武侯庙柏,当从古制为定。则径四十尺,其长二千尺宜矣;岂得以细长讥之乎?」(《

渔隐丛话》前集卷八引《靖康缃素杂记》,今本《湘素杂记》无此条)

陈望道《修辞学发凡》说:「那便犯了照字直解的错误。」

宋王观国《学林》卷八:「子美《潼关吏》诗曰:『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世岂有万丈余城耶?姑言其高耳,『四十围』,『二千尺』者,姑言大且高也。诗人之言当如此,而存中乃拘拘然以尺寸校之,则过矣。」(又见《渔隐丛话》前集卷八)

宋范温《诗眼》:「余游武侯庙,然后知《古柏》诗所谓『柯如青铜根如石』信然,决不可以改,此乃形似之语;『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云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寒通雪山白』,此激昂之语。不如此则不见柏之大也。」(见《渔隐丛话》前集卷八)

别林斯基《一八四二年二月的俄国文学》:「一个人在伟大画家所画肖像中,甚至比他在银板照片上的影像还更像自己,因为伟大的画家用突出的线条把隐藏在这个人内心中的一切东西,也许是构成这个人的秘密的一切东西,全都钩勒出来了。」(《别林斯基论文学》,译文据《马克斯列宁主义美学原理》)

〔六〕 二句谓并非作家之才有长短、高下,而是道理本身有难易之别。

故自天地以降,豫入声貌〔一〕,文辞所被,夸饰恒存〔二〕。虽《

诗》《书》雅言〔三〕,风格训世〔四〕,事必宜广,文亦过焉〔五〕。

〔一〕 范注:「《礼记曲礼》:『定犹与也。』《释文》:『本作豫。』」郭注:「先事曰豫。《礼记乐记》:『禁于未发之谓豫。』」

《注订》:「豫入声貌者,言声貌皆天地自然之所素定也。《礼记中庸》:『凡事豫则立。』注:『素定也。』」

〔二〕 「被」,被及。二句意谓凡是用文辞写出来的作品,夸饰总是经常存在的。

〔三〕 《论语述而》:「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四〕 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格』字疑当作『俗』。《议对》篇云:『风格存焉。』宋本《御览》误作『风俗』。但此『风格』似系『风俗』之误。」《校证》:「顾校本、黄丕烈引冯本,『格』作『俗』。」范注:「《诗大序》:『风,教也。』《缁衣》:『

言有物而行有格。』注曰:『格,旧法也。』」「训世」,起到教育作用。

斯波六郎:「『格』盖『俗』之误。『风俗』谓风化俗,与『训世』相对为句。」

《考异》:「风格承《诗》《书》雅言,风俗则失其指归,从『俗』非。」

《校注》:「『格』,谢(恒)钞本作『俗』。顾广圻校作『俗』。按『风格训世』,不可通,作『俗』是也。『风』读为『讽』。『风俗训世』即《诗大序》『风,讽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之意。慧皎《高僧传序》:『明《诗》《书》《礼》《乐》,以成风俗之训。』语意与此同,尤为切证。」

吴林伯《文心雕龙诸家校注商兑》:「『风格』是说辞采的法规,犹《文心章表》曰『风矩』,《奏启》曰『风轨』,刘氏从其论文『宗经』的观点出发,指出经典中的《诗》《书》都是雅正的语言,它以辞采的法规训示世间作者,而『夸饰』即是其中之一。因此下文在论述《诗》的夸饰以后,接言这些夸饰的诗篇是『大圣所录,以垂宪章』,与上文『风格训世』一贯。」

〔五〕 「事必宜广」谓事态需要扩大,「过」谓夸大超过原形。《

斟诠》:「彦和以为夸饰乃创作之势所必然,虽雅正如《诗》《书》,亦多夸饰之笔,况以有限之文辞,欲达无穷之情意,遑可拘循表态,墨守成规。故曰:『事必宜广,文亦过焉。』」

是以言峻则嵩高极天〔一〕,论狭则河不容舠〔二〕,说多则子孙千亿〔三〕,称少则民靡孑遗〔四〕;襄陵举滔天之目〔五〕,倒戈立漂杵之论〔六〕,辞虽已甚〔七〕,其义无害也。

〔一〕 梅注:「《大雅》:『嵩高维岳,峻极于天。』」

范注:「《诗大雅崧高》:『崧高维岳,骏极于天。』《传》曰:『崧,高貌,山大而高曰崧。岳,四岳也。骏,大;极,至也。』《释文》:『骏,音峻。』」

《斟诠》:「『嵩』与『崧』同。『峻』、『骏』正假字。」

汪中《释三九》中:「《礼记杂记》:『晏平仲祀其先人,豚肩不揜豆。』豚实于俎,不实于豆。豆径尺,并豚两肩,无容不揜。此言乎其俭也。《乐记》:『武王克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尧、舜之后。』大封必于庙,因祭策命,不可于车上行之。此言乎以是为先务也。《诗》:『嵩高维岳,峻极于天』此言乎其高也。此辞之形容者也。……辞不过其意则不鬯,是以有形容焉。」(《述学》)

〔二〕 梅注:「《卫风》:『谁谓河广?曾不容舠。』」

《札迻》:「案《诗卫风河广》:『曾不容刀。』《释文》云:『刀,字书作舠。』(《广雅释器》及《释名释舟》并作「●」,同。)彦和依字书作「舠」(《说文》舟部云:「舠,船行不安也,从舟,刖省声,读若兀。」与《诗》「容刀」字音义俱别)。」

范注:「《卫风河广》:『谁谓河广,曾不容刀。』笺曰:『不容刀亦喻狭,小船曰刀。』《释文》:『刀如字,字书作舠。《说文》作●,并音刀。』」

〔三〕 梅注:「《诗假乐》篇。」范注:「《大雅假乐》:『

干禄百福,子孙千亿;穆穆皇皇,宜君宜王。』笺曰:『干,求也。十万曰亿。天子穆穆,诸侯皇皇,成王行显显之令德,求禄得百福,其子孙亦勤行而求之,得禄千亿。』」

《论衡艺增》云:「《尚书》『协和万国』,……犹《诗》言『子孙千亿』矣。美周宣王之德,能慎天地,天地祚之,子孙众多,至于千亿。言子孙众多可也,言千亿增之也。夫子孙虽众,不能千亿。诗人颂美,增益其实。按后稷始受邰封,讫于宣王,宣王以至外族内属,血脉所连,不能千亿。夫千与万,数之大名也。万言众多,故《尚书》言『万国』,《诗》言『千亿』。」又《儒增》篇云:「百与千,数之大者也。实欲言十,则言百,百则言千也。《诗》曰:子孙千亿。」

〔四〕 梅注:「《诗云汉》篇。」范注:「《大雅云汉》:『

周余黎民,靡有孑遗。』笺曰:『黎,众也。周之众民多有死亡者矣。今其余无有孑遗者,言又饥病也。』正义:『孑然,孤独之貌。言靡有孑遗,谓无有孑然得遗漏。』朱注:『孑,无右臂貌;遗,余也。言大乱之后,周之余民无复有半身之遗者。』」

陈奂《诗毛氏传疏》:「靡有孑遗,是无遗民之义。民因饥馑,饿死无存,此是极尽之词耳。」《说文》:「孑,单也。」

《孟子万章上》:「《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

《论衡艺增》篇:「《诗》曰:『维周黎民,靡有孑遗。』是谓周宣王之时,遭大旱之灾也。诗人伤旱之甚,民被其害,言无有孑遗一人不愁苦者。夫旱甚则有之矣,言无孑遗一人,增之也。夫周之民,犹今之民也。使今之民也,遭大旱之灾,贫羸无蓄积,扣心思雨。……天之旱也,……富贵之人必有遗脱者矣。而言靡有孑遗,增益其文,欲言旱甚也。」

〔五〕 梅注:「《书尧典》:『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孔传:「汤汤,流貌。洪,大;割,害也。」又:「

怀,包;襄,上也。包山上陵,浩浩盛大若漫天。」

「目」,言也。《谷梁传》闵公元年:「其不目,而曰仲孙,疏之也。」注:「不目,谓不言公子庆父。」

〔六〕 梅注:「《书武成》: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范注:「《尚书》伪《武成》:『罔有敌于我师。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正义》:『《孟子》云:「尽信《书》,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仁者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不仁,如何其血流漂杵也?」是言不实也。』」

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卷八第一百十九:「余谓诸说皆可,独『漂杵』之论不然。所以孟子特为武王辨白,正以有害于义。」

〔七〕 《孟子离娄下》:「仲尼不为已甚者。」「已甚」,太过。此谓用辞虽然有过火的地方,但在意义上没有妨害。

孙德谦《六朝丽指》:「《文心雕龙夸饰》篇:『言高则峻极于天,言小则河不容舠。』尝引《诗》以明夸饰之义。吾谓夸饰者,即是形容也。《诗经》而外,见于古人文字者,不可殚述。……《尚书武成》篇:『罔有敌于我师,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此史臣铺张形容之辞,《孟子》则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以至仁伐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夫《书》为孔子所删定,孟子岂欲人之不必尽信哉!特以《书》言血流漂杵,当知此为形容语,不可遽信其真也。遽信其真,不察其形容之失实,而拘泥文辞,因穿凿附会以解之,斯真不善读书矣。故通乎形容之说,可以读一切书,而六朝之文,亦非苟驰夸饰,乃真善于形容者也。」

杨树达《汉文文言修辞学》第十章《夸张》(三):「

《论衡语增》篇云:『察《武成》之篇,牧野之战,血流浮杵,赤地千里。』……《论衡艺增》篇云:『夫《武成》之篇,言武王伐纣,血流浮杵,助战者多,故至血流如此。皆欲纣之亡也,土崩瓦解,安肯战乎?言血浮杵,亦太过焉。死者血流,安能浮杵?案武王伐纣于牧之野,河北地高壤,靡不干燥,兵顿血流,辄燥入土,安得杵浮?且周殷士卒,皆F盛粮,无杵臼之事,安得杵而浮之?』《文心雕龙夸饰》篇云:『襄陵举滔天之目,……辞虽已甚,其义无害也。』树达按:刘氏以为夸饰者得之,孟子似误以为实事矣。」

且夫鸮音之丑,岂有泮林而变好〔一〕?荼味之苦,宁以周原而成饴〔二〕?并意深褒赞,故义成矫饰〔三〕。

〔一〕 梅注:「《鲁颂》:『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怀我好音。』」《札记》:「《诗》毛传云:『鸮,恶音之鸟也。』」「鸮」,猫头鹰。郑笺:「怀,归也。言鸮恒恶鸣,今来止于泮水之木上,食其桑黮,为此之故,故改其鸣,归就我以善音,喻人感于恩则化也。」朱注:「泮水,泮宫之水也。」

《斟诠》:「泮林,泮宫之林木也。《说文》:『泮,诸侯乡射之宫,西南为水,东北为墙。』《文献通考学校考》:『

朱子曰:《王制》论学,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

〔二〕 范注:「《诗大雅绵》:『周原膴膴,堇荼如饴。』笺云:『广平曰原,周之原地,在岐山之南,膴膴然肥美,其所生菜,虽有性苦者,甘如饴也。』」朱注:「饴,饧也。」朱骏声曰:「古以芽米熬之成液,今或用大麦为之,再和之以,则成饧。」即今麦芽糖。

〔三〕 《荀子性恶》篇:「古者圣王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人之情性而正之。」

《斟诠》:「矫饰,谓作伪文饰也。《后汉书章帝纪》:『俗吏矫饰外貌,似是而非。』案:矫,诈也。见《玉篇》。此处用之,作过份夸饰解。」

顾随先生《夸饰篇后记》上:「把刘勰的《夸饰》同王充的《艺增》比较一下,显而易见有两点不同:一、对于夸饰,王充取否定的态度,刘勰却是肯定的。二、王充就读者的效果而言,他说:『誉人不增其美,则闻者不快其意,毁人不益其恶,则听者不惬于心。』刘勰就夸张的动机而言,他说:『并意深褒赞,故义成矫饰。』……关于第二,刘勰和王充似乎相反,实则相成;有了前者的动机,才有后者所说的效果。说得再清楚一点,就是:正是为了誉人增美,使闻者快意,毁人增恶,使听者惬心,才能够『并意深褒赞,故义成矫饰(存心要把一个人说得更好一点,所以就用艺术夸张的手法)』。倘使作者的情感和感觉不真实,不深刻,纵使誉人增其美,闻者也不会快其意;纵使毁人益其恶,听者也不会惬于心了。这不尽是语言技巧的问题。」(《河北日报》,一九五九年六月七日)

又《夸饰篇后记》中:「刘知几的『望表而知里』。──《史通》的第二十一篇是《浮词》,它的内容有关于艺术夸张。刘知几在这一篇里说:『至于本事之外,时寄抑扬(时时带着褒贬),此乃得失禀于片言,是非由于一句。』这样论史,就很近于《夸饰》篇的论文:『并意深褒赞,故义成矫饰。』而刘知几说得更完全些,因为刘勰只提到了褒,而忘记了贬。

「刘知几在作上面那一结论以前,曾举出了史书上的几个例子。其中一个是《史记酷吏传》写郅都说:匈奴人都怕郅都,扎个草人,说是郅都,用箭来射,也射不中。刘知几认为这是《史记》的夸张地方。但是他认为史家可以这样写。他不象王充那样死板地求真。」

大圣所录,以垂宪章〔一〕。孟轲所云〔二〕,「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也〔三〕。

〔一〕 「宪章」,谓法制。《晋书张华传》:「晋史及仪礼宪章并属于华。」

〔二〕 《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无『所』字。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四库》本无『云』字。王惟俭本『云』作『谓』。」按元刻本无「云」字。何义门校于「云」字上加「所」字。

宋范温《诗眼》:「激昂之言,孟子所谓『不以文害意,不以辞害志』,初不可形迹考,然如此,乃见一时之意。」(见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八)激昂之言即夸饰之词。

〔三〕 《孟子万章上》:「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赵岐注:「文,《诗》之文章,所引以兴事也;辞,诗人所歌咏之辞;志,诗人志所欲之事;意,学者之心意也。」焦循《正义》:「辞谓篇章也。」又以为:「《诗》之文章,即辞之文采也。」二句意谓解说《诗经》的人不要因为表面的文采修饰而妨害对整个辞句的理解,也不要因为某些辞句而妨害对作者用意的理解。

以上为第一段,从事理本身以及《诗》《书》运用夸饰的传统经验说明夸饰在文学创作中的必要性。

自宋玉、景差,夸饰始盛〔一〕。相如凭风〔二〕,诡滥愈甚〔三〕。故上林之馆,奔星与宛虹入轩〔四〕;从禽之盛,飞廉与焦明俱获〔五〕。

〔一〕 黄注:「《(文选)风赋》:『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注:『宋玉、景差,楚大夫。』」景差作品大都亡佚。

范注:「扬雄《法言吾子》篇:『或问:「景差、唐勒、宋玉、枚乘之赋也益乎?」曰:「必也淫。」「淫则奈何?」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屈原,诗人之赋也,尚存比兴之义;宋玉以下,辞人之赋也,则夸饰弥盛矣。」

《史记屈原列传》:「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校注》:「《文选》皇甫谧《三都赋序》:宋玉之徒,淫文放发,言过于实,夸竞之兴,体失之渐,风雅之则,于是乎乖。」

按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登徒子则不然。其妻蓬头孪耳,齞(音砚)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登徒子悦之,使有五子。王熟察之,孰为好色者矣。」傅庚生《中国文学欣赏举隅》:「此言美丑皆似太夸,然愈夸乃愈见其文笔之可喜也。」

黄春贵:「此言夸饰文学之盛行,始于宋玉、景差之徒,彼二人者,上承屈原之流沫,下启汉赋之先鞭,张皇铺陈,崇尚淫丽,渐失诗人比兴之义。」

〔二〕 「凭」,凭借,依据。

斯波六郎:「范注:『《汉书司马相如传》:相如既奏《大人赋》,天子大悦,飘飘有陵云气游天地之间意。』案『凭风』乘其风势之意,承上句之『……夸饰始盛』,且应下文之『……酌其余波』。范注引相如文无任何关系。《辨骚》第五之『是以枚贾追风』,《论说》第十八之『并顺风以托势』,与『风』有类似之意。」

《斟诠》:「言司马相如依凭宋玉景差之夸饰风气也。……此风字承上句『夸饰始盛』而言。」

〔三〕 《体性》篇:「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溢。」《校注》:「

按《史记司马相如传》:『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山谷水泉万物,及子虚言楚云梦所有甚众,侈靡过其实。』」

梁玉绳《史记志疑》卷三十四「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侈靡过其实」条附案:「左思《三都赋序》、《文心雕龙夸饰》篇并称相如之赋诡滥不实。余谓上林地本广大,且天子以天下为家,故所叙山谷水泉,统形胜而言之。至其罗陈万物,亦惟麟凤蛟龙一二语为增饰。观《西京杂记》、《三辅黄图》,则奇禽异木,贡自远方,似不全妄。况相如明着其指,曰子虚、乌有、亡是,特主文谲谏之义尔。不必从地望所奠,土毛所产,而较有无也。程氏《雍录》(卷九)曾辨之。」

〔四〕 范注:「《文选上林赋》:『于是乎离宫别馆,弥山跨谷。……奔星更于闺闼,宛虹拖于楯轩。』李善注:『奔,流星也。行疾,故曰奔。』如淳曰:『宛虹,屈曲之虹也。』应劭曰:『楯,栏槛也。』司马彪曰:『轩,楯下版也。』」

〔五〕 《校证》:「『焦明』原作『鹪鹩』,梅云:『案本赋作焦明。』王惟俭本作『焦明』。案此浅人习见『鹪鹩』,鲜见『焦明』,致误,今据改正。」

范注:「又(《上林赋》):『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椎蜚廉,弄獬豸,……捷鹓鶵,揜焦明。』郭璞曰:『飞廉,龙雀也,鸟身鹿头。』李善曰:『揜,取也。《乐汁图》曰:焦明状似凤凰。』案鹪鹩应依本赋作焦明。」

「从」,纵也。「从禽」,谓天子出猎,侍者驱逐禽鸟,使随从天子,供其射猎。

《斟诠》:「从禽,谓追逐禽兽。《易屯》:『即鹿无虞,以禽从也,君子舍之。』从,逐也,见《诗齐风还》『并驱从两肩兮』毛传。」《广雅释鸟》:「焦明,凤凰属也。」

及扬雄《甘泉》〔一〕,酌其余波〔二〕;语瑰奇则假珍于玉树〔三〕,言峻极则颠坠于鬼神〔四〕。

〔一〕 「甘泉」,汉宫名,本因秦离宫,原来即奢侈,而武帝复增修之。扬雄作《甘泉赋》以讽。

〔二〕 《斟诠》:「酌其余波,谓参取司马相如之流风余韵也。酌,参酌择取之意。……余波……此处指水之末流言,引申有『流风余韵』之意。」

〔三〕 「瑰」即瑰;「瑰奇」,珍贵奇异。

黄注:「扬雄《甘泉赋》:『翠玉树之青葱兮。』注:『《汉武帝故事》曰:上起神屋,前庭植玉树,珊瑚为枝,碧玉为叶。』」

《斟诠》:「假珍,见左思《三都赋序》:『假称珍怪,以为润色。』」

〔四〕 黄注:「《甘泉赋》:鬼魅不能自逮兮,半长途而下颠。注:言鬼魅至此亦不能上,至半途而颠坠也」。范注引李善注曰:「逮,及也。《尔雅》曰:颠,陨也。」

至《东都》之比目〔一〕,《西京》之海若〔二〕,验理则理无可验〔三〕,穷饰则饰犹未穷矣〔四〕。

〔一〕 范注:「《文选》班固《西都赋》曰:『揄文竿,出比目。』李善注曰:『《说文》曰:揄,引也。音头。』『《尔雅》曰:东方有比目鱼焉,不比不行,其名谓之鲽。』此云《东都》,盖误记也。」

〔二〕 范注:「《文选》张衡《西京赋》:『海若游于玄渚。』薛综注曰:『海若,海神。』」又:「顾千里曰:『左太冲《三都赋序》云:然相如赋《上林》而引卢橘夏熟,扬雄赋《甘泉》而陈玉树青葱。班固赋《西都》而叹以出比目,张衡赋《西京》而述以游海若。』」

〔三〕 《校证》:「『可』原作『不』,纪云:『不验当作可验。』案纪说是,今据改。」徐复《正字》:「不验疑当作以验,『不』『以』形近。」

〔四〕 「未穷」是说尚未极尽夸张之能事。

斯波六郎:「案此一节应本于《三都赋序》之『然相如赋上林而引卢橘夏熟,……于义则虚而无征』。就中之『假珍于玉树』及『验理则理无可验』,直据彼之『假称珍怪』及『于义则虚而无征』,殆不容疑。」

王观国《学林》「《三都赋序》」条为司马相如诸人辩护,谓『卢橘夏熟』云云,正所以见上林之富丽,四海之嘉木珍果,莫不移植其中;玉树亦非指天产,本不限于地域;『以出比目』所以极言感格之所致,虽鱼鸟之飞潜,亦有不召而致者;『以游海若』盖言武帝好神仙,治太液池,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仙之宅,龟鱼之属以俟神人。是则左思所列举以为疵病者,固未必尽当。」(郭绍虞着《中国文学批评史》引)

又子云《羽猎》〔一〕,鞭宓妃以饟屈原〔二〕;张衡《羽猎》,困玄冥于朔野〔三〕。娈彼洛神〔四〕,既非魑魅〔五〕;惟此水师,〔六〕亦非魍魉〔七〕。而虚用滥形,不其疏乎〔八〕!此欲夸饰其威,而忘其事义暌剌也〔九〕。

〔一〕 《校注》:「『羽』,黄校云:『一作校』。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亦并作『校』。……以《通变》篇引『出入日月,天与地沓』二句而标为『校猎』证之,此当依诸本作『校』,前后始能一律。黄氏从梅校径改为『羽』,非是。」

徐复《正字》:「按《通变》篇云『扬雄《校猎》』云云,则彦和固作『校』字矣。又作校与下文《羽猎》字不复。校猎者,以木相贯穿,总为阑校,遮止禽兽,而猎取之。」

《考异》:「『校猎』见司马长卿《上林赋》:『天子校猎。』又扬子云《羽猎赋序》:『故聊因校猎,赋以风之。』此『

校猎』二字所本。且以『羽猎』两见,故此用『校』也,所以别下句张衡《羽猎》也。非如扬校所云,更与『出入日月』二句无关。」

〔二〕 黄注:「扬雄《羽猎赋》:鞭洛水之宓妃,饷屈原与彭、胥。《汉书音义》:宓妃,宓羲氏之女,溺死洛水为神。」《文选》李善注:「郑玄曰:『彭,彭咸也。』晋灼曰:『胥,伍子胥也。』『

饟』,《汉书》《文选》皆作『饷』。『饟』为『饷』之或字,馈食也,有款待意。《离骚》:『求宓妃之所在。』」骆鸿凯《文选指瑕》引黄侃云:「二句各为一事,不得联说其谊。此彦和之疏。」《评注昭明文选》:「二句寓远色好德意。」

〔三〕 《校证》:「黄注本、王谟本、张松孙本、纪本、《四库辑注》本,『玄』作『元』,避清讳。」黄注:「《左传》:『昧为玄冥师。』注:『玄冥,水官,昧为水官之长。』又:『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按张衡《羽猎赋》文不全,无『困元冥于朔野』之语。」范注:「严可均辑《全后汉文》有张衡《羽猎赋》残文,无『困玄冥于朔野』语。」

《羽猎赋》五臣向注:「羽,箭也,言使士卒负箭而猎也。」

《左传》昭公十八年:「禳火于玄冥回禄。」杜注:「

玄冥,水神。」《礼记月令》:「孟冬之月,……其神玄冥。」郑注:「玄冥,少皞氏之子曰修曰熙,为水官。」张衡《思玄赋》:「

前长离使拂羽兮,后委水衡乎玄冥。」《文选》李善注:「《家语》:『季康子曰:吾闻玄冥为水正。』」

〔四〕 《校证》:「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娈』作『栾』,徐校作『娈』。」按元刻本亦作「栾」。

斯波六郎:「『娈彼洛神』据《诗邶风泉水》之『

娈彼诸姬』而来者。」毛传:「娈,好貌。」

〔五〕 《校证》:「『魑魅』,旧本皆如是,梅六次本改作『罔两』,而黄注本、王谟本、张松孙本、纪本等从之,误矣。」

黄注:「《左传》:『魑魅罔两,莫能逢之。』注:『

魑,山神,兽形;魅,怪物。罔两,水神。』」按此见宣公三年。

〔六〕 《校注》:「『师』,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作『怪』。……《国语鲁语下》:『木石之怪,曰夔;水之怪,曰龙罔象。』《左传》宣公三年:『魑魅罔两。』杜注:『魅,怪物。』是怪字未误。黄本作『师』,盖据天启梅本改也。」

按此处「水师」承上文「玄冥」而言,下句又云「亦非魍魉」,可见不应作「水怪」。《斟诠》:「水师,古之水官。《左传》昭十七年:『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

〔七〕 《校证》:「『魍魉』原作『魑魅』,今从谢徐校改。王惟俭本、《文通》二二正作『魍魉』。」

〔八〕 「不其疏乎」,《史通杂说下》:「且雄哂子长爱奇多杂,又曰不依仲尼之笔,非书也,自序又云不读非圣之书。然其撰《甘泉赋》(当云《羽猎赋》)则云『鞭宓妃』云云,刘勰《文心》已讥之矣。」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彦和联说其谊,实其疏舛,其后刘知几《史通杂说》篇复据以析扬子《法言》,亦为失考。」

〔九〕 《校证》:「『此欲夸饰其威,而忘其事义暌剌也』,原作『此欲夸其威而饰(原脱,梅补)其(何黄并云「下有阙字」)事暌剌也』,今改。」

《校注》:「黄校云:『(饰),元脱,(其)下有阙字。』按何本、谢钞本有『饰』字,梅补是也。『事』下加豆,文义自通,非有阙脱也。」

《校释》:「按此句当作『此欲夸饰其威,而忘其事义暌剌也』。」

潘重规《文心雕龙札记》:「按:『此欲夸其威而其事义暌剌也』,正承上『鞭宓妃』『困玄冥』而言,不增饰字,文义本明。」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此句不脱,疑而字当在下句义上,正读为『此欲夸其威,饰其事而义暌剌也』,语自通顺。」「暌」,乖也;「剌」,戾也。

《事类》篇:「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

至如气貌山海,体势宫殿〔一〕;嵯峨揭业〔二〕,熠耀焜煌之状,〔三〕光采炜炜而欲然〔四〕,声貌岌岌其将动矣〔五〕。莫不因夸以成状,沿饰而得奇也〔六〕。

〔一〕 范注:「谓如孙兴公《游天台山赋》、木玄虚《海赋》、郭景纯《江赋》、王文考《鲁灵光殿赋》、何平叔《景福殿赋》之类,并见《文选》。」

〔二〕 黄注:「《西京赋》:『嵯峨崨嶪。』《上林赋》:『嵯峨。』」按「嵯峨」亦作「峨」、「●●」、「厜」,峻险突兀之貌。

《文选鲁灵光殿赋》:「嵯峨嶵(崔)嵬。……飞陛揭孽。」李善注:「揭孽,高貌。」

〔三〕 「熠耀」,光明貌。《文选》潘岳《笙赋》:「烂熠爚以放艳。」又何晏《景福殿赋》:「光明熠爚。」李善注:「《说文》:熠,盛光也。爚,火光也。」《说文》:「焜,煌也。」《急就篇》:「靳靷●色焜煌。」注:「色焜煌者,言其光采盛也。」傅毅《

舞赋》:「铺首炳以焜煌。」

〔四〕 《鲁灵光殿赋》:「炜炜煌煌。」李善注:「彩色众多,眩曜不定也。」「然」,同「燃」。

〔五〕 《孟子万章下》:「天下殆哉,岌岌乎。」赵注:「岌岌乎,不安貌也。」《汉书韦贤传》:「岌岌其国。」颜注:「岌岌,危动貌。」

〔六〕 《校注》:「按『状』疑当作『壮』,与下句之『奇』对。篇首亦言『壮辞』也。」

刘绶松《文心雕龙初探》:「夸饰不仅可以加强文章描摹现实的力量,而且还可以增添文章瑰奇的风貌。『因夸以成状,沿饰而得奇』,的确是文学描写现实的一种不可缺少的有效方法。」(

《文学研究》一九五七年第二期)

刘勰肯定夸饰手法的必要性。像描写山海的气貌,宫殿的体势时,要写出楼台的壮观,写出光采欲燃,岌岌可危的形势。「

莫不因夸以成状,沿饰而得奇」,都是依靠「夸饰」才能把千奇百怪的形状具现出来。

以上为第二段,论夸饰在两汉辞赋中的发展情况及其运用之得失。

于是后进之才,奖气挟声〔一〕;轩翥而欲奋飞〔二〕,腾掷而羞局步〔三〕。辞入炜烨,春藻不能程其艳〔四〕;言在萎绝,寒谷未足成其凋〔五〕。谈欢则字与笑并〔六〕,论戚则声共泣偕〔七〕。信可以发蕴而飞滞〔八〕,披瞽而骇聋矣〔九〕。

〔一〕 《斟诠》:「《左氏僖二十八年传》:『皆奖玉宝,无相害也。』杜注:『奖,助也。』……此处作助长解。……《孟子万章》篇:『不挟长,不挟贵。』集注:『挟者,兼有而恃之之称。』此处作『依恃』或『凭借』解。」「奖气挟声」谓助长这种风气,凭借这种声势。

〔二〕 《楚辞远游》:「鸾鸟轩翥而翔飞。」洪兴祖补注:「《

方言》:『翥,举也。楚谓之翥。』」「轩翥」,飞举貌。《文选》班固《典引》:「三足轩翥于茂树。」《诗经邶风柏舟》:「静言思之,不能奋飞。」「奋飞」谓高飞。

〔三〕 《校注》:「『掷』,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作『踯』。……按『踯』为『蹢』之后起字,『

掷』又『踯』之俗体,当据改为『踯』。」「蹢」,跳踯也。《考异》:「《说文》无『踯』字,始见于《荀子礼论》篇。《释文》『

蹢』又作『踯』。『掷』、『踯』古通,非俗体,杨氏说误。」

「局步」,踟蹰不前的步子。「局」,同「局」,曲也。局躅,行不进也。梁元帝《与刘知藏书》:「帝释于马,经丘园而局步。」

〔四〕 《斟诠》:「炜烨,一作炜晔,盛明貌。郭璞《山海经图丹木赞》:『丹木炜烨,沸沸玉膏。』」

《广雅释诂》:「程,示也。」

此类作品,如庾信《春赋》:「宜春苑中春已归,披香殿里作春衣。新年鸟声千种啭,二月杨花满路飞。河阳一县并是花,金谷从来满园树。一丛香草足碍人,数尺游丝即横路。开上林而竞入,拥河桥而争渡。出华丽之金屋,下飞燕之兰宫。钗朵多而讶重,髻鬟高而畏风。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影来池里,花落衫中。苔始绿而藏鱼,麦纔青而覆雉。吹箫弄玉之台,鸣佩凌波之水。移戚里而家富,入新丰而酒美。石榴聊泛,蒲桃酦醅。芙蓉玉碗,莲子金杯。新芽竹笋,细核杨梅。绿珠捧琴至,文君送酒来。」

〔五〕 刘向《别录》:「邹衍在燕。燕有谷,地美而寒,不生五谷。邹子居之,吹律而温气至,而生黍。」(见《文选广绝交论》注引,又见《全汉文》卷三八)《离骚》:「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王注:「萎,病也;绝,落也。」

刘峻《广绝交论》:「叙温郁则寒谷成暄,论严苦则春丛零叶。」此类作品如:鲍照《芜城赋》:「泽葵依井,荒葛涂,坛罗虺蜮,阶斗鼯,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见晨趋,饥鹰厉吻,寒鸱赫雏。伏●藏虎,乳血飧肤。崩榛塞路,峥嵘古馗。白杨早落,塞草前衰。棱棱霜气,蔌蔌风威,孤蓬自振,惊砂坐飞,灌莽杳而无际,丛薄纷其相依。通池既已夷,峻隅又已颓。直视千里外,唯见起黄埃。凝思寂听,心伤已摧。」

〔六〕 《校证》:「字与笑并,徐校『字』作『容』。」

《校注》:「《文赋》:『思涉乐其必笑,方言哀而已叹。』《抱朴子》外篇《嘉遁》:『言欢则木梗怡颜如巧笑,语戚则偶象嚬嘁而滂沱。』并足与此文相发。」

〔七〕 夏承焘《关于陆机文赋的三个问题》:「《文赋》:『信情貌之不差,故每变而在颜。思涉乐其必笑,方言哀而已叹。』……就是后来《夸饰》篇里所说的『谈欢则字与笑并,论戚则声共泣偕』,都是说作者的『情』与『貌』是一致的,即《诗序》所谓『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诚中形外,必定表里如一。陆刘两家都是引申老话,基本上是正确的。」(《文艺报》一九六二年第七期)

〔八〕 「信」字,元刻本、弘治本均作「言」,「信」字义长。

此言夸饰可以使蕴藏在内心的意志迸发出来,滞塞在内心里的感情奔放出来。

〔九〕 「披瞽」,打开瞎子的眼睛;「骇聋」,震惊聋子的耳鼓。「披」,开也。

枚乘《七发》:「当是之时,虽有淹病滞疾,犹将伸伛起躄,发瞽披聋而观望之也。」

傅庚生:「此自作者为唤起他人之同情,必倚夸饰,然后果而言之也。警愚騃者必倍其辞,矫枉曲者必过其正,夸饰固行文之妙谛矣。」

刘勰认为夸饰具有巨大的感染力量,他说:「辞入炜烨,春藻不能程其艳;言在萎绝,寒谷未足成其凋。」写到光辉灿烂处,春草都不能和它比艳;写到枯萎衰竭处,寒谷也没有那样荒凉。甚至写到欢乐处,字字含笑;写到悲戚处,带着哭声。只有这样,才可以震惊读者,激动人心。这是说不仅描写景物可以采用夸饰;即表现主观的感情,也可以采用。

《注订》:「自『于是』至『披瞽而骇聋矣』,言夸饰固情理为文之一脉,有不可废者。」

明何三畏《何氏类镕》卷十五《文苑类文章》袭用此文作:「论戚则声共泣偕,谈欢则字与笑并,亦可以发幽而起滞,披瞽而骇聋矣。」

以上为第三段,论两汉以后作家运用夸饰的艺术力量。

然饰穷其要,则心声锋起〔一〕;夸过其理,则名实两乖〔二〕。若能酌《诗》、《书》之旷旨〔三〕,翦扬马之甚泰〔四〕,使夸而有节,饰而不诬〔五〕,亦可谓之懿也〔六〕。

〔一〕 「穷」,穷究。「要」,要领,要旨。《法言问神》:「

言,心声也;书,心画也。」李轨注:「声发成言,画纸成书。书有文质,言有史实。二者之来,皆由于心。」此处以「心声」代文辞。

《荀子王制》篇:「尝试之说锋起。」杨注:「锋起,谓如锋刃齐起,言锐而难拒也。」

《后汉书光武帝纪》:「莽末,天下连岁灾蝗,寇贼锋起。」注:「字或作『蜂』,言多也。」

〔二〕 「理」即上文「验理则理无可验」之理,亦即常理。

《容斋随笔》「文士矜夸过实」条:「文士之文,有矜夸过实,虽韩文公不能免,如《石鼓歌》极道宣王之事伟矣,至云:『孔子西行不到秦,掎摭星宿遗羲娥。陋儒编诗不收拾,二《雅》褊迫无委蛇。』是谓《三百篇》皆如星宿,独此诗如日月也。二《雅》褊迫之语,尤非所宜言。今世所传,石鼓之词尚在,岂能出《吉日》《车攻》之右!安知非经圣人所删乎?」

〔三〕 「旷」,《广雅释诂》:「远也。」「旷旨」,指夸张所表现的深广的意旨。

〔四〕 《校注》:「按《老子》第二十九章:『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韩非子杨权》:「故去甚去泰,身乃无害。」「

泰」,过甚。

纪评:「文质相扶,点染在所不免,若字字摭实,有同史笔,实有难于措笔之时。彦和不废夸饰,但欲去泰去甚,持平之论也。」

《中国文学欣赏举隅》:「文学既以竦动人之视听,以唤起其同情心为目的,增其辞以明之,不足为病也。世人赏鉴文学,寻行数墨,以求其所描述之事迹,非同实历其境,耳闻目见之也。心中固先怀一虚构之成见,作者不以『夸饰』弥其陷,宜读者之把卷索然矣。岂好夸哉?不得已也。然此犹有意为文之谓。而吴雨僧《诗学总论》云:『柳宗元诗:「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又陈其年(清陈维崧)诗:「百年骨肉分三地,万死悲哀并九秋。」夫二人之艰难困苦,虽至其极,然尚未死,即人死亦只一次,乃曰万死,是切挚之笔也。……切挚有二法:或加增其数量,故改其事理。所谓改易其事理者,即诗人感情深挚激切之时,所言实与真理实象不合,与世中常情相悖,而写来又但觉其逼真,而颠扑不破是也。』则夸饰乃出于作者情性之本真,其感人固有其宜也。故夸饰亦必有节,若不恤情性之原,增之靡足诞而不经,逾其限度,往往令人失笑。过犹不及,允执厥中。」

郎加纳斯《论崇高》第三十八节,在谈到夸张时说:「

知道极限在何处是必要的;由于一经跨过极限,夸张的效果就会破坏无余,因为在这种场合,它一方面会因过于牵强而瓦解,另一方面亦会产生与希望相反的效果。」

〔五〕 「诬」,歪曲,妄诞。

傅庚生:「(夸饰)仍宜以『有节』『不诬』为准绳。犹云『子孙千亿』,虽侈泰之甚,不以为爽;若谓『天有二日』,不过增一而已,必诧其不伦也。」

「夸而有节,饰而不诬」,是说夸饰必须建立在客观真实的基础上,运用夸饰须有一定的限度,如果作家毫无根据,或毫无节制地乱夸一通,那就不仅不能增加作品的感染力量,而且会给人以妄诞不经的感觉。

《文章流别论》:「夫假象过大,则与类相远,逸辞过壮,则与事相违;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丽靡过美,则与情相悖。」

《诗人玉屑》卷十一「竹诗」条引《王直方诗话》记东坡嘲王祈大夫竹诗「叶垂千口剑,干耸万条枪」曰:「好则极好,则是十条竹竿,一个叶儿也。」又「鹭鸶诗」条引《荆湖近事》:「张仲达咏鹭鸶诗云:『沧海最深处,鲈鱼衔得归。』张文宝曰:『佳则佳矣,争奈鹭鸶嘴脚太长也。』」

严有翼《艺苑雌黄》:「吟诗喜作豪句,须不畔于理方善。……余观李太白《北风行》云『燕山雪花大如席』,《秋浦歌》云『白发三千丈』,其句可谓豪矣,奈无此理何!」(见《诗人玉屑》卷三)

谢榛《四溟诗话》卷一:「太白曰:『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景虚而有味。」

鲁迅《漫谈「漫画」》:「漫画要使人一目了然,所以那最普通的方法是『夸张』,但又不是胡闹。……所以漫画虽然有夸张,却还是要诚实。『燕山雪花大如席』,是夸张,但燕山究竟有雪花,就含着一点诚实在里面,使我们立刻知道原来有这么冷。如果说广州雪花大如席,那可就变成笑话了。」(《且介亭杂文》二集)

〔六〕 《札记》:「古文有饰,拟议形容,所以求简,非以求繁,降及后世,夸张之文,连篇积卷,非以求简,祇以增繁,仲任所讥,彦和所诮,固宜在此而不在彼也。」

《校释》:「六朝文人承两汉赋体大行之后,各体文章,多以敷布之法为之,故夸饰之用为最盛。夸饰逾量,则真采匿而浮伪成。舍人论文,抑浮伪而崇真采,故斥相如为『诡滥』,病子云、平子为『虚用滥形』。末段『酌《诗》《书》之旷旨,翦扬马之甚泰』,论旨甚正。盖自《比兴》以下四篇,皆论文家修辞之法也。夫文字之功用有限,文人之情意无穷,修辞之法,所以运有限之文字,成无限之妙用,亦即所以达无穷之情意也。故文意待辞修而益明,而修辞以能使意明为限度,过此限度,亦足损意,舍人举例,已足证明。」

又:「赋家之文,固以侈陈为用,不废夸饰,然敷设太甚,真意转漓。是以相如赋仙,原以讽帝,而武帝读之,反若凌云;子云《美新》,原非颂莽,而后世览者,转讥失节。盖君子立言,亦不朽之业,贵能准情而发,未可徒务驰聘笔墨之工,而甘蹈谄诬之失也。此篇所谓『夸而有节,饰而不诬』,与太冲『侈言无验,虽丽非经』之语,实相沆瀣,亦古贤文德之论也。」

第四段论运用夸饰的基本原则。

赞曰:夸饰在用,文岂循检〔一〕?言必鹏运〔二〕,气靡鸿渐〔三〕。倒海探珠,倾昆取琰〔四〕。旷而不溢,奢而无玷〔五〕。

〔一〕 《典论论文》:「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注:「《苍颉篇》曰:『检,法度也。』」

《斟诠》:「言夸张增饰之应用,自有其必要,文章写作岂可循一定之法式?」

〔二〕 黄注:「《庄子》: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海运则将徙于南冥。」《玉篇》:「运,行也。」《庄子逍遥游》:「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此言作品之言词,必求如大鹏之运行。

〔三〕 黄注:「鸿渐,《易渐卦》爻。」

《校注》:「《汉书公孙弘传赞》:『公孙弘、卜式、儿宽皆以鸿渐之翼,困于燕爵。』颜注引李奇曰:『渐,进也。鸿一举而进千百者,羽翼之材也。』《说文》非部:『靡,柀(今字用披)靡也。』」

此处「靡」有胜过之义。《易渐卦》初六:「鸿渐于干。」王注:「鸿,水鸟也,渐进之义,始于下而升者也。」「气靡鸿渐」谓气势胜过鸿雁之渐进飞翔。

〔四〕 「琰」,美玉。

《尚书胤征》:「火炎昆冈,玉石俱焚。」孔传:「

昆山出玉。」《吕氏春秋重己》:「人不爱昆山之玉,江汉之珠,而爱己之一苍璧小玑。」

《史记赵世家》:「昆山之玉不出。」「倾昆取琰」,谓把昆山翻个个儿尽取其美玉。

〔五〕 「旷」字即上文「酌《诗》《书》之旷旨」之「旷」,含有深广之意。所谓广即上文「事必宜广」之广。

《庄子人间世》:「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郭象注:「溢,过也。」

《诗经大雅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玷」本谓玉的斑点,引伸为缺点。「溢」指泛滥,过份。末句谓夸张而无流弊。

事类 第三十八

《后汉书陈宠传》:「时司徒辞讼,久者数十年,事类溷错。……宠为司徒鲍昱撰《辞讼比》七卷,决事科条,皆以事类相从。」

后汉袁康《越绝书越绝篇叙外传记》:「因事类以晓后世。」

《论衡别通》篇:「人不博览者,不闻古今,不见事类,不知然否。」

《风俗通正失》:「推事类,似不及太宗之事。」

魏文帝《答卞兰教》:「赋者,言事类之所附也。」(见《魏志卞后传》注引《魏略》)

《文章流别论》:「古诗之赋以情义为主,以事类为佐。今之赋,以事形为本,以义正为助。情义为本,则言省而文有例矣。事形为本,则言富而辞无常矣。文之繁省,辞之险易,盖由于此。夫假象过大,则与类相远;逸辞过壮,则与事相违;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丽靡过美,则与情相悖。此四过者,所以背大体而害政教,是以司马迁割相如之浮说,扬雄疾词人之赋丽以淫也。」

《诗品序》:「夫属词比事,乃为通谈。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撰德驳奏,宜穷往烈。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唯所见;『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明月照积雪』,讵出经史!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颜延、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书钞。近任昉、王元长等,词不贵奇,竞须新事,尔来作者,寖以成俗。遂乃句无虚语,语无虚字,拘挛补衲,蠹文已甚。但自然英旨,罕值其人。词既失高,则宜加事义,虽谢天才,且表学问,亦一理乎!」

《南齐书文学传论》:「今之文章,作者虽众,总而为论,略有三体。……次则缉事比类,非对不发,博物可嘉,职成拘制,或全借古语,用申今情,崎岖牵引,直为偶说,唯睹事例,顿失精采,此则傅咸五经,应璩指事,虽不全似,可以类从。」

《札记》:「道古语以剀今,道之属也。取古事以托喻,兴之属也。意皆相类,不必语出于我;事苟可信,不必义起乎今,引事引言,凡以达吾之思而已,若夫文之以喻人也,征于旧则易为信,举彼所知,则易为从。故帝舜观古象,太甲称先民,盘庚念古后之闻,箕子本在昔之谊,周公告商而陈册典,穆王详刑而求古训,此则征事征言,已存于左史之文。凡若此者,皆所以为信也。尚考经传之文,引成事述故言者,不一而足。……降及百家,其风弥盛。词人有作,援古尤多。夫《沧浪》之歌,一见于《孟子》,「素餐」之咏,远本于诗人。彦和以为屈宋莫取旧辞,斯以未为诚论也。逮及汉魏以下,文士撰述,必本旧言,始则资于训诂,继而引录成言(汉代之文几无一篇不采录成语者,观二《汉书》可见),终则综辑故事。爰自齐梁,而后声律对偶之文大兴,用事采言,尤关能事。其甚者,捃拾细事,争疏僻典,以一事不知为耻,以字有来历为高,文胜而质渐以漓,学富而才为之累;此则末流之弊,故宜去甚去泰,以节止之者也。然质文之变,华实之疏,事有相因,非由人力,故前人之引言用事,以达意切情为宗,后有继作,则转以去故就新为主。陆士衡云:『虽杼轴于余怀,怵他人之我先,苟伤廉而愆义,故虽爱而必捐。』岂惟命意谋篇,有所怀想,即引言用事,亦如斯矣。是以后世之文,转视古人增其繁缛,非必文士之失,实乃本于自然。今之訾謷用事之文者,殆未之思也。……尝谓文章之切,莫切于事类,学旧文者不致力于此,则不能逃孤陋之讥,自为文者不致力于此,则不能免空虚之诮。试观《

颜氏家训勉学》、《文章》二篇所述,可以知其术矣。」

《校释》:「文学用典,亦修辞之一法,用典之要,不出以少字明多意。其大别有二:一用古事,二用成辞。用古事者,援古事以证今情也;用成辞者,引彼语以明此义也。」

《注订》:「彦和以事类树篇,盖戒用事之必取诸经籍,取辞不违乎典诰,依情达理,循其成俗,事用乎古,辞取乎常,庶文章之道,精求本末,不事骇俗,斯真得之耳。」

《斟诠》:「『事类』一词,原谓隶事以类相从也。……彦和用之,盖论文章之征引古事成辞,以类推事理,所谓『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亦修辞之一法,即常言『用典』(或曰「引用」)是也。用典其所以必证之于史实先例,或诉之于权威舆论者,乃利用世人对史实先例之尊重,及对权威舆论之崇奉心理,以加强自己言论之说服力耳。而其要在能以片言数字,阐明比较繁复或隐微之寓意,用典与比兴不同,后者纯系作者创意联想,自行取事作譬;而前者则是借用现成之古事成辞,以引证或比喻当前之实况,如此,自可增益文章之典赡气氛。」

《事类》篇里所讲的,相当于现代修辞学里的引用。所谓事类:指类似的事实或言辞。这比通常所说「典故」的范围要大得多。

祖保泉《〈事类〉谈屑》:「在骈文中以典故、成辞为装点,已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但是在文章中用典故、引成辞有它的两面性;运用得当,借古事以申今情,则『不啻自其口出』;运用不当,则纰缪丛生。刘勰注意到了这个创作上的实际问题,试图加以解决,撰《事类》篇。六朝人对用典故、引成辞这种修辞现象,称谓不一:称为『事类』的有之;称为『事义』的有之;称为『用事』的也有之。」(油印本)

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一〕。昔文王繇《易》〔二〕,剖判爻位〔三〕,《既济》九三,远引高宗之伐,〔四〕《明夷》六五,近书箕子之贞〔五〕:斯略举人事,以征义者也〔六〕。

〔一〕 这句是说在文章的主体以外,又根据类似的事例,来说明意义,引用古典来以古证今。《校注》:「按『事类』非自己出,故曰『外』。」

张煦侯《试论刘勰的语言风格》:「他所下的定义是『

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这样,『用事』的动机是在于求证,而不在于炫博,是『立言』的事,而不仅仅是词章的事。不难看出,他对于故事或成说,都是把它当作推理过程中的材料看待,并且力避繁琐,总求其能够解决问题的。……他是从『辨正然否』出发,来教人怎样占有有用的事类的。」(《合肥师范学院学报》,一九六二年第三期)

〔二〕 「繇」,卜兆的占词。《左传》闵公二年:「成风闻成季之繇。」服虔注:「繇,抽也,抽出吉凶也。」《汉书文帝纪》:「

占曰:大横庚庚。」颜师古注:「李奇曰:庚庚,其繇文也;占,谓其繇也。」《斟诠》:「繇《易》,谓推演《易》理也。」

〔三〕 辨析每卦六爻的位置。

〔四〕 《既济》,共六划,称六爻,六爻中阳爻的符号是ㄧ,以九称之;阴爻的符号是●,以六称之。九三,即倒数第三爻为阳爻,其爻辞是:「高宗伐鬼方(北方国名),三年克之。」

《斟诠》:「《既济》,卦名,离下坎上,定也。见《

易杂卦》。案卦象为水在火上,水火相交为用,事无不济,即无不安定也。爻辞:『九三,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正义:『高宗者,殷王武丁之号也。九三处既济之时,居文明之终,履得其位,是居衰末而能济者也。高宗伐鬼方,以中兴殷道,事同此爻,故取譬焉。』」武丁距文王时代颇远,故云「远引」。

〔五〕 黄注:「《易明夷》:六五,箕子之明夷,利贞。」范注:「《正义》曰:『六五取比闇君,似箕子之近殷纣,故曰箕子之明夷也。』孔颖达论文辞谁作曰:『武王观兵之后,箕子始被囚奴,文王不宜豫言箕子之明夷。』据此,彦和用事亦小误也。」《注订》:「此条范注据孔说,认为彦和小误者,非。盖近者似也,非绝对之辞。况孔说居后,据后人之说以纠前人,非注书例也,范注非。」按箕子与文王同时,故云「近书」。「近」对「远」而言,并非近似。

《明夷》,共六爻。六五,即倒数第五划是阴爻,其爻辞是:「箕子之明夷(伤),利贞(正)。」周注:「明夷,明而被伤,指商纣王无道,箕子谏不听,装疯为奴仆。利贞,有利于守正。」

《斟诠》:「《明夷》,卦名,离下坤上。夷者,伤也。见《易序卦》。此卦日入地中,其象于人事,为闇主在上,明臣在下,不敢显其明智。爻辞:『六五,箕子之明夷,利贞。』正义:『六五,取比闇君,似箕子之近殷纣,故曰箕子之明夷也。利贞者,箕子执志不回,闇不能没,明不可息,正不忧危,故曰利贞。』」

《明夷》六五《象辞》:「箕子之贞,明不可息也。」正义:「息,灭也。《象》称明不可息者,明箕子能保全其贞,卒以全身为武王师也。」

〔六〕 「举人事」就是举以前的故事。这是为说明某种意义,略举古人的事迹来作征验。「举事征义」,就是引用事例来证明所要表达的意义,以证其说。

朱星《文心雕龙的修辞论》:「刘氏所说《易经》箕子高宗之事,以及《书经》上引述古语,实在都算不得典故,只是典故由此发展而成。因为典故的典是语出经典,即成辞;故是故事、故实,即人事。但与引叙古语引叙故事为证的不同,主要是在组织上语气上,成为典故必须是压缩的一个词或短语或一句或在四六二句中,用一种代言体的口气说出。……而典故又以『故』为中心,所以当初称『事类』或『用事』(《诗品》称用事)。」

至若胤征羲和〔一〕,陈《政典》之训〔二〕;盘庚诰民,叙迟任之言〔三〕:此全引成辞,以明理者也〔四〕。

〔一〕 梅注:「《书》:惟仲康肇位四海,胤侯命掌六师。羲和废厥职,酒荒于厥邑。胤侯承王命徂征,告于众曰:嗟予有众,圣有谟训,明征定保,先王克谨天戒,臣人克有常宪。百官修辅,厥后惟明明。每岁孟春,遒人以木铎徇于路。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其或不恭,邦有常刑。惟时羲和,颠覆厥德,沉乱于酒,畔官离次,俶扰天纪,遐弃厥司。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羲和尸厥官,罔闻知。昏迷于天象,以干先王之诛。《政典》曰:先时者杀无赦,不及时者杀无赦。今予以尔有众,奉将天罚,尔众士同力王室,尚弼予,钦承天子威命。火炎昆冈,玉石俱焚。……」

「胤」,国名。上所引见《尚书夏书胤征》。《书序》:「羲和湎淫,废时乱日,胤往征之,作《胤征》。」传:「羲氏和氏,世掌天地四时之官,自唐虞至三代,世职不绝,承太康之后,沈湎于酒,过差非度,废天时,乱甲乙,胤国之君,受王命往征之。奉辞罚罪曰征。」

〔二〕 《校证》:「『政』,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清谨轩钞本、日本刊本、王谟本、顾校本作『正』,按《胤征》本文是『政』字,作『正』者非。」按元刻本亦作「正」。范注:「伪《孔传》曰:『《政典》,夏后为政之典籍,若《周官》六卿之治典。』」这是引《政典》的话来告诫兵众。

〔三〕 梅注:「《书盘庚》……汝曷弗告朕,而胥动以浮言,恐沈于众,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则惟汝众。自作弗靖,非予有咎。迟任有言曰:人惟求旧,器非求旧,惟新。……自今至于后日,各恭尔事,齐乃位,度乃口,罚及尔身,弗可悔。」按此见《盘庚上》。《盘庚》,《尚书商书》篇名。《书序》:「盘庚五迁,将治亳,殷民咨胥怨,作《盘庚》三篇。」传:「盘庚,殷王名。……迟任,古贤人。言人贵旧,器贵新,汝不徙,是不贵旧。」这是用来劝说人民遵旧法,听从迁都。

〔四〕 「全引成辞以明理者」,就是为表明某种事理,完全引用别人现成的话来作证据。这是为了给自己的观点提供论据,或者使自己的文章写得生动有力,需要引用典故、成语、格言来作支持。这些典故中的事例都是古人成功的经验或失败的教训,这些成语、格言,古人的著作或者圣哲的语录,都是从长期的经验中归纳出来的,而且具有「众所周知」的特点,可以增加文章的说服力,而且「明理引乎成辞,征义举乎人事」这种写作法则本身也是「经籍之通矩」,就是从经书中总结出来的通用的规矩准绳。

然则明理引乎成辞,征义举乎人事,乃圣贤之鸿谟〔一〕,经籍之通矩也〔二〕。《大畜》之象〔三〕:「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四〕亦有包于文矣〔五〕。

〔一〕 《校注》:「按『鸿谟』、『通矩』,谓『举人事』与『引成辞』二者,则『谟』当作『模』。《情采》篇『夫能设谟以位理』,其误『模』为『谟』与此同。」

〔二〕 「通矩」,通用的规矩法则。

〔三〕 范注:「《周易大畜》:『象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正义曰:『君子则此大畜,物既大畜,德亦大畜,故多记识前代之言,往贤之行,使多闻多见以畜积己德。』」

《大畜》,《易》卦名,干下艮上。

〔四〕 这句话本来是说「君子」为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要多多地记住古人的美言善行作准则。

《考异》:「梅本旁注『行』字下有『以畜其德此』五字,凌本、黄本俱无。按当从梅本补,王失校。」

〔五〕 「亦有包于文矣」,谓写文章也包括在内,就是说积累数据也要「多识前言往行」,以备写文章时引用。

刘大杰主编《中国文学批评史》:「说文章要运用古事成辞以说明道理,是『圣贤之鸿谟,经籍之通矩』,都是对骈体诗文的某些修辞手段强调过当,不但意见偏颇,且与事实不合。……《丽辞》篇、《事类》篇强调文章运用对偶和古事成辞的必要性,并引用经典之文来作证明;事实上运用对偶和古事成辞,只是经文的少数的并不常见的现象。在这个问题上,事实上并不是经文确以对偶、用典的重要修辞手段,使刘勰得以此作标准来加以提倡;而是刘勰首先确认作文必须对偶和用典,然后援引经文的少数例子来证成自己的论点。这种论证是主观片面而不是实事求是的。刘勰为了纠正当时不健康的文风,企图以经文为依据,建立一个思想艺术标准,因而不适当地解释并夸大了经文的语言特色。」

以上为第一段,释事类在文章中的作用,并举经书为例。

观夫屈宋属篇,号依诗人〔一〕,虽引古事,而莫取旧辞〔二〕。唯贾谊《鵩赋》,始用《鹖冠》之说〔三〕,相如《上林》,撮引李斯之书〔四〕,此万分之一会也〔五〕。

〔一〕 《辨骚》篇:「《离骚》之文,依经立义。」王逸《楚辞章句序》:「屈原履忠被谮,忧愁悲思,独依诗人之义,而作《离骚》。」

〔二〕 《辨骚》篇:「固知《楚辞》者,……虽取镕经意,亦自铸伟辞。」

朱星:「刘氏说屈宋赋只引古事,还没引旧辞,到贾谊《鵩赋》才引述《鹖冠子》之说,其实屈宋赋中所引古事都还不算后来的典故,而贾谊引述《鹖冠子》的话也非后来的用典。用典与引典引语不同;用典必须把古人成言压缩成为一个词,一个短语,或一句作为代言体,即化为如自己的话说出,也就是不得加引号。……

「一般说用事产生后于用典,汉初贾谊《鵩鸟赋》:『

彼吴强大兮,夫差以败。……傅说胥靡兮,乃相武丁。』这是引事,不是用事。宋玉《神女赋》:『毛嫱鄣袂,不足程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这是引喻,也不是用事。司马相如《上林赋》:『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这也是引喻。……总之,这些也可说是广义的用事,这当然起源很早,至于狭义的正式的用事,即用故事来代自己说话,是魏晋后的事。刘氏所说是广义的用事,他是主张用事的。」

〔三〕 黄注:「《汉艺文志》:《鹖冠子》一篇。注:楚人,居深山,以鹖为冠。按贾谊《鵩鸟赋》中多用《鹖冠子》语。」范注:「

贾谊《鵩赋》语多与《鹖冠子世兵》篇同。」《诸子》篇:「《鹖冠》绵绵,亟发深言。」范注:「《汉志》道家《鹖冠子》一篇,自注:『楚人,居深山,以鹖为冠。』今所传宋陆佃注本凡十九篇,其中《世兵》篇与贾谊《鵩鸟赋》文辞多同,彦和所谓亟发深言者,殆指此篇。《抱经堂文集》十《书鹖冠子后》:「《鹖冠子》十九篇,昌黎称之,柳州疑之,学者多是柳。盖其书本杂采诸家之文而成。如五至之言,则郭隗之告燕昭者也,伍长里有司之制,则管仲之告齐桓者也。《世兵》篇又袭鲁仲连《燕将书》中语,谓其取贾谊《鵩赋》之文又奚疑!」《校注》:「按『赋』当作『鸟』,已详《比兴》篇『贾生《鵩赋》』条。」

《鵩鸟赋》中用《鹖冠子》的甚多。如「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越栖会稽兮,勾践霸世」,《鹖冠子世兵》篇作「祸乎福之所依,福乎祸之所伏。……忧喜聚门,吉凶同域。……越栖会稽,勾践霸世」。此外尚有。

《杂记》:「案枚乘上吴王书,『夫以一缕之任,系千钧之重』,『难以复出』,凡七十余字,亦全用《孔丛子》语,但《

鹖冠》、《孔丛子》,后人皆疑伪托,不知谁为先后也。」

〔四〕 《训故》:「李斯《谏逐客书》:『建翠凤之旗,树灵之鼓。』司马相如《上林赋》:『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

《补注》:「详案相如《大人》,影写《远游》,枚叔《七发》,摭《吕览》,亦所谓『取旧辞』也。」

〔五〕 《缀补》:「《战国策韩策》三:『万分之一也。』《史记张释之列传》:『有如万分之一。』」「万分之一会」谓偶然的会合。

及扬雄《百官箴》〔一〕,颇酌于《诗》《书》,刘歆《遂初赋》,历叙于纪传〔二〕,渐渐综采矣〔三〕。

〔一〕 元刻本「扬」作「杨」。

《校证》:「『百』原作『六』,梅改。王惟俭本作『

百』。」

范注:「扬雄作《十二州二十五官箴》,不得云『扬雄《百官箴》』(《百官箴》之名,起自胡广),『百』疑是『州』之误。录一首以示例:《兖州箴》:『悠悠济河,兖州之寓;九河既导,雷夏攸处;草繇木条,漆丝絺纻;济漯既通,降丘宅土(以上并见《禹贡》)。成汤五徙,卒都于亳,盘庚北渡,牧野是宅。丁感雊雉,祖己伊忠;爰正厥事,遂绪高宗。厥后陵迟,颠覆汤绪;西伯戡黎,祖伊奔走。致天威命,不恐不震(以上事俱见《商书》各篇);妇言是用,牝鸡司晨(见《牧誓》);三仁既知,武果戎殷。牧野之禽,岂复能耽;甲子之朝,岂复能笑。有国虽久,必畏天咎;有民虽长,必惧人殃。箕子歔欷,厥居为墟(箕子作《麦秀之歌》)。牧臣司兖,敢告执书。』」

《考异》:「扬雄《百官箴》为未竟之作,故只有二十五箴,胡广补之。作『百』者用其成数。曰六者,指六官之制而言也。范注谓《百官箴》起自胡广者非。」

《校释》:「按胡广补扬崔《官箴》,合称《百官箴》,舍人或用后起之名也。」

牟世金《文心雕龙范注补正》:「案范说非是。彦和在《铭箴》篇曾说:『至扬雄稽古,始范《虞箴》,作卿尹、州牧二十五篇。及崔胡补缀,总称《百官》。』可证他认为《百官箴》是崔胡等人补充扬雄之作而成。史实正是如此。《后汉书胡广传》云:『

初,扬雄依《虞箴》作《十二州二十五官箴》,其九箴亡阙。后涿郡崔骃及子瑗,又临邑侯刘騊駼增补十六篇,广复继作四篇,文甚典美。乃悉撰次首目,为之解释,名曰《百官箴》,凡四十八篇。』这说明『百官』之称,本非实数,而四十八篇中又以扬雄之作最多。所以《古文苑》卷十五,就以扬雄的《光禄勋箴》等,总名为《百官箴》。则原文扬雄《百官箴》未必有误。」

〔二〕 黄注:「刘歆集有《遂初赋》,按赋中感往寓意,皆纪传中事。」范注:「《古文苑》载刘歆《遂初赋》,其序略曰:歆以论议见排摈,志意不得,之官(歆出为五原太守)经历故晋之域,感今思古,遂作斯赋,以叹往事而寄己意。」

牟注:「纪传:泛指史书。本书《谐隐》篇说的『隐语之用,被于纪传』,与此同意。《遂初赋》中讲到周、晋史事甚多。」

周注:「刘歆《遂初赋》:『哀衰周之失权兮,数辱而莫扶。执孙蒯于屯留兮,救王师于余吾。(《左传》襄公十七年:「

卫石买、孙蒯伐曹,取重丘。曹人诉于晋。」十八年:「晋人执卫行人〔外交官〕石买于长子,执孙蒯于纯〔屯〕留,为曹故也。』又成公元年『晋侯使瑕嘉平戎于王〔使周王与戎和好〕。……刘康公徼戎〔趁戎不设备加以袭击〕,……败绩〔大败〕于徐吾氏〔戎名〕。」)过下虒而叹息兮,悲平公之作台(《左传》昭公八年:「今宫室崇侈,民力雕尽。……于是晋侯方筑虒祁之宫。」)。背宗周而不恤(

忧)兮,苟偷乐而惰怠。」(《左传》襄公二十九年:「晋平公,杞出也〔母杞国人〕,故治杞〔给杞国筑城〕。……子大叔曰:『……晋国不恤周宗〔周的宗族姬姓国〕之阙,而夏肄〔余〕是屏〔城,给夏代之余的杞国筑城〕,其弃诸姬,亦可知也已。』」)《遂初赋》的叙述,根据《春秋左传》(即纪传)。」

〔三〕 「综采」,综合采用各书。

此处论文章运用典故始于扬刘。《才略》篇:「卿渊以前,多役才而不课学,雄向以后,颇引书以助文,此取予之大际,其分不可乱者也。」

至于崔班张蔡〔一〕,遂捃摭经史〔二〕,华实布濩〔三〕,因书立功〔四〕,皆后人之范式也。

〔一〕 范注:「《后汉书崔骃传》:『骃字亭伯,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后汉崔氏文学甚盛,此崔与班同称,则崔骃也。班谓班固,张谓张衡,蔡谓蔡邕。」

〔二〕 黄注:「《汉艺文志》『捃摭遗逸』注:捃摭,谓拾取之。」范注:「《说文》:『,拾也。』字亦作『』作『捃』。又:『拓,拾也。』字或作『摭』。《汉书刑法志》:『萧何摭秦法,取其宜于时者,作律九章。』」

〔三〕 范注:「《文选》张衡《东京赋》:『声教布濩。』薛综注曰:『布濩,犹散被也。』」《校注》:「『濩』,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护』。按『护』、『

濩』同音通假。《文选》司马相如《封禅文》『我泛布护之』作『护』;《上林赋》『布濩闳泽』、扬雄《剧秦美新》『布濩流衍』作『

濩』,是其相通之证。『布濩』之作『布护』,犹『大濩』之作『大护』然也。郭璞《上林赋》注:『布濩,犹布露也。』」《校证》:「『濩』,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误『护』。」

「华实」,华采与事实。《明诗》篇:「华实异用,唯才所安。」

《考异》:「布濩,流衍之意,作『护』者误。《周礼春官》『大司乐』贾疏作大濩,『护』与『濩』音同而不相通,通者皆俗讹也。杨注非。」

〔四〕 「因书立功」,谓因引书见功效。

以上为第二段,列举两汉文人引用古书之例。

夫姜桂因地,辛在本性〔一〕,文章由学,能在天资〔二〕。才自内发〔三〕,学以外成,有学饱而才馁〔四〕,有才富而学贫〔五〕。学贫者,迍邅于事义〔六〕;才馁者,劬劳于辞情〔七〕:此内外之殊分也〔八〕。

〔一〕 《校证》:「『因』原作『同』,《御览》五八五作『因』,『因』与下文『由』对言。《韩诗外传》七:『姜桂因地而生,不因地而辛。』……此彦和所本,今据改。」《韩诗外传》七:「宋玉因其友见楚襄王,襄王待之无以异,乃让其友。友曰,夫姜桂因地而生,不因地而辛。」亦见《新序》。《校注》:「按『因』字是,『

同』,其形误也。《宋玉集序》:『宋玉事楚怀王,友人言之宋玉,玉以为小臣。王议友人,友曰:「姜桂因地而生,不因地而辛。」』(《书钞》三三引)」

〔二〕 「天资」,范正文夹注:「孙云:明抄本《御览》作『才资』。」《校注》:「『资』,《御览》引作『才』。……何焯改『才』。按『才』字是。下文屡以『才』『学』对言,即承此引申。若作『资』,则上下不应矣。」《校证》:「《御览》、《记纂渊海》七五『由』作『沿』。」

〔三〕 范注:「铃木云:《御览》『才』上有『故』字。」《校注》:「按有『故』字,于义为长。」《体性》篇:「才力居中。」

〔四〕 元刻本、弘治本「学饱」作「饱学」。《校证》:「张之象本『馁』下有『者』字,涉下文『学贫者』句而误衍。」

〔五〕 《校证》:「张之象本『贫』下有『者』字,涉下文『学贫者』句而误衍。」

〔六〕 《易屯卦》:「迍如邅如。」「迍邅」,难行不进貌。

《体性》:「事义浅深,未闻乖其学。」

元刻本、弘治本无「学贫」二字。

「迍邅」,犹困难。这句是说在用典时就会发生困难。

〔七〕 《诗经邶风凯风》:「母氏劬劳。」毛传:「劬劳,病苦也。」《斟诠》:「《尔雅释诂》郝懿行义疏:『劬劳者,力乏之病也。』」

范注:「《南齐书文学传论》云:『缉事比类,非对不发,博物可嘉,职成拘制,或全借古语,用申今情,崎岖牵引,直为偶说,唯睹事例,顿失精彩。』此即所云学饱才馁之人。郎廷槐《

师友诗传录》……述张历友之说曰:『严沧浪有云:诗有别才,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此得于先天者,才性也。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贯穿百万众,出入由咫尺。此得力于后天者,学力也。非才无以广学,非学无以运才,两者均不可废。有才而无学,是绝代佳人唱《莲花落》也;有学而无才,是长安乞儿着宫锦袍也。』」

〔八〕 「分」字,范注:「《御览》作『方』,顾校作『方』,孙云:明抄本《御览》作『贫』。铃木云:案《御览》作『分』不作『

方』。」《校注》:「『分』,黄校云:『《御览》作方。』按宋本……《御览》作『分』,……《文断》引同,是也。《庄子逍遥游》『定乎内外之分』,亦可为此当作『分』之证。」《校证》:「鲍本《御览》『分』作『方』,顾校作『方』。案『分』字不误,《庄子逍遥游》:『定乎内外之分。』此彦和所本。」

《考异》:「因才自内发,学以外成,故内外殊分也。」

《才略》篇:「此取与之大际,其分不可乱者也。」

《颜氏家训文章》篇:「学问有利钝,文章有巧拙。钝学累功,不妨精熟,拙文研思,终归蚩鄙。但成学士,自足为人;必乏天才,勿强操笔。吾见世人,至于无才思,自谓清华,流布丑拙,亦以众矣。」

是以属意立文〔一〕,心与笔谋,才为盟主,学为辅佐,主佐合德,文采必霸〔二〕;才学褊狭,虽美少功〔三〕。

〔一〕 「立」,范校:「孙云:《御览》作『于』。」

《考异》:「《礼冠义》:『而后礼义立。』立,成也。属意成文,较『于』字为长。又『文』与『言』同。《左传》襄二十四年:『穆叔曰:其次立言。』立文,犹立言也,从立是。」

〔二〕 范正文夹注:「孙云:《御览》无『主佐』二字,『德』作『得』。明抄本《御览》亦无『主佐』二字,『德』作『缕』。」

「霸」,谓称雄一时。

《校注》:「『德』,倪本、活字本、鲍本《御览》引作『得』。按『合德』二字出《易干文言》。《汉书律历志上》『衡权合德』,《鹖冠子天则》篇『与天地合德』,《隶释桐柏淮源庙碑》『五岳四渎,与天合德』,并以『合德』为言,则作『

得』非也。」

《考异》:「『德』『得』古通。合德,言主与佐合也。」

《斟诠》:「谓天才与学养配合相得也。……郎廷槐《

师友诗传录》述渔洋之说曰:『司空表圣云: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此性情之说也。扬子云云:读千赋则能赋。此学问之说也。二者相辅而行,不可偏废。若无性情而侈言学问,则昔人有讥点鬼录,獭祭鱼者矣。学力深,始见性情,此一语是造微破的之论。』」

〔三〕 纪评:「此一段言学欲博。」

《杂记》:「诸葛亮云:才须学也,学须才也。非才无以成学,非学无以养才。」

《沧浪诗话》:「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而古人未尝不读书不穷理,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近代诸公,作奇特解会,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以是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

明利瓦伊桢《大泌山房集》卷十一:「夫诗人虽小道,其才必丰于天,而其学必极于人。就其才之所近而辅之以学,师匠高而取精多,专习凝领之久,神与境同,手与心谋,非可袭而致也。」

夫以子云之才,而自奏不学,及观书石室,乃成鸿采〔一〕。表里相资,古今一也〔二〕。故魏武称张子之文为拙〔三〕,然学问肤浅,〔四〕所见不博,专拾掇崔杜小文〔五〕,所作不可悉难,难便不知所出〔六〕,斯则寡闻之病也〔七〕。

〔一〕 《训故》:「扬雄《答刘歆书》:雄为郎之岁,自奏少不得学,而心好沈博绝丽之文,愿不受三岁之奉,且休脱直事之繇,得肆心广意以自克就。有诏可,不夺奉,令尚书赐笔墨钱六万,得观书于石渠(按《古文苑》本「渠」作「室」)。」下文云:「如是后一岁,作《绣补》《灵节》《龙骨之铭》诗三章。成帝好之,遂得尽意。」

「石室」,即石渠阁,汉代皇家的藏书室,用石头建成。

《补注》:「详案左思《魏都赋》刘逵注引作『得观书于石室』。《北堂书钞》九十七、一百三引并同。戴氏震《方言疏证》、钱氏绎《方言笺疏》,于扬答刘书,咸据《选》注及《雕龙》此篇改为石室,且左赋所用石室,与日、色、革为韵,必无误理。黄注不究室之与渠所由致误,亦其疏也。」

〔二〕 「表里」指学与才,犹上文言「内外」。

黄叔琳批:「才禀天授,非人力所能为,故以下专论博学。」

〔三〕 赵仲邑注:「张子,……现据《三国志邴原传》裴松之注引《邴原别传》,定为张范。」

《校注》:「按『张子』未审为张范否?《邴原别传》:『河内张范,名公之子也。其志行有与(邴)原符,甚相亲近。(

曹操)令曰:「邴原名高德大,清规邈世,魁然而峙,不为孤用。闻张子颇欲学之。吾恐造之者富,随之者贫也。」』(《三国志魏志邴原传》裴注引)」

〔四〕 范注:「『然』字疑衍。」《校注》:「按『然』犹『乃』也(见《经传释词》卷七),非衍文。」

〔五〕 《注订》:「崔杜似指崔骃杜笃而言。」《校注》:「按崔骃父子及杜笃皆有杂文,见严可均《全后汉文》卷二八又卷四四至卷四七。」崔骃见《铭箴》篇,杜笃见《诔碑》篇。

〔六〕 范注:「魏武语止『难便不知所出』句。」《杂记》:「案『难』去声。杨慎云:宋人所谓用则不差,问则不知。」「难」,问难,指追究。

所见不广,专门摘取崔杜两人的短篇来写作,写出的东西经不起一一去考问,一考问便不知道出处,这是浅见寡闻的毛病。

〔七〕 纪评:「此一段言学欲博。」

夫经典沈深,载籍浩瀚〔一〕,实群言之奥区,而才思之神皋也〔二〕。杨班以下,莫不取资,任力耕耨,纵意渔猎〔三〕,操刀能割,〔四〕必列膏腴〔五〕;是以将赡才力,务在博见〔六〕,狐腋非一皮能温〔七〕,鸡跖必数千而饱矣〔八〕。

〔一〕 《校注》:「『瀚』,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谢钞本作『汗』。……按『汗』、『瀚』音同得通。」

《考异》:「司马相如《上林赋》:『采色浩汗』。字又作『瀚』,见《淮南俶真》篇『浩浩瀚瀚』,是『汗』『瀚』古通也。」「浩瀚」,本形容水之广大,亦比拟言论之众多。

〔二〕 范注:「《文选》张衡《西京赋》:『尔乃广衍沃野,厥田上上,实惟地之奥区神皋。』李善注:『《广雅》曰:「皋,局也。」谓神明之界局也。』」五臣铣注:「神者,美言也。泽畔曰皋。」是「神皋」谓神明之皋壤。

《宗经》篇赞:「文章奥府。」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此言古圣先哲垂训之经典,诸子百家立论之书籍,皆吾人充实见闻之宝库,倘能浏览多读,期之岁月,则前言往行,耳熟能详,行文用典何忧贫窭!」

〔三〕 《校注》:「按《抱朴子外篇钧世》:『然古书虽多,未必尽美,要当以为学者之山渊,使属笔者得采伐渔猎其中。』」

〔四〕 《校注》:「按《左传》襄公三十一年:『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六韬文韬守土》篇:「操刀必割。」)」

牟注:「贾谊《陈政事疏》引黄帝曰:『操刀必割。』《汉书贾谊传》注引太公曰:『操刀不割,失利之期。』言当及时也。」

〔五〕 《校注》:「『列』,黄校云:『汪作裂。』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何本、胡本、崇文本亦并作『裂』。按《说文》刀部:『列,分解也。』又衣部:『裂,缯余也。』是『分裂』字本应作『列』,然古多通用不别。」

《考异》:「《史记项羽本纪》『分列天下』,《卢绾传》『故得列地』,《汉书》作『咸得裂地』。『列』、『裂』古通。」

〔六〕 《神思》篇:「博见为馈贫之粮。」

《札记》:「且夫文章之事,才学相资,才固为学之主,而学亦能使才增益。故彦和云:『将赡才力,务在博见。』然则学之为益,何止为才裨属而已哉。然浅见者临文而踌躇,博闻者裕之于平素,天资不充,益以强记,强记不足,助以钞撮,自《吕览》《淮南》之书,《虞初》百家之说,要皆探取往书,以资博识。……惟论文用事,非可取办登时,观天下书必遍而后为文,则皓首亦无操觚之事。故凡为文用事,贵于能用其所尝研讨之书,用一事必求之根据,观一书必得其绩效,期之岁月,浏览益多,下笔为文,何忧贫窭?若乃假助类书,乞灵杂纂,纵复取充篇幅,终恐见笑大方。盖博见之难,古今所共,俗学所由多谬,浅夫视为畏途,皆职此之由矣。」

黄春贵:「为文用典,必须平日餐经馈史,霍然有怀,然后振翰操纸,自可信手拈来,左右逢源。舍是虽殚思苦虑,不能益其胸之所本无,犹探珠于渊而渊本无珠,抇玉于山而山本无玉,虽竭渊夷山以求之,无益也。……故用典之法,首在广博涉猎,以充实见闻。《神思》篇曰:『积学以储宝。』又曰:『难易虽殊,并资博练。若学浅而空迟,才疏而徒速,以斯成器,未之前闻。』……可知先天之才力固然重要,而后天之学养,更不可缺,唯有两者相辅相成,庶几乎才富学博,乃成鸿采。故《杂文》篇赞曰:『伟矣前修,学坚才饱,负文余力,飞靡弄巧。』杜甫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亦即此意。」

〔七〕 《慎子知忠》:「粹白之裘,盖非一狐之皮也。」「粹」一作「狐」,「皮」一作「腋」。《意林》二引《慎子》作:「狐白之裘,非一狐之掖。」

〔八〕 范注:「《淮南子说山训》:『天下无粹白狐,而有粹白之裘,掇之众白也。善学者,若齐王之食鸡,必食其跖,数十而后足。』高诱注曰:『跖,鸡足踵也,喻学取道众多然后优。』彦和语即本《淮南》文。《淮南》又本《吕氏春秋用众》篇。『数千』似当作『数十』,数千不将太多乎!」

《校注》:「按古人为文,恒多夸饰之词,舍人于前篇言之备矣。如鸡跖数千,即为太多,则所谓周游七十二君者,其国安在?白发三千丈者,其长谁施耶?《吕氏春秋用众》篇:『善学者,若齐王之食鸡也,必食其跖(与跖同)数千而后足。』是舍人此文,本《吕子》也。且本篇立论,务在博见,故谓『狐腋非一皮能温,鸡跖必数千而饱』;皆喻学者取道众多,然后优也。」

是以综学在博〔一〕,取事贵约〔二〕,校练务精,捃理须核〔三〕,众美辐辏〔四〕表里发挥〔五〕。刘劭《赵都赋》云〔六〕:「公子之客,叱劲楚令歃盟〔七〕;管库隶臣,呵强秦使鼓缶〔八〕。」用事如斯,可称理得而义要矣〔九〕。

〔一〕 《吟窗杂录》卷三十七:「诗有四贵,综学贵博,取事贵要,校练贵精,捃理贵核。」黄叔琳批:「徒博而校练不精,其取事捃理不能约核,无当也。」

〔二〕 《校注》:「『约』,《吟窗杂录》三七作『要』。按『要』字非是。《孟子离娄下》:『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袁准《正书》:『学莫大于博,行莫过于约。』(《御览》六一二引)并以『博』与『约』对举。」

《杂记》:「吴翌亭云:文之至者,问学不可不勤,见闻不可不广。而至于字里行间,却不专以繁征博引为此中之长技。自古能文之士,固有力破万卷,博及群书,而下笔之时,乃不见有一字,此乃融化痕迹,而纳之于神味之中,为文家之上乘。盖作文之道,与数典异。数典之长,惟恐其不详尽,苟一有不及,即不免●陋之讥。行文者惟有所弃,而后能有所取。所取愈广,则其所弃亦愈多。故精华既集,则糟粕自除,臭腐能蠲,则神奇益显。若论诸体之中,惟有考据一门,不得不以援引旧闻为事。然其一篇佳处,亦全在断制数语。古人所谓读书得间者,此类是也。」

〔三〕 《考异》:「综学、取事、校练、捃理,四句一贯,故下言众美,指此四事也,从『理』是。」

《斟诠》:「校练,考校简选也。《三国志魏志锺会传》注:『弼与锺会善,会论议以校练为家。』」

祖保泉《〈事类〉谈屑》解这四句说:「博学是前提;所见不博,则没有多少典故可出之于笔下。在文中用典要简约;堆垛典故,则文章必然流于滞涩。选择要精确,要完全符合表情达意的要求,否则必然产生乖谬。由典故所表明的道理,应该经过核实是合用的,否则将无益于『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

黄海章《刘勰的创作论和批评论》:「所谓『约』、『

精』、『核』,即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如果多叙细事,多用僻典,『以一事不知为耻,以字字有来历为高』,则文章变成『事类统编』,毫无生意。」用典,光是个书篓子还不行,还要善于选取事例典故。「是以综学在博,取事贵约,校练务精,捃理须核」,就是说积累学问要博,但用典时贵在少而精,选取的事理须经过考核,要精练。

〔四〕 《校注》:「『辏』,元本、弘治本、汪本、张本、两京本、训故本、四库本作『凑』。按『凑』字是,已详《书记》篇『诡丽辐辏』条。」「辐凑」,聚集。

〔五〕 《校证》:「『挥』,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锺本、梁本、四库本、王谟本、张松孙本作『辉』。徐校作『挥』。」元刻本「挥」作「辉」。何焯校「辉」改「挥」。按「辉」字义长。

黄春贵:「吾人于充实见闻,多识前言往行之余,固应知所抉择,衡情酌理,适得其要,则用典之际,不致缪讹矣。……故为文用典,当以情义为主,择事类之宜者佐之,斯为美善。」

〔六〕 元刻本、弘治本「劭」作「邵」,「云」上有「客」字。《

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赋』上有『客』字,崇文本『赋』上有『无』字;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梅本、锺本、梁本……四库本『赋』下有『客』字,王谟本『赋』下有『有』字。梅六次本剜去『客』字,冯校云:『「客云」,「客」字疑衍。』而黄注本、张松孙本从之,是也。」《训故》:「《魏志》:刘劭,字孔才,尝作《赵都赋》,明帝美之。」按此见《刘劭传》。范注:「严可均《全三国文》三十二辑《赵都赋》佚文漏辑此条。」

〔七〕 范注:「公子之客,谓平原君之客毛遂迫楚王定盟。」梅注:「《史记》:平原君与楚合从,言其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从,日中不决,何也?』楚王谓平原君曰:『客何为者也?』平原君曰:『是胜之舍人也。』楚王叱曰:『胡不下!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盘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而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从于殿上。」「歃血」,订盟者饮牲口之血以示诚意。

〔八〕 梅注:「《史记》: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欲与王为好会于西河外渑池。赵王遂行。蔺相如从,遂与秦王会渑池。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蔺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奉盆缶秦王,以相娱乐。』秦王怒不许。于是相如前进缶,因跪请秦王,秦王不肯击缶。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秦王不怿,为一击缶。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缶。』」按此见《蔺相如列传》。

《礼记檀弓下》:「(赵)文子……所举于晋国管库之士七十有余家。」郑注:「管库之士,府史以下,官长所置也。举之于君,以为大夫士也。」

黄注:「《左传》:『舆臣隶,隶臣僚。』注:『隶,谓隶属于吏也。』」按此见昭公七年。

《训故》:「按相如本宦者缪贤舍人,故云管库隶臣。」

〔九〕 《沧浪诗话诗法》六:「不必太着题,不必多使事。」陶明浚《诗说杂记》论使事云:「不欲多使事者,因事不易使,如将兵者多多益善,非有淮阴之才,万不能胜任。要须以情义为主,以事类为佐,乃能操纵在我,进退自如。咏物之作,非专用典也,必求其婉言而讽,小中见大,因此及彼,生人妙语,乃为上乘也。咏古之作,非专使事也。必了然古今之成败兴衰之所由,发潜德之幽光,诛奸佞于已死,垂为鉴戒,昭示无穷也。」

纪评:「此一段言择欲精。」

故事得其要,虽小成绩,譬寸辖制轮,尺枢运关也〔一〕。或微言美事,置于闲散〔二〕,是缀金翠于足胫,靓粉黛于胸臆也〔三〕。

〔一〕 黄注:「《文子》:『五寸之关,能制开阖,所居要也。』」

范注引孙蜀丞曰:「黄以周辑《子思子》卷六云:『终年为车,无一尺之轸,则不可以驰。』黄以周云:『《淮南子缪称训》云:「终年为车,无三寸之,不可以驱驰;匠人斲户,无一尺之楗,不可以闭藏。」即取《子思子》之文而少变之。』『三寸』,当作『一寸』,《文心雕龙事类》篇『寸辖制轮,尺枢运关』,即其义也。」

宋晏殊《类要》卷三十二《譬喻语》引作:「故为文用事,虽小成绩。譬寸辖制轮,尺枢运阏。」

《斟诠》:「《淮南缪称》所云寸辖尺楗,即彦和此二语所本。辖,轴端键也。」

「枢」,门上的转轴。枢轴为机关运转的中轴,所以说「尺枢运关」。「楗」是门闩,与此处不合。

〔二〕 《校证》:「张之象本『闲』作『闲』。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脱『散』字。王惟俭本作『闲□』。」按元刻本即脱「散」字。

刘歆《移书让太常博士》:「及夫子没而微言绝,七十子卒而大义乖。」「微言」,精微之言。

〔三〕 杨慎《丹铅续录》卷六《杂识》「翠足粉胸」条:「刘勰云:『缀金翠于足跗,靓粉泽于胸臆。』以喻失其所施也。」「靓」,《玉篇》:「妆饰也。」

《校注》:「《史记相如传》(《上林赋》):『靓庄刻饬。』集解引郭璞曰:『靓庄,粉白黛黑也。』」

以上为第三段,说明才与学的关系,强调才与学必须「表里相资」,并进而论述博见、博学的必要性。

凡用旧合机,不啻自其口出〔一〕;引事乖谬,虽千载而为瑕〔二〕。陈思,群才之英也〔三〕。《报孔璋书》云〔四〕:「葛天氏之乐,千人唱,万人和〔五〕,听者因以蔑《韶》《夏》矣。」〔六〕此引事之实谬也〔七〕。

〔一〕 斯波六郎:「《尚书秦誓》:『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

《颜氏家训文章》篇:「沈隐侯曰:文章当从三易:易见事,一也;易识字,二也;易读诵,三也。邢子才常曰:沈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觉,若胸臆语也,深以此服之。祖孝征亦尝谓吾曰:沈诗云『崖倾护石髓』,此岂似用事耶?」

宋周辉《清波杂志》「为文当从三易」条:「沈隐侯曰:古儒士为文,当从三易:易见事,一也;易识字,二也;易诵读,三也。邢子才曰:沈隐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觉,若胸臆语,深以此服之。杜工部作诗,类多故实,不似用事者。是皆得作者之奥。樊宗师为文奥涩不可读,亦自名家。才不逮宗师者,固不可效其体。刘勰《文心雕龙》论之至矣。」

《斟诠》:「《文心情采》篇:『虎豹无文,则鞹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前二句檃括《论语颜渊》『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鞹,犹犬羊之鞹』句。后二句檃括《左传》宣二年『使其骖乘谓之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役人曰:从其有皮,丹漆若何』句。彦和据此,重新缀辑,使与『质待文也』句相融会,而用旧合机,不啻自其口出也。」

黄春贵:「大约用典之佳者,贵能推陈出新,无异于出自一己之创作,譬如水中着盐,运化无迹,不使人觉。文章乃日新之物,若食古不化,拾人牙慧,一派陈腔滥调,岂不令人生厌!故原本古事成辞,用典时却须重加铸造,别出心裁。否则邯郸学步,未得古人之旨,亦忘自我之能矣。……夫善纫者无隙缝,工绘者无渍痕,用典若斯,紧着题意,融化而不涩,用事而不为事使,则面目精神,方能一新。《史记》用古人语,《汉书》用《史记》文,而其面目精神,则《史记》也,《汉书》也,非古人也。」

〔二〕 「引事」二句:一旦引用错了,千百年后也洗刷不掉。

朱星:「刘氏又提出要用的合机,正是贵约、得要、合机三原则。合机即不失真。……当时还须用的妥贴自然,不勉强,不晦僻。有时为了求对,往往勉强凑数,这在大作家也有时不免。如庾信《

小园赋》中『心则历陵枯木,发则睢阳乱丝』,按《宋书五行志》、应劭《汉官仪》均记豫章郡有樟树久枯而忽更荣茂,又《吕氏春秋》记墨子见染素丝而叹,『乱丝』当作『素丝』,以喻白发,又不说墨子而说睢阳,因睢阳故属宋国,而墨子是宋人,如此转折用典,实嫌隐晦。又历陵枯木乃枯而复生,今只取其枯木,则不如另换一事以喻心如枯木。这是用事不妥贴之处。因此用事的要求还须合适,即不牵强;须通晓,不晦僻。不晦僻,实分不晦不僻,不僻即用平常经史上事,不用稗史杂书上的事;不晦是虽可含蓄写,但不可太过份,搞成晦塞不可通。如《魏伯子论文》上记载一人喜用典,把请人指正一语改『指正』为『斧正』,继思『斧正』易解,于是改为『郢正』,因《庄子》上有郢人善运斧。如此求隐,故作拐弯,就使人不解了。……到齐梁极弊之际,为文者下笔即是骈俪双数,不敢用只字单句,同时又是对对用事,不用事好象带了孝太素了似的,甚至不管写的什么,都要用事,这决非刘氏的意思。」

《颜氏家训文章》篇:「自古宏才博学,用事误者有矣。百家杂说,或有不同,书傥湮没,后人不见,故未敢轻议之,今指知决纰缪者,略举一两端以为诫。《诗》云:『有鷕雉鸣。』又曰:『

雉鸣求其牡。』毛传亦曰:『鷕,雌雉声。』又云:『雉之朝雊,尚求其雌。』郑玄注《月令》亦云:『雊,雄雉鸣。』潘岳赋曰:『雉鷕鷕以朝雊。』是则混杂其雄雌矣。《诗》云:『孔怀兄弟。』孔,甚也;怀,思也:言甚可思也。陆机《与长沙顾母书》述从祖弟士璜死,乃言『痛心拔脑,有如孔怀』。心既痛矣,即为甚思,何故言『

有如』也?观其此意,当谓亲兄弟为『孔怀』。《诗》云『父母孔迩』,而呼二亲为『孔迩』,于义通乎?《异物志》云:『拥剑状如蟹,但一●偏大尔。』何逊诗云『跃鱼如拥剑』,是不分鱼蟹也。《汉书》:『御史府中列柏树,常有野鸟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朝夕鸟。』而文士往往误作乌鸢用之。《抱朴子》说项曼都诈称得仙,自云『仙人以流霞一杯与我饮之,辄不饥渴』。而简文诗云『霞流抱朴』,亦犹郭象以惠施之辨为庄周言也。《后汉书》:『囚司徒崔烈以锒铛锁。』锒铛,大锁也,世间多误作金银字。武烈太子亦是数千卷学士,尝作诗云:『银锁三公脚,刀撞仆射头。』为俗所误。」

〔三〕 《指瑕》篇:「陈思之文,群才之俊也。」

〔四〕 范注:「陈思《报孔璋书》佚。」

〔五〕 梁玉绳《史记志疑》卷三十四「《司马相如传》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条附案:「《文心雕龙事类》篇曰:『陈思《报孔璋书》云:……致斯缪也。』余谓千唱万和,此赋乃总承上文,非专言葛天,谬在陈思,不在相如。」

〔六〕 《韶》,舜乐;《夏》,禹乐。

〔七〕 《匡谬正俗》卷七:「《西征赋》:丞属号而守阙,人百身以纳赎。《赵广汉传》:广汉下廷尉狱,吏民守阙号泣者数万人,或言:『臣生无益于县官,愿代赵京兆死,得收养小民。』《延寿传》无此语,安仁论延寿之死,所举广汉之请代,则用事之不审焉。」

骆鸿凯《文选学》:「汪师韩《文选理学权舆》有《选注订误》一卷,凡选文用事之误,李注曾加纠举者,悉为摘出。」

按葛天之歌,唱和三人而已〔一〕。相如《上林》云:「奏陶唐之舞,听葛天之歌,千人唱,万人和。」〔二〕唱和千万人,乃相如推之〔三〕,然而滥侈葛天,推三成万者,信赋妄书,致斯谬也〔四〕。

〔一〕 范注:「《吕氏春秋古乐》篇:『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

〔二〕 范注:「《文选》司马相如《上林赋》:『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陶唐氏即尧。《校释》:「『陶唐』乃『阴康』之误。《史记相如传》同。师古注曰:『陶唐当为阴康,传写字误耳。』梁玉绳《史记志疑》卷三十四曰:『人表有阴康氏』,《吕氏春秋》:『阴康作舞。』按梁说是也。今《文选》亦误作『陶唐』。」按《史记》《文选》既作「陶唐」,则彦和所见亦同,不必据颜师古注改作「阴康」。

〔三〕 《校证》:「『推之』原作『接人』,梅云:『当作「推之」二字。』崇文本作『推之』,今据改。」

《考异》:「梅本疑作『推之』者,据下文『推三成万』而言也。纪评疑作『增入』者,据上文『唱和千万人』而言也。俱可以通,姑两存之。」

纪评:「千人万人,自指汉时之歌舞者,不过借陶唐葛天点缀其事,非即指上二事也。子建固误,彦和亦未详考也。」这是说,司马相如的意思,是讲后世宫廷奏歌,有千万人唱和,并不是指原来的葛天氏歌的体制。

《补注》:「篇中『接人』乃『接入』之讹。古人引书,据前人引申之说,并为本书,此例多有。纪云:千人万人自指汉时之歌、舞者,诚为不错(观相如赋听葛天氏之歌下一「听」字,则「千人唱万人和」必非原文明矣)。而陈思亦非为巨谬也。」

〔四〕 梁章巨《文选旁证》「千人倡万人和」条:「六臣本及尤本『倡』作『唱』。……按此赋千倡万和,乃总承上文,非专属葛天。当由陈思误用,不得以此讥相如矣。」(卷十一)

牟注:「这里,刘勰不论《上林赋》之误,而评曹植之论,当与文学描写与论述文不同有关。曹植的『信赋妄书』,正是忽略了这种区别。」

陆机《园葵》诗云:「庇足同一智,生理合异端。」〔一〕夫葵能卫足,事讥鲍庄〔二〕;葛藟庇根,辞自乐豫〔三〕;若譬葛为葵,则引事为谬〔四〕;若谓庇胜卫,则改事失真〔五〕;斯又不精之患。

〔一〕 范注:「陆机《园葵》诗二首,《文选》载其一首,彦和所引诗本集载之,作『庇足同一智,生理各万端』,『合异』当是『各万』之误。」「生理」,生存之理。诗之下两句云:「不若闻道易,但伤知命难。」

〔二〕 《左传》成公十七年:「秋七月壬寅,(齐灵公)刖鲍牵而逐高无咎。……仲尼曰:『鲍庄子之智不如葵,葵犹能卫其足。』」杜注:「葵倾叶向日,以蔽其根,言鲍牵居乱,不能危行言孙。」「

鲍庄」,名牵,谥庄子,齐大夫。

〔三〕 梅注:「《左传》:宋昭公将去群公子。乐豫曰:『不可。公族,公室之枝叶也,若去之,则本根无所庇荫矣。葛藟犹能庇其本根,故君子以为比,况国君乎!此谚所谓庇焉而纵寻斧焉者也,必不可,君其图之。』」按此见文公七年。杜注:「葛之能藟蔓繁滋者,以本枝荫庥之多。」「乐豫」,宋国司马。「葛藟」,葛藤类植物。

〔四〕 「引事为谬」,梅本「为」字旁墨注一「实」字。

牟注:「引事为谬,指《园葵》诗是咏葵,不应误用葛的典故。」

〔五〕 郭注:「陆机《园葵》诗本以咏葵,则当用『卫足』,今用『庇足』,则咏葛藟矣。所以说『斯又不精之患』。」

黄春贵:「自古博学宏才,用典误者多矣。情不相类,则枉情以就事;义不符辞,则害义以徇辞,于是削足适履,张冠李戴之弊,相因而生。……考其弊端,乃用典而不抉择有以致之。」

祖保泉《〈事类〉谈屑》:「第一例错在把『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改为『千人唱,万人和』,这是『

改事失真』。第二例把『卫足』错成『庇足』;而『卫足』、『庇足』两个典故皆出自《左传》,一个是孔子用『葵犹能卫其足』为比喻来嘲讥鲍牵,一个是乐豫用『葛藟犹能庇其本根』为比喻来反对宋昭公将去群公子的主张。『园葵』不说『卫足』,而云『庇足』。也是『改事失真』。」

纪评:「此一段以曹陆为鉴,言用事宜审。」

夫以子建明练,士衡沈密〔一〕,而不免于谬。曹洪之谬高唐〔二〕,又曷足以嘲哉!夫山木为良匠所度〔三〕,经书为文士所择,木美而定于斧斤,事美而制于刀笔〔四〕,研思之士,无惭匠石矣〔五〕。

〔一〕 「明练」,精明熟练。「沈密」,深沈细密。

〔二〕 「曹洪」原作「曹仁」。二人皆曹操从弟。范注:「《文选》有陈琳《为曹洪与魏文帝书》。『曹仁』当是『曹洪』之误。书云:『盖闻过高唐者,效王豹之讴。』李善注引《孟子》淳于髡曰:『

昔王豹处淇,而河西善讴;绵驹处高唐,而齐右善歌。』彦和讥曹洪之谬高唐,谓绵驹误作王豹也。文帝答洪书佚(李善注《为曹洪与文帝书》引两条)。其中当有嘲辞。」《校证》:「案范说是,今改。」淳于髡语见《告子》下。

郭注:「是《与魏文帝书》以『绵驹』误作『王豹』;不然,则以『河西』误作『高唐』,两者必居其一。」

按此文当作过高唐者效绵驹之歌,但文人用之误。

《校释》:「范文澜注……谓『仁』当作『洪』,然实陈代曹作,彦和未加分别。」骆鸿凯《文选学》:「今按此文本孔璋为曹洪作,故彦和即以为曹洪耳。」

《校注》:「按上文明言『夫以子建明练,士衡沈密,而不免于谬』,故此承之曰:『曹仁(当作洪)之谬高唐,又曷足以嘲哉!』意即曹洪非子建士衡之比,其谬绵驹为王豹,固无足嘲也。似与曹丕答洪书之是否有嘲辞无关。」

〔三〕 《训故》:「《左传》:『山有木,工则度之。』」案此见隐公十一年。「度」,度量。

〔四〕 二句说:木材的美好取定于斧斤的砍削,事例的美受刀笔的制约。古以刀刻字,故称刀笔。

《斟诠》:「《后汉书刘盆子传》:『腊日大会,酒未行,其中一人出刀笔书谒欲贺。』注:『古者记事于简册,谬误者,以刀削而除之,故云刀笔。』此处喻生花妙笔。案刀所以削误,笔所以记事,刀笔为二物,非命刀为刀笔也。」这是说经籍中有丰富的数据,可供文人引用,但是如何才能运用得宜,推陈出新,这就在于研思之士的「刀笔」了。

〔五〕 黄注:「《庄子》:匠石之齐,见栎社树,匠石不顾,曰:此不材之木也。嵇康《琴赋》:匠石奋斤。」《庄子徐无鬼》篇:「郢人垩墁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斲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斲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石」,匠人名。

第四段举前人用典之误,要求用事引文必须准确。

赞曰:经籍深富,辞理遐μ〔一〕。皜如江海〔二〕,郁若昆邓〔三〕。文梓共采,琼珠交赠〔四〕。用人若己〔五〕,古来无懵〔六〕。

〔一〕 「μ」,绵μ,连绵不断。「遐μ」,源远流长,谓永远流传。

《斟诠》:「言古圣先贤之经传,诸子百家之典籍,义理深远,文辞富美,不仅传播遥远,抑且影响绵久也。」

〔二〕 《孟子滕文公上》:「江海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焦循正义:「皜皜,谓孔子盛德,如天之元气皓旰。」

《斟诠》:「言如长江大海之流泽浩汗,若昆岗邓林之蕴藏丰盛也。『皜』与『皓』(《说文》作「」)同。……又『皜』与『浩』通。《史记河渠书》:『瓠子决兮将奈何?皓皓旰旰兮闾殚为河。』《汉书沟洫志》作『瓠子决兮将奈何?浩浩洋洋虑殚为河』。《文选》木华《海赋》『襄陵广舄,●●浩汗』,注:『翰曰:●●浩汗,广大貌。』《晋书孙楚传》:『三江五湖,浩汗无涯。』」

〔三〕 《校注》:「按《文选》张衡《西京赋》『珍物罗生,焕若昆仑』,李注:『《山海经(海内西经)》云:昆仑之墟,有珠树、文玉树。』又『嘉卉灌丛,蔚若邓林』,李注:『《山海经(海外北经)》曰:夸父与日竞走,渴饮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斟诠》:「昆邓,谓昆冈与邓林。昆冈,昆仑山别名。……邓林,夸父杖化生之林。一说即桃林,在楚之北境。」

〔四〕 《校证》:「『采』顾本作『采』。」

黄注:「《吴越春秋》:越王使木工伐木,天生神木一双,阳为文梓,阴为楩。」《墨子公输》篇:「荆有长松、文梓、楩、豫章。」「文梓」,梓树,文理明显细密,所以叫文梓。按古以梓为木王,梓最耐朽,故用以制器。

斯波六郎:「《晋书载记赫连勃勃传》:「刻石都南颂其功德曰:……搜文梓于邓林,采绣石于恒岳。」

〔五〕 斯波六郎:「《尚书仲虺之诰》:『用人惟己。』(传:用人之言,若自己出。)」用典还要用得自然,「凡用旧合机,不啻自其口出」,也就是「用人若己」,引用别人的故事或成语要用得合适,和自己嘴里说的话没有什么两样。这样不露生凑痕迹,才算用得活。

李曰刚《文心雕龙讲疏》:「前言往行,载籍纷纷,必须充实见闻,知所抉择,始可『用人若己』,而『事得其要』。」再曰:「又博学之后,贵能融会贯通,匠心独运,始可『推陈出新』,而『

自其口出』。」(黄春贵引)

《斟诠》:「《颜氏家训》论文章曰:『邢子才尝曰:「沈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觉,若胸臆语也。」深以此服之。』《文选》载沈休文《新安江水至清,浅深见底,贻京邑游好》一首云:『愿以潺湲水,沾君缨上尘。』此用『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了无痕迹可见。又《别范安成》诗云:『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识?』乃用《韩非子》:『六国时,张敏与高惠二人为友,每相思不能得见,敏于梦中往寻,但行至半途,即迷不知路,遂回,如此者三。』而读之真若出其胸臆焉。凡此用典之佳者,率皆知所抉择,故得事理精切,用人若己。」

〔六〕 「懵」,无知貌。「懵」同「●」,《说文》:「●,不明也。」按《才略》篇:「然子建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子桓虑详而力缓,故不竞于先鸣,而乐府清越,《典论》辩要,迭用短长,亦无懵焉。」

《斟诠》:「言引用他人之成言故事,果若出自一己之手笔,而非囫囵吞枣,断章取义,则于古来著述,亦无懵懵不明之虞矣。」《说文》:「瞢,目不明也。」

练字 第三十九

《札记》:「舍人言练字者,谓委悉精熟于众字之义,而能简择之也。其篇之乱者曰:依义弃奇。此又着文之家所宜奉以周旋者也。」又:「今欲明于练字之术,以驭文质诸体,上之宜明正名之学,下亦宜略知《说文》《尔雅》之书,然后从古从今,略无蔽固,依人自撰,皆有权衡,厘正文体,不致陷于卤莽,传译外籍,不致失其本来,由此可知练字之功,在文家为首要,非若锻句炼字之徒,苟以矜奇炫博为能也。」「练字」的「练」是选择,「练字」就是选用适当的字;和唐宋以后诗话文评中所讲的炼字不尽相同,但也有关系。

范注:「《章句》篇以下,《丽辞》《比兴》《夸饰》《事类》四篇所论,皆属于句之事。而四篇之中,《事类》属于《丽辞》,以《丽辞》所重在于事对也。《夸饰》属于《比兴》,以比之语味加重,则成夸饰也。《练字》篇与上四篇不相连接,当直属于《章句》篇。《

章句》篇云:『积字而成句。』又云:『句之清英,字不妄也。』练训简,训选,训择,用字而出于简择精切,则句自清英矣。《词学指南》引宋景文云:『人之属文,有稳当字,第初思之未至也。』即此义矣。本篇首段教人贯练雅颂,总阅音义,此探本之论也。又恐作者好怪,若樊宗师、宋子京之流,用字艰僻,义背随时,则告之曰:『

趣舍之间,不可不察。』『义训古今,兴废殊用。』太史公撰史,凡用《尚书》之文,必以训诂字代之,诚千古文章之准绳矣。」

《情采》篇:「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范注:「形文,如《练字》篇所论;声文,如《声律》篇所论。」日人户田浩晓注解《练字》篇也说:「《声律》是就听觉的立场,去讨论文学的音乐性,《练字》篇则就视觉的立场,去讨论文学美术的问题。」参考:户田浩晓《文心雕龙练字篇之现代意义》,《斯文》二四卷十一期(昭和十七年);又《文心雕龙练字篇之修辞学的考察》,大东文化大学汉学会志一(昭和三十三年)。

徐丽霞《文心雕龙练字篇之修辞学考察》:「《练字》篇所讨论的重点,即是这文字形象于文章修辞里所造成的视觉美感效果。……虽然有人认为练字的意义,应该看得更广泛些,不当仅仅拘囿于字体的外形,我则斟酌刘勰的著作本意,不敢苟同。也有人认为修辞学中有关字眼、诗眼的锻炼发端于《练字》篇,因此考察练字的修辞观,阐释必涉及此一问题。其实,字眼诗眼的锻炼是练字后的一种必然趋向结果,……但我们只能说原始的讨论中可以包孕此趋向结果的隐含基因,却不能肯定此趋向结果早已被刘勰明显地附诸公开的叙述。」(见王更生编《文心雕龙研究论文选粹》)

夫文象列而结绳移〔一〕,鸟迹明而书契作〔二〕,斯乃言语之体貌,而文章之宅宇也〔三〕。苍颉造之,鬼哭粟飞〔四〕;黄帝用之,官治民察〔五〕。

〔一〕 「文象」,《校释》:「按各本皆如此,疑当作『爻象』。《易系辞下》曰:『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此言圣人因八卦象可治民事,故以易结绳。下句始及造文字之事,疑『文』乃『爻』字形误。」按全文均与爻象无关,且「爻」字亦于板本无据,不当改。「文象」,文字形象,即最初之象形文字。

范注:「《易系辞下》:『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

《尚书序》:「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由是文籍生焉。」《释文》:「书者,文字;契者,刻木而书其侧,故曰书契也。」

〔二〕 范注:「《吕氏春秋君守》篇:『苍颉作书。』高诱注:『苍颉生而知书,写仿鸟迹以造文章。』许慎《说文解字叙》:『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

〔三〕 范注:「言语之体貌,犹曰言语之符号。文章之宅宇,谓文章寄托于字体。」《注订》:「体貌即语言之形成,宅宇即文章之寄寓,皆字句之功用也,故语言文章全托于字。」

〔四〕 《训故》:「《淮南子》:昔者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按此见《本经训》。高诱注:「苍颉始视鸟迹之文造书契,则诈伪萌生。诈伪萌生,则去本趋末,弃耕作之业,而务锥刀之利。天知其将饿,故为雨粟。鬼恐为书文所劾,故夜哭也。」

〔五〕 梅注:「《字源》云:太昊时始有文字,黄帝变为古文。又云:庖牺氏作龙书,炎帝作穗书,仓颉变古,写鸟迹,作鸟迹篆,少昊作凤书,高阳作科斗书。」

黄注:「官治民察,见《征圣》篇『象夬』注。」上引《易系辞下》:「百官以治,万民以察。」

先王声教,书必同文〔一〕;輶轩之使,纪言殊俗〔二〕,所以一字体,总异音〔三〕。

〔一〕 「先王声教」四字已见《征圣》篇(唐写本)。《尚书禹贡》:「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正义解声教为「声威文教」。

范注:「《礼记中庸》:『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周礼秋官》大行人:『

七岁属象胥,论言语,协辞命。九岁属瞽史,谕书名,听声音。』即天子考文之事。」

〔二〕 《训故》:「《风俗通》:周秦常以岁八月,遣輶轩之使,采异代方言,藏之秘府。」按此见《风俗通义序》。「輶轩」,轻车。古代帝王的使臣多乘輶车,后因称使臣为「輶轩使」。

范注:「《方言》刘歆《与扬雄书》:『三代周秦轩车使者遒人使者以岁八月巡路,●代语僮谣歌戏。』《说文》:『●,古之遒人,以木铎记诗言。』《说文序》曰:『分为七国,言语异声(桂馥《义证》曰:如郑注《三礼》齐、秦、楚人语),文字异形。』(

桂氏曰:「今所传刀布文不合古籀者,皆列国之异形。」)」「纪言殊俗」即纪言于殊俗。

〔三〕 《缀补》:「《管子君臣上》篇:『书同名,车同轨,……此先王之所以一民心也。』名犹文也。亦即字也。」

《说文解字叙》:「分为七国,……言语异声,文字异形。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总异音」,总汇各地的不同方言。

《周礼》保氏〔一〕,掌教六书〔二〕。秦灭旧章,以吏为师〔三〕,及李斯删籀而秦篆兴〔四〕,程邈造隶而古文废〔五〕。

〔一〕 《校释》:「按诸本作『保章氏』,误。保章氏世守天文之变,与保氏异职,其误无疑。」

《校注》:「黄校云:『保下,张本有章字。』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两京本、崇文本亦并有『章』字,……皆非也。『教以六书』见《地官》保氏,非保章氏也。」

《校证》:「旧本『保』下俱有『章』字,黄注本删。案掌教六书,此《地官》保氏职,黄本删是。」

〔二〕 范注:「《周礼地官》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五曰六书。』郑众注:『六书:象形、会意、转注、处事、假借、谐声。』」

《说文叙》:「《周礼》八岁入学,保氏教国子,先以六书:一曰指事,……二曰象形,……三曰形声,……四曰会意,……五曰转注,……六曰假借。」

〔三〕 范注:「《史记秦始皇本纪》三十四年:『李斯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旧章」,即旧有典籍。

〔四〕 《校证》:「『及』,纪本误『乃』。」梅氏音义:「籀音冑,周太史名。」

〔五〕 梅注:「《汉书(艺文志)》:《苍颉》七章者,秦丞相李斯所作也。《爰历》六章者,车府令赵高所作也。《博学》七章者,太史令胡毋敬所作也。文字多取《史籀篇》,而篆体复颇异,所谓秦篆者也。是时始造隶书矣。起于官狱多事,苟趋省易,施之于徒隶也。」范注:「《说文序》曰:『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也。』又曰:『四曰左书,即秦隶书。秦始皇帝使下杜人程邈所作也。』」

《说文叙》:「是时秦烧灭经书,涤除旧典,废史卒,兴戍役,官狱职务繁,初有隶书。」「程邈」,秦始皇时御史。原为狱吏,因事下狱,在狱中将民间习用的字体整理成隶书。

汉初草律,明着厥法,太史学童,教试六体〔一〕;又吏民上书,字谬辄劾;是以马字缺画,而石建惧死,虽云性慎,亦时重文也〔二〕。

〔一〕 《校注》:「『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作『章』。……按『章』字非是。《汉书艺文志》:『汉兴,萧何草律(颜注:草,创造之),亦着其法。』舍人此文所本也。」《校证》:「『草』,旧本俱作『章』,黄注本改。」

《训故》:「《汉艺文志》:汉兴,萧何草律,亦着其法,曰:『太史试学童,能讽书九千字以上,乃得为史。又以六体试之,课最者以为尚书、御史、史书令史(尚书令史、御史令史、史书令史)。吏民上书,字或不正,辄举劾。』六体者,古文、奇字、篆书、隶书、缪篆、虫书。注:『篆书谓小篆,盖秦始皇使程邈所作也,隶书亦程邈所献。』」

王更生《文心雕龙范注驳正》:「按『教试』应移在『学童』之前,于文法始合,征《汉书艺文志》小学家序,当乙正。又『

六体』为『八体』,乃浅人据今本《汉志》之误字而改,据王先谦《

汉书补注》引李赓芸征《说文叙》应订正。」李曰刚《斟诠》亦称:「『教试』原倒在『学童』下,于文法不合,征《汉书艺文志》小学家序乙正。又『八体』原作『六体』,乃浅人据今本《汉志》之误字而改,据王先谦《汉书补注》引李赓芸征《说文叙》订正。《补注》:『李赓芸曰:「《说文叙》云:『学僮十七以上始试,讽籀书九千字,乃得为吏,又以八体试之。』此『六』乃『八』之误。据《说文叙》言:王莽时甄丰改定古文有六体。萧何时止有八体,无六体也。」先谦曰:六当为八,李说是也。上文(指

《汉志》小学家书目「八体六技」)明言八体,是班氏非不知有八体者,且此数语与《说文序》吻合,不应事实歧异,浅人见下「

六体」字(此释亡新所定六体,上所云六伎也)而妄改也。』刚按王引李说甚精,应从之。」又:「《说文叙》:『自尔秦书有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八曰隶书。汉兴有草书。尉律:学僮十七已上始试,讽籀书九千字,乃得为史(各本作「吏」,今依《江式传》改正),又以八体试之,郡移太史并课,最者以为尚书史,书或不正,辄举劾之。』」汉太史掌天文、历法,修史书。

〔二〕 《汉书石奋传》:「(长子)建为郎中令,奏事下(《史记万石君传》作书奏事,事下),建读之,惊恐曰:『书马者与尾而五,今乃四,不足一,获谴,死矣。』其为谨慎,虽他皆如是。」

《校注》:「『慎』,《汉书艺文志考证》四引作『谨』,按王氏避宋孝宗讳改『慎』为『谨』,非所见本有异也。」

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卷四《小学》:「字或不正,辄举劾。原注:『刘勰云:马字缺画,而石建惧死。虽云性谨,亦时重文也。』」

至孝武之世,则相如譔篇〔一〕。及宣成二帝〔二〕,征集小学〔三〕,张敞以正读传业〔四〕,扬雄以奇字纂训〔五〕,并贯练雅颂,〔六〕总阅音义〔七〕,鸿笔之徒〔八〕,莫不洞晓。

〔一〕 《训故》:「《汉艺文志》:武帝时,司马相如作《凡将篇》,无复字。」「譔」,撰的异体字,述也。《凡将篇》,字书名,七字一句。

〔二〕 范注:「《汉书扬雄传赞》:『刘棻尝从雄学作奇字。』据《艺文志》及《说文序》张敞正读在孝宣时,扬雄纂《训》在孝平时。此云宣成二帝,疑『成』是『平』之误。」《校释》以为范注「

疑『成』是『平』之误,是也」。《注订》:「范注谓『成』是『平』之误,非是。此言征集小学始自宣成,非指某人某时言也。」

《考异》:「汉自孝宣至孝平,颇重小学,张敞、扬雄诸作皆在此时。历孝宣、元、成、平诸帝,作辍不一。《汉志》所载,未必为全。而本文所指,概言其略,故曰宣、成。」

〔三〕 《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锺本、梁本、清谨轩钞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崇文本,『集』作『习』。」

〔四〕 《训故》:「《汉艺文志》:《仓颉》多古字,俗师失其读。宣帝时征齐人能正读者,张敞从受之,传至外孙之子杜林,为训故。《汉书杜邺传》:邺少孤,其母张敞女。邺壮,从敞子吉学问。得其家书。吉子竦又幼孤,从邺学问。亦着于世,尤长小学。邺子林,清静好古,亦有雅材,……其正文字过于邺、竦,故世言小学者由杜公。」

范注:「《说文序》曰:『孝宣时,召通《仓颉》读者,张敞从受之。凉州刺史杜业,沛人爰礼,讲学大夫秦近亦能言之。孝平时,征礼等百余人,令说文字未央廷中,以礼为小学元士,黄门侍郎扬雄采以作《训纂篇》。』」

〔五〕 梅注:「《汉书(艺文志)》:『至元始中,征天下通小学者以百数,各令记字于庭中。扬雄取其有用者以作《训纂篇》,顺续《苍颉》,又易《苍颉》中重复之字,凡八十九章。』」「奇字」,王莽时六书之一,大抵根据战国时通行于六国的文字,加以改变而成。《说文》所引,有「仓」之奇字「●」等。

〔六〕 范注:「『并贯练雅颂』,『颂』是『颉』字之误。下文云:『《雅》以渊源诂训,《颉》以苑囿奇文。』」《校释》:「范注『颂』乃『颉』误。是。即后文之《尔雅》《苍颉》。」《注订》:「雅颂为三百篇略词,贯练雅颂者,犹言熟习而上本雅颂。且雅颂为通辞,范注云:『颂』是『颉』之误。以下文『雅以』『颉以』为说,是误解下文也。『雅以』者,指《尔雅》而言,『颉以』者,指《

苍颉》一篇而言,与此无涉。」「贯练」,谓贯通熟练。

〔七〕 「总阅音义」,谓全面考察读音与义训。

〔八〕 《校证》:「『鸿』原作『鸣』,梅据朱改作『鸿』。」

《考异》:「鸣笔,言文之善者也。假笔墨以出之故曰鸣笔。韩退之曾本之为文,是征鸣字之用较鸿为长,朱改非是。」

且多赋京苑〔一〕,假借形声〔二〕;是以前汉小学,率多玮字〔三〕,非独制异,乃共晓难也〔四〕。

〔一〕 《注订》:「如《两都》、《两京》、《南都》、《三都》诸赋。」

《缀补》:「案『京苑』疑本作『宫苑』,此就前汉言之,前汉辞赋家如司马相如、扬雄之徒,多赋宫、赋苑,无赋京者。」

〔二〕 周注:「假借形声:用通假字来描绘形象声音。」

〔三〕 《注订》:「玮,瑰玮不通俗也,即上文所谓奇字。」

〔四〕 范注:「刘申叔先生《论文杂记》曰:『西汉文人,若扬马之流,咸能洞明字学,故选词遣字,亦能古训是式,非浅学所能窥。(所用古文奇字甚多,非明六书假借之用者,不能通其词也。)东汉文人,既与儒林分列(案如班固、张衡之伦,仍有西汉风轨,不可一概论),故文词古奥,远逊西京(此由学士未必工作文,而文人亦非真识字)。魏代之文,则又语意易明,无俟后儒之解释。』」《校注》:「按『异』谓异体;『难』谓难字。」牟注:「制异:制造奇异。共晓难:指扬雄、司马相如等都通晓难字。」译为「这并非他们特意要标新立异,而是当时的作家都通晓难字」。《斟诠》:「言不独制作奇异,而词字训义古奥,非浅学之士所易共晓也。」按释「难」为「难字」,似类「添字解经」。《练字》篇首先从文字源流讲起,说明西汉文人精通文字学,他们的作品里往往有古文奇字,非常难认。刘勰不赞成用难字,观全文可知。

暨乎后汉,小学转疏〔一〕,复文隐训,臧否大半〔二〕。

〔一〕 范注:「《后汉书马援传》注引《东观记》曰:『援上书:「臣所假伏波将军印,书伏字,犬外向。城皋令印,皋字为白下羊,丞印四下羊,尉印白下人,人下羊。即一县长吏,印文不同,恐天下不正者多。符印所以为信也,所宜齐同。」荐晓古文字者,事下大司空正郡国印章。奏可。』《说文序》曰:『今虽有尉律不课,小学不修,莫达其说久矣。』(莫达六书之说也。)此皆小学转疏之证。」

〔二〕 元刻本无「否」字,「大」作「太」。

黄注:「《东京赋》注:凡数三分有二为大半。」

范注:「『复文』,谓如有长字斗字而重作马头人之长,人持十之斗。『隐训』,谓诡僻之训,如『屈中为虫』,『苛之字止句也』之类。『臧否大半』,『大』疑是『亦』字之误,谓后汉之文,有深于小学者,有疏于小学者,臧否各半也。」

斯波六郎:「案『复文隐训』要为难解之文字。所谓『复』,所谓『隐』,分用『复隐』之语。如区别『复文』与『隐训』,则前者谓字形复杂难懂者之意,后者则字形简单,而使其意义难懂者之意。范氏解『复文』为异体文字,解『隐训』为诡僻之字义,其说难从。其举『马头人之长』以下之四例于《说文解字叙》,据俗字任何方面而言,皆是标示无稽之字义说例,与此之『复文隐训』无关。『

臧否大半』,后汉人之文字用法,其大半皆用为非难之意。」

《缀补》:「案复、隐同义,《原道》篇『符采复隐』,《

总术》篇『奥者复隐』,并同例。『复文』谓字体不明;『隐训』谓训释不明。」

周注:「臧否大半:大半是不通小学的。臧否,好坏,这里当是偏义复词,指坏。」

及魏代缀藻,则字有常检〔一〕,追观汉作,翻成阻奥。故陈思称:〔二〕「扬马之作,趣幽旨深,读者非师传不能析其辞〔三〕,非博学不能综其理〔四〕。」岂直才悬〔五〕,抑亦字隐。

〔一〕 朱星《文心雕龙的修辞论》:「到了汉末魏晋,反切法发明盛行了,音义书也产生了,如孙炎《尔雅音义》。进一步编出了韵书,有反切,有释义,这比秦汉《苍颉篇》、《急就篇》、《凡将篇》等明确了,因此古代的字体字义的规范化逐渐形成。」

〔二〕 范注:「陈思语无考。」

〔三〕 《校注》:「『传』,凌本、秘书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傅』。(梅本作「傅」。)按作『傅』非是。《三国志魏志国渊传》:『《二京赋》,博物之书也。世人忽略,少有其师,可求能读者从受之。』足与此相发。」

〔四〕 《校证》:「冯本、汪本、畲本,『综』误『缥』,徐校作『综』。」

〔五〕 《校证》:「锺本、梁本、清谨轩钞本、崇文本,『直』误『真』。」

《校注》:「按『真』字误。《诏策》篇:『岂直取善当时,亦敬慎来叶矣。』亦以『岂直』连文。」「直」,仅。

《斟诠》:「才悬,谓才学悬殊。字隐,谓用字隐僻。」

自晋来用字,率从简易,时并习易,人谁取难〔一〕?今一字诡异,则群句震惊〔二〕,三人弗识,则将成字妖矣〔三〕。后世所同晓者〔四〕,虽难斯易;时所共废,虽易斯难〔五〕:趣舍之间,不可不察〔六〕。

〔一〕 《斟诠》:「言并时之人,皆习惯于平易,有谁取重于艰深乎!」

〔二〕 牟注:「群句震惊:很多句子都受其影响。」

《颜氏家训文章》篇:「沈隐侯曰:文章当从三易:易见事,一也;易识字,二也;易读诵,三也。」范注:「沈约谓文章当从三易,其二为易识字,盖恐一字诡异,震惊群句也。」

〔三〕 《注订》:「简易为难免,字隐则弊重。隐之极,则高深莫测,便成妖矣。」

范注:「袁守定《占毕丛谈》曰:『庾持善字书,每属辞,好为奇字,世以为讥。夫字体数万,人所常用,不过三千,若摭拾古僻不可识者以炫奇,此刘舍人所谓字妖也。然则奇字遂不可用乎?可用也。史迁「更遣长者扶义而西」,不曰「仗义」而曰「扶义」,有扶持之意也;《范史》「邓彪仁厚委随,不能有所匡正」,不曰「委靡」而曰「委随」,有随从之意也;又左雄疏「或因罪咎引高求名」,不曰「务高」,而曰「引高」,有借饰之意也;《南史》沈约云:「此公护前,不让则羞死」,不曰「护过」而曰「护前」,「前」字所包更广也。必用此字,其义乃安,其义乃尽耳。然即此便是奇字,非以不可识者为奇也。』」

〔四〕 斯波六郎:「铃木先生《校勘记》曰:『后字可疑。』谨案:『后』疑『然』字之误。盖与《指瑕》第四十一『然世远者太轻,时同者为尤矣』句法同。」

〔五〕 《缀补》:「按两『斯』字并与『实』同义。」

〔六〕 《颜氏家训书证》篇曰:「吾昔初看《说文》,蚩薄世字,从正则惧人不识,随俗则意嫌其非,略是不得下笔也。所见渐广,更知通变,救前之执,将欲半焉。若文章著述,犹择微相影响者行之;官曹文书,世间尺牍,幸不违俗也。」案此与彦和趣舍之语相发明。

黄叔琳批:「《六经》之文,有三尺童子胥知者,有师儒宿老所未习者,岂有一定之难易哉?缘于世所共晓与共废耳。」

此段意谓大家习惯于用简易的字,这是人之常情,谁还喜欢用难字呢?至于难易的标准,刘勰说:只要是通用的字,就容易认;不通用的字,就难认。写文章的时候,在字的取舍之间,要以「世所同晓」者为准,「时所共废」的不用。这种见解有很大的进步性。

朱星《文心雕龙的修辞论》:「『晋末用字,率从简易』,正是一种客观趋势,是一种好现象。文学语言之美不在用些奇古艰深之字,而正要竭力避免此等字。因此刘氏提出当时众人所共晓这一标准,『时并习易』这一现象,当被肯定。这『易』当包字形与字义二者,如『义训古今,兴废殊用』,可知义也当取今义,字音可推知也要用今音,如果有易字常用字今字以及今义今音而不用,而偏偏去找些生僻字难字古字以及古义古音来代替,这正是不老实的态度。」

以上为第一段,论文字的起源与流变,而归接到用字难易的取舍问题。

夫《尔雅》者,孔徒之所纂,而《诗》《书》之襟带也〔一〕;《仓颉》者〔二〕,李斯之所辑,而鸟籀之遗体也〔三〕;《雅》以渊源诂训,《颉》以苑囿奇文〔四〕,异体相资,如左右肩股〔五〕,该旧而知新,亦可以属文〔六〕。

〔一〕 梅注:「扬雄答郭威书曰:《尔雅》,孔门游、夏之俦所记,以解释《六艺》也。《记》言:史佚教其子以《尔雅》,《尔雅》者,小学也。文言:孔子教鲁哀公学《尔雅》。《尔雅》之出远矣。学者皆云周公所记也。『张仲孝友』之类,后人所增耳。」《校证》:「『纂』原作『慕』,梅据许改。徐校同,王惟俭本作『纂』。」

黄注:「《西京杂记》卷三:郭威以《尔雅》周公所制,……余尝以问扬子云,子云曰:『孔子门徒游夏之俦所记,以解释《六艺》者也。』」范注:「郑玄驳《五经异义》曰:『玄之闻也,《尔雅》者,孔子门人所作,以释《六艺》之旨,盖不误也。』」

《论衡是应》:「《尔雅》之书,《五经》之训诂。」「

襟带」指必备的辅助物,犹衣之有襟带。

《斟诠》:「魏张揖《进广雅表》云:『昔者周公缵述唐虞,宗翼文武,克定四海,勤相成王,六年制礼,以导天下,着《尔雅》一书,以释其义。今俗所传三篇《尔雅》(按即《汉志》所著录云三卷)或言仲尼所增,或言子夏所益,或言叔孙通所补,或言沛郡梁文所考。皆解家所说,先师口传,既无正验圣人所言,是故疑不足能明也。』案:依近世诸家考证,大致以周公作《释诂》造其端,七十子又为解释《六经》而增加《释言》、《释训》等篇,秦汉间经师更递相补益而成书。……郭璞序其要用云:『夫《尔雅》者,所以通诂训之指归,叙诗人之兴咏,总绝代之离词,辨同实而殊号者也。诚九流之津涉,《六艺》之钤键,学览者之潭奥,摛翰者之华苑也。若乃可以博物不惑,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者,莫近于《尔雅》。』」

〔二〕 《校注》:「『仓』,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作『苍』。『仓』与『苍』音同得通。然此与篇首『苍颉造之』及赞中『《苍》《雅》品训』前后不一律,应改其一。」

〔三〕 梅注:「鸟迹籀文。」范注:「『鸟籀』当作『史籀』。《

艺文志》云:『《苍颉》七篇者,秦丞相李斯所作也。……文字多取《史籀篇》。』《说文序》亦云:『斯作《仓颉篇》,取《史籀》大篆。』《仓颉》所载皆小篆,而鸟虫书别为一体,以书幡信,与小篆不同。」

《校注》:「按『鸟』字不误。『籀』,即《史籀》简称,『鸟』盖指苍颉初作之书言(《说文序》云:「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初造书契。」《吕氏春秋君守》篇:「苍颉作书。」高注:「苍颉生而知书,写仿鸟迹,以造文章。」)。舍人谓之『鸟籀』,正如许君之云『古籀』(《说文序》云:「今叙篆文,合以古籀。」)然也。《情采》篇『镂心鸟迹之中』,亦以『鸟迹』代替文字。且此文与上相俪,上云『《诗》《书》襟带』,此云『鸟籀遗体』,词性相同;若作『史籀』,则奇觚矣。《说文序》云:『及宣王太史籀着大篆十五篇,与古文或同(或同二字,据《系传》本增)或异。……斯作《仓颉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或之云者,不尽然之词,是大篆中存有古文之体,而《苍颉篇》亦必有因仍之者。《汉志》云:『文字多取《史籀篇》。』则苍颉所载,不尽为小篆,又可知矣。故舍人概之曰:『鸟籀之遗体也。』鸟虫书自别为一体,许君列为亡新时六书之一,虽未着其缘起,然厕于佐书之后(见《说文序》),其为后起无疑;舍人岂不是审,而置于《史籀》之上哉!」

《注订》:「范注云:『鸟籀当作史籀。』非是。彦和辞旨在述李斯辑作,遵所沿习,鸟篆与籀书,皆古之遗文也。『多取』与『取』之为言,略述其所本也。且斯之所作,统小篆言之,其中秦六体之书皆所包括,故此并言『鸟籀』为是。」

〔四〕 《校证》:「『诂』旧本作『诰』,冯校云:『诰当作诂。』何校本、黄注本改。」按元刻本作「雅以渊渊诰训」。弘治本「诂」作「诰」。

《斟诠》:「言《尔雅》为训诂之渊源;仓颉为奇文之苑囿也。『以』,犹『为』也。《左传》定十年:『封疆社稷是以。』」「奇文」,即奇字。

〔五〕 《斟诠》:「承上文而综合言之,谓训诂字义之《尔雅》与汇总字形之《仓颉篇》,两者体制不同,而彼此需济,相互为用,一若左右肩股相辅相成,学者必须兼筹并顾,始可恢弘其效用也。」

〔六〕 《论语为政》:「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斟诠》:「言学者既淹贯往古字形异体之变迁,又通晓近今义训殊用之废兴,而明其本末,知所趣舍,则操觚缀文,自能得心应手,而运用裕如矣。」「该」,兼备。

若夫义训古今,兴废殊用〔一〕,字形单复,妍媸异体〔二〕,心既托声于言,言亦寄形于字〔三〕,讽诵则绩在宫商〔四〕,临文则能归字形矣〔五〕。

〔一〕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练字》篇曰:『义训古今,兴废殊用。』此至当之论也。例如:记军旅之事,在《左传》曰某师,在《史记》曰某军;在《左传》曰某帅师,在《史记》曰某将兵;在《左传》曰伐,在《史记》曰击;在《左传》曰围,在《史记》曰攻;在《左传》曰致师,在《史记》曰挑战。而文人用字,每喜剿取古人字义,以相矜耀,殊为不称。」

〔二〕 《校注》:「『媸』,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训故本、梅本……作『蚩』。按作『蚩』是。已详《声律》篇『是以声画妍蚩』条。」

〔三〕 斯波六郎:「《法言问神》:『言,心声也;书,心画也。』」

〔四〕 《校证》:「『绩』旧本作『续』,徐校作『绩』,梅六次本、黄注本、张松孙本、崇文本改『绩』。」按元刻本、弘治本「绩」作「续」,沈岩临何焯校本「续」改「绩」。

〔五〕 《校释》:「古人谓为文首在识字,盖文字以代言语,有是语必有是字,而文章者,言语之最精者也,精语必得美字以达之。西汉以来,辞赋繁兴,写象山海,摹略万物,尤贵有文字以供敷设,故赋家如相如、子云,号称博识,相如有《凡将篇》,子云有《训纂》、《方言》,皆字学之书也。今检其所为文,凡名状之词,为类尤富。又文字自秦篆解散以后,形体日趋简易,诡更任情,变体弥伙。汉世已感识字不易,故在上则有熹平石经之刻,在下则有叔重说解之书。降及魏晋,行楷又盛,点画偏旁,更异汉隶,重以书法为时所尚,于是结构但取美观,笔画无嫌移易,而识字更难,此舍人所以有諟正文字之论也。而同时沈休文亦有『为文当从三易』之说。北朝颜氏之推尚论文章,亦及文字。知此事之在当时,久为识者所重视矣。」

《斟诠》:「言讽诵之功绩,在求唇吻之间,吐纳律吕,而可辨别夫声韵之飞沉强弱;临文之能事,欲使胸臆之际,卷舒风云,则必归依于字形之难易妍媸。」「能」谓功能,与上句「绩」字相对。

日人兴膳宏在介绍《出三藏记集》中《胡汉译经音义同异记》时云:「此文作者在论述之初先对言辞和文字所起的作用下了定义:『夫神理无声,因言辞以写意;言辞无迹,缘文字以图音。故字为言蹄,言为理筌,音义合符,不可偏失。是以文字应用,弥纶宇宙,虽迹系翰墨,而理契乎神。』这是一种正统观念,本诸《易系辞》传『书(文字)不尽言,言不尽意』所表达的『意──言──文字』这一公式。而《文心雕龙练字》篇『心既托声于言,言亦寄形于字。讽诵则绩在宫商,临文则能归字形矣』,也是与这一理论呼应的。」(见《兴膳宏〈文心雕龙〉论文集》)

以上为第二段,论作家在文字学方面的修养,认为作家要善于练字,必须兼通字体古今兴废之变。

是以缀字属篇,必须拣择〔一〕:一避诡异,二省联边〔二〕,三权重出〔三〕,四调单复。诡异者,字体瑰怪者也〔四〕。曹摅诗称:〔五〕「岂不愿斯游,褊心恶(口凶)呶〔六〕。」两字诡异,大疵美篇;况乃过此,其可观乎〔七〕!

〔一〕 《校证》:「『拣』原作『练』,徐云:『练当作拣。』案《广博物志》二九正作『拣』,今据改。」

《缀补》:「案『练择』复语,『练』借为『柬』,《尔雅释诂》:『柬,择也。』字亦作拣,《广雅释诂》:『拣,择也。』」

《校注》:「按《埤苍》:『练,择也。』(《文选七发》李注引)是『练』字未误。」《考异》:「练字不误。《前汉礼乐志》:『练时日。』练者选也。王校非。」

〔二〕 今所见「联边」字以宋玉《高唐赋》为最早,然尚不若汉赋之多。

〔三〕 《校注》:「出,黄校云:『元作幽,钦愚公改。』两京本、何本、……作出,……按钦改是。」

《校证》:「『出』原作『幽』,谢云:『一作出。』梅据钦叔阳改『出』,徐校同。案王惟俭本、《吟窗杂录》正作『出』。」按元刻本、弘治本作「幽」,误。

清王虬孙《读赋卮言造句》:「《练字》曰:『三权重出。』古赋惟大篇不禁重出,若千言以内,初无累牍风云,连篇月露之事;况于律赋,即虚字斗接,大宜检点。」

〔四〕 「诡异」,指希奇古怪的字。

〔五〕 《校证》:「『摅』,纪本误作『据』。《才略》篇谓:『

曹摅清靡于长篇。』即其人也。」梅注:「曹摅,字颜远。」范注:「曹摅诗无考。」

《校注》:「《三国志魏志曹休传》裴注引《文士传》曰:『(曹)肇孙摅与齐人左思俱为记室督从中郎。』(唐修《晋书良吏摅传》略同)《诗品》中:『季伦(石崇字)颜远,并有英篇。』其诗丁福保《全晋诗》(卷四)据《文选》及《文馆词林》辑得七首,惜漏此二句。」

〔六〕 「(口凶)呶」,喧哗声。《注订》:「(口凶)音哄,又音匈,众言也。《荀子解蔽篇》:『以为●●。』又作哅哅。」「呶」,梅注:「呶,音铙,讙声也。《诗小雅》:『载号载呶。』」按此见《宾之初筵》。「褊心」,心地狭窄。《诗魏风葛屦》:「维是褊心,是以为刺。」郑笺:「魏俗所以然者,是君心褊急,无德教使之耳。」

《斟诠》:「言岂不愿参与此次游乐乎?只为褊急之心厌恶喧扰讙嚣而已。『●』或作『5』,与『哅』同。《荀子解蔽》:『掩耳而听者,听漠漠而以为哅哅。』注:『哅哅,喧声也。』」

〔七〕 如唐诗怪涩派,除了参用散文句法、辞赋手法,便以好使奇字怪句擅场。即如韩愈,他的诗句也是满布奇字生词,如《陆浑山火》的「虎熊麋猪逮猴猿,水龙鼍龟鱼与鼋,鸦鸱雕鹰雉鹄从,燖炰猥●孰飞奔」等句,搜奇抉怪,极尽诡异之能事。

联边者,半字同文者也〔一〕。状貌山川,古今咸用,施于常文,则龃龉为瑕〔二〕,如不获免,可至三接〔三〕,三接之外,其《字林》乎〔四〕!

〔一〕 刘向《别录》「战国策书录」条云:「本字多脱误为半字。以赵为肖,以齐为立。」

清袁守定《占毕丛谈》卷五《谈文》:「刘舍人论文……有忌联边之说,联边者,半字同文,如『江』、『淮』、『河』、『汉』是也。」

王利器《文心雕龙新书序录》:「梁僧佑《梵汉译经音义同异记》(见《释藏》卷一)说:『梵书制文,有半字满字:所以名半字者,义未具足,故字体半偏,犹汉文「月」字,亏其傍也。所以名满字者,理既究竟,故字体圆满,犹汉文「日」字,盈其形也。故半字恶义,以譬烦恼;满字善意,以譬常往。又半字为体,如汉文「言」字;满字为体,如汉文「诸」字,以「者」配「言」,方成「诸」字。「诸」字两合,即满之例也。「言」字单立,即半之类也。』」

饶宗颐《刘勰文艺思想与佛教》:「如《练字》篇之言『省联边』。『联边』者,刘氏释为『半字同文者也』。此亦当时梵文之术语,僧佑曾作《梵文译经音义同异记》,谓『梵文有半字满字之分。半字者,义未具足;满字者,理乃究竟』。『半字』一辞,言悉昙者常用之。刘氏习于佛理,故无意中借梵言以着论。」

《唐音癸签》卷四《法微三》:「用字一避诡异,二省联边(原注:谓半字同文,如偏旁从山从水之类。不获免,可至三接;三接外,同《字林》矣)。」

兴膳宏云:「刘勰认为在文字使用方面必须具备四种心得,其二即『省联边』。『联边者,半字同文者也。』即把两个以上字体半边偏旁相同者连在一起,称为『联边』。下边又说:『状貌山川,古今咸用。』就是说辞赋等在描写山川等自然景色时,往往采用把若干有『山』字偏旁或『』字偏旁的连用的技巧。如司马相如《上林赋》中的『深林巨大,崭岩嵾嵯』和形容激流时的『猪涌滂,滭浡滵汩』等都是有『山』偏旁或『』偏旁的『半字同文』之例。这样自然地使用『半字』一语,虽不另加考索,倒也毫无从佛教用语转来的不协调感。而且前汉末刘向《别录》中「战国策书录」条云:『本字多脱误为半字。以「赵」为「肖」,以「齐」为「立」。』可见此语的来历直可追溯到佛教传入中国之前。尽管如此,推敲之余,认为《练字》篇中的『半字』与《同异记》中『半字』为同根所出,大概还是和事实相去不远的。」

〔二〕 《校注》:「『龃龉』,黄校云:『元作鉏铦,朱改。』何焯『铦』改『铻』。黄丕烈所校元本作『鉏铻』。……按『铦』乃『

铻』之残误。《楚辞九辩》:『圆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鉏铻而难入。』《广韵》八语『龉』下云:『龃龉,不相当也;或作鉏铻。』是『鉏铻』即『龃龉』也。」《校证》:「『龃龉』原作『鉏铦』,梅据朱改,徐校同。」《注订》:「《说文》:『齿不相值曰龃龉。』音咀语。」喻不协调。

〔三〕 黄注:「按三接者,如张景阳《杂诗》『洪潦浩方割』,沈休文《和谢宣城诗》『别羽泛清源』之类。三接之外,则曹子建《杂诗》『绮缟何缤纷』,陆士衡《日出东南隅行》『璚佩结瑶璠』,五字而联边者四,宜有《字林》之讥也。若赋则更有十接二十接不止者矣。」

《斟诠》:「半字同文者,约有五类,以张平子《西京赋》为例:

一、左同文者:木则枞栝柟,梓棫楩枫。

二、右同文者:鸟则鹔鷞鸹鸨,鴐鹅鸿鹍。

三、上同文者:草则葴莎菅蒯,薇蕨荔苀。

四、下同文者:其中则有鼋鼍巨鳖。

五、周同文者:表峣阙于阊阖。

喜用联边者,无非以字形之重迭炫人,掉弄玄虚,于义则无所取,故宜避忌,如不获免,可至三接而已。」

〔四〕 《斟诠》:「案六朝文士,好用同形联边字,往往一句之中,字字同形联边者,如《西京赋》『鳣鲤鱮鲖,鲔鲵鲿●』句,《海赋》『浟潋滟,浮天无岸;浺瀜沆瀁,渺弥湠漫,波如连山』句,任意堆垛,类同儿戏,故彦和有此呼吁也。」

重出者,同字相犯者也〔一〕。《诗》《骚》适会〔二〕,而近世忌同,若两字俱要,则宁在相犯〔三〕。故善为文者,富于万篇,贫于一字〔四〕。一字非少,相避为难也〔五〕。

〔一〕 《校证》:「『字』,《吟窗杂录》作『事』。」对偶句里要权衡轻重,尽量避免重复字。

杨树达《汉文文言修辞学》第四章《变化》:「古人缀文,最忌复沓。刘勰之论练字也,戒同字相犯,是其事也。欲逃斯病,恒务变文。《左氏传》于同一篇中称举同一人者,名字号谥,错杂不恒,几乎令人迷惑,斯为极变化之能事者矣。」

重出之病所造成的修辞缺陷,一是破坏精简原则,二是破坏声律美感。

黄春贵:「《镕裁》篇亦曰:『同辞重句,文之赘也。』盖文章用字本已无多,重出则更见其少,其弊不啻迭床架屋,鲜有不单薄寡味者,故古人多所避忌。《列子汤问》篇曰:『瓠巴鼓琴,而鸟舞鱼跃。』《荀子劝学》篇曰:『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梁玉绳《瞥记》曰:『《列子》瓠巴鼓琴,《荀子》作鼓瑟,盖因下有伯牙鼓琴,改为瑟也。』」

〔二〕 《杂记》:「案《诗》之变风变雅及《离骚》,皆烦冤勃郁,故文字不嫌其重沓。《物色》篇云:『诗人感物,连类不穷。』又云:『《离骚》代兴,触类而长,物貌难尽,故重沓殊状。』林畏卢云:《楚辞》如《九章惜诵》之『莫之白』『莫察……无路』『莫吾闻』积沓而下,不外一意,胡以读之不觉其沓?由积愫莫伸,悲愤中沸,口不择言而发,惟其无可伸愬,故沓。惟沓,乃愈见其衷情之真,若无病而呻,便不是矣。」「适会」,适应际会,指根据情况而适当运用重复的字。《征圣》篇:「抑引随时,变通适会。」《章句》篇:「随变适会,莫见定准。」

《校注》:「按《三百篇》中同字相犯者,不一而足;《离骚》如『非世俗之所服』,『退将复修吾初服』,『判独离而不服』,即重出三『服』字。」

〔三〕 纪评:「复字病小,累句病大,故宁相犯。」范注:「曹子建《弃妇》篇二十四语中,重二庭韵,二灵韵,二鸣韵,二成韵。潘岳《秋兴赋》用二省字。唐人诗亦多有重押韵者,殆所谓『两字俱要,则宁相犯』也。」

《校注》:「按如《郑白渠歌》『池阳谷口』与『亿万之口』,二『口』字相犯;《孤儿行》『命独当苦』与『不敢自言苦』,二『苦』字相犯之类是(顾炎武《日知录》卷二一有「古人不忌重韵」条)。」

《斟诠》:「言《诗经》、骚辞之行文,适应当时情境,用字不嫌重出,而魏晋南北朝尚骈俪,则忌同犯。但若两字俱属必要,宁可听其相犯,毋庸勉强避免也。俞樾《诸子平议》于《荀子乐论》云:『古人用韵不避重复。如《采薇》(《诗小雅》),首章连用二『玁狁之故』句,《正月》(《小雅》)一章连用二『自口』字,《十月之交》(《小雅》)首章连用二『有声』字,《召旻》(《大雅》)卒章连用二『百里』字,并其例也。」

〔四〕 范注:「陆云《与兄平原书》云:『未能补所欲去,「彻」与「察」皆不与「日」韵,思惟不能得,愿赐此一字。』此虽因拘韵之故,亦贫于一字之例也。」

《困学记闻》卷十八《评诗》:「韩文公云:『六字常语一字难。』(按见《昌黎集》卷七《记梦》诗)《文心雕龙》谓:『善为文者,富于万篇,贫于一字。』」

《随园诗话》卷二第十五条:「改诗难于作诗,何也?作诗,兴会所至,容易成篇;改诗,则兴已过,大局已定,有一二字于心不安,千力万气,求易不得,竟有隔一两月,于无意中得之者。刘彦和所谓『富于万篇,窘于一字』,真甘苦之言。」

朱星《文心雕龙的修辞论》:「他明说这是诗赋的戒律,不是文的,因此『善为文者』这『文』指『文笔』之『文』。『虽文不必有』,『施于常文』的『文』是指一般的文,『半字同文者也』的『文』是指字。『肥字积文』的『文』又指篇。当加区别。前三条都是禁例,第四条实在也是禁在一句中用纯单或纯复字。这四条既都是消极的,而且都是属于字形的事。」

〔五〕 《斟诠》:「彦和所谓『权重出』,欲人避免重出,但非反对重出,遇有不得不重出则重出之,良以『一字非少,相避为难』耳。……宋俞文豹《吹剑录》云:『《大江东去》词,三「江」、三「

入」、二「国」、二「生」、二「故」、二「如」、二「千」字,以东坡则可,他人固不可。然语意到处,他字不可代,虽重无害也。今人看人文字,未论其大体如何,先且指点重字。』」

单复者,字形肥瘠者也〔一〕。瘠字累句,则纤疏而行劣〔二〕;肥字积文,则黯黕而篇闇〔三〕;善酌字者,参伍单复,磊落如珠矣。〔四〕凡此四条〔五〕,虽文不必有,而体例不无〔六〕。若值而莫悟,则非精解〔七〕。

〔一〕 「单复」是说字形有肥有瘦。

〔二〕 「纤疏」,稀疏。郭注:「『纤疏而行劣』,谓字字简单,则全行不美观。『黯黕而篇闇』,谓字字繁复,则篇章暗淡。」

〔三〕 《校证》:「『黕』,原作『默』,梅据朱改。」《注订》:「嘉靖本作『黯默』,误。范注从朱改作『黕』,亦非。黄本作『

黮』,是,宜从。刘向《九叹》:『望旧邦之黯黮兮。』注:『黯黮,暗也。』」

《考异》:「从『黯』是。参《注订》。又按『黮』与『黕』,皆音胆,义同,字可互通。」《斟诠》:「言黑气黕黕,而篇闇淡无光矣。」

〔四〕 《斟诠》:「言单体瘠字与复体肥字错杂组句,则如珠之有大小,磊磊落落调配有致也。参伍,犹错杂也。……《易系辞》:『参伍以变,错综其数。』……《后汉书蔡邕传》:『连衡者六印磊落。』」「磊落」,谓多而错杂。《杂文》篇:「磊磊自转,可称珠耳。」「磊落如珠」,喻字行疏密有致,相互连贯。

黄春贵:「一轻一重,虚盈太过,皆无可观。善用字者,则能参伍错综,使单体之瘠字,与复体之肥字,调协和谐,交互为用,如珠之有大有小,磊磊落落,贯串有致也。」

〔五〕 曹景元《完善的艺术形式与艺术形式美》:「《练字》篇,这里讲的四条都是不关字的意义而只关系文字的形体的。刘勰很懂得艺术意识(「心」或「情」)的物质体现手段(「言」、「字」)的外在形式自身的审美意义,他为它寻找规律。就文字说,避免『字体瑰怪』,少用『半字同文』,权衡『同字相犯』,调剂『字形肥瘠』,其目的显然是为了文字自身的视觉形象的美。如果用通常称为『形式法则』的用语来说,这无非是追求一篇文字的形体的整齐、均衡而又富有变化而已。……古典文学讲究的『练字』,不只是说要选择锤炼出最能充分表达内容的词句来,而且包括寻求文字本身形式美的意义在内。」(《光明日报》一九六二年五月三十一日)

〔六〕 范注:「『而体例不无』,似当作『而体非不无』。」《注订》:「『不无』者言可存其一例也,范注非。」

王更生《文心雕龙范注驳正》:「按『例』字不误,……所谓『体例不无』者,即综言上列四条,缀字属篇,必须练择之意。若改作『非』,则下承之『若值而莫悟,则非精解』,便失去根据,故知范校不可从。」

《考异》:「范意以『非』字偶上『不』字,而不知上句『必有』,而下句『不有』,『有』字犯重,而音节不劲。上言『

不有』,下对『不无』,句法协律。范注殊非。」

〔七〕 《校证》:「《玉海》四五,『莫』作『不』。」

《斟诠》:「言属文时若遇上列四忌,而不悟改正,则非真知练字之道者也。」「值」,遇也。《校释》:「至此篇所举『

四忌』,虽似无关大体,然在诗家亦为要务。特其所论乃在形体之间,初无关于意义,当合《章句》、《丽辞》、《指瑕》、《物色》等篇观之,而后文家字句之精蕴始得也。」

以上为第三段,叙述有关练字法的心得,提出四条应注意的事项。

至于经典隐暧,方册纷纶〔一〕,简蠹帛裂,三写易字〔二〕,或以音讹,或以文变。子思弟子,「于穆不似」〔三〕,音讹之异也。晋之史记,「三豕渡河」,文变之谬也〔四〕。

〔一〕 《中庸》:「文武之政,布在方册。」正义:「在布列于方牍简册。」

程大昌《演繁露》卷七:「方册云者,书之于版,亦或书之竹简也;通版为方,联简为册。」

〔二〕 《抱朴子遐览》篇:「故谚曰:书三写,『鱼』成『鲁』,『虚』成『虎』。」

〔三〕 「似」原作「祀」。孙诒让《札迻》十二:「『祀』当作『

似』。《诗周颂》『于穆不已』,毛传引孟仲子说,正义引《郑谱》云:『孟仲子者,子思弟子。』又云:『子思论《诗》「于穆不已」,孟仲子曰「于穆不似」。』此彦和所本。」范注:「案《弘明集》刘勰《灭惑论》云:『是以「于穆不祀」,谬师资于《周颂》。』《周颂维天之命》正义曰:『此传虽引仲子之言,而文无不似之义,盖取其所说,而不从其读,故王肃述毛,亦为「不已」,与郑同也。』殆彦和所见毛传引孟仲子说作『不祀』欤!」

《校注》:「『祀』,孙诒让《札迻》云当作『似』。按孙说是也。《玉海》四五、《困学纪闻》三、《汉书艺文志考证》二引并作似。」

《校证》:「『似』原作『祀』。孙诒让曰:『……此彦和所本也。今所传欧阳修辑本郑《谱笺》残阙,无此二文。』案孙说是。《玉海》正作『似』,今据改。《弘明集》载彦和《灭惑论》云:『是以于穆不祀,谬师资于《周颂》。』亦当据此作『似』。『

似』之误『祀』,此又音讹之异也。又旧本『音』上有『者』字,《

玉海》无,以下『三豕渡河』句例之,亦当无,此盖涉『音』字形近而误衍,今据删。」

「于穆」,赞叹之辞。《诗周颂清庙》「于穆清庙」,毛传:「于,叹辞也;穆,美。」朱注:「天命,即天道也;不已,言无穷也。」

刘勰《灭惑论》:「汉明之世,佛经始过,故汉译言,音字未正。『浮』音似『佛』,『桑』音似『沙』,声之误也。以『

图』为『屠』,字之误也。罗什语通华戎,识兼音义,改正三豕,固其宜矣。《五经》世典,学不因译,而马郑注说,音字互改。是以『

于穆不祀』,谬师资于《周颂》;允塞安安,乖圣德于《尧典》。」

〔四〕 《训故》:「《家语》:子夏见读史志者云:『晋师伐秦,三豕渡河。』子夏曰:『非也,己亥耳。』读者问诸晋史,果曰『己亥』。」按此见《七十二弟子解》。

范注:「《吕氏春秋察传》篇:『子夏之晋,过卫,有读史记者,曰:「晋师三豕涉河(《意林》作「渡河」)。」子夏曰:「非也,是己亥也。夫己与三相近,豕与亥相似。」至于晋而问之,则曰「晋师己亥渡河」也。辞多类非而是,多类是而非,是非之经,不可不分。』」

《缀补》:「《风俗通义正失》篇:『晋师己亥渡河,有「三豕」之文。』《刘子审名》篇:『三豕渡河,云彘行水上。』『渡』字并与此同。」

《梁书裴子野传》范缜表:「且(子野)章句洽悉,训故可传,脱置之胶庠,以弘奖后世,庶一夔之辩可寻,三豕之疑无谬也。」

兴膳宏谓本段述及「古典文章的晦涩起因于其原文的混乱」。「文变」,就是「字讹」。

《尚书大传》有「别风淮雨」〔一〕,《帝王世纪》云「列风淫雨」〔二〕。「别」「列」「淮」「淫」,字似潜移〔三〕。「淫」、「

列」义当而不奇,「淮」、「别」理乖而新异〔四〕。傅毅制诔,已用「淮雨」;元长作序,亦用「别风」〔五〕;固知爱奇之心,古今一也〔六〕。

〔一〕 卢文弨《钟山札记》卷一:「《尚书大传》:『越裳以三象重九译而献白雉,其使请曰:吾受命吾国之黄耇曰:久矣天之无别风淮雨,意者中国有圣人乎!』郑康成注:『淮,暴雨之名也。』自后诸书所引皆作『烈风淫雨』。若《说苑辨物》篇、《书舜典》正义、《诗蓼萧》《臣工》及《周颂》谱正义所引,皆无有作『别风淮雨』者。刘彦和《雕龙练字》篇有云:『《尚书大传》有别风淮雨,《帝王世纪》云列风淫雨。别、列、淮、淫,字似潜移。淫、列义当而不奇,淮、别理乖而新异。傅毅制诔,已用淮雨;元长作序,亦有别风。』(今本脱此二句,宋本有之。)案《古文苑》载傅毅《

靖王兴诔》云:『白日幽光,淮雨杳冥。』但其文不全。今《雕龙诔碑》篇所载,为后人易以『氛雾杳冥』矣。《蔡中郎集》中有《太尉杨赐碑》云:『烈风淮雨,不易其趣。』今俗间本『淮雨』改作『

虽变』,余所见者宋本。安知『烈风』不亦出后人所改乎!元长序无考。惟陆士龙《九愍》有『思振袂于别风』(按见《士龙集》卷七)之语,于彦和所举之外,又得此二证。《困学纪闻》:『《周书王会》「东越海●」,或误为「侮食」,而王元长《曲水诗序》用之,其「别风淮雨」之类乎!』」按此见《困学纪闻》卷十九《评文》「

海●误侮食」条。

《缀补》:「案『有』、『云』互文,『有』犹『云』也。《广雅释诂一》:『云,有也。』《文选》陆士衡《答贾长渊》诗:『公之云感,诒此音翰。』李善注引应劭《汉书注》曰:『云,有也。』并有、云同义之证。」

《斟诠》:「《尚书大传》,旧题伏胜撰,郑玄注。据玄序文乃胜之遗说,而其徒张生等录之也。梁章巨《退庵随笔》曰:『其文或说《尚书》或不说《尚书》,大抵如《易干凿度》、《春秋繁露》,与《尚书》经义在离合之间,而古训旧注,往往而在。』其书久已残阙,清人辑本以陈恭甫寿祺定本八卷最为完备。」《尚书大传周传》:「久矣天之无别风淮雨,意者中国有圣人乎!」

〔二〕 《斟诠》:「《帝王世纪》,书名,一卷,晋皇甫谧撰。『

列风』,即『烈风』。《论语乡党》:『迅雷风烈必变。』『淫雨』,亦作『霪雨』,过量之雨也。」

〔三〕 「潜移」,《颜氏家训慕贤》篇:「潜移暗化,自然似之。」

〔四〕 马国翰《目耕帖》卷十《书四》:「《书》序,《微子之命》下有《归禾》《嘉禾》二篇,俱佚。《尚书大传》有『嘉禾』,当是佚篇之文。中记越裳氏使请曰:『吾国之黄●曰:久矣天之无别风淮雨。』《帝王世纪》作『烈风淫雨』。刘勰《文心雕龙》:『烈、淫义当而不奇,别、淮理违而新异。』则知玄晏所见本当不误也。」

〔五〕 《斟诠》:「傅毅,字武仲,东汉茂陵人,博学能文,章帝以为兰台令史,拜郎中,与班固、贾逵共典校书,文雅显于朝廷。元长,乃王融(公元四六七─四九三)字,琅邪临沂人,王僧达之孙,……博涉有文材,为太子舍人。永明九年,三月三日武帝幸芳林园,禊宴朝臣,使融为《曲水诗序》,文藻富丽,当世称之,有文集十卷。」

《校释》:「卢文弨《文心雕龙辑注书后》曰:『此下有「元长作序,亦用别风」八字。』按卢氏系据吴仲伊校本。《书后》谓吴仲伊本出钱惟善,其字句异同胜卢氏自有本者,录出为书后,但不知卢氏所有为何本。……又按李慈铭《日记》曰:『别者,烈字形近之误;淮者,淫字音近之借也。』又曰:『《文心雕龙》谓淮、别字新异,引傅毅用淮雨,王融用别风为证。』是李所见本亦有『元长作序,亦用别风』八字,参《诔碑》篇。」(《诔碑》篇「雰雾杳冥」下《校释》云:「卢文弨《文心雕龙辑注书后》曰:『傅毅作《

北海靖王兴诔》云:「白日幽光,淮雨杳冥。」《古文苑》所载,其文不全。今见此书《诔碑》篇者,又为后人改去「淮雨」,易以「氛雾」二字矣。郑康成注《大传》云:「淮雨,急雨之名。」是不以为字误,而《诗正义》引《大传》,竟改作「列风淫雨」,盖义僻则人多不晓也。』按郑注『暴雨之名』,卢又误作『急雨』。又按《练字》篇,彦和已引傅诔而斥为爱奇,则亦不从郑说也。」)

《校证》:「『元长作序,亦用别风』二句八字原无。何校云:『「淮雨」下当阙王元长《曲水诗序》用「别风」字。』吴校云:『淮雨下当缺王元长《曲水诗序》作别风事。』卢文弨《文心雕龙辑注书后》所据吴校本作『元长作序,亦用别风』。而卢氏《钟山札记》一『别风淮雨』条引宋本,亦有此二句,顾校亦补此二句,今据补。」

牟注:「亦用别风:查《文选》、《王宁朔集》(《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和《全齐文》卷十三所载王融的《曲水诗序》,均无『别风』二字。『元长作序,亦用别风』八字,《文心雕龙》明清诸本均无。范文澜注,刘永济、王利器校,均以卢文弨说为主(卢以为宋本《文心雕龙》有此二句),或注或补。按此处文意似应有此二句始全,但可疑有三:一、卢文弨所见是何宋本?二、今存王融的序文,并无『别风』二字;三、刘勰所论作家,止于晋末宋初,宋以后作者,他认为『世近易明,无劳甄序』(《才略》),王融(公元四六八─四九四年)是比刘勰生年略晚的同时人,恐难论及。」

按元刻本亦无此二句。东汉末年名士韩融,亦字符长。《后汉书》卷六十二《韩绍传》:「子融字符长。少能辨理而不为章句。声名甚盛,五府并辟。献帝初,至太仆。年七十卒。」但《全后汉文》不见著录。不知是其人否。

〔六〕 傅以爱奇而沿用讹文,讹文亦遂藉文人之保护而存在。

史之阙文〔一〕,圣人所慎〔二〕,若依义弃奇,则可与正文字矣。〔三〕

〔一〕 斯波六郎:「《论语卫灵公》:『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汉书艺文志》:『古制书必同文,不知则阙,问诸古老。至于衰世,是非无正,人用其私,故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今亡矣夫!』盖伤其不正。」

《校注》:「按《论语卫灵公》篇:『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今亡矣夫!』《集解》引包咸曰:『古之良史,于书字有疑,则阙之,以待知者。』……又按《春秋经》桓公十四年『夏五』,杜注:『不书月,阙文。』又庄公二十四年『郭公』,杜注:『

无传,盖经阙误也。』并足为此文注脚。」

〔二〕 《论语为政》:「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按上引《吕氏春秋察传》云:「辞多类非而是,多类是而非,是非之经,不可不分,此圣人之所慎也。」

〔三〕 纪评:「胸富卷轴,触手纷纶。自然瑰丽,方为巨作。若寻检而成,格格然着于句中,状同镶嵌,则不如竟用易字。文之工拙,原不在字之奇否,沈休文三易之说,未可非也。若才本肤浅,而务于炫博以文拙,则风更下矣。」范注:「纪说甚是。用字以达意晓人为主,彦和云『依义弃奇』,诚取舍之权衡也。」

李渔《窥词管见》:「琢句炼字,虽贵新奇,亦须新而妥,奇而确。妥与确,总不越一理字。欲望句之惊人,先求理之服众。」

《斟诠》:「言属文用事,以达意晓人为主,不必矜奇立异。能如此,则可与正文字矣。」「依义弃奇」二句谓依据文义安排用字而摈弃爱奇之病,即可参与订正文字了。

第四段论后世在写作中沿讹习奇之弊,提出用字要「依义弃奇」。

赞曰:篆隶相镕〔一〕,《苍》《雅》品训〔二〕,古今殊迹,妍媸异分〔三〕。字靡异流,文阻难运〔四〕,声画昭精,墨采腾奋〔五〕。

〔一〕 《斟诠》:「篆隶相镕,谓我国文字,自苍颉初造之鸟篆,进而为史籀之大篆,再进而为李斯之小篆,复进而为程邈之隶书,皆由前者之镕化,而成后者之铸造,彼此相因不断演变,而始有今日完型之楷书也。彦和曰:『李斯删籀而秦篆兴,程邈造隶而古文废。』《说文序》所谓『或颇省改,以趣约易』是也。……《广韵》:『镕,镕铸。』……是镕有『镕化铸造』之义。……彦和用于此处,寓有演进之意。」

〔二〕 「品」,品量。《斟诠》:「谓《苍颉》品字形,《尔雅》训字义,前文所谓『《雅》以渊源诂训,《颉》以苑囿奇文,异体相资,如左右肩股』是也。」

〔三〕 《校注》:「按此『媸』字,亦当从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训故本、梅本、谢钞本等改作『蚩』。」「古今殊迹」,古今字体不同。「妍媸异分」,承前文「字形单复,妍媸异体」而来。

〔四〕 《札记》:「『异』当作『易』。」《考异》:「从『易』是,据下『难』字为偶,于义亦通。」

《斟诠》:「此二句承前文『自晋以来,率从简易,时并习易,人谁取难』而言。靡,有顺俗之意。《荀子儒效》:『积靡使然也。』杨注:『靡,顺也。』」牟注:「靡,顺,指顺时。……阻指违时。这两句是对前面所论『世所共晓』和『时所共废』等意的总结。运,运行,和上句『流』字意近。」

〔五〕 《斟诠》:「此二句承前文『并贯练雅颉,总阅音义,鸿笔之徒,莫不洞晓』及『讽诵则绩在宫商,临文则能归字形矣』而言。声谓声律,指音节宫商之谐协;画,谓笔画,指字形单复之调度也。」按「声」谓字音,「画」谓字形。「昭精」,昭明精当。「墨采」,墨迹文采。「腾奋」,生气蓬勃,富有活力。《礼记曲礼上》:「行,前朱鸟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正义引何胤云:「如鸟之翔,如蛇之毒,龙腾虎奋,无能敌此四物。」

隐秀 第四十

颜延之《右光禄大夫西平靖侯颜府君家传铭》:「谁其来迁,时闻远祖,青州隐秀,爰始贞居。」

《史通叙事》篇:「然章句之言,有显有晦。显也者,繁词缛说,理尽于篇中;晦也者,省字约文,事溢于句外。……夫能略小存大,举重明轻,一言而巨细咸该,词组而洪纤靡漏,此皆用晦之道也。……丘明受经,师范尼父。夫经以数字包义,而传以一句成言,虽繁约有殊,而隐晦无异。故其纲纪而言邦俗也,则有士会为政,晋国之盗奔秦;邢迁如归,卫国忘亡。其款曲而言人事也,则有犀革裹之,比及宋,手足皆见;三军之士,皆如挟纩:斯皆言近而旨远,辞浅而义深,虽发语已殚,而含意未尽,使夫读者望表而知里,扪毛而辩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晦之时义不亦大哉!」纪昀《史通削繁》卷二评:「显晦云云,即彦和隐秀之旨。」

皎然《诗式》卷二「池塘生春草」,「明月照积雪」评曰:「客有问予:谢公二句优劣奚若?予因引梁征远将军评为隐秀之语。且锺生既非诗人,安可辄议?徒欲聋瞽后来耳目。且如『池塘生春草』,情在言外,『明月照积雪』,旨冥句中,风力虽齐,取兴各别。古今诗中,或一句见意,或多句显情。王昌龄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谓一句见意为上。』事殊不尔。……其有二义,一情一事。事者,如刘越石诗曰云云是也。情者,康乐公『池塘生春草』是也。抑由情在言外,故其辞似淡而无味,常手览之,何异文侯听古乐哉!《

谢氏传》曰:『吾尝在永嘉西堂作诗,梦见惠连,因得「池塘生春草」。』岂非神助乎!」

欧阳修《六一诗话》:「圣俞尝语余曰:『诗家虽率意,而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余曰:『……状难写之景,含不尽之意,何诗为然?』圣俞曰:『作者得于心,览者会以意,殆难指陈以言也。虽然,亦可略道其髣佛。若严维「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则天容时态,融和骀荡,岂不如在目前乎?又若温庭筠「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贾岛「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则道路辛苦,羁愁旅思,岂不见于言外乎?』」

宋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沈约云:『相如工为形似之言,二班长于情理之说。』刘勰云:『情在词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梅圣俞云:『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三人之论,其实一也。」

清冯班《钝吟杂录》卷五:「诗有活句,隐秀之词也。直叙事理,或有词无意,死句也。隐者,兴在象外,言尽而意不尽者也;秀者,章中迫出之词,意象生动者也。」

郝懿行批注:「按《神思》篇云:『思表纤旨,文外曲致。』其隐之谓乎?陆士衡云:『苕发颖竖,离众绝致。』(按见《文赋》)其秀之谓乎?」

刘熙载《艺概词曲概》:「词以炼章法为隐,炼字句为秀。秀而不隐,是犹百琲明珠,而无一线穿也。」

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风骨是文字以内的风格,至文字以外,或者说是溢于文字的风格,刘勰特别提倡隐秀。特设《隐秀》篇,云:『夫心术之动远矣,……篇中之独拔者也。』又云:『夫隐之为体,……川渎之韫珠玉也。』由此知隐秀,尤其是隐,是基于文字而却溢于文字的一种风格。」(一九五八年版)

周汝昌《文心雕龙隐秀篇旧疑新议》:「《总术》之前一篇,名曰《附会》,其中有两句:『扶阳而出条,顺阴而藏迹。』此所说即一篇之中的文术上的隐秀──秀与隐兼之理。」(《河北大学学报》一九八三年二期)

按「隐」是指「隐篇」,就是内容含蓄的作品。从「隐篇」和「

秀句」的关系来看:「秀句」可以说是「隐篇」的眼睛和窗户,通过「秀句」打开「隐篇」的内容。

夫心术之动远矣〔一〕,文情之变深矣〔二〕。源奥而派生〔三〕,根盛而颖峻〔四〕。是以文之英蕤〔五〕,有秀有隐〔六〕。隐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七〕;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八〕。隐以复意为工,秀以卓绝为巧〔九〕,斯乃旧章之懿绩,才情之嘉会也〔一○〕。

〔一〕 《斟诠》:「《礼记乐记》:『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彦和语意本此。《神思》篇:『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意与此同。」《庄子天道》:「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成疏:「术,能也;心之所能,谓之心术也。」是「心术」谓心计,或运思的方法。《情采》篇:「心术既形,英华乃赡。」

〔二〕 《斟诠》:「《乐记》:『是故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外发。』孔疏:『志起于内,内虑深远,是情深也。言之于外,情由言显,是文明也。』」

〔三〕 《斟诠》:「派,即流别之意。《说文》:『派,水之邪流别也。』注:『流别者,水歧分之谓。』」

〔四〕 《斟诠》:「《宗经》篇云:『根柢盘深,枝叶峻茂。』意与此同。颖,末也,见《说文》。《诗大雅生民》:『实颖实粟。』疏:『言其穗重而颖垂也。』案禾本科植物之花下具有二苞曰颖,称其花曰颖花,而其果实特称颖果。故此处之颖兼包华实两者而言。」「颖」,稻麦的穗。《史记鲁周公世家》:「唐叔得禾,异母同颖。」集解引徐广曰:「颖即穗也。」

〔五〕 《校证》:「《吟窗杂录》三七,『英』作『精』。」

《斟诠》:「英蕤,本谓美异之花,《文选》嵇康《琴赋》:『郁纷纭以独茂兮,飞英蕤于昊苍。』李善注:『《说文》曰:蕤,草木花(垂)貌。』故此处『英蕤』之用法与『英华』略同,谓精采之表现于外者,……指文之精义与辞华两者而言。」《文赋》:「播芳蕤之馥馥。」

〔六〕 《校证》:「《吟窗杂录》『有秀有隐』作『有隐有秀』。」

〔七〕 范注:「重旨者,辞约而义富,含味无穷。陆士衡云『文外曲致』,此隐之谓也。」《斟诠》:「『隐以复意为工』,仍指辞之情理内蕴,余韵无穷,是为含蓄之体。」

「重旨」就是「复意」,就是说文章要有曲折重复的意旨。所谓重复的意旨,就是除去表面的一层意思之外,还有言外之意,所以是「文外之重旨」。《校证》:「《吟窗杂录》无(后一)『

者』字。《艺苑卮言》此句作『文之重旨』。」

〔八〕 范注:「独拔者,即士衡所云『一篇之警策』也。所谓出语,即秀句也。」

黄叔琳评:「陆平原云:『一篇之警策』,其秀之谓乎?」刘师培在《论文章有生死之别》的讲题中说:「有警策而文采杰出,即《隐秀》篇之所谓『秀』。」(见罗常培记录《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他又说:「刚者以风格劲气为上,柔以隐秀为胜。凡偏于刚而无劲气风格,偏于柔而不能隐秀者皆死也。」(同上)刘师培在这里所说的「劲气风格」,就是「风骨」。「风骨」和「隐秀」是对立的两种风格,一偏于刚,一偏于柔。黄侃《补隐秀篇》对「秀」的意义作了许多解释,其实他说来说去,都是从《文赋》「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二句敷演出来的,和黄叔琳评没有出入。

用「独拔」来解释「秀」字,是从秀穗的意思引申出来的。《尔雅释草》:「木谓之华,草谓之荣,不荣而实者谓之秀,荣而不实者谓之英。」秀字的原义就是秀穗,所以《隐秀》篇在形容「秀」这种风格时,说它「譬卉木之耀英华」。从秀字的本义,《隐秀》篇又引申出两层意思。一层是秀出,就是「独拔」,也就是「卓绝」,是说它超出于其它部分之上;另一层意思是秀丽,所以才「譬卉木之耀英华」,或者说是「英华曜树」。《杂文》篇说:「观枚氏首唱,信独拔而伟丽矣。」把「独拔」与「伟丽」连文,都是和「秀」的意思接近的。《校证》:「《吟窗杂录》无(后一)『者』字。《艺苑卮言》此句作『文之独拔』。」

〔九〕 黄侃《补文心雕龙隐秀篇》:「然则隐以复意为工,而纤旨存乎文外;秀以卓绝为巧,而精语峙乎篇中。」

傅庚生《文学赏鉴论丛论文学的隐与秀》:「『心术之动』指的是作者思想感情的萌动,『文情之变』指的是因思想感情的萌动而氤氲以出的想象。『源奥而派生』的自然以『复意为工』,『根盛而颖峻』的自然以『卓绝为巧』;要紧的是『秀』本有『根』,『隐』亦有『源』。抛却了思想感情的根本,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七《论文章有生死之别》:「

凡文章有劲气,能贯串,有警策而文采杰出(即《文心雕龙隐秀》篇之所谓「秀」)者,乃能生动。」又:「任(昉)文能于极淡处传神,故有生气。犹之远眺山景,可望而不可及,实即刘彦和之所谓秀也(每篇有特出之处谓之秀,有含蓄不发者谓之隐)。学任之淡秀可有生气,学蔡(邕)陆(机)之风格劲气,亦可有生气。此殆文章刚柔之异耳。陆蔡近刚,彦升近柔。」

〔一○〕张严《文心雕龙文术论诠》:「文章情辞并重,辞余于情,虽工亦拙;情余于辞,虽浅亦深。善为文章者,必辞约而指博,以字摄句,以句摄篇,说出者少,不说出者多。亦古人所谓『用意十分,下语三分』也。彦和言『隐以复意为工』,即谓『用意十分』也;言『秀以卓绝为巧』,即谓『下语三分』也。故文章不可说尽,辞以含蓄为贵。」

以上为第一段,释「隐秀」之意义。

夫隐之为体,义生文外〔一〕,秘响傍通〔二〕,伏采潜发〔三〕。譬爻象之变互体〔四〕,川渎之韫珠玉也〔五〕。

〔一〕 《校证》:「『生』原作『主』,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何校本作『生』。纪云『生字是』,今据改。」《神思》篇:「文外曲致。」

《考异》:「文内以义为主,阐发引申,则属之文外,则义见,故从『生』也。」

皎然《诗式重意诗例》:「两重意已上,皆文外之旨。若遇高手如康乐公,览而察之,但见情性,不睹文字,盖诗(一作诣)道之极也。」

司马光《迂叟诗话》:「古人为诗,贵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近世诗人惟杜子美最得诗人之体,如《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山河在』,明无余物矣。『草木深』,明无人矣。花鸟,平时可娱之物,见之而泣,闻之而恐,则时可知矣。他皆类此,不可遍举。」

〔二〕 《校注》:「按『傍』当作『旁』,《原道》篇『旁通而无滞』,其明征也。」(《剡山石城寺石像碑》有「妙应旁通」语。)

《考异》:「『秘』,《正字通》:『俗从禾作秘,讹。』又按『傍』字见《诗小雅》:『王事傍傍。』《集韵》并通旁,亦近也,宜作旁。《易干卦》『旁通情也』,为舍人所本。」

《斟诠》:「秘响,谓秘而不宣之心声。旁通,语出《

易经干文言》:『六爻发挥,旁通情也。』孔疏:『言六爻发越挥散,旁通万物之情也。』《周易虞氏义》:『当爻交错,谓之发挥;全卦对易,谓之旁通。』如《比》,卦辞《集解》引虞氏曰:『与《大有》旁通。』《大有》,卦辞《集解》引虞氏曰:『与《比》旁通。』虞氏以为凡卦除以其本卦之含义解释外,尚可以其旁通之含义解释之。朱子《本义》:『旁通,犹言曲尽。』胡炳文曰:『曲尽其义者,在六爻而备全其德。』又《法言问明》:『或问行,曰:旁通厥德。』注:『动静不能由一涂,由一涂不可以应万变,应万变而不失其正者,惟旁通乎!』彦和取作比喻,以为根据文意相关之义理,可推断出作秘而不宣之心声。」

谭献《复堂词录叙》:「又其为体,固不必与庄语(牟注:正论)也,而后侧出其言,旁通其情,触类以发,充类以尽;甚且作者之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何必不然。」

〔三〕 《原道》篇:「文王患忧,繇辞炳曜,符采复隐,精义艰深。」《宗经》篇:「故《系》称旨远辞文,言中事隐。」

刘绶松《古典文学理论中的风格问题》:「文章必须耐人咀嚼、寻味,然后才能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并能深深地打动读者的心灵,所以文章又最好是有『文外之重旨』。《隐秀》篇说:『

隐之为体,义主文外,秘响傍通,伏采潜发。』这就是说,文章须有弦外之音,言外之意,『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诗品》),如果文章浅露,不耐思索,它的艺术力量,就显得微薄了。」(《

红旗》一九六二年第三期)

袁行霈《魏晋玄学中的言意之辨与中国古代文艺理论》:「这里所说的重旨、复意、秘响、伏采,都是指言辞之外不尽的意味,刘勰用一个『隐』字加以概括。『隐』,不是不欲人知,而是不欲明言,让读者通过自己的艺术联想和想象领会其中的深意,这正是中国诗歌艺术的妙谛。」(见《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一辑)

不仅诗歌如此,明唐志契《绘事微言》「丘壑藏露」条说:「善露者未始不藏,善藏者未始不露。……若主露而不藏,便浅而薄。景愈藏,境界愈大;景愈露,境界愈小。」《山静居论画》:「石翁(王石谷)《风雨归舟图》,笔法苍率,作迎风堤柳数条,远沙一抹,孤舟蓑笠,宛在中流。或指曰:『雨在何处?』仆曰:『雨在画处,在无画处。』」

〔四〕 《校证》:「『互』原作『玄』,冯校云:『玄疑作互。』梅据王改。」

《考异》:「『玄』『互』形近易讹,作『互』是。下文赞曰:『辞生互体,有似变爻。』足证。」

汉儒说《易》,以《易》卦上下两体相交可以互取象者,谓之互体,亦曰互卦。《左传》庄公二十二年:「陈侯使筮之,遇观之否。」注:「坤下巽上观,坤下干上否。观六四爻变而为否。……《易》之为书,六爻皆有变象,又有互体,圣人随其义而论之。」疏:「《易》之为书,揲蓍求爻,重爻为卦。爻有七、八、九、六,其七、八者,六爻并皆不变。……其九、六者,当爻有变,每爻别为其辞名之曰象。……每爻各有象辞,是六爻皆有变象。二至四、三至五两体交互各成一卦,先儒谓之互体。圣人取其义而论之,或取互体,言其取义为(无)常也。」按观自二至四爻为坤,自三至五爻为艮,故云两体交互各成一卦。或以《易》卦上下分象亦为互体,如郑注《既济》九五爻云「互体为坎」,旅初六爻云「互体为艮」是也。

牟注:「原卦爻辞对所占卜之事难以说通,便取『互体』。刘勰即以其『取义无常』,来比喻『文外之重旨』可以『秘响旁通』。」周注:「观卦中含有坤卦、艮卦称互体。这里指一卦的爻象含有别卦,比喻含蓄的意思。」

〔五〕 《斟诠》:「《荀子劝学》篇:『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陆机《文赋》:『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

故互体变爻〔一〕,而化成四象〔二〕;珠玉潜水,而澜表方圆〔三〕。

〔一〕 《说文》:「爻,交也。」徐灏曰:「交者交错之义。」《

易系辞上》:「爻者,言乎变者也。」《系辞下》:「爻也者,效天下之动者也。」盖交错则变动矣。

〔二〕 《易系辞上》:「易有四象,所以示也。」正义引庄氏曰:「四象谓六十四卦之中,有实象,有假象,有义象,有用象,为四象也。」

《征圣》篇:「四象精义以曲隐。」四象指用六十四卦来表示各种现象。卦是符号,从符号上看不出各种现象来,所以它的意义是曲折隐晦的。

周注:「上引遇《观》之《否》」,里面有互体,有变爻。观卦倒数第四爻●变为否卦的ㄧ,成为两个卦,其中是《坤》,『坤,土也』;是《巽》,『巽,风也』;是《干》,『干,天也』。《观卦》的风变为《否卦》的天,居于土上,『山也』。『有山之材,而照之以天光,于是乎居土上。』故曰:『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这里是风,是土,是天,是实象;『风为天于土上,山也』,是假设的象;『有山之材而照之以天光』,是义象;『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是用象。根据变爻就产生四象。四象见《征圣》注。」

〔三〕 范注:「《艺文类聚》八引《尸子》:『凡水,其方折者有玉,其圆折者有珠。』」《淮南子地形训》:「水圆折者有珠,方折者有玉。」黄侃《补文心雕龙隐秀篇》赞曰:「川含珠玉,澜显圆方。」《论衡自纪》篇:「或曰:……玉隐石间,珠匿鱼腹,非玉工珠师,莫能采得。宝物以隐闭不见,实语亦宜深沈难测。……答曰:玉隐石间,珠匿鱼腹,故为深覆,及玉色剖于石心,珠光出于鱼腹,其犹隐乎?吾文未集于简札之上,藏于胸臆之中,犹玉隐珠匿也。及其荴●,犹玉剖珠出乎?」

傅庚生《文学赏鉴论丛论文学的隐与秀》:「什么叫做『隐』?就是深蔚含蓄。『言有尽而意无穷』是它的特质,『此时无声胜有声』是它的奇致。试一读姜尧章过吴淞时所作的《点绛唇》:『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栏怀古,残柳参差舞。』……这里是情与景的交融,这里是深曲之笔表达出深曲的情怀。『澜表方圆』,由于有『珠玉潜水』。──这便是『隐』。」

周注:「这里指写得含蓄的,在文辞上会有种种表现。」

刘勰把「隐」比作「珠玉潜水,而澜表方圆」。这个「

澜」就是「波起辞间,是谓之秀」,所以我们可以「观澜而索源」。《知音》篇说:「沿波讨源,虽幽必显。」就是这个意思。

始正而末奇,内明而外润〔一〕,使玩之者无穷〔二〕,味之者不厌矣〔三〕。

〔一〕 牟注:「始正末奇:对『隐』的特点而言。始读之觉其正常,最后才感到奇特。」「明」,指明朗而不浅露。

〔二〕 「玩之者无穷」意谓玩之者感觉其意无穷。既然「隐」并不等于晦涩,那就要掌握一定的尺度,要做到「内明而外润,使玩之者无穷,味之者不厌」。

〔三〕 《诗品序》:「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

明陆时雍《诗镜总论》:「工部七律,蕴藉最深,有余地,有余情,情中有景,景外含情,一咏三叹,味之不尽。」

彼波起词间,是谓之秀〔一〕。□乎□音〔二〕,宛乎逸态〔三〕。若远山之浮烟霭〔四〕,娈女之靓容华〔五〕。然烟霭天成,不劳于妆点;容华格定〔六〕,无待于镕裁〔七〕。深浅而各奇〔八〕,秾纤而俱妙〔九〕。若挥之则有余〔一○〕,而揽之则不足矣。

〔一〕 「词」,黄注本作「辞」。

周注:「波起:指突出。所以是秀。」

〔二〕 此句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俱作「□乎□音」。冯舒校本作「□手□音」。何义门校本「乎」改「手」,顶批:「一有『纤丽』二字,冯校本阙。」黄注本作「纤手丽音」,下注:「纤丽字缺。」

〔三〕 「逸」,超乎流俗者。「逸态」,高超的姿态。

〔四〕 曹批梅六次本「浮」字缺。冯、徐二校本有「浮」字。

姚鼐《与鲁絜非书》:「自诸子而降,其为文无弗有偏者。其得于阳与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镠铁;其于人也,如冯高视远,如君而朝万众,如鼓万勇士而战之。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入寥廓。其于人也,谬乎其如叹,邈乎其如有思,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夫文之多变,亦若是已。糅而偏胜可也。偏胜之极,一有一绝无,与夫刚不足为刚,柔不足为柔者,皆不可以言文。」(《惜抱轩文集》卷六)以姚鼐的话来看,偏于柔性美的文章也不是毫无刚气。「彼波起辞间,是谓之秀」,这正和姚鼐所说的「如沦如漾」类似;「若远山之浮烟霭」,「譬诸裁云制霞」,这正和姚鼐所说的阴柔之美「如云,如霞,如烟」类似。

〔五〕 《诗齐风甫田》:「婉兮娈兮。」「靓」,用脂粉来妆饰。

《斟诠》:「娈女之靓容华,谓若美女之妆饰华丽容色也。娈,美好貌。《广雅释诂》:『娈,好也。』《诗小雅车舝》:『思娈季女逝兮。』毛传:『娈,美貌。』靓,妆饰也,见《

玉篇》及《广韵》。《文选》左思《蜀都赋》:『袨服靓妆。』刘曰『靓谓粉白黛黑也』。」曹植《美女篇》:「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又《杂诗》:「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六〕 「格」,格式,格度。牟注:「这里指样式。」

〔七〕 「镕裁」,冯舒校本作「裁镕」,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作「镕裁」。比喻对容貌的修饰。

〔八〕 本篇末段云「朱绿染缯,深而繁鲜;英华曜树,浅而炜烨」,就是「深浅而各奇」。

〔九〕 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作「秾」。冯校本作「●」。范注:「字典无『●』字,应是『秾』字之误。」曹植《洛神赋》:「秾纤得中,修短合度。」五臣翰注:「秾,肥;纤,细也。」

《斟诠》:「言美人之丰腴或纤弱各有其美妙也。秾,秾丽,指丰腴而言;纤,纤弱,指清瘦而言:此喻文辞之繁俭。」

〔一○〕「挥」,散也。看起来,「秀」似乎偏于柔性美,所以说这种秀美「若挥之则有余,而揽之则不足矣」。因为它没有骨力。这种秀美,用花的颜色来比,是「深浅而各奇」,用少女的姿容来比,是「秾纤而俱妙」。

以上为第二段,多方设喻,说明隐秀的风格特点。

夫立意之士,务欲造奇,每驰心于玄默之表〔一〕;工词之人,必欲臻美,恒溺思于佳丽之乡〔二〕。呕心吐胆,不足语穷〔三〕;岁炼年,奚能喻苦〔四〕!

以下言如何到达隐秀的境地。「隐」指意言,「秀」指词言。

〔一〕 「玄默」,沈静寡言。《汉书刑法志》:「孝文即位,躬修玄默。」「表」谓仪表。这可见「隐篇」之所以形成,是由立意的深远来的。

《斟诠》:「玄默,沈静寡言也。……《汉书古今人表》注:『老子玄默,孔子所师。』《淮南子主术训》:『天道玄默,无容无则。』」

〔二〕 黄注本「词」作「辞」。徐校本「思」作「心」,曹批梅六次本「恒(恒)」字缺笔作「恒」。

谢朓《入朝曲》:「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饶宗颐《刘勰文艺思想与佛教》:「《隐秀》篇区隐为复意,而秀为美辞,亦复一神一形,内外相资。尚形之文,徒具外美,而内则枵然无物;故『工辞之人,必欲臻美,恒溺思于佳丽之乡』,职是故也。刘氏盖针对六朝文人之通病,有秀而无隐,换言之,即有形而无神是矣。」

〔三〕 「语」字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俱阙。桓谭《新论祛蔽》篇:「余少时……尝激一事而作小赋,用精思太剧,而立感动发病。弥日瘳。(扬)子云亦言成帝时,赵昭仪方大幸,每上甘泉,诏令作赋,为之卒暴,思虑精苦,赋成遂困倦小卧,梦见其五脏出在地,以手收而纳之。及觉,病喘悸,大少气。病一岁。由此言之,尽思虑,伤精神也。」

李商隐《李贺小传》:「母使婢探囊中,见所书多,即怒曰:是儿要呕出心肝乃已耳。」

〔四〕 《校证》:「『奚』,(毛子晋刻本)作『莫』。」冯校:「『喻』,钱本注云『一作愈』。」

《神思》篇:「张衡研《京》以十年,左思练《都》以一纪。」周注:「创作的所谓自然,并不是可以随便写成,还需要苦心经营。」

「炼」,同「锻炼」。杜甫《奉赠太常张卿二十韵》:「顾深惭锻炼,才小辱提携。」

故能藏颖词间,昏迷乎庸目〔一〕;露锋文外,惊绝乎妙心〔二〕。使酝藉者畜隐而意愉〔三〕,英锐者抱秀而心悦〔四〕。譬诸裁霞制云〔五〕,不让乎天工〔六〕;斲卉刻葩〔七〕,有同乎神匠矣〔八〕。

〔一〕 冯舒校本「乎」作「于」。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作「乎」。这句是说深隐的余味,不是毫无欣赏能力的人所能体会的。

〔二〕 《校证》:「『妙』毛作『遐』。」此句论秀。「妙心」,善于理解的读者。

〔三〕 「畜」字黄注本作「蓄」,按「畜」、「蓄」在此可通。「

酝藉」,同「蕴藉」。《后汉书桓荣传》:「荣被服儒衣,温恭有蕴藉。」李贤注:「蕴藉,犹言宽博有余也。」此处指有含蓄。

《知音》篇说:「酝藉者见密而高蹈,浮慧者观绮而跃心。」又说:「夫惟深识鉴奥,必欢然内怿。」

〔四〕 所谓秀出之句,也就是一篇里面形象特别鲜明、秀美、突出的句子,正因为它「状溢目前」,有如「英华曜树」,所以才能「露锋文外,惊绝乎妙心,使……英锐者抱秀而心悦」,也就是能「动心惊耳」。

〔五〕 冯校本作「裁云制霞」,徐校本、曹批梅六次本作「裁霞制云」。据《校证》毛本亦作「裁霞制云」。

〔六〕 冯本原抄作「天上」,注云:「上当作工。」

〔七〕 「卉」,草的总称。「葩」,花。

周注:「斲卉刻葩,本于《列子说符》:『宋人有为其君以玉为楮叶者,三年而成,锋杀茎柯,毫芒繁泽,乱之楮叶中而不可别也。』」

〔八〕 「神匠」,神工巧匠。

故篇中乏隐〔一〕,若宿儒之无学〔二〕,或一叩而语穷〔三〕;句间鲜秀,如巨室之少珍〔四〕,若百诘而色沮〔五〕。斯并不足于才思,而亦有愧于文词矣〔六〕。

〔一〕 冯校本「故」字作「若」。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均作「故」。何义门校「故」改「若」。

〔二〕 「若」,何义门改「等」。黄注本从之。《校证》:「毛作『若』。」

〔三〕 说「故篇中乏隐,若宿儒之无学,或一叩而语穷」,又说「

不足于才思」,可见「隐」以立意为主。「隐秀」这种风格,指的是情意深隐,不把全部内容和盘托出,而用极精炼的语言暗示出来,这就是《宗经》篇所谓「根柢盘深,枝叶峻茂,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因为「若篇中乏隐,等宿儒之无学,或一叩而语穷」,就变得内容浅薄,经不起玩味了。

〔四〕 「巨」,冯校本作「巨」。「巨室」谓世家大族。《孟子离娄上》:「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

〔五〕 冯本、徐本、曹批梅六次本「诘」字俱阙。沈岩临何焯校本注明:「『百』下一有『诘』字。何云:『少珍』,冯本有,『诘』字阙。」句意谓:倘使多问问就神色沮丧。《校证》:「毛补(诘字)。」

〔六〕 「有」字,冯本作「无」,注云:「『无』当作『有』。」「词」字,黄注本作「辞」。「愧」字,曹批梅六次本、黄注本作「

媿」,冯、徐作「愧」。

以上为第三段,论如何形成隐秀以及缺乏隐秀对文辞的影响。

将欲征隐,聊可指篇:古诗之「离别」〔一〕,乐府之《长城》〔二〕,调远旨深〔三〕,而复兼乎比兴〔四〕。陈思之《黄雀》〔五〕,公干之《青松》〔六〕,格刚才劲〔七〕,而并长于讽谕〔八〕。叔夜之□□,嗣宗之《咏怀》〔九〕,境玄思淡〔一○〕,而独得乎优闲〔一一〕。士衡之□□,彭泽之□□〔一二〕,心密语澄〔一三〕,而俱适乎□□〔一四〕。

〔一〕 「古诗之离别」指的是《古诗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一首。这首诗不直说离别之苦,人都瘦了;却说「衣带日已缓」;不说自己的幽怨,却说「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情调是微婉隐曲的。但是通过「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两句比喻的话,就把主人公的心情完全烘托出来。

〔二〕 黄注:「乐府古辞有《饮马长城窟行》。长城,蒙恬所筑也,言征客之至长城而饮其马,妇思之,故为《长城窟行》。」

梁启超《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谈到含蓄蕴藉的表情法时说,「有一种起兴是和下文有情调上的联系,大多是触景生情,就眼前所见所闻的景物,引起情感的波动。例如《饮马长城窟行》:『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夙昔梦见之。』看到了河畔的春草绵绵不断,延向远方,引起她对远方爱人的相思。」

这首诗所表现的情意也是很微婉曲折的,然而通过「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两句,运用比兴的手法,就把怀望远人归来的孤凄心情透露出来了。

余冠英:「其中『枯桑』两句是说:枯桑虽然没有叶,仍然感到风吹,海水虽然不结冰,仍然感到天冷。比喻那远方的人纵然感情淡薄,也应该知道我的孤凄,我的想念。」(《乐府诗选》)

〔三〕 「调远旨深」,此据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冯舒校本作「

词怨旨深」。按「调远旨深」意长。

〔四〕 周注:「『行行重行行』诗中『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是兴,含有希望游子不忘故乡的意思。『浮云蔽白日』,是比喻。李善注:『以喻邪佞之毁忠良。』乐府诗《饮马长城窟行》的『青青河畔草』兴起『绵绵思远道』。又『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比喻游子的感受风寒。」

〔五〕 「陈思之《黄雀》」,指的是《野田黄雀行》。这首诗是曹植看到好友丁仪、丁廙兄弟被曹丕所杀,自己无力营救,为抒发内心的愤恨而写的。他不敢直书其事,用了许多曲笔。但是通过「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两句形象的比喻,就把环境的险恶暗示出来。

〔六〕 「公干之《青松》」,指的是刘桢《赠从弟三首》中的第二首。这首诗的头两句「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用形象的对比,就把作者不畏强暴的性格鲜明地表现出来。

〔七〕 「格刚才劲」从《赠从弟》诗中表现得比较突出。全诗说:「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可见深隐的作品并不一定都是柔性的。

姚鼐《海愚诗钞序》说:「苟有得乎阴阳刚柔之精,皆可以为文章之美。阴阳刚柔,并行而不容偏废。有其一端而绝亡其一,刚者至于偾强而拂戾,柔者至于颓废而闇幽,则必无与于文者矣。」(《惜抱轩文集》卷四)

〔八〕 《野田黄雀行》说:「利剑不在掌,结交何须多?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从这里可以看出讽谕之意。

周注:「曹植《野田黄雀行》:『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用少年救雀来比喻救人患难,是讽谕。刘桢《赠从弟》:『亭亭山上松,……松柏有本性。』比喻有节操,也是讽谕。」

〔九〕 「咏怀」二字,冯校本缺,此据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

《校证》谓此二句毛本作「叔夜之疏,嗣宗之放」。

〔一○〕「淡」,徐校本作「澹」,按「淡」谓淡泊,亦作澹泊。「

境玄思淡」,境界玄远,思想淡泊。

〔一一〕徐校本「优」作「幽」。何义门校本「闲」改「闲」,黄注本从之。

《体性》篇:「嗣宗俶傥,故响逸而调远。」《文选》阮籍《咏怀》诗颜延之注:「嗣宗身仕乱朝,常恐罹谤遇祸,因兹发咏,故每有忧生之嗟,虽志在刺讥,而文多隐避,百代之下,难以情测。」可见阮籍的「优闲」只是表面现象。他的本志是在进行讽刺,但是又怕「罹谤遇祸」,所以运用比兴,而「文多隐避」。只是他这种「隐」,使「百代之下,难以情测」,就有点近于晦涩了。

〔一二〕《事类》篇说:「士衡沈密。」《体性》篇说:「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辞隐。」

何焯云:「四句(钱)功甫本阙八字,一本增入『疏放豪逸』四字。『适乎』下阙二字,一本有『壮采』二字。」(见过录沈岩校本)《校证》:「姚范曰:『案此盖举嵇阮陆陶之传篇耳。钱功甫,名允治,长洲人,无子,遗书散逸。』方东树曰:『允治父谷,字叔宝,以善画名家,博雅好学,取宋人郑虎臣《吴都文粹》,增益百卷,以备吴中故实,故功甫藏书最富,见《有学集》。』」

黄注:「《陶潜传》:潜字渊明,或云字符亮,为镇军建威参军,后为彭泽令。」《校证》谓毛本作「士衡之豪,彭泽之逸」。

〔一三〕「心密语澄」,心思细密,语言清澄。

〔一四〕黄注:「一本有『壮采』二字。」《校证》谓毛本有「壮采」二字。

如欲辨秀,亦惟摘句〔一〕。「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意凄而词婉,此匹妇之无聊也〔二〕。「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志高而言壮,此丈夫之不遂也〔三〕。「东西安所之?徘徊以彷徨」,心孤而情惧,此闺房之悲极也〔四〕。「朔风动秋草,边马有归心」,气寒而事伤,此羁旅之怨曲也〔五〕。

〔一〕 《文镜秘府论》南卷引唐元兢《古今诗人秀句序》:「似秀句者,抑有其例。皇朝学士褚亮,贞观中,奉与诸学士撰《古文章巧言语》,以为一卷,至如王粲『灞岸』,陆机《尸乡》,潘岳《悼亡》,徐干《室思》,并有巧句,互称奇作,咸所不录。他皆效此。诸如此类,难以胜言。……常与诸学士览小谢诗,见《和宋记室省中》,诠其秀句,诸人咸以谢『行树澄远阴,云霞成异色』,诚为得矣,抑绝唱也。夫夕望者莫不镕想烟霞,……有一于此,罔或孑遗。」

〔二〕 此二句见旧传为班婕妤所作《怨歌行》。诗中通过团扇的唯恐秋风送爽而被弃捐,来象征弃妇的愁怨,所以使人一看到这两句,就辨别出它是「意凄而词婉,此匹妇之无聊也」。锺嵘《诗品》上:「团扇短章,词旨清捷,怨深文绮,得匹妇之致。」「婕妤」,宫中女官名。

「无聊」,哀伤。《楚辞》王逸《九思逢尤》:「心烦愦兮意无聊。」

〔三〕 「怅」字,冯校本作「长」,误。此二句见旧传为李陵《与苏武诗》的「嘉会难再遇」一首,它通过「临河濯长缨」的鲜明形象,显示出主人公的壮志未遂。「悠悠」,忧思貌。锺嵘《诗品上》说李陵诗「文多凄怆,怨者之流。陵,名家子,生命不谐,声颓身伤」。此处所谓秀,并不纯粹是柔性美,象这两句,就是「志高而言壮」的。「缨」,结在颔下的帽带。

〔四〕 此二句见乐府古辞《伤歌行》。通过这两句的刻划,显示出主人公徘徊彷徨,夜不能寐,无所适从的形象。从这个形象也就象征出一位思妇「心孤而情惧」的极度悲愁的胸怀。「悲极」,徐校本作「极悲」。

或谓:「《明诗》篇说:『至成帝品录,三百余篇,朝章国采,亦云周备。而辞人遗翰,莫见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这是刘勰对相传为李陵班婕妤的五言诗为伪所下的论断。……而补文中的『「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意凄而词婉,此匹妇之无聊也。「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志高而言壮,此丈夫之不遂也』,……举这样的例证,岂不是与《明诗》篇的论断相矛盾?不称班婕妤而称匹妇,前后也不一致。」按颜延年《庭诰论诗》:「逮李陵众作,总杂不类,元是假托,非尽陵制。」颜延年说「非尽陵制」,可见他并没有全部否定李陵诗,而且认为其中的「善篇」,有其可悲之处。裴子野的《雕虫论》也说:「其五言为家,则苏李自出。」《明诗》篇的话是说:《汉书艺文志》中不见文人有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的五言诗被后人怀疑。刘勰对这个问题只是存疑,并没有直接表示自己的意见。「嘉会」一首,纵然不是李陵作的,在刘勰以前早已存在,而且不失为「善篇」。引来作为例证,说明「丈夫之不遂」的心意,也没有肯定是李陵作的,所以和《明诗》篇的论点并没有什么矛盾。至于所谓班婕妤《怨歌行》,《文选》李善注于本题下引《歌录》曰:「《怨歌行》,古词,然言古者有此曲,而班婕妤拟之。」按《汉书班婕妤传》引了她写的赋,并没有提到她写《怨歌行》或拟《怨歌行》古词。《怨歌行》中写的主人公是一个一般的女性,和班婕妤的身份不相称。近代人的研究,多认为这首诗就是无名氏的《怨歌行》古辞。刘勰称她为「匹妇」,没有什么不可以,既不是抄袭锺嵘《诗品》,和《明诗》篇的论点也没有什么矛盾。

〔五〕 此二句见晋人王赞《杂诗》。诗一开头就造成了一种阴寒而感伤的气氛,边地的马既然都起归乡之念,当然人更思归,所以知道全诗是「羁旅之怨曲」。「羁旅」,就是作客他乡。《左传》庄公二十二年「羁旅之臣」,杜注:「羁,寄也;旅,客也。」《宋书谢灵运传论》:「至于先士茂制,讽高历赏。……子荆『零雨』之章,正长(王赞字)『朔风』之句,并直举胸情,非傍诗史。」也是说明「朔风」两句所表露的感情是很鲜明的。

《校证》:「『朔风』,冯本、汪本、两京本、王惟俭本无『朔』字;张之象本作『凉风』,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锺本、梁本、《文通》二一、日本刊本作『凉飙』。《诗纪》四作『朔风』,黄注本改『朔风』。」按元刻本无「朔」字。

《缀补》:「《诗品中》评晋著作王赞诗:『正长「朔风」之后。』即指此。」

以上为第四段,举出具体作家作品来说明隐篇秀句。

凡文集胜篇,不盈十一;篇章秀句,裁可百二〔一〕。并思合而自逢,非研虑之所求也〔二〕。或有晦塞为深,虽奥非隐〔三〕;雕削取巧,虽美非秀矣〔四〕。

〔一〕 「裁」,通「才」,仅。《说文通训定声》:「『裁』,假借为『才』,与用『纔』、『财』同。」

《汉书功臣表》:「裁什二三。」颜师古注:「『裁』与『纔』通。十分之内,纔有二三也。」

〔二〕 《校注》:「求,黄校云:『元作果,谢改。』……按『果』与『求』之形音俱不近,恐难致误。疑原是『课』字,偶脱其言旁耳。」《校证》改作「课」:「『课』原作『果』,梅从谢改『求』。徐校同,胡本作『得』。今按『果』是『课』之坏文。《诸子》篇『课名实之符』,《章表》篇『循名课实』,《议对》篇『名实相课』,《指瑕》篇『课文了不成义』,《才略》篇『多役才而不课学』,即其义。陆机《文赋》:『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则『

课』亦有责求意,今据改。」《缀补》:「案谢改『果』为『求』,是也。『求』,隶书作『●』,与『果』形近,因致误耳。」《考异》:「杨校、王校皆非,从谢改作『求』是。」按冯校本、徐校本、曹批梅六次本俱作「求」,不误。

这里刘勰所说的是「篇章秀句」,「思合而自逢,非研虑之所求」,并不是说一切具有含蓄风格的作品都是妙手天成的。

傅庚生《文学赏鉴论丛论文学的隐与秀》:「什么叫做『秀』?就是韶美英露,『思合而自逢,非研虑之所求』的。试一读谢康乐在永嘉《登池上楼》诗:『……徇禄及穷海,卧痾对空林,衾枕昧节候,蹇开暂窥临。……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这新鲜的意趣,兜地上心来,在意识上偶然画了一条印痕,吟哦伸纸时,亏它又骎骎好奔赴腕下,这样才凝聚成『池塘生春草』绝唱千古──诗人甚至于说它是有『神助』──的名句。──这便是『秀』。」

赵仲邑注:「从《神思》、《体性》、《事类》各篇中,可以知道刘勰对于学习修养是重视的,对于他在这里说的『思合而自逢』,应理解为学习修养的结果。」

〔三〕 「晦塞为深,虽奥非隐」,只见于冯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徐校本未补此二句。其它各种元明刊本均无此二句,当是从宋本补入。纪昀在这两句上方批曰:「精微之论。」

《考异》:「此八字为传抄误脱,上二句应『隐以复意为工』而发,下二句系应『秀以卓绝为巧』而发,非浅笔伪增,宜补入。」

何景明《与李空同论诗书》:「若闲缓寂寞以为柔澹,重浊剜切以为沉着,艰诘晦塞以为含蓄,野俚辏积以为典厚,岂惟缪于诸义,亦并其俊语亮节,悉失之矣。」

刘熙载《艺概》卷一:「《文心雕龙》以『隐秀』二字论文,推阐甚精。其云晦塞非隐,雕削非秀,更为善防流弊。」

《神思》篇:「覃思之人,情饶歧路,鉴在疑后,研虑方定。」

刘绶松《古典文学理论中的风格问题》:「含蓄与晦涩有别,而明朗也并不是浅露。如果文章本无深意,而仅以僻字拗句文其浅露,则又是值得反对的不良倾向了。所以在贵含蓄而抑浅露的同时,……又重明朗而轻晦涩:『晦塞为深,虽奥非隐。』」

「隐秀」之「隐」和《体性》篇所说的「远奥」并不相同。《练字》篇说:「及魏代缀藻,则字有常检。追观汉作,翻成阻奥。故陈思称扬马之作趣幽旨深,读者非师传不能析其辞,非博学不能综其理。岂直才悬,抑亦字隐。」这种「字隐」,是由用古奥的字所造成的,所以这种深奥是晦涩的,这并不是真正的深隐的风格。

既然「隐」并不等于晦涩,那就要掌握一定的尺度,要做到「内明而外润,使翫之者无穷,味之者不厌」的地步。诗里不明白说出的意思,别人看了自然明白,是「隐」;别人看不懂,要费很大的劲去猜还猜不透,是晦涩,使人不能领会其中的奥妙。然而含蓄得不够,又会流于浅露,使人读了觉得缺乏余味。

周汝昌《文心雕龙隐秀篇旧疑新议》:「《总术》(篇)中又特为提醒说:『辩者昭晰,而浅者亦露。奥者复隐,而诡者亦曲。』这就是毫厘千里,求秀而流为浅陋,务隐而失之诡曲,则似是而非,流弊滋生了。」

〔四〕 《物色》篇:「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

黄侃《补隐秀篇》:「若故作才语,弄其笔端,以纤巧为能,以刻饰为务,非所云秀也。」

《文心杂记》:「钱基博云:隐者文外之重旨,秀者篇中之独拔,而要归于自然会妙。或有晦塞为深,虽奥非隐;雕削取巧,虽美非秀矣。道生自然,彦和论文之宗旨。晦塞为深者,孙樵、刘蜕是也,至樊宗师而极。雕削取巧者,徐陵、庾信是也,至王杨卢骆而甚。」

傅庚生《文学欣赏举隅》:「隐之工者,含蓄而幽远,耐人玩味,而弊在或失之奥塞;秀之工者,俊逸而疏快,妙比天成,而弊在或失之奇突。沈伯时云:『梦窗深得清真之妙,但用事下语太晦处,人不易知,白石清劲知音,亦未免有生硬处。』所议为允也。……

「文学之极诣,必有其辞足以载其意,其意足以贯其辞。呕心以为秀者,必取其辞能为辅;溺思以为隐者,必希其意可以畅;悖此则或流于汗漫迷所归,或嫌其堆砌邻于晦矣。」

又:「意境,主也;辞句,宾也。意高而辞不足以起之,则主慢宾客矣,失之奇突矣;辞炼而意不足以帅之,则喧宾夺主矣,失之奥塞矣。辞意之中倚,实隐秀之得失也。」

黄海章《刘勰的创作论和批评论》:「譬如扬雄的文章,假艰深以文浅陋,不能说他是『隐』;颜延之的诗篇,错采镂金,不能说他是『秀』。这种界线是要划清的。」

故自然会妙,譬卉木之耀英华〔一〕;润色取美,譬缯帛之染朱绿。〔二〕朱绿染缯,深而繁鲜;英华曜树,浅而炜烨〔三〕。隐篇所以照文苑,秀句所以侈翰林〔四〕,盖以此也。

〔一〕 《原道》篇:「傍及万品,动植皆文: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踰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

郭注:「『自然会妙』,苏东坡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即此意。」

〔二〕 「缯」,帛之总名。

《文学赏鉴论丛论文学的隐与秀》:「这篇的主旨,不外两层意思:第一,是论文学的风格有隐与秀的不同;第二,是说隐可以『润色取美』,秀却要『自然会妙』。」

傅庚生《中国文学批评通论》:「司空图《诗品》品『

自然』之格云:『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着手成春。如逢花开,如瞻岁新,真予不夺,强得易贫。幽人空山,过水采苹,薄言情晤,悠悠天钧。』诗之挺秀者也。品『委曲』之格云:『登彼太行,翠遶羊肠,杳霭流玉,悠悠花香。力之于时,声之于羌,似往已回,如幽匪藏。水理漩洑,鹏凤翱翔,道不自器,与之圆方。』诗之蓄隐者也。大抵文学之造深着痛快之境者,其触发文思也骠疾,『俯拾即是』,妙夺天工,秀之美者也。文学之擅委曲含蓄之场者,其细绎文思也纡徐,『如幽匪藏』,曲尽人意,隐之美者也。」

〔三〕 皮朝纲《从文心雕龙隐秀篇看刘勰的美学观》:「英华曜树之美和朱绿染缯之美──谢榛《四溟诗话》:『作诗虽贵古淡,而富丽不可见。譬如松篁之于桃李,布帛之于锦也。』周紫芝《竹坡诗话》引东坡语:『大凡为文,当使气象峥嵘,五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韵语阳秋》:『大抵欲造平淡,当自组丽中来,落其华芬,然后可造平淡之境。』『平淡而有思致』,『平淡而到天然处,则善矣。』刘勰所主张的『自然会妙』,就是这种绚烂之后归于『

平淡』的境界。《说诗晬话》:『经营而反于自然。』刘勰所要求达到的『自然会妙』,正是这种点化后的自然。」(《四川师院学报》一九七九年四期)

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自然美和人工美并重。「自然会妙」的,象树上的花朵,「浅而炜烨」,就是说色浅显而光采照人。「润色取美」的,则象绸子上染的红绿色一样「深而繁鲜」。只有「雕削取巧」的过分修饰,才是「虽美非秀」的。《夸饰》篇里提出:「使夸而有节,饰而不诬,亦可谓之懿也。」只有在内容空乏或在毫无内容的情况下,文章才过分地强求雕饰,这就是「雕削取巧」,它和「

润色取美」是不同的。「自然会妙,譬卉木之耀英华」,是说如何形成「秀句」;「润色取美,譬缯帛之染朱绿」,是说如何形成「隐篇」。「朱绿染缯,深而繁鲜」,是说的「隐」;「英华曜树,浅而炜烨」,是说的「秀」。这就是「辞浅而义深」,「隐」与「秀」相反而实相成的道理。

黄侃既没有看清「润色」和「雕削取巧」的区别,又没有看出「润色」和「隐」的关系,他所作的《补隐秀篇》说:「故知妙合自然,则隐秀之美易致;假于润色,则隐秀之实已乖。故今古篇章,充盈箧笥,求其隐秀,希若凤麟。」(《文心雕龙札记》)又说:「隐秀之篇,可以自然求,难以人力致。」(同上)这样把「隐篇」和「秀句」混为一谈,而完全否定了润色的作用。

〔四〕 「侈」,多也。《管子侈靡》:「善而末事起不侈。」注:「侈谓饶多也。」

「隐篇」二句是据曹批梅六次本,其它各本都把这两句话错简成一句「秀句所以照文苑」,就使人难以索解。纪批:「此『

秀句』乃泛称佳篇,非本题之『秀』字。」这简直是望文生义,无法自圆其说。

《斟诠》把「秀句」臆改为「隐秀」,仍然是「夔之一足」,不能自圆其说。

「文苑」、「翰林」就是文坛。这三句话的意思是说:文坛上所以有这许多「隐篇」、「秀句」光彩照人,是「自然会妙」和「润色取美」的结果。

第五段说明隐与晦涩、秀与雕琢的区别,以及「自然会妙」与「润色取美」的关系。

赞曰:深文隐蔚〔一〕,余味曲包〔二〕。辞生互体,有似变爻〔三〕。言之秀矣,万虑一交〔四〕。动心惊耳〔五〕,逸响笙匏〔六〕。

〔一〕 「蔚」,指文采而言。此句谓深刻的文辞含蓄而多彩。

《斟诠》与王更生《文心雕龙范注驳正》臆改此句为「

文隐深蔚」,与下句「余味曲包」失去对偶,不足信。

〔二〕 「曲」,指曲折、隐僻。黄侃《补隐秀篇》:「夫文以致曲为贵,故一义可以包余。」

司空图《与李生论诗书》:「文之难,而诗之难尤难。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也。……诗贯六义,则讽谕、抑扬、渟蓄、温雅,皆在其间矣。……王右丞、韦苏州澄澹精致,格在其中,岂妨于遒举哉!贾浪仙诚有警句,视其全篇,意思殊馁,大抵附于蹇涩,方可致才,亦为体之不备也,矧其下者哉!噫!近而不浮,远而不尽,然后可以言韵外之致耳。」所谓「韵外之致」、「味外之旨」,所谓味在「咸酸之外」,就是「深文隐蔚,余味曲包」。

姜夔《白石道人诗说》:「语贵含蓄。东坡云:『言有尽而意无穷者,天下之至言也。』山谷尤谨于此,清庙之瑟,一唱三叹,远矣哉!后之学诗者可不务乎?若句中无余字,篇中无长语,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

《文学赏鉴论丛论文学的隐与秀》:「《二十四诗品》论《含蓄》一则:『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己,若不堪忧。是有真宰,与之沉浮。如渌满酒,花时返秋。悠悠空尘,忽忽海沤。浅深聚散,万取一收。』就是象征『深文隐蔚,余味曲包』的妙境。『是有真宰,与之沉浮』,含蓄的主宰仍然在作者内蓄的思想感情,浮者自浮,沉者自沉。……

「隐美就要含蓄不尽,秀美则是不恤说尽的;前者说尽了就是『续凫』,后者偏不说尽就是『截鹤』。韶秀的作品,我们虽不相信是『神助』,却需要真地由作者『触着』,写出来便能『状溢目前』。……含蓄的作品,要作者通过生活的感受,在思想感情上真地有所蓄积,虔诚地写出。有时并不是故意要掉笔花,却自然而然地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般,『情在词外』,特别耐人咀嚼。若只是假意地半推半就,含糊其词,就难免要模糊晦涩,令人如在雾里看花了。……

这种文学艺术的风格,好像光莹温润的美玉,它映射出光莹的特质,便是秀美;包韫着温润的特质,便是隐美。极诣的作品,会炫惑了我们的眼睛,摘不出哪一句是秀,也辨析不出它是在怎样地孕度着隐。……严沧浪所说的:『盛唐诸人,惟在兴趣;……言有尽而意无穷。』说的便是天人合,隐秀参的境界;只可惜把话说得有些虚玄,未免也『不可凑泊』了。」

钱锺书《谈艺录》:「沧浪不云乎?言有尽而意无穷,其意若曰:短诗未必好,而好诗必短。意境悠然而长,则篇幅相形见短矣。古人论文,有曰『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有曰『读之惟恐易尽』。……篇终语了,令人惘惘依依。少陵排律所谓『篇终接混茫』者是也」;又「意境有余则篇幅见短」。「按此意在吾国首发于《

文心雕龙隐秀》篇,所谓『情在词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又谓『余味曲包』。少陵《寄高适岑参三十韵》有云:『意惬关飞动,篇终接混茫。』终而曰『接』,即《八哀诗张九龄》之『诗罢地有余』,正即沧浪谓『有尽无穷』之旨。」

〔三〕 《斟诠》:「言辞之内在本情与外在纤旨,互为体用,其寓意托兴,有似卦象之两体,互为爻变。」牟注:「『辞生互体』二句:指意义深富而含蓄的文辞,也像《周易》卦爻的变化一样,可以产生『取义无常』的作用。」

〔四〕 深隐的内容,不是在篇中平均分布的,而是要把极度繁复的思想感情,通过一个着力点透露出来,就是所谓「言之秀矣,万虑一交」,这样才显得言有尽而意无穷。

〔五〕 斯波六郎:「枚乘《七发》:『涌触并起,动心惊耳。』」

〔六〕 《校注》:「按《文选》古诗『今日良宴会』首:『弹筝奋逸响。』」

《斟诠》:「言此种契合天机之音声,足以惊心动听,宛若具有十三管之笙匏之吹奏,不同凡响也。……笙匏,乐器名,古以匏为之,共十三管,列置匏中,施簧管底,吹之发声。」

应劭《风俗通义声音》:「音者,土曰埙,匏曰笙。」按秀出之句,是说它超出于其它部份之上,而特别能震人心弦,所以形容它说「动心惊耳,逸响笙匏」。

本篇补文的真伪问题:

《古今图书集成考证》考《隐秀》篇云:「案此篇『

澜表方圆』以下缺一叶,《永乐大典》所收旧本亦无之,今坊本乃何焯校补。」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九十五《文心雕龙》提要:「是书自至正乙未刻于嘉禾,至明弘治、嘉靖、万历间,凡经五刻,其《隐秀》一篇皆有阙文。明末,常熟钱允治称得阮华山椠本,抄补四百余字,然其书晚出,别无显证,其词亦颇不类。」

纪昀评:「癸巳(一七七三)三月,以《永乐大典》所收旧本校勘,凡阮本所补悉无之,然后知其真出伪撰。」又云:「此一页词殊不类,究属可疑。『呕心吐胆』,似摭玉溪《李贺小传》『

呕出心肝』语,『锻岁炼年』,似摭《六一诗话》周朴『月锻季炼』语,称渊明为彭泽,乃唐人语,六朝但有征士之称,不称其官也。称班姬为匹妇,亦摭锺嵘《诗品》语。此书成于齐代,不应述梁代之说也。且《隐秀》三段,皆论诗而不论文,亦非此书之体,似乎明人伪托,不如从元本缺之。」

黄侃《札记》:「详此补亡之文,出辞肤浅,无所甄明。且原文明云『思合自逢,非由研虑』;即补亡者,亦知不劳妆点,无待裁镕;乃中篇忽羼入『驰心』、『溺思』、『呕心』、『锻岁』诸语,此之矛盾,令人笑诧,岂以彦和而至于斯?至如用字之庸杂,举证之阔疏,又不足诮也。」

按《文心雕龙神思》篇说:「扬雄辍翰而惊梦」,这是根据桓谭《新论》来的。《新论祛蔽》篇说:「余少时,……尝激一事而作小赋,用精思太剧,而立感动发病。弥日瘳。(扬)子云亦言成帝时,赵昭仪方大幸,每上甘泉,诏令作赋,为之卒暴,思虑精苦,赋成遂困倦小卧,梦见其五脏出在地,以手收而内之。及觉,病喘悸,大少气。病一岁。由此言之,尽思虑伤精神也。」《才略》篇也说:「子云属意,辞人最深。……而竭才以钻思。」这些都和《

隐秀》篇补文中所说的「呕心吐胆,不足语穷」的状态是一致的,不见得刘勰「呕心吐胆」这句话就出于李商隐《李贺小传》中所说的「

呕出心肝」。又按《神思》篇说:「张衡研《京》以十年,左思练《

都》以一纪。」这是说:张衡写《二京赋》,「精思博会,十年乃成」(据《后汉书张衡传》)。左思作《三都赋》,「遂构思十稔,门庭藩溷,皆着纸笔,遇得一句,即疏之」。这和《隐秀》篇补文「

锻岁炼年,奚能喻苦」,正可以互相印证。欧阳修《六一诗话》论周朴诗说,当时人称周朴写诗「月锻季炼」,那比刘勰说的「锻岁炼年,奚能喻苦」分量要轻得多,不见得《隐秀》补文的「锻岁炼年」一句话是从欧阳修来的。见到《隐秀》篇和锺嵘《诗品》卷上都曾称班婕妤为「匹妇」,就说《隐秀》篇补文是抄的《诗品》,尤其不成理由。至于纪批说:「称渊明为彭泽,乃唐人语,六朝但有征士之称,不称其官也。」这尤其荒唐。鲍照《鲍氏集》卷四有《效陶彭泽体》诗一首,怎么能说「六朝但有征士之称」呢?纪评所说「且《隐秀》三段,皆论诗而不论文,亦非此书之体」,这也是很武断的。实际上具备「隐秀」这两种风格特点的作品,主要是诗歌,那么在这补文里举的隐秀的例子,都是诗篇和诗句,又有什么与全书体例不合之处呢!

周汝昌《文心雕龙隐秀篇旧疑新议》(以下简称「《新议》」):「他(纪昀)说『呕心吐胆』这种话像是从李商隐所作的《李贺小传》中『呕出心肝』来的。又说『锻岁炼年』像是从欧阳修《六一诗话》中『岁锻季炼』而来的,等等。然而这仅仅是他的『疑』,而不曾另有良证确据。……难道不可以『疑』成相反的可能:李商隐所写的那种怎见得就是『首创』,……又安知不是从彦和之语化生而来的呢?……刘彦和说了很多『镂心』(《情采》),『镌思』(《才略》),『疏瀹五藏(脏)』(《神思》),『雕琢情性』(

《原道》)的话,为什么纪氏不疑『词殊不类』?为什么一到『呕心』,便非说这是从李义山偷来的不可呢?……『左思练《都》以一纪』(《神思》),不是也和『炼年』相近吗?为什么非说它是从欧阳修《诗话》偷来的不可呢?……

「纪氏的另一个疑点是:『且隐秀三段皆论诗而不论文,亦非此书之体。』这实在也不成为很坚强的论据。比如《比兴》篇,如何又去论传记?《声律》篇,怎么又去绳经史?《比兴》篇虽兼论诗赋,慨叹赋不及诗,实以诗为主眼。《声律》自然也可包括铭赞之类,但主要精神仍然是说诗篇的事。……依此而言,『四百字』之内,又要立论,又要举大量经史子集之种种例,那非得『宋本』原『

脱两板』才对了!纪氏的逻辑性都不严密,一先假定『匹妇』一语是偷自锺嵘的,对不对他不管了,紧跟着就又判决:刘勰『成书于齐代』,怎么会采及梁代锺某之语?你看,这也成为一条证吗?

「最近的疑伪论证新提出的一条理由是,补文中的主张呕心锻岁的刻意而求,与彦和『自然会妙』相违反,可见其伪。……这样议论……可能太执一端了。试看,彦和本篇的结束就是『两扇』并举的,一是『自然会妙』,有如卉木耀英华;一是『润色取美』,好比缯帛染朱绿。对这两种隐秀,彦和并未轩轾,只说一个『浅而炜烨』,一个『深而繁鲜』,同是『照文苑』而『侈翰林』的。事实明明白白,天工人巧,常须凑泊,谁说彦和是主张一味『自然』的呢?

「其实,只要平心静气地读读补文,可以看出他是说,隐秀应为立意之士、工辞之人所刻苦以求之事,而此人工,可侔天巧。这正是彦和的理论主张的一贯性。」

按皎然《诗式》卷一《取境》条说:「『不要苦思,苦思则伤自然之质。』此亦不然。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取境之时,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成篇之后,观其气貌,有似等闲,不思而得,此高手也。」《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或曰:诗不要苦思,苦思则伤于天真。此甚不然。固须绎虑于险中,采奇于象外,状飞动之句,写冥奥之思。夫希世之珠,必出骊龙之颔,况通幽含变之文哉!但贵成章以后有其易貌,若不思而得也。『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此似易而难到之例也。」(按此条系引皎然《诗议》)宋何薳《

春渚纪闻》卷七也说:「自昔词人琢磨之苦,至有一字穷岁月,十年成一赋者。白乐天诗词,疑皆冲口而成。及见今人所藏遗稿,涂窜甚多。」这都说明貌似自然的作品有些是锻炼而来的。或谓:「锻炼一词,唐以前多用于给人制造罪名讲。」恐也未必。

《论衡率性》篇说:「冶工锻炼,成为铦利。」就不是给人制造罪名。刘勰对《论衡》是很熟悉的。为什么就不可以沿着这个路子,而用为诗文的锻炼呢?文学作品的锻炼,主要指的是文字的修改加工。方干《郑明府诗》:「文章锻炼犹相似,年齿参差不较多。」就是指文句的加工。在诗文修改过程中,苦心锻炼是不足为奇的,何况是比较深隐的作品呢?

周注又谓:「刘勰在《原道》里提出『自然之道』,在文体论、创作论里多次提到『自然』,这是他论文的宗旨之一。因此『呕心吐胆』,『锻岁炼年』是违反他主张自然的论文宗旨的,不是他的意思。」

周汝昌《新议》:「《文心》一书,上半部是『文体』,下半部是『文术』。其中一篇,就叫《总术》,试听其言:『凡精虑造文,各竞新丽,多欲练辞,莫肯研术。』『才之能通,必资晓术。』『是以执术驭篇,似善弈之穷数;弃术任心,如博塞之邀遇。』……所以他的主张是:必须像弈者,『术有恒数,按部整伍,以待情会』。……可见他从来不曾倡导『纯任自然』。就算是『自然会妙』吧,那也必须是精于文术的作家,作够了『按部整伍』的工夫之后,才能有『以待情会』的结果。……所以,在彦和看来,文学创作都是『精虑』而『造』,哪有真正不『虑』而成『文』的人和事呢?

「明白了这一点,那么再看补文,就不应认为它与彦和的『创作思想』『文艺理论』有什么抵触难通。补文中所显示的层次是:「(一)先比作烟霭、容华;(二)随即指出烟霭容华是天然的,而文学并不是靠天然;(三)所以才要刻意于隐秀之方,研练之术;(四)这种『人巧』的文,也与『自然』同为至美,所以说『不让乎天工』,『有同乎神匠』了。

「在此,我们还应回顾彦和在刚一开卷就说的──『云霞雕色,有踰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而《隐秀》正谓『譬诸裁云制霞,不让乎天工;斲卉刻葩,有同乎神匠矣』。这一点也不是什么『矛盾』『冲突』,正是相反相成,一事两说。彦和意谓:天然的美,象是人间的良工巧匠画出织成的那样绮丽,而人间的文,也正像天工神匠的创作品一般美妙了。我觉得,这正是常山之蛇,首尾相应,虽是互喻,却当然是以『人巧』的『文』为主来讲话的:连那『无识之物』都『郁然有彩』,我们这『有心之器』反能『无文』吗?这种语意,不烦多讲而自明,但是却仍然有人误会,以为彦和是反对『画工』『锦匠』者,只取一味『自然』。而因此之故《隐秀》补文乃为大相径庭云云。这就去事实太远了吧。」

本篇补文的来源,已在《文心雕龙板本叙录》里介绍徐校本、冯舒校本、曹批梅六次本和沈岩临何焯批校本时作了说明。详见拙撰《文心雕龙的风格学》中《文心雕龙的隐秀论》的第一部份《〈文心雕龙隐秀〉篇补文的真伪问题》。我们所以说本篇补文是根据宋本翻刻,主要是根据曹批梅六次校定本在本篇末尾所附朱谋(郁仪)的跋语。跋云:

「朱郁仪曰:《隐秀》中脱数百字,旁求不得,梅子庾既以注而梓之。万历乙卯(一六一五年)夏海虞许子洽于钱功甫万卷楼检得宋刻,适存此篇,喜而录之,来过南州,出以示余,遂成完璧,因写寄子庾补梓焉。子洽,名重熙,博奥士也,原本尚缺十三字,世必再有别本可续补者。」

从补刻的朱谋《隐秀》篇跋语看来,钱功甫家藏书有「万卷楼」之称,钱功甫于万历甲寅(一六一四年)从阮华山买到宋刻本《文心雕龙》珍藏后,第二年(万历乙卯)许重熙就从他家里过录,带给朱谋。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宗室十人》:「宁藩中尉贞静先生谋,……明兴以来,……诸王子孙,好学修行,比西京之刘向者,……未有如郁仪者也。著书百有十二种,皆手自缮写,稿至数易,未尝假手小胥。」而且朱谋从弱冠以来,「手抄《雕龙》,讽味不舍画夜」。在一五九三年写《文心雕龙跋》时,就说已下了三十多年的功夫,到一六一五年看到抄补的《隐秀》篇时,就已对《文心雕龙》这部书下了五十多年的功夫了。补的这四百多字如果是假的,岂能瞒得过朱谋的眼力!

值得注意的是增补的《隐秀》下半篇两板,字的刻法和原板有区别,其中「凡」字刻作「●」,「盈」字刻作「●」,「绿」字刻作「●」,「炜」字刻作「●」,都和其它各篇的这些字的笔画不同。最特别的是「恒溺思于佳丽之乡」的「恒」字缺笔作「恒」,这显然是避宋真宗的讳。可见抄补《隐秀》篇时,就照着宋刻的原样模写,而梅子庾补刻这两板时,也照着宋本的原样补刻。兹附书影两张,以见这次补刻《隐秀》篇的面貌。(书影见下页)

明朝中晚期还没有根据缺笔鉴定板本的风气,假如阮华山作伪,怎么会伪造得那么周到呢?

明朝人的确有伪造古书和乱改古书的事,但这多半是私家刻书坊干的。像《隐秀》篇的补文,在万历年间迭经许多学者、藏书家和毕生校勘《文心雕龙》的专家鉴定校订过,而且补文当中还有避宋讳缺笔的字,显然是根据宋本传抄翻刻的。而且假如明人伪造这段补文,尽可以完全补起来,为什么故弄玄虚,还要阙十三个字呢?如果硬说补文是明人伪造的,那么朱谋这段跋语也必然是伪造的。为什么这段跋语交代补文的来源这么清楚,而且人证物证俱在。何况朱谋是朱明王朝的宗室,这样高贵的王孙,有谁敢伪造他的跋语呢?

杨明照谓宋本《文心雕龙》「不仅明清公私书目未见著录,其它文献……也无一语提及」。其实不然。本篇上引补文的校语,字句颇有出入,根据不像出于一本。如何焯《义门先生集》卷九跋云:「《隐秀》篇自『始正而末奇』,至『朔风动秋草』『朔』字,元至正乙未刻于嘉禾者,即缺此一叶,此后诸刻仍之。胡孝辕、朱郁仪皆不见完书,钱功甫得阮华山宋椠本钞补,后归虞山,而传录于外甚少。康熙庚辰心友(名煌)弟从吴兴贾人得一旧本,适有钞补《隐秀》篇全文。」这个「旧本」,可能就是从宋本系统来的。

清吴骞《拜经楼藏书题跋记》卷四:「胡夏客曰:『《

隐秀》篇书脱四百余字,余家藏宋本独完。』……夏客字宣子,海盐人孝辕先生子也。然据所录补四百余言,尚不无鲁鱼。爰复为校订,录于简端。」杨明照根据何焯说胡夏客的父亲胡震亨没有看见宋本《

文心雕龙》,就断定胡夏客家藏宋本《文心雕龙》也是假的。其实胡震亨没见过的本子,胡夏客完全可能入藏。朱谋到了晚年才看到宋本《文心雕龙》,也说得很明确。至于说钱允治、朱谋等为什么对宋本《文心雕龙》的其它篇章没有进行校勘,我们用冯舒的跋语来作答复,那就是「别篇颇同此本」,用不着一一列举了。

清卢文弨《钟山札记》卷一:「刘彦和《雕龙练字》篇有云:『……傅毅制诔,已用淮雨;元长作序,亦有别风。』(今本脱此二句,宋本有之)」可见卢文弨也见过宋本。怎么能说所有文献「无一语提及」呢!

周汝昌《新议》:「若论此事,也不能孤立简单地对待。今世所存『宋本』,作作统计,是否每部书都是前有来龙,后有去脉,著录分明,略未湮埋迷藏过的?有无忽得一宋本,未详何自,而且非赝鼎可比的?因为钱功甫第一次发现是『得阮华山宋本』,宋本者,应指刊本,而非影写和抄写本,……。抄本当可窜入明人伪托之文词。若是刊本,是否有明仿宋板之书?或某书真有过全部基本宋板而个别篇页抽换或楔入伪品之例?此在专家,考论若能加详,说服自然较力,否则只执着于该书之『宋本』未详来去之迹,即认为『可疑』──进而断其为伪,恐怕从论证方法上说,是稍嫌粗略孟浪的。

「又如,有人说:『今所见元本,每半叶十行,行二十字,其款式当出宋本,则所脱一叶当为四百字;今明人抄补者乃为四百十一字,即此亦足以知其为伪撰矣』云云。……断谳者的依据是差了『十一字』,比四百字的涵量要『超溢』,而朱(谋)氏清楚记明了许自钱处得宋刻原本实缺『十三字』。那么,所谓缺十三字,不知是否都是『占了格子』的?如果缺文就是指文词缺漏不具,那个所缺的『十三字』与所『溢』的『十一字』,岂不正说明问题?十一与十三之差只是两个格子的事情,则可否是空格或墨钉的『占位』?……如果有可能是如所拟的情形,则『四百十一字』在那一板面上又是完全『容纳』得下的了。」

《札记》:「案此纸亡于元时,则宋时尚得见之,惜少征引者,惟张戒《岁寒堂诗话》引刘勰云:『情在词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此真《隐秀》篇之文。今本既云出于宋椠,何以遗此二言?然则赝迹至斯愈显,不待考索文理而亦知之矣。」

周汝昌《新议》:「张戒在其《诗话》中,一共有两次引及了彦和的《文心》,在卷上,有一处说:『刘勰云:因情造文,不为文造情』。……刘彦和在什么时候说过了『因情造文,不为文造情』这样的九个字的原文呢?──那么,……又是什么理由使黄氏等人一眼认定并一口咬定那『隐秀逸文』十二个大字就是『宋本《文心雕龙》原文』,并且如此铁案,不可动摇的呢?……

「张戒所谓的『情在词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十二个字,不是原文,也可以从《隐秀》始终未逸之文来审辨。盖彦和在文章开始,已经为隐为秀下了『界说』。即:『隐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以后又说:『夫隐之为体,义生文外,……』『〔彼波起辞间,是谓之秀……〕』(补逸文)。那么,刘彦和还要在『原文』中另一处第三次地为隐秀下定义吗?……张戒……所谓『情在词外』,其实就是指原文的『义生文外』的话。……至于所谓『状溢目前』则字面现象上是传本《文心》此篇中所无的,可是已经补逸的文字中,则确乎有『远山烟霭』『娈女容华』的比喻,又说:『挥之则有余。』这不正就是『状溢目前』的意思吗?假令彦和原文实在只有『独拔』和『卓绝』是说『秀』的话,那么张戒这位宋人当然是留不下『状溢目前』的印象了。」

又:「但是我并不是即此认为钞补之文毫无问题了。这问题主要表现为缺字太多。……这些『空字』处,今存的补文都不高明,肯定是后来妄人为『求全』而以意填入的。这些坏字,当然增加了纪昀等人的『词殊不类』的感觉。……将所感觉到的疑点,统统归结到一个『明人伪托』上去,实在是一个过于简单化的、容易造成是非颠倒的思想方法。」

文心雕龙义证

卷 九

指瑕 第四十一

《颜氏家训文章》篇:「自子游、子夏、荀况、孟轲、枚乘、贾谊、苏武、张衡、左思之俦,有盛名而免过患者,时复闻之,但其损败居多耳。每尝思之,原其所积,文章之体,标举兴会,发引性灵,使人矜伐,故忽于持操,果于进取。今世文士,此患弥切,一事惬当,一句清巧,神厉九霄,志凌千载,自吟自赏,不觉更有傍人。」

又:「《吴均集》有《破镜赋》。昔者邑号朝歌,颜渊不舍;里名胜母,曾参敛襟:盖忌夫恶名之伤实也。破镜乃凶逆之兽,事见《

汉书》,为文幸避此名也。……梁世费旭诗云:『不知是耶非。』殷澐诗云:『飖扬云母舟。』简文曰:『旭既不识其父,澐又飖扬其母。』此虽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诗》『伐鼓渊渊』者,《宋书》已有『屡游』之诮,如此流比,幸须避之。北面事亲,别舅摛《渭阳》之咏,堂上养老,送兄赋桓山之悲,皆大失也。举此一隅,触涂宜慎。……凡代人为文,皆作彼语,理宜然矣。至于哀伤凶祸之辞,不可辄代。蔡邕为胡金盈作《母灵表颂》曰:『悲母氏之不永,然委我而夙丧。』又为胡颢作其父铭曰:『葬我考议郎君。』《

袁三公颂》曰:『猗欤我祖,出自有妫。』王粲为潘文则《思亲》诗云:『躬此劳悴,鞠予小人,庶我显妣,克保遐年。』而并载乎邕、粲之集,此例甚众。……陈思王《武帝诔》,遂深『永蛰』之思;潘岳《悼亡赋》,乃怆手泽之遗:是方父于虫,匹妇于考也。蔡邕《杨秉碑》云:『统大麓之重。』潘尼《赠卢景宣诗》云:『九五思龙飞。』……今为此言,则朝廷之罪人也。王粲《赠杨德祖诗》云:『我君饯之,其乐泄泄。』不可妄施人子,况储君乎?」

纪评:「文字之瑕,殊不胜指。此标举数篇以示戒,毋以挂漏为疑。」

《札记》:「此篇所指之瑕,凡为六类:一、文义失当之瑕;二、比拟不类之瑕;三、字义依稀之瑕;四、语音犯忌之瑕;五、掠人美辞之瑕;六、注解谬误之瑕。虽举证稀阔,正宜引申以求。观《颜氏家训》、《匡谬正俗》诸书,知文士属辞,实多瑕颣。古人往矣,诚宜为之掩藏,然覆车之轨,无或重迹,别白书之,亦所以示鉴也。窃谓文章之瑕,大分五族,而注谬之瑕不与焉。一曰体瑕;二曰事瑕;三曰语瑕;四曰字瑕;五曰剿袭之瑕。体瑕者,王朗《杂箴》,乃置巾履;陈思《文诔》,旨言自陈是也。事瑕者,相如述葛天之歌,千唱万和;曹洪谬高唐之事,不记绵驹是也。语瑕者,陈思之圣体浮轻,潘岳之将反如疑是也。字瑕者,诡异则若哅呶,依稀则若赏抚是也(以上举例,皆本原书)。剿袭之瑕,苏绰拟《周书》而作《大诰》,扬雄拟《易》而作《太玄》是也(此本颜君说)。总之,古人之瑕,不可不知,己文之瑕,亦不可不检。元遗山诗曰:『撼树蚍蜉自觉狂,书生技痒爱论量,老来留得诗千首,却被何人较短长。』今之人欲指斥前瑕者,岂可不知斯旨哉!」

范注:「吾人属文,志在行远,而文字之疵瑕,与夫意义之疏误,谁能自免?正赖同好之士,砻诸错诸,以求完密。《颜氏家训文章》篇云:『江南文制,欲人弹射;知有病累,随即改之。』此其雅量,诚非山东鄙俗所能梦想者矣。窃谓评时人之文,不可稍杂意气;评古人之文,不可略存成心;持商量之诚意,发和悦之德音;献替臧否,孰不喜纳?所谓虽古人复生,亦不得罪其诽谤者也。」

骆鸿凯《文选学余论》二《指瑕》:「夏后之璜,不能无颣,随侯之璧,不能无瑕。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时或神思失照,检括未周,岂无病累之句,以害锦绣之篇?知音君子为之诋诃其非,不更文饰其过,斯固作者之诤友,后生之炯鉴也。昔陈思定敬礼之文,任昉削仲宝之牍,张融赋海,恨不道盐,彦伯序征,益韵写送,此得之并世,闻义则徙者也。颜监《匡谬》,掎摭及于末微;知几《点烦》,丹黄烂其盈幅。此遇诸异代,摭实而谈者也。彦和论文,亦尝举昔人之疵以诫后学,其言散见,诤难非一。复着《指瑕》专篇详之。」案此引文「隋侯之璧」一语,即有用事之失,也是一「瑕」。

又:「吾观《文心》一书,指摘创痏,历诋前文,尝举王朗《杂箴》,『乃置巾履』(《铭箴》);陈思《文诔》,『旨言自陈』(

《诔碑》);『圣体浮轻』,『浮轻有似于蝴蝶』;『尊灵永蛰』,『永蛰可拟于昆虫』(《指瑕》,又《金楼子立言》篇亦有此语)。凡若此类,为病非浅,而昭明概从裁汰,不入选楼。黄门初仕南朝,俗好击难,家有诋诃,亦尝着其说于《家训文章》篇。……诸所弹射,言皆核实。而是众作,《文选》并刊削弗载。」

《校释》:「观舍人此篇所论,知文章汉魏以来,作家弥盛,篇章乃繁。疵累既生,纠弹遂出,此固事势所必然,亦评文家之天责也。篇中所举陈思、安仁之瑕,亦见《金楼子》及《颜氏家训》,此《

序志》篇所谓不以同为病也。《家训文章》篇尚有数条:吴均赋《

破镜》,则『择题不慎』之瑕也;『是耶』『云母』之句,则『声音嫌疑』之瑕也;『伐鼓渊渊』之语,则『引《诗》不当』之瑕也;『

渭阳桓山』之辞,则『用事讹滥』之瑕也;其讥蔡王之文,则『代言未允』之瑕也;斥『大麓』『九五』等语,则措词失体之瑕也。凡此诸条,本篇虽未论及,亦在所当戒。盖文章瑕疵,更仆难数,略陈梗概,所以示秉笔为文,不宜疏略耳。」

《斟论》:「文之瑕病亦多矣,彦和所指陈乃至《颜训》所补述,特不过魏晋名家无意铸成之过错,或近世文士有心掉弄之玄虚,皆其荦荦大者而已,若就修辞细节而言,世人所易蹈故袭常之缺失,检阅故籍,不一而足。」以下引傅隶朴《中文修辞学》第十四章《疵累》,「凡举锋犯、伤尽、背礼、繁芜、简失、雅谬、重复、矛盾、标异、语意未完等十一目,各先之以叙说,继之以若干示例。」此外,章学诚《古文十弊》亦可互参。

管仲有言:「无翼而飞者声也;无根而固者情也。」〔一〕然则声不假翼,其飞甚易;情不待根,其固匪难〔二〕;以之垂文〔三〕,可不慎欤!

〔一〕 《札记》:「案《管子戒》篇文曰:『管仲复于桓公曰:无翼而飞者声也(注:出言门庭,千里必应,故曰无翼而飞),无根而固者情也(注:同舟而济,胡越不患异心,故曰无根而固),无方而富者生也。公亦固情谨声,以严尊生,此谓道之荣。』案彦和引此,断章取义,盖以无翼而飞,无根而固,喻文之传于久远,易为人所记识,即后文『文章岁久而弥光,若能檃栝一朝,可以无惭千载』之意。亦即《赞》『斯言一玷,千载弗化』意。」

〔二〕 《校注》:「『匪』,两京本、胡本、文津本作『非』。按作『非』与《金楼子立言下》篇合。」《斟诠》:「『匪』『非』古通。《说文通训定声》:『匪,假借为非。』《广雅释诂四》:『匪,非也。』」

〔三〕 《校注》:「『垂』,两京本、胡本作『缀』。按此为申述上文之辞,作『缀』嫌泛。《原道》、《诸子》、《程器》三篇,并有『垂文』语。《金楼子》亦作『垂』。」郭注:「『之』,指声与情。声音有当与不当,即下文所说的『比语求蚩,反音取瑕』。情感有合礼与不合礼,如潘岳『悲内心』『伤弱子』。所以说:『以之垂文,可不慎欤?』」

古来文才〔一〕,异世争驱〔二〕;或逸才以爽迅,或精思以纤密,〔三〕而虑动难圆〔四〕,鲜无瑕病〔五〕。

〔一〕 「才」,《金楼子立言下》篇作「士」。按「才」字与下第二句复,当以作「士」为长。

〔二〕 《校证》:「两京本『异』作『毕』。」

〔三〕 二句意谓有的才华卓越,爽朗迅捷;有的思虑精纯,用心细密。

〔四〕 《校注》:「『圆』,《金楼子》作『固』。按本书屡用『

圆』字,『固』字盖涉上文而误。」《校证》:「『圆』,《金楼子立言下》作『固』,『固』疑『周』讹。」《考异》:「『圆』即『周』,诸本作『圆』,不误。」

《札记》:「『虑动』二句,本陈思。」又:「《金楼子立言》篇下有『管仲有言』,至『施之尊极,不其嗤乎』云云,与此篇校,但少『或逸才以爽迅』二句耳。」

〔五〕 「虑动难圆,鲜无瑕病」,尽管有的人用思很精细,但思想活动总是难以面面俱到,所以很少没有毛病的。

以上为第一段,论古来文学写作,瑕疵为常见现象,应当谨慎避免。

陈思之文,群才之俊也〔一〕,而《武帝诔》云「尊灵永蛰」,《明帝颂》云「圣体浮轻」〔二〕。浮轻有似于胡蝶〔三〕,永蛰颇疑于昆虫〔四〕,施之尊极〔五〕,岂其当乎〔六〕!

〔一〕 《校证》:「『俊』,《金楼子》作『隽』,《御览》五九六作『俊』。」《校注》:「『隽』,『俊』之省。」

〔二〕 《训故》:「《陈思王集武帝诔》:『幽闼一扃,尊灵永蛰。』《冬至献袜颂》:『翱翔万域,圣体浮轻。』」圣体指魏明帝。《校证》:「案『圣体浮轻』,语出子建《冬至献袜颂》,董斯张《吹景集》卷三『子建未可轻诋』原注已言之,刘氏误引。」《说文》段注:「凡虫伏为蛰。」

〔三〕 《校注》:「『浮轻』,《御览》五九六引作『轻浮』;《

事文类聚》别集五引同。按此『浮轻』与下文『永蛰』,皆承接上文,不应彼此差池。《金楼子》亦作『浮轻』。」

《校证》:「『胡』,冯本、汪本、畲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锺本、梁本、……四库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蝴』,《御览》、《事文类聚》同。」按元刻本亦作「蝴」。

明董斯张《吹影集》卷三「子建未可轻诋」条:「刘彦和《文心雕龙》,摘陈思瑕语,谓其诔武帝云『圣体浮轻』,诔明帝云『尊灵永蛰』(杨明照:按「圣体」「尊灵」二句当互易;「诔明帝」之「诔」当作「颂」),至以蝴蝶昆虫讥之。案《广雅》曰:『

二气相接,轻清为天。』(杨注:按见《释天》,「二」当作「三」)《宣夜》曰:『天无质,日月众星自然浮生虚空之中。』(杨注:见《书钞》卷一四九、《御览》卷二等引《抱朴子》)以天拟父,苍苍者亦韩凭所化乎?《系辞》云:『龙蛇之蛰,以存身也。』蛰龙不可以喻死君,则飞龙独可以喻生君乎?文人相轻,直是不度德,不量力。今枵然其腹,而侈东莞之讥弹者,亦榆枋之笑也。」

〔四〕 《校注》:「『疑』,《金楼子》作『拟』,《御览》、《

事文类聚》引同。按《汉书何武王嘉师丹传赞》:『董贤之爱,疑于亲戚。』颜注:『疑,读曰拟;拟,比也。』意舍人此文,原是『

疑』字。《金楼子》等作『拟』,盖改引也。」

潘重规云:「『拟于』与『有似』义近。彦和此文但谓『浮轻』一词有似描写胡蝶,『永蛰』一词有似叙述昆虫。」(见《

斟诠》引)《颜氏家训文章》篇:「陈思王《武帝诔》,遂深永蛰之思;潘岳《悼亡赋》,乃怆手泽之遗:是方父于虫,匹妇于考也。」赵注:「《岳集》所载《悼亡赋》无此句。」郝懿行《颜氏家训斟记文章篇》「陈思王《武帝诔》遂深永蛰之思潘岳《悼亡赋》乃怆手泽之遗」条:「案《文心雕龙指瑕》篇云:『永蛰颇疑于昆虫。』又云:『潘岳悲内兄,则云感口泽。』此云《悼亡赋》怆手泽,今检潘集,都未见此二语,何也?」

《文镜秘府论十四例》:「轻重错谬之例:陈王之诔武帝,遂称『尊灵永蛰』;孙楚哀人臣,乃云『奄忽登遐』(子荆《

王骠骑诔》。此错谬一例也,见《颜氏传》)。」

〔五〕 《斟诠》:「尊极,指父与君言。《礼记丧服小记》:『

养尊者必易服。』郑注:『尊谓父兄。』君位曰极,如登极,取至高无上之意。」

《缀补》:「《事文类聚》引『之』作『于』,义同。」

〔六〕 「岂其当乎」,《校注》:「《金楼子》作『不其嗤乎』。按《御览》、《事文类聚》引并作『不其蚩(与嗤通)乎』,与《金楼子》合。」《考异》:「蚩、当皆通,……两存为是。」《校证》:「顾校『其』作『有』。」

左思《七讽》〔一〕,说孝而不从〔二〕,反道若斯〔三〕,余不足观矣〔四〕。潘岳为才,善于哀文〔五〕,然悲内兄,则云感口泽,〔六〕伤弱子,则云心如疑〔七〕。《礼》文在尊极〔八〕,而施之下流〔九〕,辞虽足哀,义斯替矣〔一○〕。

〔一〕 《札记》:「左思《七讽》,今无考,然六朝人实有太不避忌者。」范注:「左思《七讽》文已残佚,说孝语无可考见。」

〔二〕 「说孝而不从」,《文心雕龙注订》:「此语即《论语》『

子曰无违』旨。」

〔三〕 《校注》:「『道』,《文通》二五引作『古』。按《杂文》篇:『自桓麟《七说》以下,左思《七讽》以上,……或文丽而义暌,或理粹而辞驳,……唯《七厉》叙贤,归以儒道。』则《七讽》之『说孝不从』,当是违反『儒道』。《原道》篇赞『炳耀仁孝』,《诸子》篇『至如商韩,六虱五蠹,弃孝废仁』,《程器》篇『黄香之淳孝』,足见舍人为重视『孝』者,故以『反道』评之。若作『古』,则非其指矣。」

〔四〕 《论语泰伯》:「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矣。」

〔五〕 《校注》:「按王隐《晋书》:『潘岳善属文,哀诔之妙,古今莫比,一时所推。』(《书钞》一百二引)」

《晋书潘岳传》说潘岳「尤善为哀诔之文」。《哀吊》篇说潘岳的哀辞「义直而文婉,体旧而趣新,《金鹿》《泽兰》,莫之或继也」。

〔六〕 《训故》:「《礼玉藻》: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手泽存焉尔。母没而杯圈不能饮焉,口泽之气存焉尔。」范注:「案潘岳悲内兄文,今已无考。」

李笠《中国文学述评》:「惟潘集《悼亡赋》无『手泽』云云,刘谓悲内兄或近是。」

〔七〕 《训故》:「《檀弓》:孔子观送葬者曰:善哉为丧乎,……其往也如慕,其反也如疑。潘岳《金鹿哀辞》:『将反如疑,回首长顾。』金鹿,岳幼子也。」

《校注》:「曹植于其首女金瓠之殇所作哀辞,有『悲弱子之无愆』(《曹集》九)语,是『弱子』为婴孩通称。」

《斟诠》:「如疑,语本《礼记檀弓》:『孔子在卫,有送葬者,而夫子观之曰:「善哉为丧乎,足以为德矣;小子识之。」子贡曰:「夫子何善尔也?」曰:「其往也如慕,其反也如疑。」』郑注:『慕,谓小儿随父母啼呼;疑者,哀亲之在彼,如不欲还然。』孔疏:『疑者,谓凡人意有所疑,则彷徨不进,今孝则哀亲在外,不知神之来否,如不欲还然,故如疑。《问丧》云:「其反也如疑。」郑注云:「疑者,不知神之来否。」与此相兼乃是。』」按潘文或指将反时,如疑心金鹿还没有死,未必是用《礼记》典故。

〔八〕 牟注:「《礼》,指《礼记》。尊极,这里指父母。《诏策》篇曾说:『君父至尊,在三罔极。』本篇所用两个『尊极』,都和『至尊』义同,可用以指君,也可用以指父母。」

〔九〕 杨树达《汉文文言修辞学》附录《文病若干事》:「按金鹿乃岳幼子,故刘云施之下流。」

〔一○〕《斟诠》:「替,废灭之义。《书大诰》:『不敢替帝命。』旧传:『不敢废天命。』《国语周语》:『令德替。』韦注:『替,灭也。』」

若夫君子拟人,必于其伦〔一〕,而崔瑗之《诔李公》〔二〕,比行于黄虞〔三〕,向秀之《赋嵇生》,方罪于李斯〔四〕;与其失也,虽宁僭无滥〔五〕,然高厚之诗,不类甚矣〔六〕。

〔一〕 《校注》:「《礼记曲礼下》:『儗人必于其伦。』郑注:『儗犹比也。』是『拟』当作『儗』,始与《曲礼》合。《历代赋话续集》(十四)引作『儗』,盖意改也。」

〔二〕 《札记》:「文无考。然汉文多有此类,不足为嫌。」范注:「《后汉书谢夷吾传》载班固荐表,崔文当亦此类。」按《颂赞》篇:「又崔瑗文学,……虽致美于序,而简约乎篇。」《诔碑》篇:「孝山、崔瑗,辨絜相参。观其序事如传,辞靡律调,固诔之才也。」《书记》篇:「逮后汉书记,则崔瑗尤善。」

《校注》:「按子玉诔文已佚。以其时考之,『李公』未审为李固否?固曾为太尉,且有盛名(见《后汉书郎顗传》及固本传),对瑗亦极推崇(见《后汉书》瑗本传)。见诛后,瑗为之作诔,谅合情理。」

《后汉书崔瑗传》:「时李固为太山太守,美瑗文雅,奉书礼致殷勤。」周注:「李公当指李固,为后汉大臣,以正论忤梁冀被害。用他来比黄帝虞舜,实非其伦。」

牟注:「与崔瑗(公元七八──一四三年)同时的『李公』(姓李而为三公者),有三:李修、李合、李固。李固卒于一四七年,李修为太尉在公元一一一至一一四年,略早;李合在公元一一七至一二六年两度为司空、司徒,所以指李合的可能性较大。」

〔三〕 《校注》:「『黄虞』,谓黄帝、虞舜。《汉书王莽传赞》:『而莽晏然,自以黄虞复出也。』《文选》扬雄《剧秦美新》:『着黄虞之裔。』《陶渊明集赠羊长史》诗:『慨然念黄虞。』」

〔四〕 《训故》:「《向秀传》:嵇康被诛,秀作《思旧赋》云: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

《文选思旧赋》李善注:「《史记》曰:『赵高治斯,榜掠千余,不胜痛,自诬服。……乃具斯五刑,论要斩咸阳。斯出狱与其中子三川守由俱执,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取黄犬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夷三族。』《文士传》云:『嵇康临死,颜色不变,谓兄曰:「向以琴来不?」兄曰:「已来。」康取调之,为《太平引》。曲成,叹息曰:「《太平引》绝于今日邪?」』」

《文选学余论》二《指瑕》:「按《思旧赋》云:『

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此以李相之临死张皇,反形叔夜之从容就戮。正言叔夜胜于李相,非以叹黄犬媲顾影弹琴也。彦和说误。」

〔五〕 《校证》:「『僭』原作『降』,梅据孙汝澄改。」梅注:「《左传》:蔡声子曰:归生闻之,善为国者,赏不僭而刑不滥。赏僭则惧及淫人,刑滥则惧及善人。若不幸而过,宁僭无滥。与其失善,宁其利淫。」按此见襄公二十六年。

范注:「宁僭,谓崔瑗之诔李公;无滥,谓向秀之赋嵇生。《左传》哀五年杜注:『僭,差也。滥,溢也。』」

〔六〕 《校证》:「『厚』原作『原』,冯校云:『原当作厚。』黄注本改。」《校注》:「按黄氏改『原』为『厚』是。高厚之诗不类,见《左传》襄公十六年。」黄注:「《左传》:晋侯与诸侯宴于温,使诸大夫舞,曰:歌诗必类。齐高厚之诗不类。」《左传》襄公十六年:「晋侯与诸侯宴于温,使诸大夫舞,曰:『诗歌必类。』齐高厚之诗不类。荀偃怒且曰:『诸侯有异志矣。』使诸大夫盟高厚,高厚逃归。」杜注:「齐有二心故。」孔疏:「歌古诗,各从其恩好之义类,高厚所歌之诗,独不取恩好之义类,故杜云齐有二心。刘炫云:『歌诗不类,知有二心者,不服晋,故违其令。违其令,是有二心也。』」

《杂记》:「《左传》襄十六年:『齐高厚之诗不类。』彦和引此,乃结束上文拟不于伦之意。」

牟注:「这里是借用高厚故事,用『不类甚矣』表示虽不得已时,可以『宁僭无滥』,但所比不能过分不伦不类。」

凡巧言易标,拙辞难隐,斯言之玷,实深白圭〔一〕,繁例难载,故略举四条〔二〕。

〔一〕 《校注》:「按《诗大雅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毛传:『玷,缺也。』」斯波六郎:「《

春秋左氏传》僖公九年:『君子曰,《诗》所谓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杜注:『言此言之缺难治,甚于白圭。』」

〔二〕 范注:「陈思比尊于微,一也;左思反道,二也;潘岳称卑如尊,三也;崔、向僭滥,四也。」

以上为第二段,举魏晋文人的作品为例指出四条毛病;一是用词不当,二是论孝反道,三是尊卑不分,四是比拟不伦。

若夫立文之道〔一〕,惟字与义。字以训正,义以理宣〔二〕,而晋末篇章,依希其旨〔三〕,始有赏际奇至之言〔四〕,终有抚叩酬即之语〔五〕,每单举一字,指以为情〔六〕。夫赏训锡赉,岂关心解〔七〕?抚训执握,何预情理〔八〕?《雅》《颂》未闻〔九〕,汉魏莫用,悬领似如可辩,课文了不成义〔一○〕,斯实情讹之所变,文浇之致弊〔一一〕。而宋来才英,未之或改,旧染成俗,非一朝也〔一二〕。

〔一〕 「道」指门径、方法。《左传》定公五年:「吾未知吴道。」注:「道犹法术也。」

〔二〕 《注订》:「字得训解而后确,义必循理而后扬也。」《斟诠》:「言用字以顺训得其正解,命义以合理获所宣达也。」

〔三〕 《校证》:「两京本『希』作『稀』。」元刻本作「俙」。《注订》:「『希』通『稀』。」范文澜云:「依希其旨,即语意模糊不清。」(《中国通史简编》三编二册)

〔四〕 《校证》:「『始』,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锺本,梁本误『斯』。《文通》『赏』作『实』。案《文选》沈休文《宋书谢灵运传论》『讽高历赏』(此事黄侃所举),任彦升《王文宪集序》『缀赏无地』,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赏心乐事』,如此之等,上非故训,下异方言,相沿习用,不以为异;而当时骤读,颇费摸索,故彦和谓之情浇文讹也。《文通》作『实』,误。」

《札记》:「『赏际奇至』『抚叩酬即』二语,今不知所出。」范注:「此节……聊引《世说新语》数事说之。赏际奇至(

「至」疑当作「致」)或即如《文学》篇:『谢公因子弟集聚,问《

毛诗》何句最佳。遏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曰:「讦谟定命,远猷辰告。」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诗》三百篇似不得单指一二句以为最佳,然各以己之所喜,谓有深致,似尚无大过。又如刘注引《郭璞别传》曰:『璞奇博德通,文藻粲丽,才学赏豫,足参上流。』又:『孙兴公作《庾公诔》。袁羊曰:见此张缓。于时以为名赏。』《晋书文苑顾恺之传》:『尝为《筝赋》成,谓人曰:吾赋之比嵇康琴,不赏者必以后出相遗;深识者亦当以高奇见赏。』六朝人好言赏,然如上例,似不应致讥。……或其甚者,竟举一字以为赏。李谔上书谓『争一字之巧』殆指此欤!」《注订》:「赏际奇至此言文成当赏鉴之际,而有惊奇高至之感,至犹致也。」

《斟诠》:「赏际奇至,犹言『赏会奇致』,亦即『欣赏领会奇异情致』之意也。际,《说文》:『壁会也。』段注:『两墙相合之缝也。』《广雅释诂》四:『际,会也。』赏际,犹言赏会,《宋书谢弘微传》:『唯与族子灵运、瞻、曜、弘微,并以文义赏会。』『至』,与『致』通。《庄子外物》:『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释文》:『致,至也,本亦作至。』《礼记礼器》:『礼也者,物之致也。』郑注:『致之言至也。奇致,犹言奇趣。』《字汇》:『致,趣也。』《南史萧范传》:『招集文士率意题章,亦时有奇致。』谢朓《敬亭山》诗:『要欲追奇趣,即此陵丹梯。』」

〔五〕 《校证》:「『有』原作『无』,铃木云:『当作有。』案作『有』义长,今据改。」又:「『即』,谢云:『当作酢。』《文通》作『酢』。案《文选》谢灵运《南楼望所迟客》云『即事怨睽携』,沈休文《钟山诗应西阳王教》云『即事既多美』,谢玄晖《敬亭山诗》云『即此陵丹梯』,当即彦和所指,不当作『酢』。日本刊本『即』移『酬』上。」

范注:「《札记》曰:『无当作有。』谢校曰:『即当作酢。』……抚叩酬酢,或即如《(世说)言语》篇:『顾司空未知名,诣王丞相。丞相小极,对之疲睡。顾思所以叩会之,因谓同坐曰:「昔每闻元公(顾荣)道公协赞中宗,保全江表,体小不安,令人喘息。」丞相因觉,谓顾曰:「此子珪璋特达,机警有锋。」』」

《斟诠》作「终有抚叩即酬之语」,校云:「『即酬』原倒作『酬即』,据铃木引冈本乙正。」「抚叩即酬,犹言随机叩问,即口酬答也。抚,读如『抚今思昔』之抚。《说文》:『抚,一曰揗也。』《说文》『揗』字段注:『《广雅释诂》曰:「循,顺也。」今人抚循字,古盖作揗。』《说文通训定声》:『揗,假借为循。』揗、顺皆随义。酬即酬酢,有应对之义。《苍颉篇》:『主答客曰酬,客酬主人曰酢。』《易系辞上》:『是故与酬酢。』注:『

酬酢,犹应对也。』沈约《与范述曾》诗:『仰酬睿旨。』……谢灵运《应旸》诗:『调笑辄酬答,嘲谑无惭沮。』」

〔六〕 范注:「单举一字,指以为情,或即如《(世说)排调》篇:『庾园客诣孙监,值行,见齐庄在外,尚幼而有神意。庾试之曰:「孙安国何在?」即答曰:「庾稚恭家。」庾大笑曰:「诸孙大盛,有儿如此。」又答曰:「未若诸庾之翼翼。」还语人曰:「我故胜,得重唤奴父名。」』注引《孙放别传》曰:『放应机制胜,时人仰焉。』」

郭注:「『单举一字』,即不言『赏际』,单说『赏』;不言『抚叩』,单说『抚』。『指以为情』,谓用一字表达二字之义。」

《斟诠》直解为:「主客问对之时,往往但对片言单字,指事类情,以相嘲谑也。」

〔七〕 范注:「《说文》:『赏,赐有功也。』《广雅释诂三》:『抚,持也。』」《札记》:「夫赏训锡赉四句,用赏者,如沈休文《宋书谢灵运传论》之『讽高历赏』;用抚者,如傅季友《为宋公修张良庙教》之『抚事弥深』。」

《杂记》:「案屈原《怀沙》有『抚情效志』语。」

《尔雅释诂》:「锡,赐也。」「赉,予也。」「赉」,《说文》亦训赐。

牟注:「心解,内心领会。《礼记学记》:『虽终业,其去之必速。』郑注:『学不心解,则亡之易。』」

《校注》:「《文选》谢灵运《游南亭》诗『赏心唯良知』,又《邺中集诗序》『赏心乐事』,谢朓《之宣城出新林浦向板桥》诗『赏心于此遇』,沈约《游沈道士馆》诗『寄言赏心客』,任昉《王文宪集序》『缀赏无地』,并用赏字关心解之例。又按《汉书酷吏尹赏传》:『尹赏,字子心。』古人立字,展名取同义。是赏关心解,汉人已用矣。」

〔八〕 《校注》:「《文选》傅亮《为宋公修张良庙教》『微管之叹,抚事弥深』,又『抚事怀人』,谢灵运《从游京口北固应诏》诗『抚志惭场苗』,颜延之《宋文皇帝元皇后哀策文》『抚存悼亡』,并用『抚』字预情理之例。」

《斟诠》:「抚,《广雅释诂》训持。而执,持也,见《诗简兮》『左手执钥』句郑笺。《广雅释诂》亦训持。《汉书食货志》:『轻微易藏,在乎把握。』是抚之本训为执持掌握也。」又:「情理,谓情趣理会,此处二字上名下动,非平行复合词,与上文『心解』一词相对。《后汉书廉范传》:『情理之枢,亦有开塞之感焉。』」

郭注:「抚训执揗,本训也;抚训抚问、垂询,引申义也;故云:『抚训执握,何预情理。』」

〔九〕 《校释》:「『始有赏际奇至之言』二句,颇难索解。观下文独标『赏』『抚』二字,用相诋诃,则晋人文中,或有『赏际奇至』『抚叩酬酢』等词,舍人病其用字讹义,致意义依希。然以锡赉作心解之意,用执握指情理为言,乃文家引申本义而用之之法,初不必为瑕累。盖一字初本一义,及文家转相引申,而后数义一字。如都本先王宗庙所在地,而《诗》有『洵美且都』,则以为都闲矣;《史记》有『姣冶娴都』,则以为都雅矣。盖都城为人物萃荟之地,才质闲美者众,异于他方,故引申为闲雅之义。……以此论彼,事同一例,不得曰『雅颂未闻』也。」

向长清《文心雕龙浅释》译此数语云:「开始时有『赏』、『际』、『奇』、『至』这样的字眼,后来又有『抚』、『叩』、『酬』、『酢』这样的语言。每单单举一字,就认为它能表示一种情理。例如『赏』字,《世说新语》有『于时以为名赏』;又如『抚』字,傅季友《为宋公修张良庙教》中便有『抚事弥深』。『赏』字本来训为『锡』和『赉』,『抚』则训为『执』和『握』,这和他们所谓的心解和情理又有什么关系?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中的『

讽高历赏』,《郭璞别传》的『才学赏豫』,傅季友《为宋公修张良庙教》的『抚事弥深』,其中的『赏』字和『抚』字,指的都不是赏赐与持握,简直不知所云。以上所举的『赏』、『际』、『奇』、『

至』与『抚』、『叩』、『酬』、『酢』的含义,都是《雅》《颂》中所无,汉魏时代的文士所未尝用过的。」《校注》:「此段专就文字训诂言,『颂』,疑当作『颉』。『雅』,谓《尔雅》;『颉』,谓《仓颉篇》也。」

〔一○〕郭注:「悬领,犹言凭空领会。课,责也,引申有推求之义。课文,推敲文字。」

〔一一〕《斟诠》:「情讹,犹言情伪。《诗小雅正月》:『民之讹言,亦孔之将。』郑笺:『讹,伪也。』浇,犹言文薄。《文选》李康《运命论》:『文薄之弊,渐于灵景。』翰注:『文德之浇薄。』」

《札记》:「案晋来用字有三弊:一曰造语依稀,如『

赏』『抚』二字之外,戒严曰『纂严』,送别曰『瞻送』,解识曰『

领悟』,契合曰『会心』。至如品藻称誉之词,尤为模略,如嵇绍劭长,高坐渊箸,王微迈上,卞壸峰距,王恭亭亭直上,王忱罗罗清疏,叩其实义,殊欠分明,而世俗相传,初不撢究。二曰用字重复,容貌姿美,见于《魏书》,文艳博富,亦载《国志》,此皆三字稠迭;两字复语,尤难悉数。三曰用典饰滥,呼征质曰『周郑』,谓霍光为『博陆』,言食则『糊口』,道钱则『孔方』,称兄则『孔怀』,论婚则『宴尔』,求莫而用为『求瘼』,计偕而以为『计阶』,转相祖述,安施失所,比喻乖方,斯亦彦和所云文浇之致弊也。」

骆鸿凯《文选学余论》二《指瑕》:「按用『赏』者,《文选》如沈休文《宋书谢灵运论传》之『讽高历赏』,任彦升《王文宪集序》之『缀赏无地』(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亦有「赏心」之语)。用『抚』者,如傅季友《为宋公修张良庙教》之『抚事怀人』,《为宋公求加赠刘前将军表》之『抚事永念』。用『

即』者,如谢灵运《南楼中望所迟客》之『即事怨睽携』,沈休文《

游钟山诗》之『即事既多美』,谢玄晖《敬亭山诗》之『即此陵丹梯』。此类上非故训,下异方言,后人沿习,不以为异。而当时骤读,颇费摸索。谓之『情讹』『文浇』,非过语也。」

《注订》:「此节专论『单举一字,指以为情』之非。特举『赏』『抚』二字为例,所谓『情讹』『文浇』者是也。」

曹学佺批:「此段驳得不是。」

〔一二〕斯波六郎:「《尚书胤征》:『旧染污俗,咸与惟新。』」

近代辞人,率多猜忌,至乃比语求蚩〔一〕,反音取瑕〔二〕,虽不屑于古,而有择于今焉〔三〕。

〔一〕 《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蚩』作『媸』。」

牟注:「比语:和字音相同或相近的字并列。蚩:缺点。」

〔二〕 《札记》:「《金楼子杂记》篇上云:『宋玉戏太宰屡游之谈,流连反语,遂有鲍照伐鼓、孝绰布武、韦粲浮柱之作。』(案「伐」「布」「浮」皆双声,惟「布」今属于帮纽,清浊小异,然则三语一也。)《颜氏家训文章》篇云:『世人或有文章引《诗》「

伐鼓渊渊」者,宋玉已有屡游之诮(案此事今无考)。如此流比,幸须避之。』此云『比语』『反音』者,如《吴志》『成子阁』反『石子冈』,《晋书》『清暑』反『楚声』,《宋书》『袁愍孙』反『殒门』,《齐书》『东田』反『癫童』,『旧宫』反『穷厩』,《梁书》『鹿子开』反『来子哭』,《南史》『叔宝』反『少福』,此所谓求蚩取瑕也。(此所谓比语求蚩,只在比语反音,而唐宋以来,并忌字音,如宋人笑「德迈九皇」为「卖韭黄」,明太祖疑「为世作则」为「为世作贼」。)然则彦和云『不屑于古,有择于今』者,岂虚也哉!」

《札记》注「高厚之诗不类」云:「六朝人常好引此事以讥人。《金楼子杂记》篇上:『何僧智者,尝于任昉坐赋诗而言其诗。任云:「卿诗可谓高厚。」何大怒曰:「遂以我为狗号!」(

高厚切狗,厚高切号)任逐后解说,遂不相领。』」

《校释》:「比语:按诸本皆作『比』,疑切字之误,下言反音,词异义同,皆指其时反切之学也。」又:「切语求蚩,反音取瑕,实当时之习尚。盖音韵之学初兴,文人多习反切之语,至用相戏谑,有因而生隙者,故舍人举以为戒。观《金楼子》所记数事可知也。」

范注:「反音取瑕,如『高厚』、『伐鼓』之类是。比语求蚩,如『是耶非』、『云母舟』之类是。《金楼子捷对》篇云:『羊戎好为双声,江夏王设斋使戎铺坐。戎曰:「官教前床,可开八尺。」王曰:「开床小狭。」戎复曰:「官家恨狭,更广八分。」又对文帝曰:「金沟清泚,铜池摇漾,既佳光景,当得剧基。」』《

洛阳伽蓝记》载郭氏婢对人曰:『郭冠军家。』其人曰:『此婢双声。』婢曰:『儜奴慢骂。』此即周颙体语之类。亦与反语同为言语声变之法;而六朝南北皆有此风习矣。」

《颜氏家训文章》篇:「梁世费旭诗云:『不知是耶非?』殷澐诗云:『飖扬云母舟。』简文曰:『旭既不识其父,澐又飖扬其母。』此虽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诗》『伐鼓渊渊』者,《宋书》(一本作「宋玉」,当误)已有屡游之诮;如此流比,幸须避之。」王利器《集解》:「『是耶』之『耶』为父,『

云母』之『母』为母,即比语求蚩之证;下文『伐鼓』又反音取瑕之证也,此皆所谓『讳避精详』者也。」

《杂记》:「顾炎武云:南北朝人作反语,多是双反,韵家谓之正纽倒纽。史之所载,如晋孝武帝作清暑殿,有识者以清暑反为楚声。楚声为清,声楚为暑也。宋明帝多忌,袁粲旧名袁愍,为陨门。」

〔三〕 范注:「彦和云:『不屑于古,有择于今。』谓此虽不雅,然习俗为是,作者亦不可不留意,以免世之猜忌也。」

《注订》:「率多猜忌──率用比辞反音,施之于文,情近谐谑,猜忌易生也。故云:『不屑于古,有择于今焉。』有择者,戒滥用也。《文镜秘府论》西卷:『翻语病者,正言是佳词,反语则深累是也。如鲍明远诗云:「鸡鸣关吏起,伐鼓早通晨。」「伐鼓」正言是佳词,反语则不祥,是其病也。崔氏云:「伐鼓反语腐骨,是其病。」』」

斯波六郎:「案范氏释『不屑于古』为不雅,此宁谓与『不顾于古』意略同,谓『比语、反音之事,不顾古之问题』之意。『不屑』与『不顾』相近,从《序志》第五十『同之与异,不屑古今』之用例可知。」

刘勰指摘他那个时代的文人「率多猜忌」,利用反切音的方法来讽刺别人,系这种轻薄的作风,他认为是古人不屑为的。

牟注:「上举诸忌,古代是没有的,如汉武帝《李夫人歌》中曾说『是耶非耶』;《诗经小雅采芑》中的『伐鼓渊渊』等。」

又制同他文,理宜删革,若排人美辞〔一〕,以为己力〔二〕,宝玉大弓,终非其有〔三〕。全写则揭箧,傍采则探囊〔四〕,然世远者太轻,时同者为尤矣〔五〕。

〔一〕 「删革」,删节改变。《校注》:「『排』,黄校云:『王本作掠。』何焯云:『排,疑作采。』按《说文》手部:『排,挤也。』《广雅释诂三》:『排,推也。』其训与此均不惬,当以作『

掠』为是。《左传》昭公十四年:『己恶而掠美为昏。』杜注:『掠,取也。』诂此正合。若作『排』,则与下几句文不属矣。」《校证》:「『排』王惟俭本作『掠』。吴云:疑作『采』。」斯波六郎:「作『掠』者应从。」

〔二〕 《校注》:「按《左传》僖公二十四年:『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

〔三〕 黄注:「《春秋》:『盗窃宝玉大弓。』《左传》杜氏注:『盗谓阳虎也。宝玉,夏后氏之璜;大弓,封父之繁弱。』」《校注》:「按黄范两家注均止引《春秋经》定公八年『盗窃宝玉大弓』以注,于义未备。当再引九年『得宝玉大弓』句,『终非其有』之意始明。」

《春秋经》定公八年:「盗窃宝玉大弓。」杜注:「盗谓阳虎也。……宝玉,夏后氏之璜;大弓,封父之繁弱(弓名)。」《左传》定公八年:「阳虎劫公与武叔,以伐孟氏。……阳氏败。阳虎脱甲,如公宫,取宝玉大弓以出。」九年:「夏,阳虎归宝玉大弓。」杜注:「无益近用,而只为名,故归之。」《左传会笺》:「阳虎取本国之重器,将以赂外国以求容,徐思其不义之甚,故归之。」

《陔余丛考》卷四十「窃人著述」条:「顾宁人谓:昔人著述,往往自藏其名而托之于古人,如张霸『百二尚书』之类(见《日知录》卷十八)。今人则好窃人诗文以为己作,此诚风尚之愈变愈下也。然昔人亦有窃人著作者,蔡邕疏云:『今待诏之士,或窃成文,虚冒姓氏。』(见《后汉书蔡邕传》)是汉末已有此风。《世说》:『向秀注《庄子》未竟而卒,郭象遂窃为己注。』(《文学》篇)刘勰亦云:『排人美词,以为己力,宝玉大弓,终非己有。』」

〔四〕 《训故》:「《庄子》: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縢,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谓知也。」范注:「《庄子胠箧》篇:『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造文之士,能杼轴己怀,不相剽贼,斯免瑕累矣。」《庄子集释》引《释文》:「揭,《三苍》云:举也,担也,负也。」「揭箧」,是把箱子扛走,比喻全文剽窃。

〔五〕 范注:「世远者太轻,时用者为尤,谓窃取古辞,是轻薄无行;掠取时说,将自招咎尤。」

《指瑕》篇对于剽窃别人的辞句也是极端反对的。别人的文章无论多么好,抄来终归不是自己的,无论是全抄或者「旁采」,都是盗窃行为。

清袁守定《时文蠡测》第三十四则「言不可袭人之词」:「《曲礼》曰:『毋剿说。』言不可揽取他人之言以为己有也。刘舍人曰:『全写则揭箧,彷采则探囊。』袭人之词,古人至比之为盗,可不戒哉!」

《注订》:「此言掠人美词,以为己力之非,剽窃古人者嫌轻浮,剽窃时人者类盗贼,其过为尤甚焉。」

《校释》:「蹈袭依仿之风,东汉以后为最盛(仲长统《昌言》已有「窃他人之记以成己说,为学士三奸之一」之论)。能者为之,是为与古人争胜,劣者则不免于剽窃之讥矣。此舍人所以有『揭箧』『探囊』之论也。」

斯波六郎:「案范氏『轻』释为轻薄,『尤』释为咎尤,但『轻』与『尤』应解为比较窃取罪之轻重之意。如此『然』字亦有着落。」

黄叔琳评:「尝疑韩昌黎云:『惟古于词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后皆指前公相袭。』所谓必己出者,将如何?非比杜撰之比也。然不杜撰,恐又入于相袭矣。昌黎谓樊绍述『文从字顺』,果可信乎?」

以上为第三段,举出宋齐以来文章方面的毛病,一是字义依稀,二是语音犯忌,三是掠人美辞。

若夫注解为书,所以明正事理;然谬于研求,或率意而断〔一〕。《

西京赋》称中黄育获之俦〔二〕,而薛综谬注,谓之阉尹〔三〕,是不闻执雕虎之人也〔四〕。

〔一〕 范注:「纪评曰:『此条无与文章,殊为汗漫。』案《论说篇》云:『若夫注释为词,解散论体,离文虽异,总会是同。』据此,注解为文,所以明正事理,尤不可疏忽从事,贻误后学。何晏见王弼《老子注》,乃以所注作《道德二论》,郭象注《庄子》,亦即以意阐发,无异单篇之论,注与论本可通也。彦和于本篇特为指说,殊存微意,纪氏讥之,未见其可。」

《注订》:「注解为书,当即文章之类,若专就辞章而言,亦不可废。……故纪说当再详也。」

〔二〕 《校证》:「『俦』原作『畴』,日本刊本作『俦』,案:《文选西京赋》:『乃使中黄之士,育获之俦。』字正作『俦』,今据改正。」

〔三〕 《训故》:「李善《文选》注:『《尸子》曰:中黄伯曰:余左执太行之獶而右搏雕虎。《战国策》:范雎说秦王曰:乌获之力焉而死,夏育之勇焉而死。』」按此见《秦策三》。梅注:「中黄,国名,多出勇力之士。」《札记》:「按今本《西京赋》薛综注,删去阉尹之说。」范注:「张衡《西京赋》『乃使中黄之士,育获之俦。』李善注:『《尸子》曰:……而死。』案薛综未见此说,当为李善所删去。」薛综,字敬文,三国吴人。《西京赋》李注:「旧注是者因而留之,并于篇首题其姓名。其有乖谬者,臣乃具释,并称臣善以别之。他皆类此。」今《文选》薛注无「阉尹」句,此善因注有未是,从而去之也。《校注》:「张云璈《选学胶言》(卷二《西京赋》薛综注条)、梁章巨《文选旁证》(卷三《西京赋》「中黄之士」条)并谓今《文选》薛注无阉尹之说,盖为李善删去。」

《斟诠》:「薛综之注『中黄之士』为『阉尹』,盖涉中黄门而误。《汉书百官公卿表》:『诸仆射署长,中黄门皆属焉。』注:『中黄门,奄人,居禁中,在黄门之内给事者也。』而不知中黄为人名,中黄门为少府之属官,一字之差,谬以千里焉。……阉尹,亦作奄尹,主领宦竖之官。《吕氏春秋仲冬纪》:『命阉尹。』注:『阉,宫官。尹,正也。』」

〔四〕 《校释》:「注解之文,亦论说之一体。舍人《论说》篇言之甚明,故此篇申论瑕疵,举谬解之例。纪评诋其『无与文章』,乃后世文士辨体未精之见也。汉儒通经识字,训解古书,多本师说,精确者固多,固陋墨守之失,亦在所不免。他若诸子之解诂,辞赋之注释,事出文士,匪由经师,则其失尤多。舍人此篇,亦但举一隅以示例耳。」

又《周礼》井赋,旧有疋马〔一〕;而应劭释疋,或量首数蹄〔二〕,斯岂辩物之要哉〔三〕!

〔一〕 范注:「《周礼地官》小司徒:『乃经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四甸为县,四县为都,以任地事,而令贡赋。凡税敛之事。』郑注引《司马法》曰:『

六尺为步,步百为亩,亩百为夫,夫三为屋,屋三为井,井十为通,通为匹马。』《正义》曰:『三十家使出马一匹,故曰通为匹马。』」

〔二〕 《校证》:「『劭』,冯本、汪本、畲本作『邵』。」按:「邵」字当是从元刻本而误。范注:「今存《风俗通》无释匹之文。《艺文类聚》九十三引《风俗通》云:『马一匹,俗说相马比君子,与人相匹。或曰:马夜行,目明照前四丈,故曰一匹。俗说度马纵横,适得一匹。或说马死卖得一匹帛。或云《春秋》左氏说,诸侯相赠乘马束帛,束帛为匹,与马相匹耳。』(惠栋《九曜斋笔记》卷一引「匹」作「疋」,此处作「诸侯相赠,乘马束帛;帛为疋,与马之相疋耳」。又曰:「今《风俗通》无此语,非全书也。」)按此皆与量首数蹄说未合。《说文》:『匹,四丈也。』《汉书食货志》:『

布广二尺二寸为幅,长四丈为匹。』」

〔三〕 「辩」字《校证》作「辨」。「辩」、「辨」通。

原夫古之正名,车两而马疋〔一〕,疋两称目〔二〕,以并耦为用。〔三〕

〔一〕 范注:「《尚书牧誓》:『戎车三百两。』传:『车称两。』《风俗通》:『车有两轮,故称为两;犹履有两只,亦称为两。』段玉裁注《说文》匹字云:『凡言匹敌匹耦者,皆于二端或两取意(二丈为一端,二端为两,每两为一匹)。凡言匹夫匹妇者,于一两成匹取意。两而成匹,判合之理也,虽其半亦得云匹也。马称匹者,亦以一牝一牡离之而云匹,犹人言匹夫也。』案本篇『疋』字皆当作『匹』。《孟子告子》:『力不能胜一匹雏。』孙奭《音义》云:『匹,丁公著作疋。』是也。『疋』即『匹』字之讹,盖汉隶『匹』有变『●』为『小』而作『●』者,见武荣冯绲等碑,故俗又讹为『

疋』。且以『匹』为『匹偶』之『匹』,『疋』为『丈疋』之『疋』,则尤讹也。」

《斟诠》:「正名,谓辩定事物之名称。《论语子路》:『必也正名乎。』注:『正百事之名。』」

〔二〕 《校注》:「『疋』,黄校云:『元脱,杨补。』……按张本、何本、谢钞本正有『疋』字,未脱。」按元刻本、弘治本无第二「疋」字。郭注:「『目』作动词用。『匹两称目』,谓马以匹称之,车以辆目之也。」是「称目」犹称谓。

〔三〕 《斟诠》:「『并』,正字作『并』,《说文》:『并,并也,从二立。』耦,两人也。《考工记匠人》『二耜为耦』疏:『

两人耕为耦。』案凡二人皆为耦。《左氏襄公二十九年传》:『射者三耦。』杜注:『二人为耦。』」牟注:「《风俗通义》:『车一两,谓两两相与为体也。原其所以言「两」者,箱辕及轮,两两而耦,故称「两」耳。』(《艺文类聚》卷七十一)」

盖车贰佐乘〔一〕,马俪骖服〔二〕,服乘不只,故名号必双,名号一正,则虽单为疋矣〔三〕。疋夫疋妇〔四〕,亦配义矣〔五〕。

〔一〕 范注:「《礼记少仪》:『乘贰车则贰,佐车则否。贰车者,诸侯七乘,上大夫五乘,下大夫三乘。』郑注:『贰车佐车,皆副车也。朝祀之副曰贰;戎猎之副曰佐。』」梅:「乘,去声。」

《校注》:「此文淆次,当乙作『车乘贰佐』,始能与下句『马俪骖服』相对。『车乘贰佐』者,谓车乘有贰车、佐车也。」

〔二〕 《诗经郑风大叔于田》:「叔于田,乘乘黄,两服上襄,两骖雁行。」郑笺:「两服,中央夹辕者。襄,驾也。」正义曰:「《小戎》云:『骐骝是中,騧骊是骖。』骖中对文,则骖在外;外者为骖,则知内者为服。」

《斟诠》:「『俪』,字本作『丽』,谓并马也。……案『俪』与『骈』,古多连用。《说文》:『骈,驾二马也。』段注:『并马谓之俪驾,亦谓之骖。』『马俪骖服』谓驾车用的成对的马有骖马有服马。」

〔三〕 《校证》:「凌本谓『元脱杨补』者为此『疋』字,误。」黄注:「《左传》:『匹夫无罪。』……正义曰:『士大夫以上则有妾媵,庶人惟夫妇相匹。其名既定,虽单亦通。故书传通谓之匹夫匹妇也。』按《易中孚》象曰:『马匹亡。』谓四与初绝,如马之亡其匹也。可证训匹之义,正与匹夫匹妇一例。」

宋程大昌《演繁露》卷十四「马匹」:「马以匹为数,自古言匹马,皆一匹也。《文侯之命》有『马四匹』,不知当时何指?《韩诗外传》谓:『马夜行,目光所及,与匹练等;或曰匹,言价与匹帛等。』不知孰是?因读刘勰《文心雕龙》,其说为长。」

清周广业《意林注》卷四:「《文心雕龙》云:『古名车以『两』,马以『匹』者,车贰佐乘,马匹骖服,……匹夫匹妇,犹此义也。』案古者士以上皆有妾媵,惟庶人无之。夫妇合而成家,古举匹为名。因之呼单丁只妻亦云匹。」

《注订》:「《楚辞怀沙》:『独无匹兮。』注:『

双也。』故双又曰匹,只亦曰匹。《孟子》:『以先于匹夫者。』注:『一夫也。』」

《斟诠》:「《左氏桓公十年传》:『匹夫无罪。』……《说文通训定声》:『匹者先分而后合。故双曰匹,只亦曰匹,犹独曰特,配亦曰特也。曰:上古质朴,衣服短狭,二人衣裳,惟共享匹,故曰匹夫匹妇也。』」

〔四〕 《注订》:「《说苑》:『汤武失其民,则为匹夫。』或曰:『上古质朴,衣服短狭,二人衣裳惟共一匹,故曰匹夫匹妇也。』段氏释匹之说本此。」

〔五〕 黄注:「《尔雅释诂》:『匹,合也。』疏:『匹者,配合也。』」范注:「《白虎通》:『匹,偶也,与其妻为偶,阴阳相成之义也。』」《注订》:「配义者,有配合之义也,故虽单而言匹。」《校证》:「两京本、王惟俭本、顾校本『矣』作『也』。《演繁露》十四引此句作『如匹夫匹妇之称匹是也』,字亦作『也』。何校『矣』改『也』。」

《校注》:「『矣』,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训故本、四库本作『也』。冯舒校『矣』作『

也』(何焯校同)。按『也』字是。既与上『则虽单为疋矣』句避复,语气亦较胜。」

夫车马小义,而历代莫悟〔一〕;辞赋近事,而千里致差〔二〕;况钻灼经典〔三〕,能不谬哉!

〔一〕 郭注:「两句指应劭释『两』释『匹』。」

〔二〕 《校注》:「《礼记经解》:『《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厘,缪以千里。」』《史记自序》:『《易》曰:「失之毫厘,差以千里。」』集解引徐广曰:『今《易》无此语,《易纬》有之。』(按见《易干凿度》)」郭注:「两句指薛综注《西京赋》。」

〔三〕 「钻灼」,古卜法。钻龟里甲使薄,然后燃荆焞以灼所钻处,使兆坼见于表面,凭之以定吉凶。《仪礼士丧礼》:「楚焞置于燋,在龟东。」郑注:「楚,荆也。荆焞所以钻灼龟者。」后人混钻灼为一事,引申而为钻研之义。

夫辩疋而数首蹄〔一〕,选勇而驱阉尹〔二〕,失理太甚,故举以为戒。丹青初炳而后渝〔三〕,文章岁久而弥光,若能檃栝于一朝〔四〕,可以无惭于千载也〔五〕。

〔一〕 《校证》:「『疋』原作『言』,徐校作『疋』,梅六次本改『疋』。今从之。『首』字,冯本、汪本、畲本、王惟俭本脱,徐补『首』字。他本作『筌』字。锺本、梁本、梅六次本、日本刊本作『首』字,今从之。」

范注:「夫辩言而数筌蹄,应依一作『辩匹而数首蹄。』」《校注》:「万历梅本作『夫辩言而数筌蹄』,校云:『(筌)一作首。』天启梅本作『夫辩疋而数首蹄』,校云:『(首)元作筌。』何本、凌本、梁本、秘书本、谢钞本、冈本、尚古本、崇文本作『夫辩言而数首蹄』。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脱一『首』字。(徐校补「首」字)按《大戴礼记小辩》篇:『尔雅以观于古,足以辩言矣。』上文有『量首数蹄』语,则作『夫辩言而数首蹄』为是。」按元刻本作「夫辨言而数蹄」。辨、辩通。

〔二〕 《斟诠》:「指薛综注张衡《西京赋》『中黄育获』之误。」

〔三〕 《校注》:「《法言君子》篇:『或问圣人之言炳若丹青,有诸?曰:「吁,是何言与!丹青初则炳,久则渝。」』李注:『

丹青初则炳然,久则渝变;圣人之书,久而益明。』」

〔四〕 《校订》:「『檃』『栝』二字,《说文》互训。《荀子法行》篇:『檃栝之侧多枉木。』《大略》篇:『示诸檃栝。』注云:『檃栝,矫楺木之器也。』『栝』又作『括』。又《尚书大传》:『子赣曰:檃括之旁多曲木,良医之门多疾人,砥砺之旁多顽钝。』」

《斟诠》:「檃栝,原为矫制邪曲之器,引申而为纠正之义。」

〔五〕 《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锺本、梁本、王谟本、冈本、崇文本『惭』作『愧』。」按元刻本作「惭」。

赞曰:羿氏舛射〔一〕,东野败驾〔二〕。虽有俊才〔三〕,谬则多谢〔四〕。斯言一玷,千载弗化〔五〕。令章靡疚,亦善之亚〔六〕。

〔一〕 《御览》八十二引《帝王世纪》:「羿有穷氏,未闻其姓,其先帝喾以世掌射,……羿与吴贺北游,(贺)使羿射雀左目,羿引弓射之,误中左(右)目,羿俯首而媿,终身不忘。」

《校注》:「《符子》:『夏王使羿射于方矢之皮,征寸之的。乃命羿曰:「子射之中,则赏子以万金之费;不中,则削子以十邑之地。」羿容无定色,气战于胸中,乃援弓而射之,不中;更射之,又不中。』(《御览》七四五引)与《帝王世纪》所载者不同。」

〔二〕 梅注(《训故》同):「《庄子》:东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庄公以为文弗过也,使之钩百而反。颜阖遇之,入见曰:稷之马将败。公密而不应。少焉,果败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马力竭矣,而犹求焉,故曰败。」按此见《达生》篇。

〔三〕 《校证》:「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俊』作『隽』。」按元刻本正作「隽」。

〔四〕 牟注:「谢,惭愧。《文选》颜延年《赠王太常》:『属美谢繁翰。』李善注:『谢,犹愧也。』上文说没有瑕病的文章,『可以无愧于千载』,这里反过来说,有了谬误,就是『千载弗化』的惭愧。」

〔五〕 《斟诠》:「言著述立言,一有瑕疵,虽千载而后,亦不能改变其缺失也。化,变化也。《荀子正名》:『状变而实无别,而为异者,谓之化。』」

〔六〕 《札记》:「此言文章但求无病。《颜氏家训文章》篇曰:『学为文章,先谋亲友,得其评论者,然后出手,慎勿师心自任,取笑傍人也。自古执笔为文者,何可胜言?至于宏丽精华,不过数十篇耳。但使不失体裁,辞意可观,遂称才士。要须动俗盖世,亦俟河之清乎!』」「靡」,无也。「疚」,病也。

《斟诠》:「言写作美好文章而无病憾,亦可谓善之次也。……盖古有所谓三不朽,立言乃其次也。《左氏襄公二十四年传》:『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牟注:「善,……即《练字》篇说的『善为文者』。」

总之,《指瑕》篇举的若干事例都比较零散,没有规纳成规律。文中指出的这些毛病,也大都属于修辞学的范畴。大体可以说是消极修辞,通过具体事例,告诉人们不要如何如何做而已。

养气 第四十二

《管子内业》篇:「气道(导)乃生,生乃思,思乃知,知乃止矣。」又:「是故此气也,不可止以力,而可安以德;……敬守勿失,是谓成德,德成而智出,万物果得。」这种认为可以通过「敬守勿失」的养气功夫来促进人的思维和观察能力的见解正是刘勰《养气》说的滥觞。

稽康《琴赋》:「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

《札记》:「养气谓爱精自保,与《风骨》篇所云诸『气』字不同。此篇之作,所以补《神思》篇之未备,而求文思常利之术也。《

神思》篇曰:『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遯心。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又云:『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也。』《文赋》亦曰:『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虽兹物之在我,非余力之所戮。』以二君之言观之,则文思利钝,至无定准,虽有上材,不能自操张驰之术。但心神澄泰,易于会理;精气疲竭,难于用思。为文者欲令文思常赢,惟有弭节安怀,优游自适,虚心静气,则应物无烦,所谓明镜不疲于屡照也。然心念既澄,亦有转不能构思者,士衡云:『理翳翳而愈伏,思乙乙其若抽。』虽使闭聪塞明,一念若兴,仍复未静以前之状,故彦和云:『意得则舒怀命笔,理伏则投笔卷怀。』亦惟听其自然,不复强思以自困。若云心虚静者,即能无滞于为文,则亦不定之说也,大凡为学为文,皆有弛张之数,故《学记》云:『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注云:『藏,谓怀抱之;修,习也;息,谓作劳休止之谓息;游,谓闲暇无事之谓游。』然则息游亦为学者所不可缺,岂必终夜以思,对案不食,若董生下帏,王劭思书,然后为贵哉?至于为文伤命,益有其征,若夫相如含笔而腐毫,扬雄辍翰于惊梦,桓谭疾感于苦思,王充气竭于思虑,彦和既举之矣。后世若杜甫之性耽佳句,李贺之呕出心肝,又有吟成一字,捻断数髭,二句三年,一吟泪流,此皆销铄精胆,蹙迫和气,虽有妙文,亦自困之至也。又人才有高下,不可强为,故《颜氏家训》云:『钝学累功,不妨精熟;拙义研思,终归蚩鄙。但成学士,自足为人,必乏天才,勿强操笔。』此言才气庸下,虽使沥辞镌思,终然无益也,大抵年少精力有余,而照理不深,虽用苦思,而文章未即工妙;年齿稍长,略谙文术,操觚之际,又患精力不能赴之。此所以文鲜名篇,而思理两致之匪易也。恒人或用养气之说,尽日游宕,无所用心,其于文章之术未尝研炼,甘苦疾徐未尝亲验,苟以养气为言,虽使颐神胎息,至于百龄,一旦临篇,还成岨峿。彦和养气之说,正为刻厉之士言,不为逸游者立论也。」

《校释》:「本篇申《神思》未竟之旨,以明文非可强作而能也。《神思》篇云:『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又云:『方其搦翰,气倍辞前。』又云:『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彼篇以虚静为主,务令虑明气静,自然神王而思敏。本篇『率志委和』,『优柔适会』,及『清和其心,调畅其气』,亦即求令虚静之旨,然细绎篇中示戒之语,如曰『钻砺过分』,曰『争光鬻采』,曰『惭凫企鹤,沥辞镌思』,言外盖以箴其时文士,苦思求工,以鬻声誉之失也。」

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养气》篇所说的『气』,其义与『神』相近,指的是神气。所以说:『率志委和,则理融而情畅;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神和气是相提并论的。这些话就是《神思》篇所说的『陶钧文思,贵在虚静』。所以说:『是以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调畅其气。』这样,在人讲,是气旺神酣之时;就文讲,成机神洋溢之境。……」(一九六一年版)

郭注:「作者认为:生理的血气与心理的志气是相关连的,血气刚健,则志气清明;心理的志气,又是与作品的文气相关连的,志气清明,则文气流畅。所以写了《养气》这篇论文。」

《斟诠》:「养气者,『保爱精神』之谓也。此由彦和开篇『昔王充著述,制《养气》之篇』一语,可得其旨意。……孟子……养气之法,纯取之于内心,不假旁求,与彦和论文之取法于未来之『守静』、『致虚』、『节宣』、『适会』者异趣。观彦和所言养气,重在使精神勿过于多用,多用则气衰,至精神疲乏时,应即舍去,使精神充沛,心意舒畅,至临文之际,自能游刃有余矣。与王充所言,皆偏重乎外。而后世文家言文气之培养,仍颇多本孟子之意以发挥之者,因此养气而亦有内外之分。」

张少康《中国古代文学创作论》论「感兴」云:「刘勰在《神思》篇中说:『是以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已经涉及到了感兴培养问题。他在《养气》篇中认为神思高潮时的感兴现象乃是人的神气旺盛,精力充沛时才可能有的;如果精神过于疲劳,情绪低落,气衰力竭,就不可能出现感兴现象。为此,刘勰提出要使艺术构思进入感兴状态,就必须养气保神。……人的气是神的具体体现,神旺神疲怎么才能看出来呢?它就反映在气盛气衰上,所以养气也即是保神。」

王锺陵《中国古代文论中两种不同的「养气」说》:「刘勰的『

养气』论是在古代哲学『精气』说的基础上产生的。《文心雕龙养气》篇开篇即云:『昔王充著述,制《养气》之篇,验己而作,岂虚造哉!』……而王充的『精气』说及其建立在『精气』说基础上的『

养气』说,……又是来源于先秦宋钘、尹文学派的。……

「《论衡》中对『元气』运动特点的表述,也同宋、尹的论述有其一脉相承之处。《管子内业》篇说:『气道(通)乃生,生乃思。』这是说气是流通的。『勿烦勿乱,和乃自成』(《内业》)一语,则是说气要『和』,王充说:『是故气不通者,强壮之人死,荣华之物枯。』(《论衡别通》)『血脉不调,人生疾病;风气不和,岁生灾异。』(《论衡谴告》)。也是抓住『通』与『和』这两点来说的,这种论述对刘勰《养气》篇有着明显的影响。

「根据宋尹的说法,谨守精气就能『昭知天下,通于四极』(《

管子心术下》)。而要养气,……办法就是虚其欲而静其心。……虚静以持守精气,持守精气,乃能使耳目聪明,筋骨强壮,乃能产生很大的智慧,以至『遍知天下,穷于四极』。这就是为什么虚静对于思维活动来说被看作是『首术』『大端』的原因,这便是虚静、养气、神思三者统一的理论基础。……

「如果说刘勰的『养气』说是建立在宋、尹、王充『精气』说的基础上的,那末以韩愈为代表的古文家的『养气』说则是建立在孟子『知言养气』说的基础上的。刘勰的『养气』说侧重在文与思的结合上,与养生论密切相关。古文家的『养气』说则侧重在文词的结合上,与道德修养说相互交融。」(《文学评论丛刊》第十八辑)

昔王充著述,制「养气」之篇〔一〕,验己而作〔二〕,岂虚造哉!〔三〕

〔一〕 范注:「《论衡自纪》篇:『章和二年,罢州家居,年渐七十,时可悬舆。……发白齿落,日月逾迈,俦伦弥索,鲜所恃赖,贫无供养,志不娱快。历数冉冉,庚辛域际,虽惧终徂,愚犹沛沛。乃作养性之书凡十六篇。养气自守,适时则酒,闭明塞聪,爱精自保。适辅服药引导,庶冀性命可延,斯须不老。』」

《论衡自纪》篇上言「养性」,下言「养气」,乃以两者为同义语。本篇也就直称充「制『养气』之篇」,非谓充的著述,于《养性书》外,别有《养气》篇。

〔二〕 「验己而作」,经过自身检验而作。

傅庚生《文论主气说发凡》:「王充云着养性之书,养气自守。彦和谓为验己之作,以弁《养气》之篇;然仲任意在『爱精自保』,不关文事也。」(《国文月刊》第三十五期)

〔三〕 《论衡对作》篇:「夫论说者闵世忧俗,与卫骖乘者同一心矣。愁精神而幽魂魄,动胸中之静气,贼年损寿,无益于性。祸重于颜回,违负黄、老之教,非人所贪,不得已,故为《论衡》。」

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一〕;心虑言辞,神之用也〔二〕。率志委和〔三〕,则理融而情畅〔四〕;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五〕。此性情之数也〔六〕。

〔一〕 《校注》:「按《吕氏春秋贵生》篇:『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高注:『役,事也。』」意谓耳目鼻口是生命所役使的。

〔二〕 心思言辞要费精神的。范注:「《史记自序》司马谈《论六家要旨》云:『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

〔三〕 《斟诠》:「率,依循也。《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疏:『言依循性之所感而行,不令违越。』率志,犹言率意。《晋书阮籍传》:『籍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恸哭而反。』委和,见《庄子知北游》篇:『(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俞樾《平议》:『司马云:「委,积也。」于义未合。《国策齐策》:「愿委之于子。」高注:「委,付也。」成二年《左传》:「

王使委于三吏。」杜注曰:「委,属也。」天地之委形,谓天地所付属之形也。』《庄子》所谓『委和』,原为『付属和顺之气』之意,彦和借用其词,而稍变其义,可作『放任自然』解。」

〔四〕 「理融」,谓思理融和。

〔五〕 范注:「《抱朴子至理》篇:『身劳则神散,气竭则命终。』彦和论文以循自然为原则,本篇大意,即基于此。盖精神寓于形体之中,用思过剧,则心神昏迷。故必逍遥针劳,谈笑药,使形与神常有余闲,始能用之不竭,发之常新,所谓游刃有余者是也。」

《斟诠》:「钻砺过分,谓钻研磨砺,超过才分也。……《晋书王敦传》:『任不过分,役其所长。』分谓才分,亦即才量。」按「过分」亦可作过度解。

王金凌《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认为养气之气指元气。他解释此一小段云:「耳目口鼻是感觉器官,器官收纳万物,进而思考。若思考过度,则元气耗弱,体能不继,于是思考转为迟钝。因此需要调养深息,恢复元气。元气可以说是体能,气息盛衰即体能强弱的关键。刘勰在行文中常将气息和元气互用。」《论衡言毒》篇:「万物之生,皆禀元气。」又《无形》篇:「人以气为寿,形随气而动,气性不均,则于体不同。」

〔六〕 牟注:「数,自然之数。《明诗》篇的『情变之数』、《情采》篇的『神理之数』,和这里『性情之数』的『数』字义同。」

张少康《中国古代文学创作论》:「提倡『率志委和』,反对『钻砺过分』,这就是《神思》篇所说的『无务苦虑』,『不必劳神』之意。其中心是强调要顺乎自然,不要勉强而作。率志,是随着自己的心志;委和,是附合天地之和,亦即自然之意。……要使创作顺乎自然,理融情畅,自然就有兴会标举之妙。」

《斟诠》:「仲任所谓『发白齿落』者,血气衰老之象征;『不娱』『惧徂』者,志气萧索之表现;其所以着养性之书,欲『闭明塞聪』『服药引导』者,无非为『爱精自保,性命可延』耳。彦和即基此认识,以为生理之血气与心理之志气相关联,血气健旺则志气清明;而心理之志气又与作品之文气相关联,志气清明则文气流畅。是则欲求志气清明、文气流畅者,首须保爱精神,一己之血气健旺,此则《养气》篇之所为作也。故曰:『率志委和,则理融而情畅;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此性情之数也。』」

夫三皇辞质〔一〕,心绝于道华〔二〕;帝世始文〔三〕,言贵于敷奏〔四〕;三代春秋,虽沿世弥缛〔五〕,并适分胸臆〔六〕,非牵课才外也〔七〕。战代枝诈〔八〕,攻奇饰说〔九〕;汉世迄今,辞务日新,争光鬻采〔一○〕,虑亦竭矣〔一一〕。

〔一〕 《校注》:「『皇』,两京本、胡本作『王』。按『王』字非是。《孝经》纬《援神契》:『三皇无文。』(《周礼地官》保氏贾疏引)是其证。」「三皇」之说不一,最常见者,《史记》补《

三皇本纪》以伏羲、女娲、神农为三皇,伪孔安国《尚书序》及皇甫谧《帝王世纪》以伏羲、神农、黄帝为三皇。

〔二〕 《老子》第三十八章:「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王注:「前识者,前人而识也。」《礼记曲礼》正义引老子云:「礼者忠信之薄,道德之华,争愚之始。」

《缀补》:「《庄子知北游》篇:『礼者,道之华。』」《斟诠》:「心绝于道华,心胸断无纷华盛丽之意念也。……《

史记礼书》:『自子夏,门人之高弟也,犹云:「出见纷华盛丽而说,入闻夫子之道而乐,二者心战,未能自决。」而况中庸以下,渐渍于失教,被服于成俗乎?』冈白驹曰:『悦华丽与乐道义,二者战于胸中。』此处『道』与『华』字虽并举,而义则偏取。」

〔三〕 牟注:「帝世:指尧舜时期。《檄移》篇:『帝世戎兵,三王誓师。』和这里的『帝世』所指略同。……始文:《原道》篇:『

唐虞文章,则焕乎始盛。』与『帝世始文』完全一致。」

「帝世」,五帝之世,指少昊、颛顼、高辛、尧、舜(

据《尚书序》及《帝王世纪》)。

〔四〕 「敷奏」,铺陈而言之也。《尚书舜典》:「五载一巡守,群后四朝,敷奏以言。」孔传:「敷,陈;奏,进也。诸侯四朝,各使陈进治理之言。」《奏启》篇:「昔唐虞之臣,敷奏以言。」

〔五〕 「沿世」,随着时世。「弥缛」,日益华丽。

〔六〕 《明诗》篇:「随性适分。」「分」,即下文「器分」,谓才分。《文赋》:「思风发于胸臆。」「适分胸臆」,言文思发自心中时适合自己的器分。恰好与下文「牵课才外」相反。

〔七〕 兴膳宏《〈文心雕龙〉与〈出三藏记集〉》:「《出三藏记集序》:『牵课羸志。』」又:「六朝人用『牵课』之例可举二例如下:《韵府》谢庄《与江夏王义恭笺》有云:『牵课尪瘵,以综所忝。』及徐陵《答族人梁东海太守长孺书》云:『牵课疲朽,不无辞制。』」「牵课」,牵强,课求;意即强求。「才外」,才力以外。

〔八〕 《校注》:「『枝』,两京本、胡本、训故本、冈本作『技』。徐校『枝』作『谲』。按『枝』与『技』于此均费解,与『谲』之形亦不近,恐非舍人之旧。疑当作『权』。权,俗作●。盖初由权作●,后遂讹为枝(或技)耳。」

《斟诠》:「谓战国时代纵横游谈,竞尚妍巧诡诈也。技,《说文》:『巧也。』……技诈,犹言巧诈。《韩非子说林上》:『故曰巧诈不如拙诚。』」

〔九〕 《论语为政》:「攻乎异端。」「攻」谓攻求。「攻奇饰说」谓攻求新奇,文饰说辞。

〔一○〕「鬻」,夸耀,卖弄。《注订》:「彦和旨重自然,虽文采之道,不必返于上古之辞质,亦不可鬻采,所谓『攻奇饰说』,『辞务日新』。即『牵课才外』之弊也。」

〔一一〕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此言春秋上世,皆适从才分,以直抒一己胸臆之心意,非借助外力以牵强修饰也。《明诗》篇曰:『随性适分。』《镕裁》篇曰:『随分所好。』其著书立说,既顺循意志,所以优裕有余。战国以下,则竭尽思虑,铺采争艳,巧为修饰说辞,适反本性,所以疲累不堪。」

故淳言以比浇辞,文质悬乎千载〔一〕;率志以方竭情〔二〕,劳逸差于万里;古人所以余裕,后进所以莫遑也〔三〕。

〔一〕 牟注:「《淮南子齐俗训》:『浇天下之淳。』高诱注:『浇,薄也;淳,厚也。』」秦汉以上之文,均甚朴质,如《击壤歌》,是自然的天籁,作者一点不费力。扬雄《甘泉赋》与之比较,真是「淳言以比浇辞,文质悬乎千载」。

〔二〕 句意谓:随意写作,和竭力苦思、神志衰颓相对比。斯波六郎:「陆机《文赋》:『是以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

斟诠》:「方,比较之意。《论语宪问》:『子贡方人。』孔云:『比方人也。』《礼檀弓》:『服勤至死,方丧三年。』孔疏:『

方,谓比方也。』」

〔三〕 《孟子公孙丑》:「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莫遑」,无闲暇。范注:「时移世迁,质不胜文,彦和非欲人复返三代以前也。其意亦犹《神思》篇所云『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云尔。」

以上为第一段,论述养气对于创作的重要性,并举例说明古今作者劳逸不同,因而作品殊异。

凡童少鉴浅而志盛,长艾识坚而气衰〔一〕,志盛者思锐以胜劳〔二〕,气衰者虑密以伤神。斯实中人之常资〔三〕,岁时之大较也〔四〕。

〔一〕 古以三十岁以前为「少」,即青年。黄注:「《曲礼》:五十曰艾。」孔疏:「发苍白色如艾也。」《校注》:「《吕氏春秋去宥》篇:『人之老也,形益衰而智益盛。』高注:『老者见事多,所闻广,故智益盛。』」《方言》:「东齐、鲁、卫之间,凡尊老谓之艾。」王金凌:「此处旨在说明思考时老少体能的差异,气与精气都指元气。」

〔二〕 「胜劳」,胜任疲劳。

〔三〕 《论语雍也》:「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常资」,一般的天资。

〔四〕 「岁时」,年龄。《史记货殖列传序》:「此其大较也。」《索隐》:「大较,犹大略也。」

若夫器分有限〔一〕,智用无涯〔二〕;或惭凫企鹤〔三〕,沥辞镌思〔四〕。于是精气内销〔五〕,有似尾闾之波〔六〕;神志外伤,同乎牛山之木〔七〕。怛惕之盛疾〔八〕,亦可推矣〔九〕。

〔一〕 《校证》:「『器』,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作『气』,涉下文『精气』而误。」《世说新语贤媛》:「王江州夫人语谢遏曰:汝何以都不复进,为是尘务经心,天分有限。」

《北史赵煚赵芬等列传》论曰:「故知人之分器,各有量限;大小云异,不可相踰。」《魏书萧宝寅传》:「器分定于下,爵位悬于上。」《斟诠》:「器分,指器量才分。」

〔二〕 《补注》:「《庄子养生主》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郭注:「生也有涯,所禀之分各有涯也。……若以有限之性,寻无极之知,安得而不困哉?」

〔三〕 范注:「《庄子骈拇》:『是故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

《注订》:「此喻违乎性情之数,背乎自然之道。」

《斟诠》:「谓惭媿凫之足短,而企望鹤之足长,以喻人之悔恨自己之才能薄弱而羡慕他人之智

慧高强也。」

〔四〕 《斟诠》:「沥,《说文》:『漉也。一曰水下滴沥也。』沥有过滤之义,故可作洗练解。」「镌」,刻划。

〔五〕 《论衡论死》:「人之所以生者,精气也。」《汉书艺文志》经方类:「及失其宜者,以热益热,以寒增寒,精气内伤,不见于外,是所独失也。」

〔六〕 《校注》:「『波』,两京本、胡本作『泄』。按『泄』字盖出后人妄改,不如『波』字义长。」

黄注:「《庄子》:『北海若曰: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注:尾闾,海东川名。」按此见《庄子秋水》篇。《文选》嵇康《养生论》「而泄之以尾闾」,李注:「司马彪曰:『尾闾,水之往海外出者也。』一名沃燋,在东大海之中。尾者,在百川之下,故称尾;闾者聚也,水聚族之处,故称闾也。」

〔七〕 《校证》:「『木』,两京本作『伐』。《文通》无『乎』字。」《校注》:「木,两京本、胡本作伐。按伐字亦出后人妄改。」《考异》:「上言波,下言木,实字相偶,从木是。」范注:「《

孟子告子上》:『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赵岐注:……「牛山,齐之东南山也。……濯濯,无草木之貌。」

〔八〕 《校证》:「张之象本『怛』误『恒』。『盛』,梅六次本改『成』,『成』、『盛』古通。」范注:「《说文》:『怛,憯也。』《毛诗匪风》:『中心怛兮。』传云:『怛,伤也。』《文选》嵇康《幽愤诗》:『怛若创痏。』《说文》:『惕,惊也。』《一切经音义》七:『惕,怵惕,悚惧也。』怛惕有迫促伤害之义,『盛』一作『成』,是。」《注订》:「怛惕者伤害心性,违养气之道,以致有盛疾之累,『盛』作『成』亦通。怛音达。」

《校注》:「按『恒』字误。《史记文帝纪》:『(

后二年)忧苦万民,为之怛惕不安。』是『怛惕』连文之证。『盛』读平声,在器中曰盛。《史记文帝纪》集解引应劭注『怛惕盛疾』,犹言疾在怛惕之中,即忧能伤人之意也。」《斟诠》改为「怛惕之成疾」,释云:「谓忧伤劳瘁而成疾病也。」

〔九〕 王金凌:『刘勰批评『智用无涯』者之焦思苦虑,说他们『

精气内销,有似尾闾之波;神志外伤,同乎牛山之木。』这种说法明显地继承了宋、尹以至王充『爱精自保』的观点。刘勰不仅在《养气》篇中,一再地反对『销铄精胆,蹙迫和气』;而且在《神思》篇中,也提出了『秉心养术,无务苦虑』的要求。」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大抵言之,童年少壮气力有余,而照理不深,虽用苦思,文章未即工妙。长老耆艾识见精确,然年齿已大,操觚之际,又患气力衰颓。故知鉴浅志盛,识坚气衰,过犹不及,谓之两失,惟长艾者守静致虚以养气,童少者刻苦自厉以向学乃可。」

至如仲任置砚以综述〔一〕,叔通怀笔以专业〔二〕,既暄之以岁序〔三〕,又煎之以日时〔四〕,是以曹公惧为文之伤命〔五〕,陆云叹用思之困神〔六〕,非虚谈也。

〔一〕 梅注:「谢承《后汉书》曰:王充于宅内门户墙柱,各置笔砚简牍,见事而作,着《论衡》八十五篇。」

《补注》:「《北堂书钞著述》篇引谢承《后汉书》:『王充贫无书,往市中省所卖书,一见便忆,门墙屋柱,皆施笔砚,而着《论衡》。』」

「综述」,综合论述。

〔二〕 《训故》:「《后汉书曹褒传》:褒字叔通,博雅疏通,常憾朝廷制度未备,慕叔孙通为汉礼仪,昼夜研精,沉吟专思,寝则怀抱笔札,行则诵习文书,当其念至,忘所之适。」「专业」,即指研精专思。《校证》:「『叔』原作『敬』,梅据孙汝澄改。案王惟俭本正作『叔』不误。」

《考异》:「梅本注云:『叔元作敬,孙无挠改。』敬通,冯衍字;叔通,曹褒字。因褒传有沈吟专思之语,从孙是。」

〔三〕 《斟诠》改「暄」作「晅」,注云:「晅,《集韵》:『许元切,日气也。』《易说卦》传:『日以烜之。』……《释文》:『烜,干也。』而干有干燥、干涸、干耗、干竭诸义,此处可作『销耗』解。《左传》僖十五年:『外强中干。』注:『外虽有强形,而内实干竭。』」

《离骚》:「春与秋其代序。」故称年曰「岁序」,谓每年四季按次序交替。

〔四〕 牟注:「煎:熬。喻苦思的折磨。《抱朴子内篇道意》:『若乃精灵困于烦忧,荣卫消于役用,煎熬形气,刻削天和。』」

〔五〕 范注:「曹公语未详。《金楼子立言上》:『颜回希舜,所以早亡;贾谊好学,遂令速殒;扬雄作赋,有梦肠之谈;曹植为文,有反胃之论。生也有涯,智也无涯。以有涯之生,逐无涯之智,余将养性养神,获麟于金楼之制也。』」

《校注》:「按曹公,《檄移》、《章表》两篇及此凡三见,它篇则称魏武,当是曹操。《魏略》:『陈思王精意著作、食饮损减,得反胃病也。』(《御览》三七六引)《抱朴子》佚文:『

扬雄作赋,有梦肠之谈;曹植为文,有反胃之论。言劳神也。』(《

海录碎事》十八引)」

〔六〕 《训故》:「陆云《与兄平原书》:『兄文章已自行天下,多少无所在,且用思困人,亦不事复及。』」见《全晋文》卷一○一,下句云:「以此自劳役。」

李笠《中国文学述评迷溺之境》:「扬子云作《甘泉赋》,病至一岁;桓谭作小赋,亦成病。《金楼子》曰:『曹植为文,有反胃之论。』(《立言》篇)刘彦和云:『曹公惧为文之伤命,陆云叹用思之困神。』(《养气》篇)盖所受命意修词上之工力困苦,其害尚浅;所受哀情刺激之精神痛苦,其影响于身体甚大也。否则,偶作小赋,有何工力之足病乎?」

以上为第二段,说明不善养气,导致神伤气衰之害。

夫学业在勤,〔功庸弗怠〔一〕,〕故有锥股自厉〔二〕,〔和熊以苦之人〔三〕。〕志于文也,则有申写郁滞〔四〕,故宜从容率情,〔五〕优柔适会〔六〕。

〔一〕 黄叔琳批:「学宜苦而行文须乐。」《校证》:「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云本、梅六次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黄注本、张松孙本、崇文本,『故有锥股自厉』句上,有『功庸弗怠』一句四字,句下有『和熊以苦之人』一句六字。卢云:『按下六字,吴本无。当本脱四字,不学者妄增成之,而忘其年代之不合也。』案卢说是,传校元本、汪本、余本、张之象本、梅本、冯校本等,正无此二句,今据删。」《校注》:「『功庸弗怠』『和熊以苦之人』二句,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无。何焯云:『和熊,唐人事。此后人谬增。』按两京本、何本、胡本、训故本、天启梅本有此二句(以后各本从之)。寻绎文意,实不必有,确出后人谬增。」

〔二〕 《训故》:「《战国策》:苏秦乃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伏而诵之,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缀补》:「《

御览》三七二引《史记》:『苏秦握锥自厉。』」

《斟诠》:「《战国策秦策》:『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归至家,妻不下纴,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乃夜发书,陈筴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简炼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说文通训定声》:『厉,假借为励。』《后汉书杜诗传》:『将帅自厉。』注:『厉,勉也。』」「厉」,鞭策。

〔三〕 沈岩批:「何本无『和熊』六字。」范注:「卢文弨《抱经堂文集》十四《文心雕龙集注书后》:『《养气》篇故有锥股自厉,和熊以苦之人,案下六字,吴本无。……年代之不合也。』《新唐书柳仲郢传》:『母韩善训子,故仲郢幼嗜学,尝和熊胆丸使夜咀咽以助勤。』」

《考异》:「『功庸』四字似原脱。六朝文体及四六,率双起双收,无『功庸』句『则不免夔足之讥。下面『和熊』句以原缺,后人妄加,典引失时。」

〔四〕 《校注》:「何焯云:『志疑作至。』(纪昀说同)两京本、胡本也下有『舍气无依』四字;滞下有『玄解顿释之辈』六字。何纪说是。训故本正作『至』。《乐府》篇『精之至也』,唐写本误『

至』为『志』;《史传》篇『子长继志』,元本等又误『志』为『至』。是『至』『志』二字易淆误之证。两京本、胡本多出二句,亦为后人妄增。」

〔五〕 《庄子山木》:「情莫若率,……率则不劳。」林希逸注:「率,循其自然之意。」《斟诠》:「『从容率情』与首节『率志委和』词异义同。」《太平御览》卷六「思迟」类:「李翰,天宝中寓居阳翟,为文精密,用思苦涩,常从阳翟令皇甫曾求音乐,每思涸则奏乐,神逸则着文。」

〔六〕 杜预《春秋左氏传序》:「优而柔之。」孔疏:「优、柔俱训为安,宽舒之意也。」

《神思》篇:「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也。」

《斟诠》:「『适会』亦见《章句》篇:『随变适会,莫见定准。』会,……此处宜作际会解。所谓际会,即指心神与物境遇合时所产生之感应与兴象也。《章句》篇云:『控引情理,送迎际会』用与此同。」《征圣》篇:「抑引随时,变通适会。」

张少康《中国古代文学创作论》论「感兴」:「怎样才能使创作顺乎自然,『率志委和』呢?刘勰认为关键是要使神志清醒,具有虚静的状态,而不要被许多杂事杂念所干扰。……艺术创作是一种艰苦的劳动,但它又不同于孜孜不倦地研究学问,而有自己的特殊规律。它不需要『锥股自厉』,而要求『从容率情,优柔适会』,必需在心平气和、神情舒畅的状态下,方能从容自若,文思泉涌;如果『销铄精胆』,『蹙迫和气』,违反了自然之性,那么就会丧失感兴,灵感不来,也就无法写好作品。」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夫作文章,但多立意。令左穿右穴,苦心竭智,必须忘身,不可拘束。思若不来,即须放情却宽之,令境生。然后以境照之,思则便来,来即作文。如其境思不来,不可作也。」

若销铄精胆〔一〕,蹙迫和气〔二〕,秉牍以驱龄,洒翰以伐性〔三〕,岂圣贤之素心,会文之直理哉〔四〕!

〔一〕 「铄」,通「烁」,熔化。「销铄」犹消耗。《文选》枚乘《七发》:「虽有金石之坚,犹将销铄而挺解也。」李善注引贾逵《

国语》注:「铄,销也。」

〔二〕 《斟诠》:「《礼记祭义》:『有和气者必有愉色。』《

荀子正名》:『性之和所生。』注:『和,阴阳冲和之气也。』」「蹙迫」,逼迫。

〔三〕 《斟诠》:「谓操持简牍以疾促年寿,挥洒翰墨以摧残生命也。驱龄,犹言驰年,谓疾促年寿也。……伐性,见《吕氏春秋本生》篇:『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命之曰伐性之斧。』亦见《韩诗外传》:『徼幸者,伐性之斧也。……』案:性即生命。《

左传》昭八年:『莫保其性。』注:『性,命也。民不敢自保其性命。』」

范注:「《论衡效力》篇:『贤者有云雨之知,故其吐文万牒以上,可谓多力矣。世称力者,常褒乌获。然则董仲舒、扬子云,文之乌获也。秦武王与孟说举鼎不任,绝脉而死。少文之人,与董仲舒等涌胸中之思,必将不任,有脉绝之变。王莽之时,省《五经》章句皆为二十万,博士弟子郭路,夜定旧说,死于烛下,精思不任,绝脉气灭也。』」

纪评:「此非惟养气,实亦涵养文机,《神思》篇虚静之说,可以参观。彼疲困纷扰之余,乌有清思逸致哉!」

〔四〕 陶潜《归园田居》:「素心正如此,开径望三益。」又《移居》:「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素心」,纯朴的心境。「会文」,会合文辞,即写作。「直理」,正道。

傅庚生《文论主气说发凡》:「《养气》篇云:『夫耳目鼻口,……亦卫气之一方也。』此篇亦系阐说养卫灵感而善乘之以为文之理。允宜既闳于中,乃肆于外,未可『惭凫企鹤,沥辞镌思』。充其气而卫以宜,乃谓善养浩然也。灵感之来去,既不受意识之支配,故『销铄精胆,蹙迫和气』,非『会文之直理』,灵感成熟,既仍倚学验之沾溉,故『锥股自厉,和熊以苦』,刘氏以入《养气》之篇也。云『学业在勤,功庸弗怠』,虽以反衬吐纳文艺之宜调畅清和,亦兼示养气之藉重学功也。又云『从容率情,优柔适会』,犹谓创作之辄凭灵感也。然则养气云者,质言之,即充实意识界之经验,以浚其源,而善乘灵感之涌现以存其迹也。」

且夫思有利钝〔一〕,时有通塞〔二〕,沐则心覆〔三〕,且或反常〔四〕;神之方昏,再三愈黩〔五〕。

〔一〕 陆云《与兄平原书》(《陆士龙集》卷八):「方当积思,思有利钝。」

〔二〕 《文赋》:「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神思》篇:「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遯心。」时机有通有塞。「通塞」,泛谓人事的顺逆。

〔三〕 《训故》:「《左传》:晋文公之竖头须求见,公辞焉以沐。谓仆人曰:『沐则心覆,心覆则图反,宜吾不得见也。』仆人以告,公遽见之。」按此见僖公二十四年。孔疏引韦昭云:「沐则低头,故心反复也。」

〔四〕 「且或反常」,甚至会违反常情去考虑问题。

〔五〕 《校注》:「按《易蒙》:『初筮告,再三渎。』《释文》:『渎,乱也。』『渎』、『黩』古今字。」斯波六郎:「《说文》『黩』字下引《易》曰:『再三黩。』」

王金凌:「利钝通塞,互相交织,便形成了构思过程中文思开塞的种种情况:有时似若不思,妙手偶得;有时偶一触发,天机骏通;又有时再三苦思,经久方通;还有的时候,愈思愈昏,体、智俱伤,所思乃成『反常』。」

是以吐纳文艺〔一〕,务在节宣〔二〕,清和其心,调畅其气〔三〕,烦而即舍,勿使壅滞〔四〕,意得则舒怀以命笔,理伏则投笔以卷怀〔五〕,逍遥以针劳,谈笑以药〔六〕,常弄闲于才锋〔七〕,贾余于文勇〔八〕,使刃发如新〔九〕,腠理无滞〔一○〕,虽非胎息之迈术〔一一〕,斯亦卫气之一方也〔一二〕。

〔一〕 《神思》篇:「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文艺」,文章技巧。「吐纳文艺」指写作。

〔二〕 《斟诠》:「节宣谓既有节制而又能宣散也。」《校注》:「按《申鉴俗嫌》篇:『或问曰:「养有性乎?」曰:「养性秉中和,守之以生而已。……故君子节宣其气,勿使有所壅闭滞底。」』」

《左传》昭公元年:「君子有四时,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夕以修令,夜以安身,于是乎节宣其气。勿使有所壅闭湫底。」杜注:「宣,散也。」竹添光鸿《左传会笺》:「宣,通也,与壅闭湫底对。节者,为之节通也。」

斯波六郎:「尚有《抱朴子内篇释滞第八》『任情肆意,又损年命,唯有得其节宣之和,可以不损』等足资参考。盖此语为当时道家之常用语。」

〔三〕 《校证》:「『调』,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日本刊本、王谟本作『条』。案《书记》篇有『条畅』语。」

《校注》:「『调』,何本、凌本、别解本、冈本、尚古本、王本、郑藏钞本、崇文本作『条』。按以《书记》篇『故宜条畅以任气』例之,作『条』是。《文选》王褒《四子讲德论》:『进者乐其条畅。』《古文苑》刘歆《遂初赋》:『玩琴书以条畅兮。』并以『条畅』为言。」

王金凌:「『清和其心』即《神思》篇所说『虚静』的方法,若要虚静,必得体先安适。体要安适,必得气息调畅。气息不畅,则体不安适,体不安适,心则分想而不能虚静,文思自然壅滞不通。此处精胆、和气、气都指元气。调气则指气息。」

张少康《中国古代文学创作论》论「感兴」:「刘勰在这里着重从精神修养的角度来讲灵感的培养,『清和其心,谓畅其气』,只有当艺术家处于一种最佳的精神状态时,才能够促使灵感的爆发,兴会的到来。……一个艺术家虽然有丰富的生活经验,如果不能『清和其心,调畅其气』,也是决不可能产生灵感的。」

〔四〕 《补注》:「《左传》昭公元年:『先王之乐,所以节百事也,故有五节,迟速本末以相及。中声以降,五降之后,不容弹矣。于是有烦手淫声,慆堙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听也。物亦如之,至于烦乃舍也已,无以生疾。』又曰:『勿使有所壅闭湫底,以露其体。』杜注:『湫,集也;底,滞也;露,羸也。』」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意欲作文,乘兴便作,若似烦即止,无令心倦,常如此运之,即兴无休歇,神终不疲。」

〔五〕 《校证》:「『意得』两京本作『理镕』,冯本墨钉。」《

校注》:「按『理镕』与下句『理伏』重出一字,非是。」又:「《

文赋》:『理翳翳而愈伏。』」《论语卫灵公》:「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

《晋书王沈传》:「王沈郁郁不得志,乃作《释时论》,其辞曰:『先卷而后舒。』」卷舒相对成文。「卷」,收敛;「

舒」,开展。

《文镜秘府论论体》:「心或蔽通,思时钝利,来不可遏,去不可留。又情性烦劳,事由寂寞,强自催逼,徒成辛苦。不若韬翰屏笔,以须后图。待心虑更澄,方事连缉。非止作文之至术,抑亦养生之大方耳。」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凡神不安,令人不畅无兴。无兴即任睡,睡大养神。常须夜停灯任自觉,不须强起。强起即惛迷,所览无益。纸笔墨常须随身,兴来即录。若无笔纸,羁旅之间,意多草草。舟行之后,即须安眠。眠足之后,固多清景,江山满怀,合而生兴,须屏绝事务,专任情兴。因此,若有制作,皆奇逸。看兴稍歇,且如诗未成,待后有兴成,却必不得强伤神。」

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版第二编:「刘勰……主张仔细观察事物的『要害』,学习作文的『法则』(「术」),并且要保养体力,使精神常处于饱满状态。《养气》篇说人的精神,依附于身体,养神首先在养身,感到劳倦,必须休息。」

许可《读文心雕龙笔记》:「作家在进行创作构思时,如果真是阻碍太大,甚至弄得糊里胡涂的,简直是无法继续下去了,这时又该怎么办?刘勰以为这时最重要的是要使头脑冷静下来,清醒下来,『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脏,澡雪精神』(《神思》),『是以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调畅其气』(《养气》)。这时也可以暂时把创作工作丢下来,『烦而即舍,勿使壅滞』(《养气》),必须要等到你的思维已经清晰了,而且要感觉得有一种不得不写的内心要求时,然后再提起你的笔,所以说『意得则抒怀以命笔』。当思想源泉已经枯竭了的时候,如果还是『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这反而会戕杀创作的灵感的。」

〔六〕 「」,「倦」的异体字。《庄子让王》:「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

明李日华《紫桃轩又缀》卷三:「刘舍人勰论作文云:『清和其心,调畅其气,……逍遥以针劳,谈笑以药倦。』此用暇持满之法也。天下事皆然,宁指文哉!」

〔七〕 《斟诠》:「谓掉弄闲情之际显露才华锋铓也。」

〔八〕 黄注:「《左传》:齐高固曰:欲勇者贾余余勇。」《左传》成公二年:「齐高固入晋师,桀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车,系桑本焉,以徇齐垒。曰:『欲勇者贾余余勇。』」杜注:『贾,卖也。言己勇有余,欲卖之。」杨伯峻注:「贾,买也。……杜注谓『卖也』非。」此处谓行文时有余勇可贾。

〔九〕 《补注》:「《庄子养生主》篇:『庖丁曰: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释文》:『硎音刑,磨石也。』」

〔一○〕《校证》:「『腠』原作『凑』。据两京本、王惟俭本改。」《吕氏春秋先己》篇:「用其新,弃其陈,腠理遂通。」高诱注:「腠理,肌脉。」《史记仓公扁鹊列传》:「君有疾在腠理。」亦作「凑理」。《素问生气通天论》:「气血以流,凑理以密。」一说为肌肉的文理。《素问举痛论》:「寒则腠理闭。」张志聪集注:「腠理者,肌肉之文理,寒气容之,则腠理闭而气不通。」

《仪礼乡射礼》:「进腠。」郑注:「腠,肤理也。」此处「腠理」指文之条理。

〔一一〕《校注》:「『迈』,元本、弘治本、汪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万』。《广博物志》二九引同。按『万术』与下句『一方』对,是也。」

斯波六郎:「『迈』恐『万』字之误。『万术』盖万全之术之意,对下句『一方』。」《斟诠》:「谓内功之万应秘术也。」

黄注:「《汉武内传》:王真习闭气而吞之,名曰胎息。行之断谷一百余年,肉色光美,力并敌人。……《宋史艺文志》有卧龙隐者《胎息歌》一卷。」《补注》:「《后汉书方术传》:『王真能行胎息胎食之方。』章怀注:《汉武内传》曰:王真字叔经,上党人,习闭气而吞之,名曰胎息。」「胎息」是炼气的一种内功,即气功。《抱朴子内篇释滞》:「得胎息者,能不以鼻口嘘吸,如在胞胎之中,则道成矣。」

〔一二〕王元化《文心雕龙创作论》:「他在《养气》篇中还硬把道家方士的『胎息』、『吐纳』、『卫气』之类长生久视之术,应用到文学创作活动方面,从而使一些精华部分交织在糟粕之中。」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综观舍人所言养气,旨在使精神勿过于多用,多用则气衰。至精神疲惫时,应即舍去,使气力旺盛,心意舒畅,临文之际,自然绰绰有余。……大凡为学为文,皆有张弛之数,惟有听任自然,不可强思以自困。」

第三段根据文学创作的特点讲养气的方法。

赞曰:纷哉万象,劳矣千想〔一〕。玄神宜宝〔二〕,素气资养〔三〕。水停以鉴〔四〕,火静而朗〔五〕。无扰文虑,郁此精爽〔六〕。

〔一〕 二句意谓:天地间万象纷纭,令人千思万想为劳。

〔二〕 《校证》:「『玄』,黄注本作『元』,避清讳。」

向长清注:「玄神,清静的神态。《汉书扬雄传》:『人君以玄默为神,澹泊为德。』」

〔三〕 「素气」,即元气。

〔四〕 《校注》:「《庄子德充符》:『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成疏:『鉴,照也。夫止水所以留鉴者,为其澄清故也。』又:『平者,水停之盛也。』成疏:『停,止也。』」

〔五〕 句意谓:火在不摇晃的时候才明朗。

〔六〕 《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心之精爽,是谓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

《注订》:「郁字有积精存养之义。」「郁」,茂,旺盛。

《校注》:「《左传》昭公七年:『用物精多,则魂魄强。是以有精爽。』」杜注:「爽,明也。」正义:「精,亦神也;爽,亦明也。精是神之未着,爽是明之未昭,言权势重,用物多,养此精爽,至于神明也。」

王元化《〈神思〉篇虚静说柬释》:「『水停以鉴,火静而朗』,正可作为他的虚静说的自注。所谓水之停、火之静都是以达到明鉴的积极目的为出发点的。这正和前人所谓『明镜不疲于屡照』的道理一样。因此,老庄的虚静说和刘勰的虚静说恰恰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老庄把虚静视为返朴归真的最终归宿,作为一个终点;而刘勰却把虚静视为唤起想象的事前准备,作为一个起点。老庄提倡虚静的目的是为了达到无知无欲、混混噩噩的虚无之境;而刘勰提倡虚静的目的却是为了通过虚静达到与虚静相反的思想活跃、感情焕发之境。一个消极,一个积极,两者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中华文史论丛》第三辑)

附会 第四十三

《史记袁盎晁错列传》太史公曰:「袁盎虽不好学,亦善傅会。仁心为质,引义慷慨。」《索隐述赞》:「袁丝公直,亦多附会。」《汉书袁盎传》赞同。注引张晏曰:「因宜附着合会之。」清翟灏《通俗编》卷十七《言笑、傅会》:「《汉书袁盎传》:『虽不好学,亦善傅会。』……傅亦作附。……《文心雕龙》有《附会》篇。」

《汉书郦陆朱刘叔孙传赞》称陆贾「从容平、勃之间,附会将相以强社稷」。此「附会」指融和协调。陆机《汉高祖功臣颂》亦谓陆贾「附会平、勃,夷凶剪乱」。

《文选》贾谊《鵩鸟赋》:「夫祸之与福,何异纠纆?」李善注引应劭曰:「祸福相与为表里,如纠纆索相附会也。」

《后汉书贾逵传论》:「贾逵能附会文致,最差贵显。」注:「贾逵附会文致,谓引《左氏》明汉为尧后也。」

《三国志魏书锺会传》注引何劭《王弼传》:「其论道傅会文辞,不如何晏。」

纪评:「附会者,首尾一贯,使通篇相附,而会于一,即后来所谓章法也。」

《札记》:「《晋书文苑左思传》载刘逵《三都赋序》曰:『傅辞会义,抑多精致。』彦和此篇,亦有『附辞会义』之言(「傅」「附」同类通用字),正本渊林,然则附会之说旧矣。循玩斯文,与《镕裁》《章句》二篇所说相备。然《镕裁》篇但言定术,至于术定以后,用何道以联属众辞,则未暇晰言也。《章句》篇致意安章,至于章安以还,用何理以斟量乖顺,亦未申说也。二篇各有『首尾圆合』,『首尾一体』之言,又有『纲领昭畅』,『内义脉注』之论,而总文理定首尾之术,必宜更有专篇以备言之,此《附会》篇所以作也。附会者,总命意修辞为一贯而兼草创讨论修饰润色之功绩也。」

范注:「《后汉书张衡传》:『时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踰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成。』」

又:「《镕裁篇》云:『草创鸿笔,先标三准。……然后舒华布实,献替节文;绳墨以外,美材即斲,故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若术不素定,而委心逐辞,异端丛至,骈赘必多。』案《附会》篇即补成彼篇之义,讨论如何而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如何而能异端不至,骈赘尽去之术也。附与会二者,其用不同。彦和云:『附辞会义,务总纲领。』是『附』对辞言,『会』对义言,『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乱』,善附之谓也;『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善会之谓也。」

王元化《文心雕龙创作论》:「所谓附会也就是指作文的谋篇命意,布局结构之法。」

《斟诠》:「所谓『附会』,附即附辞,会即会义,所以论述作家应如何附丽辞采与会合事义,以求群言有所联属,众理得以融和,写作之形式与内容前后一致。……案即今之谋篇是也。……下笔之初,审题之始,即应聚来题材之义理,统贯篇章之首尾,确定何者应保留,何者应删去,联接上下文之辞气段落,综合全篇之形式内容,虽其言辞滋多,思理繁富,而可使之锦绮交错,脉落贯注,不致踰越主题之范畴。苟为文而不知谋篇,则虽千言万语,盈篇累牍,而散漫无纪,曷足贵哉!」

又:「盖彦和论文从内容决定形式出发,乃其一贯主张,『附辞』与『会义』虽相提并论,实质会义是目的,附辞是手段,辞为义而附,义非为辞而会,必也千言万语,抱定主题,始属当行之作。」

按《镕裁》篇主要是讲文意如何锻炼,文辞如何剪裁的问题。至于在一篇文章中,内容如何安排,以及怎样围绕内容组织成结构完整的篇章,刘勰则在《附会》篇里进行了专门的论述。

「附会」就是「附辞会义」的简称。「会义」是把文意会合成一个整体,「附辞」是使文辞密切结合内容来安排。

何谓附会?谓总文理〔一〕,统首尾,定与夺,合涯际,弥纶一篇,〔二〕使杂而不越者也〔三〕。若筑室之须基构〔四〕,裁衣之待缝缉矣〔五〕。

〔一〕 《礼记三年问》:「壹使足以成文理,则释之矣。」孔疏:「使足以成文章义理。」孙希旦集解:「文,谓文章;理,谓条理。」颜延之《庭诰》:「文理精出。」「总文理」就是把文章义理综合在一起,来确定主题。

〔二〕 《易系辞上》:「故能弥纶天地之道。」孔疏:「弥,谓弥缝补合,纶为经纶牵引。」《序志》:「弥纶群言为难。」「弥纶」犹综合。

「统首尾」是使整篇文章从头到尾保持统一;「定与夺」是决定哪些应该保留,哪些应该去掉;「合涯际」是使文意上下相承接的地方密合无间;「弥纶一篇」是把全篇综合组织起来。「杂而不越」就是内容虽多,文辞虽杂,都不要越出主题之外。

郭绍虞、王文生《文心雕龙再议》:「这就是说,附会的目的在于整理作品的内容形式,联接文章的篇章结构,决定取舍增删,融合各个部份,使之成为完整的整体。」

〔三〕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下》:『其称名也,杂而不越。』韩注:『备物极变,故其名杂也。各得其序,不相踰越,况爻繇之辞也。』」郭注:「『杂而不越』即下文所谓『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乱』。」

《文心雕龙创作论释〈附会篇〉「杂而不越」说》:「韩康伯注:『备物极变,故其名杂也。各得其序,不相逾越。』焦循《易章句》说:『杂』谓『物相杂』,『不越』谓『不逾其度』。韩氏、焦氏的注疏都认为这句话是在说明《易》象万物变化之理,一方面万物万事变动不居,另方面万物万事的变化又都不能超出天尊地卑的限度。刘勰把这句话用于文学领域以说明艺术结构问题,显然已舍去了《系辞下》的本义。根据《附会》篇来看,『杂』是指艺术作品的部份而言,『不越』是指不超出艺术作品的整体一致性而言。『

杂而不越』的意思就是说艺术作品的各部份、各细节在表面上千差万别,彼此不同,可是实际上,它们都应该渗透着共同的目的性,为表现共同的内容主旨自然而然地结合为一个整体,使表面不一致的各部份、各细节,显示了目的方面和主旨方面的一致性。……

「在艺术结构问题中,『杂而不越』这个命题首先在于说明艺术作品是单一(刘勰又称之为「约」)和杂多(刘勰又称之为「博」)的统一。从单一方面来说,艺术作品必须首尾一贯,表里一致。在这一点上,艺术和理论有某种相似之处。理论要求逻辑推理的一贯性,使所有的论点联结为一条不能拆开的链锁,一环扣一环地向前发展,以说明某个基本思想原则。艺术也同样要求形象细节的一贯性,使所有的描写围绕着共同的主旨,奔赴同一个目标,而不允许越出题外的骈拇枝指存在。刘勰说『一物携二,莫不解体』,『绳墨以外,美材既斲』,就是把艺术作品的单一性作为作家的取舍标准看待的。……

「从杂多方面来说,艺术作品又必须具有复杂性和变化性,通过丰富多采的形式去表现丰富多采的意蕴。……刘勰用『杂』这个字来表明艺术作品的杂多性,还可以举《诠赋》篇为证。《诠赋》篇说:『文虽杂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在这里『杂』『糅』二字同义,都是代表杂多的意思。显然,刘勰是把『杂』作为肯定意义提出来的,以与单调、贫乏、枯窘相对立。」

〔四〕 「基构」,谓基础结构。王骥德《曲律章法》:「作曲,犹造宫室者然。工师之作室也,必先定规式,自前门而厅、而堂、而楼,或三进,或五进,或七进,又自两厢而及轩寮,以至廪、庾、庖、湢、藩垣、苑榭之类,前后、左右、高低、远近,尺寸无不了然胸中,而后可施斤斲。作曲者亦必先分段数,以何意起,以何意接,何意作中段敷衍,何意作后段收煞。整整在目,而后可施结撰。」(《

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第四册)

李渔《闲情偶寄结构第一》:「至于结构二字,则在引商刻羽之先,拈韵抽毫之始,如造物之赋形,当其精血初凝,胞胎未就,先为制定全角,使点血而具五官百骸之势。倘先无成局,而由顶及踵,逐段滋生,则人之一身,当有无数继续之痕,而血气为之中阻矣。工师之建宅亦然,基址初平,间架未立,先筹何处建厅,何方开户,栋需何木,梁用何材,必俟成竹了然,始可挥斤运斧。倘造成一架,而后再筹一架,则便于前者不便于后,势必改而就之,未成先毁,犹之筑舍道旁,兼数宅之匠资,不足供一厅一堂之用矣。」

〔五〕 《闲情偶寄密针线》:「编戏有如缝衣,其初则以完全者剪碎,其后又以剪碎者凑成。剪碎易,凑成难。凑成之工,全在针线紧密;一节偶疏,全篇之破绽出矣。」

夫才童学文〔一〕,宜正体制〔二〕,必以情志为神明〔三〕,事义为骨髓〔四〕,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五〕;然后品藻玄黄〔六〕,摛振金玉〔七〕,献可替否〔八〕,以裁厥中〔九〕。斯缀思之恒数也〔一○〕。

〔一〕 《校证》:「『才童』原作『才量』,今据《御览》五八五引改。《体性》篇『童子雕琢,必先雅制』,文意正与此相同。《辨骚》篇『童蒙拾其香草』,《养气》篇『童少鉴浅而志盛』,亦谓童子学文之事耳。」

范注:「才量学文,『量』疑当作『优』,或系传写之误。殆由学优则仕意化成此语。」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案《太平御览》五百八十五引作『才童』,知『量』盖『童』之讹。《体性》篇云:『

童子雕琢,必先雅制。』与此可互证。推彦和之意,不过谓学慎始习耳;与学优则仕意何与耶?」《校注》:「《御览》引『量』作『童』,极是,『量』其形误也。」

〔二〕 「体制」也作「体制」,包括体裁及其在情志、事义、辞采、宫商等方面的规格要求,也包括风格。

〔三〕 《庄子齐物论》:「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林希逸谓「神明犹精神」(《南华真经口义》)。

《黄帝内经灵兰秘典论》:「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荀子解蔽》:「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文章流别论》:「夫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成声为节。」

〔四〕 范注:「《颜氏家训文章》篇云:『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与彦和此文略同。」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范注引铃木校云:『髓』,《御览》作『鲠』。案:『髓』当作『鲠』。本书《辨骚》篇云:『骨鲠所树,肌肤所附。』亦以骨鲠与肌肤对举,是其证。景宋本《御览》五百八十五引正作『鲠』。」

《校证》:「『骨髓』宋本《御览》作『骨鲠』。『骨鲠』『骨髓』俱彦和习用语。《辨骚》篇『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以『骨鲠』与『肌肤』对文,则从宋本《御览》作『骨鲠』亦通。(「鲠」当依《说文》作「鲠」,宋本《御览》不误。)」《校注》:「按『骨髓』『骨鲠』,其义无甚出入;然以《辨骚》篇『骨鲠所树,肌肤所附』例之,当以《御览》所引为是。」

《考异》:「《文心》屡用『骨鲠』,义含梗介。此用『骨髓』者,骨外指事,髓内指义,精义内含,均可曰髓,与他文所指有殊。杨校取例失旨,非是。从『髓』是。」《斟诠》:「《体性》篇赞语有『辞为肌肤,志实骨髓』之对语,以不改为胜。」

锺嵘《诗品序》:「词既失高,则宜加事义;虽谢天才,且表学问,亦一理乎!」《梁书文学传》:「词采妍富,事义毕举。」

王元化《文心雕龙创作论》:「我们可以把『情志』解释为作家的思想感情,『事义』解释为作家对于事物意义的理解和揭示。『情志』和『事义』结合起来,就产生了艺术作品的内容主旨。在艺术作品中内容主旨统摄了各部份、各细节,正如人的有机体中,内在生命统摄了所有的肢体和所有的器官一样。」

〔五〕 白居易《与元九书》:「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

《斟诠》:「《章句》篇云:『若乃改韵从调,所以节文辞气。』故曰:『以宫商为声气。』」刘勰首先肯定思想感情是文章中最根本的东西,犹之乎人的神经中枢,事义是用事例、用典故模拟说明作品的含义的,这就是具体内容或题材,犹之乎人身上的骨髓,是支撑人的身体的。辞采相当于人的肌肉和皮肤,是表面的,附着在人身的骨干上的。「宫商」是说文章的声调,它类似人的声音和气息。

〔六〕 《校证》:「『玄』,黄注本作『元』,避清讳。」《校注》:「《原道》篇『夫玄黄色杂』,《诠赋》篇『画绘之着玄黄』,皆以『玄黄』连文。」

《汉书扬雄传下》:「爰及名将尊卑之条,称述品藻。」颜师古注:「品藻者,定其差品及文质。」《颜氏家训涉务》:「吾见世中文学之士,品藻古今,若指诸掌。」此处「品藻」谓品评藻饰。

〔七〕 《孟子万章》:「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赵岐注:「振,扬也。」《原道》篇:「必金声而玉振。」「摛」,传播。「金」,钟属;「玉」,磬。刘勰取镕《孟子》之文,而义不同。此谓讲求声律,要象钟磬播扬的声音那样铿锵。

〔八〕 《校注》:「按《国语晋语九》:『夫事君者,谏过而赏善,荐可而替否,献能而进贤。』韦注:『替,去也。』」《左传》昭公二十年:「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文选》袁宏《三国名臣序赞》:「入能献替。」吕向注:「献,进也;替,废也;谓事有可者进之,否者替之。」

〔九〕 斯波六郎:「《尚书大禹谟》:『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蔡传:「自无过不及之差,而信能执其中矣。」「裁」,谓裁夺。

〔一○〕《校证》:「『恒』,旧本作『常』,黄注本改『恒』。案《御览》作『恒』。」

《校注》:「按《御览》引作『恒』;训故本、谢钞本同。(何焯校作「恒」。)『恒』『常』古多通用。」

范文澜《文心雕龙讲疏》:「将造文章,必先有情志;情志既动,始求事义;事义既明,表而出之,是谓辞采;协于口吻,是谓宫商,此四者文章之要素也。有此要素而后标准定,可者取之,否者替之,以裁厥中,定标准之谓也。是为缀思之初所宜知者。」

凡大体文章〔一〕,类多枝派,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二〕。是以附辞会义,务总纲领〔三〕,驱万涂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四〕;使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乱〔五〕。

〔一〕 《斟诠》:「《淮南子泛论训》:『夫牛蹄之涔不能生鳣鲔,而蜂房不容鹄卵,小形不足以包大体也。』此处『大体』一词,有『体大思精』之意,犹言鸿篇巨制,作体制宏伟解。」《文镜秘府论定位》:「先看将作之文,体有大小;……体大而理多者,定制宜宏;体小而理少者,置辞必局。」

〔二〕 《注订》:「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即『弥纶一篇,使杂而不越』之旨。」

《文赋》:「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文章的章节好比树的枝干,水的流派。想克服杂乱的缺点,要「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顺着源头去整理各个支流派别,顺着树干去整理树枝。「源」和「干」指的是作品所要表现的主题思想,要使文章的各个部份都为表达主题思想服务。

〔三〕 「务总纲领」,务必要抓住全篇纲领。《文心雕龙再议》:「究竟根据什么原则来组织安排呢?刘勰提出『务总纲领』,也就是『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把突出作家的思想感情作为统帅全篇的主体。」

〔四〕 范注:「贞,正也。」《释名释言语》:「贞,定也。」《说文通训定声》:「『贞』,假借为『正』,为『定』。」《校注》:「按《易系辞下》:『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

刘绶松《文心雕龙初探》:「材料的排比和篇章的安顿,是一定要取决于文章的内容和体裁的。这样,才不致于涣漫无章,颠倒失序。《附会》篇所说的『附辞会义,务总纲领』,也是同样的意思。《附会》篇说:『凡大体文章,……此附会之术也。』『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说的还是文章的篇章结构须取决于文章的内容。『源』和『干』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作品所要表现的基本思想;『整派』『理枝』是不能不依据『源』和『干』的需要的。把构成作品总体的各个部份摆在适宜的位置上,让他们在各个不同的岗位上来为表达作品的基本思想服务,这就是『驱万涂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也是作品的结构的总的目的。」周注:「万涂同归,百虑一致:指各段的段落大意都不离开全篇的主旨。」

《文心雕龙创作论》:「他(刘勰)以为艺术构思的任务就在于把单一和杂多两个看来似乎矛盾的方面统一在一起,以做到『杂而不越』,从单一中现出复杂,从杂多中现出和谐,从而迫使各种不一致的成份趋于一致的目标。这就是『驱万涂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

「音乐中的五声,绘画中的五色,文学作品中的参差细节,全都要依靠作家的这种本领而会聚一堂,表现和谐之美。《总术》篇所谓『乘一总万,举要治繁』,『譬三十之辐,共成一毂』。亦阐发此旨。」

〔五〕 「而无倒置之乖」,此善会之谓。

《左传》隐公四年:「臣闻以德和民,不闻以乱,以乱,犹治丝而棼之也。」《释文》:「棼,乱也。」

此谓各种思想虽然很复杂,但不要有颠倒的毛病;话虽然说得多,但不要写得乱糟糟的。

《札记》:「王辅嗣之说《易》也,曰:众之所以得咸存者,主必致一也。……彦和此篇,言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驱万涂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使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累,自非明致一之义,乌能言之如此简易哉!虽然,文之所诠,必为一而不能有两出矣,而所以诠则无定,假令所诠易了,虽一言可明,所诠繁细,则必集众多所诠以成一所诠,此彦和所云大体文章,类多枝派者也。」

扶阳而出条,顺阴而藏迹〔一〕,首尾周密,表里一体〔二〕:此附会之术也。

〔一〕 梅注:「杨批:二语虽出《吕氏春秋》,移以论文,殆可以哭鬼舞神矣。」

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序录》:「今按杨批二语云云,乃是为下数第三句的『夫画者谨发而易貌,射者仪毫而失墙』而发。《吕氏春秋处方》篇原文作『今夫射者仪毫而失墙,画者仪发而易貌』。缘杨眉批跨在当行『扶阳而出条』云云,与次行『夫画者谨发而易貌』云云之间,梅氏便认为『扶阳而出条』二句是《吕氏春秋》,试问这是什么样子的《吕氏春秋》呢?」

范注:「扶阳出条,谓辞义之宜见于文者;顺阴藏迹,谓辞义之不必见于文者。」

《校注》:「按《后汉书崔骃传》(《达旨》):『

故能扶阳以出,顺阴而入。』《庄子渔父》篇:『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

吴林伯《商兑》:「扶阳二句,实本《达旨》,而辞义略异。是说作者傅会辞义,扣紧主题,好比树木缘着春夏的阳气生枝条,顺着秋冬的阴气收藏形迹,就这样地遵循自然的秩序,使辞义『

首尾周密,表里一体』而不颠倒、错乱。」按「扶阳而出条」即秀出之意;「顺阴而藏迹」即隐蓄之意。此谓文意虽有显有晦,然须「首尾周密,表里一体」。

〔二〕 《文心雕龙再议》:「至于『附会』的美的标准,则是『首尾周密,表里一体』,即首尾衔接,前后一致,浑然一体。」

《斟诠》:「首尾周密,即《镕裁》篇所谓『首尾圆合,条贯统序』;表里一体,即《章句》篇所谓『外文绮交,内义脉注』。黄季刚先生《札记》云:『循玩斯文,与《镕裁》《章句》二篇所说皆备。』良然。」

夫画者谨发而易貌,射者仪毫而失墙〔一〕,锐精细巧,必疏体统。〔二〕故宜诎寸以信尺,枉尺以直寻〔三〕,弃偏善之巧,学具美之绩〔四〕,此命篇之经略也〔五〕。

〔一〕 《训故》:「《吕氏春秋处方》篇:『今夫射者仪毫而失墙,画者仪发而易貌,言审本也。』」范注:「(高诱)注:『仪,望也。』《淮南子说林训》:『画者谨毛而失貌,射者仪小而遗大。』注:『谨悉微毛,留意于小,则失其大貌,仪望小处而射之,故能中,事各有宜。』此谓谋篇之始,宜规画大体,明立骨干。体干既立,然后整理枝派,献替可否,以裁厥中。若仅知锐精细巧,则体干必有倒置棼乱之失。『易貌』,疑当作『遗貌』。遗貌,即失貌也。」《注订》:「易者,轻忽也,范注非是。」

《校注》:「按『易』字未误。『易,轻也』(《左传》襄公十五年杜注);『轻,易也』(《礼记乐记》郑注);诂此并无不合。『谨发易貌』,即重小轻大之意。不必准《吕氏春秋处方》篇、《淮南子说林》篇之『失貌』,而改『易』为『遗』也。」

《斟诠》:「《吕氏春秋处方》篇云云,高注:『仪,望也。睎望毫毛之微,而不视堵墙之大,故能中也。画者,睎毫发,写人貌,仪之于象,不失其形,故曰易貌也。射必能中,画必象人,故曰审本。』孙锵鸣曰:『注未明。《文心雕龙附会》篇引此二语下言「锐精细巧,必疏体统」,似谨于小而忽于大之意。』许维遹《集释》:『孙说是。《说文》:「仪,度也。」「度」有慎义。「

易」为「」之借字。《说文》:「,轻也。」此谓画者谨慎其发,而轻易其貌。《淮南说林》篇袭此文作「画者谨毛而失貌,射者仪小而遗大」,语尤明。』」

〔二〕 《校证》:「『锐精细巧』,两京本作『或锐精细』;汪本、畲本『巧』作『乃』,徐校作『巧』。」按元本、弘治本「巧」作「乃」,误。

《校释》:「所谓『细巧』,即百义众辞也;所谓『体统』,即全篇一意也。」

清孙锵鸣《吕氏春秋高注补正》「《处方》篇今夫射者仪毫而失墙画者仪发而易貌」条:「按《文心雕龙附会》篇引此二语,下言『锐精细巧,必疏体统』,似谨于小而忽于大之意。」(《

国故月刊》第三册)此谓在细微末节上太下功夫,必然忽略了整个的体系。

〔三〕 梅注:「诎音屈,信读作申。」黄注:「《文子》:老子曰,屈寸而伸尺,小枉而大直,圣人为之。」斯波六郎:「《淮南子泛论》:『诎寸而伸尺,圣人为之,小枉而大直,君子行之。』」

《校注》:「『信』读为伸。《尸子》:『孔子曰:诎寸而信尺,小枉而大直,吾为之也。』(《御览》八百三十引)《淮南子泛论》篇:『●寸而伸尺,圣人为之;小枉而大直,君子行之。』高注:『寸,小;尺,大。枉,曲也。』《孟子滕文公下》:『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按此语朱熹《集注》云:「枉,屈也;直,伸也。八尺曰寻。枉尺直寻,……所屈者小,所伸者大也。」下文孟子又说:「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

〔四〕 此处「具」同「俱」。「具美」,整体完美。

〔五〕 《斟诠》:「《左传》昭七年:『天子经略。』杜注:『经营天下,略有四海,故曰经略。』此处作『经营要略』解。」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盖画工之写人像,但谨毛发之细节,每轻容貌之大体;射手之瞄鹄的,祇重毫厘之微准,而失堵墙之轮廓。为文谋篇,有类于此。若徒聚精会神以钻研字句之纤巧,必然疏忽全篇文章之体统。职是之故,即宜遗小就大,取长舍短,抛弃一偏小善之技巧,熟习整体完美之佳绩。学者为文,不可不三复斯言也。」

以上为第一段,解释附会的意义并说明附会在写作中的重要性及其基本原则。

夫文变无方〔一〕,意见浮杂〔二〕,约则义孤,博则辞叛〔三〕,率故多尤〔四〕,需为事贼〔五〕。

〔一〕 《校证》:「『无』原作『多』,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崇文本作『无』,《御览》亦作『无』,今据改。《明诗》篇云:『属辞无方。』《谐讔》篇云:『欢谑之言无方。』《书记》篇云:『兵谋无方。』《通变》篇云:『变文之数无方。』文与此正同。」

《校注》:「『多』,黄注云:『汪作无。』按《御览》引作『无』;元本、弘治本……崇文本同。《通变》篇『变文之数无方』,与此意同,当以作『无』为是。」《考异》:「『无方』与『多方』旨同,从『多』从『无』皆通。」

〔二〕 《斟诠》:「『文变无方,意见浮杂』,此二句乃偶语,相对成文:前者对附辞言,后者对会义言。其造句语法,与《神思》篇『情数诡杂,体变迁贸』、《体性》篇『才性异区,文体繁诡』、《

通变》篇『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术无方』等语句,固始终一贯。……此『意见』一词与上句『文变』相对,谓意思见解也。浮杂,犹言过杂,《书泰誓中》:『惟受罪浮于桀。』传:『浮,过也。』『

浮』与『无』对,乃副词,不作浮泛解。」

〔三〕 《校注》「『叛』,弘治本、汪本、畲本作『判』。徐校『判』为『叛』。按《易系辞下》:『将叛者,其辞惭。』此『辞叛』二字所本。作『判』误。」按元刻本作「叛」,不误。

郭注:「谓用事太简约,则义不显,用事太多则辞相矛盾也。《文赋》:『或仰偪于先条,或俯侵于后章,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义妨。』亦『博则辞叛』之事也。」

《文心雕龙创作论》:「照刘勰看来,作家如果只注意单一性,就会形成『约则义孤』的缺陷;如果只注意杂多性,又会产生『博则辞叛』的弊病。」

〔四〕 《校注》:「『率』,《御览》引作『变』。按《文赋》:『或率意而寡尤。』舍人反其意而用之,与下『需为事贼』句各明一义。作『变』非是。」

〔五〕 《校证》:「《御览》『需』误『而』,『贼』误『贱』。」范注:「《左传》哀公十四年:『需,事之贼。』《释文》:『需,疑也。』谓率尔操觚,事不经思,固多尤悔;若意见浮杂,迟疑失断,亦文之贼也。」《注订》:「此指『文变多方,意见浮杂』而言,况过约则近陋,故曰义孤;过博则近浮,故云辞叛。斟酌不协,取舍未当,故多尤而为事之贼也。此附会至艰之境耳。」

且才分不同,思绪各异,或制首以通尾〔一〕,或尺接以寸附〔二〕,然通制者盖寡,接附者甚众〔三〕。若统绪失宗,辞味必乱,义脉不流,则偏枯文体〔四〕。

〔一〕 「制」,制作,「制首以通尾」,从篇前到篇尾作通盘打算。

〔二〕 《校证》:「『尺』,旧本作『片』,黄注本改『尺』。案《御览》正作『尺』。」范注:「尺接寸附,由于体统之疏,苟能总挈纲领,颠末合序,则无此累矣。《章句》篇云:『搜句忌于颠倒,裁章贵于顺序。』亦此义也。」

〔三〕 「通制」即「制首以通尾」,「接附」即「尺接以寸附」。这是说在章节的安排上也有个别差异:有少数人从头到尾作通盘打算;多数人却是想一段写一段,想一句写一句,尺接寸附。

〔四〕 「统绪」,体统和端绪。「宗」,主也,本篇谓主题,即重心。

这是说:象后者那样,文章失去重心,辞采的韵味必然混乱,脉络也不贯通,造成文章「偏枯」的毛病。郭注:「《列子杨朱》:『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枯。』偏枯,即半身不遂。」牟注:「《黄帝内经素问风论》:『风之伤人也,或为寒热,……或为偏枯。』」

《文心雕龙创作论》:「『义脉不流,则偏枯文体』,这句话不仅把艺术作品作为有机体看待,要求各个部份都要显示整体统一性,而且还指出了艺术作品中必须要有一种主导力量,象脉管里循环着的血液似的赋予各部份以生气,使它们活起来。照刘勰看来,如果把艺术作品比之于人的有机体,就『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生气』。这里所说的『情志』和『事义』就是上面说的『义脉』。……作为整体统一性的内容主旨,是艺术作品的内在方面,而一切部份,一切细节则是艺术作品的外在方面。刘勰按照他一贯主张的『因内而符外』的观点,把『义脉』作为主导力量,毫无例外地渗透着目的一致性。这样,作家对于自然形态的各个细节,就不能漫无选择,兼收并蓄,而应该舍去其中琐碎部份,提炼其中能够突出内容主旨的特征部份,从而熔铸成表里一致的艺术形象。《附会》篇说:『画者谨发而易貌,射者仪发而失墙;……故宜诎寸以信尺,枉尺以直寻。』就是根据这个原则提出来的。……从内容主旨出发,根据内容主旨的要求去处理所有部份,安排所有细节,毫不爱惜地抛弃一切多余的装饰,无用的赘疣,那怕它们是作者感到最得意的精心结撰也在所不顾,这就是刘勰关于艺术构思的根本观点。他在《附会》篇所说的『附辞会义,务总纲领』和《镕裁》篇所说『绳墨以外,美材即斲,故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亦皆阐发此旨。作者掌握了这个原则,就可以去留随心,修短在手,使艺术作品的所有部份、所有细节杂而不越,和谐一致,向着共同的目标奔驰前进。」

夫能悬识腠理〔一〕,然后节文自会〔二〕,如胶之粘木,石之合玉矣〔三〕。

〔一〕 《校证》:「『腠』原作『凑』,据两京本、王惟俭本、日本刊本改。」《校注》:「按『腠』字是。『悬识腠理』,用扁鹊见蔡桓公(《史记扁鹊传》、《新序杂事二》作齐桓侯)事,见《

韩非子喻老》篇。」黄注:「《史记扁鹊传》:扁鹊过齐,桓侯客之,入朝见曰:君有病在腠理,不治将深。」范注:「郑注《仪礼乡射礼》:『腠,肤理也。』」郭注改「悬」为「玄」,云:「『

玄』元作『悬』,声之误也。『玄』、『弦』、『悬』常通用,如玄圃、弦圃、悬圃,一也。『玄』,妙也。」

《后汉书郭玉传》:「腠理至微。」注:「腠理,皮肤之间也。」《斟诠》:「此处喻文章组织条理。」

〔二〕 《校注》:「节文,黄校云:『一作文节。』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等作『文节』,按《诔碑》、《章表》、《定势》、《镕裁》、《章句》五篇,并有『节文』之词;《御览》亦引作『节文』。『文节』非是。」《校证》:「『节文』原作『文节』,黄注本乙。案《御览》正作『节文』。」

《斟诠》:「节文,本谓『品节文章』,见《孟子离娄上》:『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彦和之所谓节文,实指文之声调色采,与夫情志义理,包外形与内容二者而言之也。」《校释》:「夫辞附义会,文成统绪者,司契在心,故文识尚焉。识以明理,理得则文无舛节,故曰:『悬识腠理,节文自会。』」

〔三〕 梅注:「合音罨。」「石之合玉」,原作「豆之合黄」。范正文夹注:「孙云:『《御览》五八五豆作石,黄作玉。』」又:「

(铃木)《校勘记》:『石之合玉,谓玉石之声,其调和合也。』」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案『豆』疑当作『白』(蕲春黄氏说)。本书《颂赞》篇:『徒张虚论,有如黄白之伪说。』黄注引《吕氏春秋(别类篇)》曰:『相剑者曰:白所以为坚也,黄所以为牣也。黄白杂,则坚且牣;良剑也。』是其义。」潘重规《读文心雕龙札记》:「先师黄君曰:『豆疑当作白。』……白谓锡,黄谓金,金锡合冶以为剑。《考工记》:『金锡之齐。』是其义也。又《颂赞》篇:『徒张虚论,有如黄白之伪说。』则本书固已黄白连用矣。」

《校注》第一版:「『豆之合黄矣』,《御览》五八五引作『石之合玉矣』。按两文皆通,盖喻附会之确切也。」

《校证》:「『石之合玉』原作『豆之合黄』。黄侃曰:『豆疑当作白。』黄氏盖以《吕氏春秋别类》篇『相剑者曰:白所以为坚也,黄所以为牣也,黄白杂则坚且牣,良剑也』之事说之。然《颂赞》篇已斥黄白之说为伪,彦和当不至自相抵牾如此。今从谢本、《御览》改正。『石之合玉』,谓石之韫玉,混沌元包,故附合无间也。」

徐复《文心雕龙刊误》:「『豆之合黄』四字,宋本《

御览文部一》引作『石之合玉』,较为近之。惟『合』疑『含』字之误。此正承上『悬识凑理』句言之。《明诗》篇云『叔夜含其润』,宋本《御览文部一》引『含』讹作『合』,其误正同。又班固《

宾戏》曰:『和氏之璧,韫于荆石。』『韫』正训『含』,可以移释此句。」

《斟诠》:「言玉产于石中,为石之结晶体,与石合而为一者也。《说文》:『玉,石之美者。』……《文赋》:『石韫玉而山晖。』皆石玉相合之证。」

孟二冬《读〈文心雕龙〉随笔》一则:「刘勰在此节中,是要说明只有妙解文章条理的人,才能声调、色彩与文情紧密结合,而这两个比喻也正是互文见义的。《校勘记》谓:『石之含玉,谓玉石之声,其调和合也。』这样解释诚然义通,但就字面而言,与上文的『胶之粘木』相联缀则甚不恰当。若顺其上文『如胶粘住木头那样紧密』,而下文就应是『象石包含玉那样相连』。这样说是否有根据呢?……玉在石中者曰璞。《孟子梁惠王》即有『今有璞玉于此』。最著名的要数『和氏璧』。《韩非子和氏》谓『王乃使人理其璞,而得宝焉』。这都说明玉与石从来都是互相生存,联系十分密切的,人们也常常拿来相提并论。就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以此为喻,也并非绝无仅有的。《总术》篇:『落落之玉,或乱乎石;碌碌之石,时似乎玉。』这岂不是对『石之合玉』最恰当的解释吗?」(《文学遗产》一九八一年一期)

是以驷牡异力,而六辔如琴〔一〕;〔并驾齐驱,而一毂统辐〔二〕:〕驭文之法,有似于此。去留随心,修短在手〔三〕,齐其步骤,总辔而已〔四〕。

〔一〕 《校注》:「『驷』《御览》引作『四』。何本、凌本、梁本、秘书本、冈本、尚古本、王本、郑藏钞本、崇文本亦并作『四』。按作『四』是也。《诗小雅车舝》:『四牡騑騑,六辔如琴。』(毛诗中句有「四牡」者,凡二十七见,皆不作「驷」。)」郑笺:「如御四马騑騑然,持其教令,使之调均,亦如六辔,缓急有和也。」孔疏:「如善御者之使四牡之马,騑騑行而不息,进止有度,执其六辔,缓急调和,如琴瑟之相应也。」陈奂疏:「如琴,言调和也。六辔以御四马,喻御众之有礼法。」

〔二〕 《校证》:「『六辔如琴』句下,梅六次本、黄注本、张松孙本有『并驾齐驱,而一毂统辐』二句九字,旧本俱无,《御览》亦无,今据删。」

《校注》:「《御览》引无此句。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何本、……崇文本亦并无之。按寻绎文意,此二句实不可少。元本、弘治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谢钞本、《四库》本未脱。天启梅本与上『驷牡』二句夹行刻。」按元本、弘治本均无此二句,杨氏校勘有误。《老子》第十一章:「三十辐共一毂。」所以说「

一毂统辐」。

《校释》:「按此二句嘉靖本、五家言本均无,《御览》五八五引亦无,似后人所加。」

《考异》:「下二句宜存,盖四句统演驭文之驭字义,王校删非。」

〔三〕 二句意谓:文字或去或留、文章或长或短,都在于作者的得心应手。下句亦可解作缰绳长短都在御者手中。

〔四〕 黄注:「《家语》:善御马者,正身以总辔。」按此见《执辔》篇。

《荀子礼论》:「故君子上致其隆,下尽其杀,而中处其中,步骤驰骋厉骛不外是矣。」郭注:「《孝经钩命诀》:『三皇步,五帝骤,三王驰。』故后世以步骤连文。」

以上为第二段,论附会的方法,说明谋篇命意的通病,要求有全局观点,注意文章的整体性。

故善附者异旨如肝胆〔一〕,拙会者同音如胡越〔二〕。改章难于造篇,易字艰于代句〔三〕。此已然验也〔四〕。

〔一〕 《庄子德充符》:「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成玄英疏:「……肝胆生本同一体也,楚越迢递相去数千。」

〔二〕 黄注:「《贾谊传》:胡粤之人,生而同声,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不能相通,行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按此见《

汉书》。《比兴》篇:「物虽胡越,合则肝胆。」

《斟诠》:「同音如胡越,语袭《荀子劝学》篇:『

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俗,教使之然也。』自前『夫文变无方』至此『已然之验也』止,是为行文时言。总言谋篇布局之旨。」

〔三〕 《文心雕龙讲疏》:「《练字》篇云:故善为文者,富于万篇,贫于一字,一字非少,相避为难也。」

《随园诗话》卷八:「《北史文苑传》称庾自直为隋炀帝改诗,许其诋呵;帝必削改至于再三,俟其称善而后已。……第『改章难于造篇,易字艰于代句』,刘勰所言,深知甘苦矣。」

「改章难于造篇」,指修改某些意义不明确,游离于主题之外,与上下文义不衔接的章节,这必须善于附会,所以比另写一篇要难。「易字艰于代句」,指更换一个精当的字,使句子通畅,意义明确,更富于表现力,这必须善于炼辞,所以比另造一句要困难。

〔四〕 贾谊《论时政疏》:「故疏者必危,亲者必辞,已然之效也。」

昔张汤拟奏而再却〔一〕,虞松草表而屡谴〔二〕,并理事之不明,〔三〕而词旨之失调也〔四〕。及倪宽更草〔五〕,锺会易字,而汉武叹奇,晋景称善者,乃理得而事明,心敏而辞当也〔六〕。以此而观,则知附会巧拙,相去远哉!

〔一〕 《校注》:「『拟』,宋本、钞本《御览》引作『疑』;《

广博物志》二九、《文通》引同。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何本、胡本、训故本、梅本、……崇文本亦并作『疑』。冯舒、何焯校『疑』为『拟』,黄氏从之。按应作『拟』。『拟』为动词,『拟奏』始能与下句之『草表』相俪。各本作『疑』,盖狃于《汉书儿宽传》『有疑奏已再见却矣』句而改耳。殊不知彼文之『疑奏』,乃指所草之奏言;此处之『拟奏』,则就草拟其奏之事言。所指固不同也。」

《训故》:「《汉书儿宽传》:张汤为廷尉,有疑奏,已再见却矣。掾史莫知所为,宽为言其意,掾史因使宽为奏。奏成,实时得可。异日汤见,上问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谁为之者?汤言儿宽。上曰:吾固闻之久矣。」

《汉书儿宽传》:「(儿宽)善属文,……张汤为廷尉。廷尉府尽用文史法律之吏,而宽以儒生在其间,见谓不习事,不署曹,除为从史,之北地视畜数年。还至府,上畜簿,会廷尉时有疑奏,已再见却矣。掾吏莫知所为。宽为言其意,掾吏因使宽为奏。奏成,读之皆服。以白廷尉汤,汤大惊,召宽与语,乃奇其材,以为掾。上宽所作奏,实时得可。异日汤见上,问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谁为之者?』汤言儿宽。上曰:『吾固闻之久矣。』汤由是乡学,以宽为奏谳掾。」

〔二〕 梅注:「《世语》曰:司马师命中书令虞松作表,再呈辄不可意,命松更定,经时,松思(竭)不能改。心存之,形于颜色。锺会察其有忧,问松。松以实答。会取视,为定五字,松悦服,以呈师。师曰:不当尔耶!」又:「晋景,司马师。」按此见《三国魏志锺会传》注引。范注:「举此两事,盖以证善附善会之义。」

〔三〕 《校注》:「『理事』,《御览》引作『事理』。按《铭箴》篇『何事理之能闲哉』,《杂文》篇『致辨于事理』,《议对》篇『事理明也』,《指瑕》篇『所以明正事理』,并作『事理』。则此当以《御览》所引为是(《论衡宣汉》篇有「核事理之情」语)。」

〔四〕 《校证》:「『词』,两京本、王惟俭本、锺本、梁本、崇文本作『辞』,《御览》、《广博物志》同。」按元刻本作「辞」。

〔五〕 《校注》:「『倪』,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儿』……冯舒校『倪』作『儿』。按以《

时序》篇『叹儿宽之拟奏』验之,此必原作『儿』也。《汉书》(卷五八有传)作『儿』,『』旁后加。」

〔六〕 「心敏」,文思敏锐。

以上为第三段,举例说明附会的作用。

若夫绝笔断章,譬乘舟之振楫〔一〕;会词切理,如引辔以挥鞭〔二〕。克终厎绩〔三〕,寄在写以远送〔四〕。

〔一〕 纪评:「此言收束亦不可苟。诗家以结句为难,即是此意。」《斟诠》:「断章,语出《左氏襄公二十八年传》:『赋诗断章。』杜注:『譬如赋诗,取其一章而已。』此处但借用其词,有『分断章节』之义。振楫,谓收整桨楫也。《中庸》:『振河海而不泄。』郑注:『振犹收也。』《诗小雅采芑》:『振旅阗阗。』郑笺:『振,犹止也。』」直解为「譬若驾驶舟船之收整桨楫,必须聚精凝神一气贯注」。一说「振楫」即挥动船桨,一定要用力。

〔二〕 《校证》:「『譬乘舟之振楫』句下,梅六次本、黄注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皆有『会词切理,如引辔以挥鞭』二句十字,旧本俱无,今从旧本。」

《校注》:「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何本、万历梅本、合刻本……无此二句。按此二句亦不可少。元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四库本、崇文本未脱(天启梅本此二句夹行刻)。」按元刻本无此二句,杨氏校勘有误。

《校释》:「按嘉靖本、五家言本无此二句,下作『克终底绩,寄在远以写送』,与绝笔二句为偶。详审文义,此段乃论文家结尾之法,故曰『绝笔断章』,曰『克终底绩』,不应复有会词切理之言。惟『寄在』句或有讹误,『写送』乃六朝文人常语,犹今言收束有余韵也。本书《诠赋》篇有『写送文势』之言,此言致终篇之功,在收笔有不尽之势也。」

〔三〕 「厎」,原作「底」。《校注》:「按『底』当作『厎』。已详《诠赋》篇『底绩于流制』条。(郑藏钞本作「厎」,未误。)」《斟诠》:「厎绩,谓致功也。《书禹贡》:『覃怀厎绩,至于衡漳。』此处有获致创作功效之意。」

《尚书舜典》:「乃言厎可绩。」孔传:「厎,致。」《释文》:「厎音之履反。王云:致也。马云:定也。」

〔四〕 《校证》:「『寄在写以远送』梅六次本改作『寄深写远』,而黄注本等从之。旧本『写』下无『以』字,梅据沈天启补。案『

克终厎绩,寄在写以远送』,与上『绝笔』二句为偶,《诠赋》篇亦有『写送文势』之语,惟『寄在』句仍疑有讹误耳。《哀吊》赞曰:『寓言以送。』『送』字义同。」

《校注》:「元本、活字本作『寄在写远』,《喻林》八八引同。弘治本、汪本、畲本作『寄在写远送』;张本、何本、万历梅本、凌本、合刻本、梁本、秘书本、谢钞本、冈本、尚本作『寄在写以远送』。按诸本皆误。疑当作『寄在写送』。『写送』六朝常语。已详《诠赋》篇『迭致文契』条。」

徐复《文心雕龙正字》:「寄深写远──按《诠赋》篇云:乱以理篇,迭致文契。宋本《御览》引下句作『写送文势』,与此意略同。疑此『写远』亦为『写送』之误,皆指文势矣。」

《斟诠》改作「寄深写送」,是。

郭注:「寄深写送,谓寄深情以泻送也。」

《文镜秘府论定位》:「开发端绪,写送文势,则六言、七言之功也。」王利器校注:「《文心雕龙附会》篇云:『寄深写送。』则『写送』为六朝、唐人习用语。器按:《诗经小雅蓼萧》:『既见君子,我心写兮。』毛传:『输写其心也。』郑笺:『我心写者,输其情意无留恨也。』《汉书赵广汉传》:『输写心腹。』……写送与输写义同。」

《世说新语文学》篇「桓宣武命袁彦伯作《北征赋》」条注引《晋阳秋》:「(袁)宏尝与王珣、伏韬同侍温坐,温令韬读其赋,至『致伤于天下』,于此改韵。云:『此韵所咏,慨深千载。今于「天下」之后便移韵,于写送之致,如为未尽。』」

若首唱荣华,而媵句憔悴〔一〕,则遗势郁湮,余风不畅〔二〕。此《周易》所谓「臀无肤,其行次且」也〔三〕。惟首尾相援,则附会之体,固亦无以加于此矣〔四〕。

〔一〕 《文选》班固《答宾戏》:「朝为荣华,夕为憔悴。」

《斟诠》:「荣华,本谓草木之发花。《礼王制》:『草木荣华。』《尔雅释草》:『木谓之华,草谓之荣。』此处有蓬勃生动之义。」

牟注:「《淮南子说林训》:『有荣华者,必有憔悴。』」「媵」,送也。「媵句」即结句。

〔二〕 《校证》:「两京本、王惟俭本『余』上有『而』字。」

《注订》:「『媵句憔悴』、『余风不畅』皆谓结笔总章,不可率意。」

《校注》:「《左传》昭公二十九年:『郁湮不育。』杜注:『郁,滞也;湮,塞也。』《释文》:『湮,音因。』」锺嵘《诗品中》评谢朓诗:「善自发诗端,而末篇多踬,此意锐而才弱也。」

〔三〕 范注:「《易夬卦》九四爻辞:『臀无肤,其行次且。』」

《校注》:「『且』,弘治本、汪本、张本作『雎』。徐云:『雎当作且。』何焯改『且』。按《广雅释训》:『●雎,难行也。』《玉篇》隹部:『雎,次雎,行难也。』是『雎』字自可,不必依《易夬卦》爻辞改为『且』也。」按元刻本作「雎」。

《斟诠》:「次且,行不进也。……字亦作趑趄,《文选》张载《剑阁铭》:『一人荷戟,万夫趑趄。』李善注:『趑趄,难行也。』」

〔四〕 《校证》:「锺本、梁本、日本刊本、崇文本『体』下有『

也』字。」

《章句》篇:「然章句在篇,如茧之抽绪。原始要终,体必鳞次。启行之辞,逆萌中篇之意;绝笔之言,追媵前句之旨;故能外文绮交,内义脉注,跗相衔,首尾一体。」

《文镜秘府论论体》:「大略而论,建其首,则思下辞而可承;陈其末,则寻上义不相犯;举其中,则先后须相附依,此其大指也。」

宋陈善《扪虱新话》卷二「作文贵首尾相应」条:「桓温见八阵图曰:此常山蛇势也,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中则首尾俱应。予谓此非特兵法,亦文章法也。文章亦要宛转回复,首尾相应,乃为尽善。山谷论诗文亦云:每作一篇,先立大意,长篇须曲折三致意,乃成篇耳。此亦常山蛇势也。」

把各个部份的顺序组织好,「使首尾相援」,像古人所说的「常山蛇」似的「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中则首尾俱应」(《孙子九地》篇原文「应」作「至」),这样就算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如柳宗元《送薛存义序》,开头一段是「河东薛存义将行,柳子载肉于俎,粜酒于觞,追而送之江之浒,饮食之。」结尾云:「吾贱且辱,不得与考绩幽明之说;于其往也,故赏以酒肉而重之以辞。」全文首尾,以设宴送别相呼应,使整篇贯穿一气,即是「首尾相援」。

第四段说明要写好结尾,使能「首尾相援」。

赞曰:篇统间关,情数稠迭〔一〕。原始要终〔二〕,疏条布叶〔三〕。道味相附〔四〕,悬绪自接〔五〕。如乐之和,心声克协〔六〕。

〔一〕 郭注:「《诗小雅车舝》:『间关车之舝兮。』传:『

间关,设舝也。』陈奂疏:『以舝设车轴间曰间关。』此处以间关指车舝,即车毂。篇章统一于中心思想犹车辐统一于车毂也。两句本当作『情数稠迭,篇统间关』,今作『篇统间关,情数稠迭』者,倒句就韵也。」

《神思》篇:「若情数诡杂,体变迁贸。」

《校注》:「按此与下句『情数稠迭』相对,而各明一义。『篇统间关』,喻结构之曲折;『情数稠迭』,喻内容之繁富。则『间关』二字,与《诗小雅车舝》之『间关』异趣。《汉书王莽传下》:『间关至渐台。』颜注:『间关,犹言崎岖展转也。』《后汉书邓骘传》:『骘等辞让不获,遂逃避使者,间关诣阙。』李注:『间关,犹崎岖也。』又《荀彧传论》:『荀君乃越河冀,间关以从曹氏。』李注:『间关,犹展转也。』解此并合。」

〔二〕 《易系辞》:「原始要终,以为质也。」考虑到开头结尾,即上文所谓「制首以通尾」。

〔三〕 「疏」,分布也。

〔四〕 「道」谓文理,内容。「味」,滋味,韵味。本篇:「统绪失宗,辞味必乱。」

〔五〕 「悬绪自接」,悬浮的思绪自会衔接。《斟诠》:「言文之情理与神韵能互相依附,则纷乱支离之思绪将自然衔接矣。」

〔六〕 黄注:「《左传》:如乐之和,无所不谐。」按此见襄公十一年。《法言问神》篇:「言,心声也。」「心声克协」,就是说作品的文辞能够谐协。亦可解作作者的心思与声律可以谐调无间。

下面援引西方文论中类似附会的关于文章整体性的论述以资比较:

亚里士多德《诗学》第七章:「所谓『完整』,指事之有头、有身、有尾。所谓『头』,指事之不必然上承他事,但自然引起他事发生者;所谓『尾』恰与此相反,指事之按照必然律或常规自然的上承某事者,但无他事继其后;所谓『身』,指事之承前启后者。所以结构完美的布局不能随便起讫,而必须遵照此处所说的方式。」

又第八章:「在诗里,正如在别的摹仿艺术里一样,一件作品只摹仿一个对象;情节既然是行动的摹仿,它所摹仿的就只限于一个完整的行动,里面的事情要有紧密的组织,任何部份一经挪动或删削,就会使整体松动脱节。要是某一部份可有可无,并不引起显著的差异,那就不是整体中的有机部份。」

贺拉斯《诗艺》:「如果画家作了一幅画像:上面是个美女的头,长在马颈上,四肢是由各种动物的肢体拼凑起来的,四肢上又覆盖着各色羽毛,下面长着一条又黑又丑的鱼尾巴,……如果你们看见这幅图画,能不捧腹大笑吗?……有的书就像这种画,书中的形象就是病人的梦魇,是胡乱构成的,头和脚可以属于不同的族类。……总之,不论作什么,至少要作到统一、一致。」朱光潜说:「贺拉斯还把和谐整体的要求推广到风格方面。他反对为着炫耀,在作品中插进一些色彩特别鲜艳的与上下文不协调的词藻。他把这种卖弄词采的段落取了一个有名的诨号──『大红补钉』。」(《西方美学史》)

郎吉弩斯《论崇高》第四十章:「文章要靠布局才能达到高度的雄伟,正如人体要靠四肢五官的配合才能显得美。整体中任何一部份如果割裂开来孤立地看,是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但是把所有各部份综合在一起,就形成一个完美的整体。」朱光潜说:「从此可见;……他认为完满一致的整体就是和谐,也就是美。」(《西方美学史》)

总术 第四十四

《神思》篇:「心总要术。」

《札记》:「此篇乃总会《神思》以至《附会》之旨,而丁宁郑重以言之,非别有所谓总术也。篇末曰:『文体多术,共相弥纶,一物携贰,莫不解体,所以列在一篇,备总情变。』然则彦和之撰斯文,意在提挈纲维,指陈枢要明矣。……今当取全文而为之销解,庶览者毋惑焉。若夫练术之功,资于平素,明术之效,呈于斯须。割情析采,笼圈条贯,摛神性,图风势,苞会通,阅声字,其事至多,其例至密,其利害是非之辨至纷纭。必先之以博观,继之以勤习,然后览先士之盛藻,可以得其用心,每自属文,亦能自喻得失。真积力久,而文术稠适,无所滞疑,纵复难得善文,亦可退求无疚,虽开塞之数靡定,而利病之理有常。颜之推云:『但使不失体裁,辞意可观,遂成才士。』言成就之难也。是以练术而后为文者,如轮扁之引斧,弃术而任心者,如南郭之吹竽。绳墨之外,非无美材,以不中程而去之无吝;天籁所激,非无殊响,以不合度而听之者告劳。是知术之于文,等于规矩之于工师,节奏之于蒙瞍,岂不先晓解而可率尔操觚者哉?若夫晓术之后,用之临文,迟则研《京》以十年,速则奏赋于食顷,始自用思,终于定稿,同此必然之条例,初无歧出之衢途。盖思理有恒,文体有定,取势有必由之准臬,谋篇有难畔之纲维,用字造句,合术者工而不合术者拙,取事属对,有术者易而无术者难。声律待术而后安,采饰待术而后美,果其辨之有明通之识,斯为之无愦惑之虞。虽文意细若秋毫,而识照朗于镜鐩。故曰『乘一总万,举要治繁』也。」

《校释》:「术之本义,《说文》曰:『邑中道也。』引申之,凡可由之以行者曰术。《礼记乐记》:『然后心术形焉。』注:『

术,所由也。』是其证矣。此以具体之物,名抽象之义也。术之训道,训法,皆此类。由法再引申之,又训艺。……总括言之,术有二义:一为道理,一指技艺。本篇之术属前一义,犹今言文学之原理也。……舍人论文,每以文与心对举,而侧重在心。本篇所谓总者,即以心术总摄文术而言也。……纪氏既以文章技艺视此术字,又于所谓总者,未能致思,故谓辨明疑似一段,与上下文不相属。」

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本)第二编:「刘勰……不承认有抽象的文学的天才,而主张仔细观察事物的『要害』,学习作文的法则(「术」),……《文心雕龙》的根本宗旨,在于讲明作文的法则,使读者觉得处处切实,可以由学习而掌握文术,即使讲到微妙处(「言所不追」处),也并无神秘不可捉摸的感觉。」

陆牟注:「刘勰称艺术构思为『驭文之首术』(《神思》),称继承与革新为『通变之术』(《通变》),甚至论『风骨』也说『兹术或违,无务繁采』(《风骨》)。所以,这里的『术』概括了刘勰所论各种创作原理、方法和技巧。」

《文心雕龙注订》:「总术者,总论行文之术也。篇中云:文体多术。又云:备总情变者,即命题之旨。术者,运笔措辞之法式也。……故知能控引制胜,全在于术,而术又全赖于学耳。」

《斟诠》:「总论文术之当讲求也。……术者,谋篇、安章、运笔、措辞之法式也。」

郭注:「本篇题解,各家注释,颇有分歧。……今以为:总就是总持,也就是驾驭,术就是道术,也就是方法。本篇论述驾驭全篇的重要性,所以标名总术。但是驾驭什么,本篇未曾畅论。实质上他说要驾驭的,就是《征圣》所说的繁、略、显、隐四项,《宗经》所说的:风、情、事、义、体、文六义;也就是上篇所论的各体的体要,下篇所论的剖情析采各项。从驾驭体要和安排情采来谈写作手法。

「作者认为总持全篇比注意某一方面为重要,所以说『陆氏《文赋》,号为曲尽,然泛论纤悉,而实体未该』。由于此,必然认为研术比练辞为重要,所以他反对『多欲练辞,莫肯研术』。他进一步指出创作有客观规律,全文有发展逻辑,一个作家如果抛弃创作的客观规律,主观片面,随心所欲,必然要失败的。所以他再三强调『执术驭篇』,反对『弃术任心』。」

刘勰对于写作原则和写作方法是非常重视的。从《神思》到《附会》,讲了许多文学理论、写作方法和修辞手段之后,专门写了一篇《总术》,从总的方面论述了写作法则的重要性。所谓「总术」是总《文心》诸篇所言之「术」合而论之,不是在讲写作的具体技巧,是针对当时文人「多欲练辞,莫肯研术」,只注意细节,而忽视整体来讲的。

今之常言〔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二〕。夫文以足言〔三〕,理兼诗书〔四〕;别目两名,自近代耳〔五〕。

〔一〕 范注:「宋翔凤《过庭录》云:『所谓今之常言者,盖谓当时功令有此别目也。元刻作「令」,俗刻改为今。』案宋说迂,『令』自是『今』字之误。」

《校注》:「『今』,黄校云:『元作令,商改。』徐『令』改『今』。按『今』字是,元本、覆刻汪本、张本、两京本、何本、胡本、训故本、谢钞本、四库本并作『今』,不误。」按弘治本亦作「今」。

〔二〕 赵翼《陔余丛考》卷二十二《诗笔》:「陆游《笔记》:『

六朝人谓文为笔。』(见《老学庵笔记》卷九)……不知六朝人之称文与笔,又自有别。《文心雕龙》曰:『今俗常言: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是六朝人以韵语为文,散行为笔耳。按《南史沈约传》:『谢玄晖善为诗,任彦升工于笔,约兼而有之。』……则六朝所谓文笔,当以刘勰言为据也。」

阮元《揅经室集》续集卷三《文韵说》:「福问曰:『

《文心雕龙》云: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据此,则梁时恒言,有韵者,乃可谓之文。而《昭明文选》所选之文,不押韵脚者甚多,何也?』曰:『梁时恒言,所谓韵者,固指押韵脚,亦兼谓章句中之音韵,即古人所言之宫羽,今人所言之平仄也。』」

《札记》:「『今之常言』八句,此一节为一意,论文笔之分。案彦和云:文笔别目两名自近代;而其区叙众体,亦从俗而分文笔,故自《明诗》以至《谐讔》,皆文之属;自《史传》以至《

书记》,皆笔之属。《杂文》篇末曰:汉来杂文,名号多品;《书记》篇末曰:笔札杂名,古今多品。详杂文名目猥繁,而彦和分属二篇,且一曰杂文,一曰笔札,是其论文叙笔,囿别区分,疆畛昭然,非率为判析也(《谐讔》篇曰:文辞之有谐讔,譬九流之有小说。是彦和之意,以谐讔为文,故列《史传》前)。书中多以文笔对言,惟《

事类》篇曰『事美而制于刀笔』,为通目文翰之辞。《镕裁》篇『草创鸿笔,先标三准』,为兼言文笔之辞。《颂赞》篇『相如属笔,始赞荆轲』,为以笔目文之辞。盖散言有别,通言则文可兼笔,笔亦可兼文(刘先生云「笔不该文」,未谛),审彼三文,弃局就通尔。」

《文心雕龙校证序录》:「《总术》篇说:『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他以为这是『今之常言』,显然这是当时一般文人对文学的认识反映在对各种文体的态度。不过他只笼统的说这是有韵和无韵之分而已,他并没有告诉我们具体的内容怎样。……空海(七七四──八三五)《文镜秘府论》西册《文笔十病得失》引《文笔式》道:『制作之道,唯笔与文:文者,诗赋铭颂箴赞吊诔等是也;笔者,诏策移檄章奏书启等是也。即而言之,韵者为文,非韵者为笔。』《日本国见在书目》有《文笔式》二卷,不详撰人,当即此书。这就是当文笔之说盛行的时代应运而生的小册子。又日本沙门了尊《悉昙轮略图钞》七引《□游》(源为宪云):『诗赋铭颂箴赞吊(原误「序」)诔谓之文,诏(原误「绍」)策檄移章奏书启谓之笔。』又日本《二中历》十二《书体历文笔》:『文:诗,赋,铭,颂,箴,赞,吊,诔。笔:诏,策,移,檄,章,奏,书,启。今按有韵为文,无韵为笔。』了尊《自序》,纪年为『弘安满数之岁』(一二八六),《二中历》于元德二年(一三三○)称『今上』,则为后醍醐朝作品,他们所出的文笔之分,与空海所引的全然相同;再拿去和《文心雕龙》的编目比较,并无一差二错,由是可知刘彦和是把文笔之分搞得一清二楚,以便教人『务先大体,鉴必穷源』了。」

郭绍虞《文笔说前后期的一贯性》说:「刘勰所谓『有韵为文,无韵为笔』是指的押脚韵,而对于调和句子中的声律则称为『和』。」(见《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下册《文笔说考辨》)

朱恕之《文心雕龙研究关于文笔》一节:「在《文心》中提到文笔的地方,有的是可以看做泛论文章的文学术语用的。如《风骨》篇『群才韬笔』,《镕裁》篇『草创鸿笔』,《章句》篇『

裁文匠笔』,又『若夫笔句无常』,《风骨》篇『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笔之鸣凤也』,凡此之属,对于文笔,看来只是泛泛的称用,并没有什么界限。有的也可以看做随俗而区分的。文笔的区分,在当时本来是倡行之事;所以彦和在立文的时候,也就不免流露出这样的品评。如《檄移》篇『锺会檄蜀,……桓公檄胡,……并壮笔也』,《章表》篇『左雄奏议,……盖当时之杰笔也』,《奏启》篇『奏之为笔』,《书记》篇『汉来笔札,辞气纷纭』,《时序》篇『庾以笔才逾亲』,《才略》篇『孔融气盛于为笔,祢衡思锐于为文』,又『长虞笔奏』,凡此之属,看来都是从俗来评论的。」

〔三〕 《校注》:「按《左传》襄公二十五年:『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诗』,谓有韵之文;『书』,谓无韵之文。」

〔四〕 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这一篇本是综述从《神思》到《附会》所论文术的重要性的,为什么又涉及文体的问题呢?刘勰的意思大概这样,文术是由文体而来,在强调研术之前,应该从过去有关文体的区分说起。《明诗》到《书记》之所以放在上篇论叙,从这里也就可以看出用意所在。……『夫文以足言,理兼诗书』是所持的理由;『诗』『书』是韵文和散文的代词,『诗』就有韵之文言,『书』就无韵之文言,并非专指《诗经》和《书经》。『别目两名』的『两名』,是指的『文』和『笔』。」(

《文史》第五辑)

〔五〕 「目」是称。

郭绍虞《文笔说考辨文笔区分与骈文发展的关系》:「骈文发展了,和韵文的区别更明显了,和其它散文如『言』和『语』之类也有区别了,于是只能把这一种骈体文称之为『笔』,以示区别,使它不同于韵文,也不同于一般的『言』和『语』。所以文笔之分最初是有韵无韵之分。」又:「刘勰说得很清楚,……他在《文心雕龙》中所谓近代,往往是指南朝刘宋以后的。」

又《文笔说的前期与后期》:「刘勰以为『文以足言,理兼诗书』,诗指有韵之文,书指无韵之文,何必多此一举?所以说『别目两名,自近代耳』。」

《札记》:「文笔以有韵无韵为分,盖始于声律论既兴之后,滥觞于范晔、谢庄。」又:「声律论既兴,滥觞于范晔、谢庄,而王融、谢朓、沈约扬其波,以公家之言不须安排声韵,而当时通谓公家之言为笔,而立无韵为笔之说,其实『笔』之名非自无韵得也。然则属辞为笔,自汉以来之通言;无韵为笔,刘宋以后之新说。要之,声律之说不起,文笔之别不明。故梁元帝谓『古之文笔,今之文笔,其源又异』。」

《斟诠》:「彦和本不主张有文笔之分,故云:『别目两名,自近代耳。』惟当时风气使然,故彦和《序志》篇亦有『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之语,于二、三、四、五卷之论文体,分为有韵文十篇,无韵文十篇,且曰:『上篇以上,纲领明矣。』」

《论衡超奇》篇:「文轨不尊,笔疏不续也。岂无忧上之吏哉?乃其中文笔不足类也。」其中虽然用了「文笔」二字,但不是并列关系。

周注说明:「《总术》是创作论的总论,因为全书的序言放在末了,所以创作论的总论也放在创作论的末了。在文体论里,是按照文和笔分类的,所以创作论的总论也从文和笔谈起。」

颜延年以为:「笔之为体,言之文也〔一〕;经典则言而非笔,传记则笔而非言〔二〕。」请夺彼矛,还攻其盾矣〔三〕。何者?《易》之《文言》,岂非言文!若笔果言文〔四〕,不得云经典非笔矣。将以立论,未见其论立也〔五〕。

〔一〕 《校注》:「按『文』谓文采,犹云言之文饰者也。」

郭绍虞《文笔说考辨文笔说的前期与后期》:「由于文学语言之日趋骈化,即序事传记之文也少散文单行之体,那么同样是无韵,而中间有『笔』和『语』的区别,……所以颜延年说:『笔之为体,言之文也。』」又《经典的两重性》:「《诗》三百篇全属韵文,而《易》之《文言》『偶句凡四十有八,韵语凡三十有五』(

《研经堂集书梁昭明太子文选序后》),也不能说是『言』。所以刘勰非之。」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源》四《刘勰思想与宗炳颜延之之关系文笔之辨》,以「史传」入笔:「颜氏『精于论文』(《诗品》),其论文笔之语,不见于现存之《庭诰》,惟《文心总术》篇云:『夫文以足言,……传记则笔而非言。』略窥梗概,测其意似颜氏区为言、笔、文三等,而以史传归入『笔』之范围,笔亦言之有文者也。彦和以史传、诸子纳于笔中,未始非基于颜氏之说,《总术》篇对颜氏多加非难,论者以为未当。(见逯钦立《说文笔》,《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十六本)考其重视诸子,乃受葛洪之影响,其采及史传,则又根据延之传记属于笔之说,彰彰明甚。」

陆牟注:「颜延之认为经书(如《尚书》)文采很少,所以属于言,传记(如《左传》)文采稍多,所以属于笔。」

〔二〕 范注:「颜延年谓『经典则言而非笔,传记则笔而非言』,此『言』字与『笔』字对举,意谓直言事理,不加彩饰者为『言』,如《尚书》之类是;言之有文饰者为『笔』,如《左传》、《礼记》之类是;其有文饰而又有韵者为『文』。颜氏分为三类,未始不善,惟约举经典传记,则似嫌笼统。盖《文言》经典也,而实有文饰,是经典不必皆『言』矣;况《诗》三百篇又为韵文之祖耶!」

〔三〕 《校注》:「按《韩非子难一》篇:『楚人有鬻楯与矛者,誉之曰:「吾楯之坚,物莫能陷也。」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应也。』」按又见《韩非子难势》篇。

〔四〕 《校证》:「『果』原作『不』。黄侃云:『「不」字为「

为」字之误。』今案『不』字乃『果』字草书形近之误,此承颜说而为言也。故改为『果』字。《序志》赞『文果载心』,句法同。」

《校释》:「按黄说是也,而所改之『为』字,犹未的。『不』乃『果』之坏字,承颜说而言果也。」

《斟诠》:「潘重规氏云:『规案「不」似「乃」字形近之误。《韩子内储说下》:「因请立齐为东帝而不能成也。」顾广圻曰:「不当作乃。」亦「乃」误为「不」也。』潘说然,兹据改。」

〔五〕 《文心雕龙注订》:「未见其论立,驳颜氏之说,盖未许文笔之强分也。」

《札记》:「颜延年之说,今不知所出,宜在所著之《

庭诰》中。盖颜氏尝多论文之辞,而颇多疏失,如《诗品》下引王融之言曰:『宫商与二仪俱生,自古词人不知之,唯颜宪子(即延之之谥)乃云律吕音调,其实大谬。』延之论音律而见诮于元长,亦犹论言笔而见诮于彦和矣。颜氏之分言笔,盖与文笔不同,故云『笔之为体,言之文也』,此文谓有文采,经典质实,故云非笔,传记广博,故云非言,然《易》明有《文言》,是经典亦可称笔,彦和以此驳之,殊为明快。」

予以为发口为言,属笔曰翰〔一〕,常道曰经,述经曰传〔二〕。经传之体,出言入笔〔三〕,笔为言使,可强可弱〔四〕。《六经》以典奥为不刊〔五〕,非以言笔为优劣也〔六〕。

〔一〕 《校注》:「《论衡书解》篇:『出口为言,集札为文。』又:『出口为言,着文为篇。』又按以下文『出言入笔,笔为言使』及『非以言笔为优劣也』验之,『属笔曰翰』,当乙作『属翰曰笔』。」

王更生《范注文心驳正》:「『翰笔』二字互倒。案上文:『笔之为体,言之文也。』『经典则言而非笔,传记则笔而非言。』皆以笔与言对文,此处上句为『发口为言』,自亦应以『言』对『笔』;下文『出言入笔,笔为言使』,及『非以言笔为优劣也』,皆承此『言』『笔』对文而言,作『翰』者乃浅人所妄易,应依文理、辞例改。」

梁元帝《金楼子立言》篇下:「古人之学者有二,今人之学者有四。夫子门徒,转相师受,通圣人之经者,谓之儒。屈原、宋玉、枚乘、长卿之徒,止于辞赋,则谓之文。今之儒,博穷子史,但能识其事,不能通其理者,谓之学。至如不便为诗如阎纂,善为章奏如伯松,若此之流,泛谓之笔。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笔退则非谓成篇,进则不云取义,神其巧慧,笔端而已。至如文者,惟须绮縠纷披,宫征靡曼,唇吻遒会,情灵摇荡,而古之文笔,今之文笔,其源又异。」

《札记》:「案文笔之别,以此条为最详明。其于声律以外,又增情采二者,合而定之,则曰有情采韵者为文,无情采韵者为笔。」但这是文笔之分的新发展,并不能代表刘勰的主张。

《札记》:「『颜延之以为笔之为体』至『非以言笔为优劣也』,此一节为一意,先序颜延之言笔之分,中举证以驳之,终述己意以折颜。」

《斟诠》:「颜延之《赠王太常》诗:『属美谢繁翰。』注:『属,缀。』……《汉书扬雄传》(《长杨赋》):『故藉翰林以为主人。』注:『翰,笔也。』」郭注:「此承上文言、笔、经、传四者而分别释之,此句释笔耳。」「翰」,词翰,即文札书信之类。

〔二〕 《校注》:「《论衡书解》篇:『圣人作其经,贤者造其传,述作者之意,采圣人之志,故经须传也。』《博物志》四:『圣人制作曰经,贤者著述曰传。』」

〔三〕 郭注:「『出言入笔』谓出之于口,笔之于书。」

〔四〕 范注:「强弱,犹言质文。」此谓笔是言所驱使,可以使它文采多些少些。

〔五〕 《校证》:「『六』原作『分』。黄注云:『疑有脱误。』黄侃云:『分当作六。』案黄说是,今改。」刘歆《答扬雄书》:「

是县诸日月,不刊之书也。」范注:「《文心》书中,屡以文笔分类,此处盖专指颜氏分经传为言、笔论之。」《校释》:「范注……不从黄校,恐非。」

〔六〕 《札记》:「予以为以下数语,言属翰(原作「笔」,依本文校改)皆称为笔,而经传又笔中之细名。同出于言,同入于笔,经传之优劣在理,而不以言笔为优劣也。信如此言,则上一节所云文笔之分,何不可以是难之。以此而观,知彦和不坚守文笔之辨明矣。」

昔陆氏《文赋》,号为曲尽〔一〕;然泛论纤悉〔二〕,而实体未该〔三〕。故知九变之贯匪穷,知言之选难备矣〔四〕。

〔一〕 《文赋序》:「故作《文赋》,以述先士之盛藻,因论作文之利害所由,他日殆可谓曲尽其妙。」李善注:「委曲尽文之妙理。」

〔二〕 《斟诠》:「泛论纤悉,谓博说作法之利害颇为详细也。……《论语学而》:『泛爱众而亲仁。』刘宝楠正义:『《广雅释言》:泛,博也。』……纤悉,亦作孅悉。《汉书食货志》:『古之治天下,至孅至悉也。』注:『孅,细也。悉,尽其事也。』」

〔三〕 《札记》:「此一节言陆氏《文赋》所举文体未尽,而自言圆鉴区域大判条例之超绝于陆氏。案《文赋》以辞赋之故,举体未能详备,彦和拓之,所载文体,几于网罗无遗。然经传子史,笔札杂文,难于罗缕,视其经略,诚恢廓于平原,至其诋陆氏非知言之选,则亦尚待商兑也。」

郭绍虞《文笔说考辨经典则言而非笔的问题》:「刘勰只看到偏重形式技巧的弱点,想挽救这种形式主义倾向的文风,才强调内容,强调情志,所以他的有韵无韵之说也就只能成为文章中的文笔之分。他把当时的文笔之说放在《总术》中谈,所以说『笔为言使,可强可弱』。下文他再接着说:『昔陆氏《文赋》,……实体未该。』可能他即因《文赋》没有讲到内容实质的问题,也即没有讲到宗经征圣的问题,所以是『实体未该』。他没有理解到『实体』与宗经问题没有多大关系。」

《斟诠》:「实体未该,实辨文体之异同则未该备也。……《楚辞招魂》:『招具该备。』注:『该,亦备也。』」

郭注:「今案黄氏以『体』为『文体』恐非。一、此篇论总术,而涉及文体,似不关切要;二、此言『实体』,非言『文体』,亦非单独言『体』,黄氏舍去『实』字,专释『体』字,谓『体』为『文体』,犹或可通,谓『实体』为『文体』,则难为说也。今以为『实体』犹今言要点、实质也,指总术而言。」

〔四〕 《校证》:「『贯』原作『实』,梅据杨改云:『《汉书(

武帝纪)》引逸诗:「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案王惟俭本正作『

贯』。『穷』原作『躬』,梅据孙汝澄改,王惟俭本作『躬』。」

《训故》:「《汉书》武帝元朔元年春三月诏:《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按此见《武帝本纪》。范注:「应劭曰:逸诗也。……师古曰:『贯,事也。选,择也。』」《校释》:「

贯字之义,孟康训为道,师古训为事,皆非也。《荀子天论》,有『不知贯不能应变』之文,杨倞注曰:『贯,条贯也。』条贯即一贯,一贯者,不变之常理,与九变对文,意甚分明。舍人所谓九变之贯,即指文学原理而言。盖辞有质文,因时而异,理无二致,不以代殊,故曰『九变之贯』,犹言万变之宗也。逸诗『九变复贯』,贯亦一也,犹言九变而复于一也。数极于九,至九则复归于一,故曰『复贯』也。」「匪穷」,无穷。全句意谓事物的变化是无穷的。文体的变化既然无穷,懂得这种变化的人可算是难得了。

郭注:「『九变』,承上文『泛论纤悉』而言,指各种文情变化。『贯』,即《论语》『吾道一以贯之』的『贯』,唯此处作名词用,承上文指『实体』,即谓总术。……两句盖谓陆机虽『泛论纤悉』而不谈总术,所以非『知言之选』也。」

凡精虑造文,各竞新丽,多欲练辞,莫肯研术〔一〕。落落之玉,或乱乎石;碌碌之石,时似乎玉〔二〕。精者要约,匮者亦;博者该赡,芜者亦繁〔三〕;辩者昭〔四〕,浅者亦露;奥者复隐,诡者亦曲〔五〕。或义华而声悴,或理拙而文泽〔六〕。

〔一〕 即《风骨》篇所谓「文术多门,明者弗授,学者弗师,习华随侈,流连忘反」也。郭注:「此齐梁通病,故郑重言之。」

这是他批评当时的文风,一般文人在用心思作文的时候,只在词句的选择上下功夫,追求新奇华丽,而不肯钻研写作法则。这个「术」是包括了写作的根本原则和具体方法在内的。由于「莫肯研术」,结果是玉石不分。

《校释》:「此二句斥但讲枝末,而忽视本原者之辞也。讲枝末者,但求敷藻设色之法,谐声协律之功,若今传四声八病之说,繁苛枝碎,殆其遗矣。」

〔二〕 黄注:「《老子法本》:不欲琭琭如玉,落落如石。」《注订》:「《老子》第三十九章:『不欲琭琭如玉,落落如石。』河上公注:『碌碌喻少,落落喻多。』此言多少易混,而玉石难分也。下文『调钟』至『何必穷初终之韵』,皆演此义。」

《校证》:「案《老子》三十九章:『不欲碌碌若玉,落落若石。』此彦和所本。《晏子春秋内篇下》亦云:『坚哉石乎!落落,视之则坚,无以为久,是以速亡也。』此文『碌碌』『落落』,疑当互易。」

《校注》:「《后汉书冯衍传下》:『又自论曰:冯子以为夫人之德,不碌碌如玉,落落如石。』李注:『《老子德经》之词也。言可贵可贱,皆非道真。玉貌碌碌,为人所贵;石形落落,为人所贱。』疑此处『玉』『石』二字淆次。」

朱谦之《老子校释》:「『琭琭』或作『碌碌』,或作『渌渌』,又作『禄禄』,又作『鹿鹿』。『落落』,或作『珞珞』,或作『硌硌』,盖皆一声之转与传写之异,古人通用。」张松如《

老子校读》:「琭琭、碌碌,玉美貌;珞珞、落落,石恶貌。」

《斟诠》改作「碌碌之玉,或乱乎石;落落之石,时似乎玉」。谓:「碌碌然温润之玉,间或外形与石相混,落落然坚致之石,有时表现与玉无殊,比喻无术者外表虽与有术者无甚区别,而有术者之素养则与无术者大相径庭也。……落落,王弼注:『石坚貌。』碌碌,《广韵》:『石绿色。』」

〔三〕 《校证》:「『芜』原作『无』,梅据朱改。徐校同;案王惟俭本正作『芜』。」

《镕裁》篇:「辞敷而言重,则芜秽而非赡。」

〔四〕 《校注》:「『』,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作『晢』。按『晢』字是。已详《征圣》篇『文章昭晰以象离』条。」《明诗》篇:「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

〔五〕 《校证》:「『曲』原作『典』,误,今改。『匮』,『

芜繁』,『浅露』,『诡曲』,皆联字为义,若作『诡典』,则文不成义也。《宗经》篇、《颂赞》篇俱有『纤曲』语,曲字义与此同。《明诗》篇『清典可味』,今本『典』皆作『曲』,此本书『典』『

曲』二字互误之证。」《校释》:「按此『典』字亦应作『曲』字,详《体性》篇『馥采典文』校语。」

〔六〕 《注订》:「精、匮,博、芜,辩、浅,奥、诡八项,论玉石相混之弊,故有『义华声悴,理拙文泽』之言也。」

《文赋》:「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义妨。」《神思》篇:「拙辞或孕于巧义,庸事或萌于新意。」《杂文》篇:「陈思《客问》,辞高而理疏;庾●《客咨》,意荣而文悴。」

刘勰提出的四种坏典型「匮」(贫乏)、「芜」(芜杂)、「浅」(浅薄)、「诡」(诡奇),表面上却和四种好典型「精」(精密)、「博」(渊博)、「辩」(雄辩)、「奥」(深奥)有相似的地方:精练的人,文章简单扼要;可是文思贫乏的人,字数也写得少。渊博的人,文章材料丰富完备,可是文笔芜杂的人,写起来也很繁多。雄辩的人,文章明白清楚;浅薄的人,辞句也很显露。深奥的人,写的比较复杂含蓄;故作诡奇的人,文章也曲折难懂。有的文章内容丰富而声调不响亮;有的文章思理拙劣而文采丰润。

知夫调钟未易〔一〕,张琴实难〔二〕。伶人告和〔三〕,不必尽窕槬之中〔四〕;动用挥扇〔五〕,何必穷初终之韵〔六〕?魏文比篇章于音乐〔七〕,盖有征矣〔八〕。

〔一〕 《缀补》:「《吕氏春秋长见》篇:『晋平公铸为大钟,使工听之,皆以为调矣。师旷曰:「不调,请更铸之。」平公曰:「

工皆以为调矣。」师旷曰:「后世有知音者,将知钟之不调也。臣窃为君耻之。」至于师涓,而果知钟之不调也。』(又见《淮南子修务》篇)」

〔二〕 《汉书礼乐志》:「辟(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张琴」,在琴上张弦定音。

〔三〕 斯波六郎:「《国语周语下》:『二十四年钟成,伶人告和,王谓伶州鸠曰:钟果和矣。对曰:未可知也。』」

〔四〕 《训故》:「《左传》:周景王将铸无射,伶州鸠曰:夫音,乐之舆也,而钟,乐之器也。窕则不咸,槬则不容,今钟槬矣。」

《校证》:「『槬』,汪本、畲本作『瓜』,『瓜』下有『桍』字,此一字误为二字也。梅本『槬』下有『桍』字,注云:『窕槬二字见《国语》(当云见《左传》昭公二十一年)。「桍」字衍。』梅六次本剜去『桍』字。冯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凌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俱无『桍』,今从之。」

范注:「《左传》昭公二十一年:『天王将铸无射。泠州鸠曰:王其以心疾死乎?……小者不窕,大者不槬,则和于物。物和则嘉成。』杜注:『窕,细不满;槬,横大不入。』『桍』字衍,当删。」《校注》:「『桍』,黄校云:『字衍。』元本、弘治本、活字本、张本、两京本、何本、胡本、训故本,……并无『桍』字。按『桍』当据删。盖写者误重『槬』字未竣时,知其为衍,故未全书,传写者不察,亦复书出,遂致文不成义。」「中」,适中。

《注订》:「窕,细小不充,槬,横大不入,此言虽伶人告和,其中音节巨细,或不尽兼容也。槬,音化。」

《斟诠》谓:「『槬』应作『摦』。」洪亮吉《春秋左传诂》:「徐铉《新附》有『摦』字,《五经文字》本收『摦』字,云『户化反,见《春秋传》』,则此字不应从木旁。」《左传会笺》:「小大以声言。窕,轻薄细小也。……《玉篇》:『瓠,胡化切,宽也。』《广韵》云:『宽也,大也。』」(见《斟诠》引)

〔五〕 范注:「『动用挥扇』二句,未详其义。」

《缀补》:「此承上文『张琴实难』而言。『动、用、挥、扇』四字迭义。(古书四字迭义之例甚多,详拙著《史记伯夷列传斟证》「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条。)《易系辞下》:『变动不居。』虞注:『动,行也。』《方言》六:『用,行也。』动、用并可训行,则用亦犹动矣。《广雅释诂一》:『挥,动也。』《集韵》:『扇,一曰动也。』用、挥、扇并有动义,故与动字迭用。上文言『张琴实难』,则动、用、挥、扇琴之时,不必穷初终之韵也。」

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

知夫调钟未易……何必穷初终之韵』,都是以音乐的演奏钟和琴相喻。从结构层次上分析,『伶人告和,不必尽窕槬之中』是承『调钟』句;『动用挥扇,何必穷初终之韵』,则承『张琴』句。从文字含义上考索,『伶人告和』见《国语周语下》,『窕槬』见《左传》昭公二十一年,都属于周景王铸无射钟的故实,这里用来比方写作的技巧;那么主张『辞动有配』(《丽辞》篇赞)的刘勰,于『动用挥扇,何必穷初终之韵』两句,可能也是用了典故的。桓谭《新论琴道》篇:『雍门周以琴见孟尝君,……雍门周引琴而鼓之:徐动宫、征,挥角、羽;初终,而成曲。孟尝君遂歔欷而就之。』(《文选豪士赋序》李善注、《说苑善说》篇文略同,惟「初」误作「切」。)只因今本《文心雕龙》误『角』为『用』,误『羽』为『扇』,致面目全非,几不易于索解。」

《注订》:「按『扇』疑为『羽』字,盖形近而讹,《

大禹谟》:『舞干羽于两阶。』《传》:『羽,翳也,舞者所执。』据下文『初终之韵』及『比篇章于音乐』句,知『挥扇』应作『挥羽』,则得其解矣。盖此节言文得体要为贵,于辞笔大小纤巨之间,有不必尽、不必穷者,必有通才,方可制胜也。」

潘重规《讲坛一得》:「余谓『扇』或为『羽』之误,然观察文义脉络,『伶人告和』承『调钟未易』,『动用挥扇』承『

张琴实难』,故此语必就张琴立言,方合文理。许生学仁对曰:『江淹《别赋》「琴羽张兮锺鼓陈」,「动用挥羽」盖谓挥琴之羽声也。』余谓此解可通,『动用』当为『动角』,许生即检《文选别赋》李善注云:『琴羽,琴之羽声。《说苑》曰:「雍门周以琴见孟尝君,微挥当角羽。」张晏《甘泉赋》注曰:「声细不过羽。」』又检《

说苑》本书《善说》篇曰:『雍门子周引琴而鼓之,徐动宫征,微挥羽角,切终而成曲。孟尝君涕浪汗增欷而就之。』又引蔡邕《琴赋》云:『尔乃清声发兮五音举,韵宫商兮动角羽,曲引与兮繁弦抚。』彦和此文『动角挥羽』,即用《说苑善说》及蔡邕《琴赋》之成文,辞义碻然,因明白矣。」(见一九七八年四月四日中国文化学院《

创新周刊》第二一三期)

《校注》一九八二年增订版主张改「用」为「角」,改「扇」为「羽」,并引《说苑善说》篇为证,但校改《说苑》「切终」(见上引)之「切」字为「初」,注云:「原误作『切』,据桓谭《新论》改。」

《斟诠》改「动用挥扇」为「田连挥羽」,云:「『田连』原误倒作『动用』,『挥羽』原误改为『挥扇』,此句殆本嵇康《琴赋》『田连操张』一语而来。兹审文义并衡与上文『伶人告和』(此语相当于嵇赋之「伶伦比律」)偶句订正。案『田』先形误为『

用』,传写者以『用连』不辞,又改『连』为『动』而乙之。语虽勉通,而不知与上文『伶人』不相对应矣。又『挥羽』谓操琴之羽声也,有『操张』之意,语出《说苑善说》篇,浅人不习见,乃改为『

挥扇』以就之,则不得其解矣。……『动用挥扇』一语,校订为『动角挥羽』,就字之形误而论,仅更正『用』『扇』二字,甚合情理。惟『动角』『挥羽』二词皆平列对称,与上文『伶人』、『告和』二词一纵一横之性格有异,非丽辞常态,故兹校但择从其下『挥羽』,而割爱其上『动角』,而乙改原文为『田连』耳。」按李曰刚如此校改,既无板本根据,解释亦过于迂曲,不足信。「穷初终之韵」,从始至终都符合音律。

〔六〕 《斟诠》:「何必穷初终之韵,嵇康《琴赋》:『及其初调,则角羽俱起,宫征相证。……洋洋习习,声烈遐布。含显媚以送终,飘余响乎泰素。』又曰:『于是器泠弦调,心闲手敏。……初涉《

渌水》,中奏《清征》,雅昶《唐尧》、终咏《微子》。』又曰:『

既丰赡而多姿,又善始而令终。』」

〔七〕 《训故》:「魏文帝《典论论文》:『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之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移其子弟。』」

〔八〕 《札记》:「此一节言作文须术,而无术者之外貌,有时与有术者外貌相同。譬诸调钟张琴,其事匪易,而庸工奏乐,亦时有可取,究之不尽其术,则适然之美不足听也。」

夫不截盘根,无以验利器〔一〕;不剖文奥〔二〕,无以辨通才〔三〕。才之能通,必资晓术〔四〕。自非圆鉴区域,大判条例〔五〕,岂能控引情源〔六〕,制胜文苑哉〔七〕!

〔一〕 黄注:「《虞诩传》:『不遇盘根错节,何以别利器乎?』」按此见《后汉书》。「盘」,谓盘曲。

〔二〕 范注:「陈先生曰:『不判文奥』,『文』字当是『窔』之误。班孟坚《答宾戏》:『守窔奥之荧烛,未仰天庭而睹白日也。』『窔』与『文』字形近故误。杜诗『文章开窔奥』,又本此文。」

郭注:「窔,室之东南隅;奥,室之西南隅;皆指隐蔽之处。」

《注订》:「文奥亦即文妙。『窔』与『文』,笔划疏密大别,陈说非。」

〔三〕 《典论论文》:「唯通才能备其体。」

〔四〕 此二句意谓要想作一个通才,必然有赖于通晓写作法则。

〔五〕 范注:「圆鉴区域,谓审定体势,上篇所论是也。大判条例,谓举要治繁,下篇所论是也。」

饶宗颐《刘勰文艺思想与佛教》:「按《圆觉经》云:『证大圆觉妙庄严域。』即所谓『圆鉴区域』矣。」

熊公哲《刘勰评传》:「圆鉴区域,谓审定体式。圆者,周也,概也;上篇谓概论,故谓之纲。大判条例,析明驭文要术。判者,剖也,析也;下篇为析论,故为目。」

《斟诠》:「『圆鉴区域』,谓圆满鉴识文之各种体制也。本书上编二、三、四、五卷文体论二十篇之『论文叙笔、囿别区分』是也。『大判条例』,谓全盘了解文之一切作法也。本书下编六、七、八、九卷文术论二十篇之『剖情析采,笼圈条贯』是也。」

〔六〕 《校注》:「『情』,黄校云:『元作清。』梅本作『清』,校云:『当作情。』按梅校是。『情源』与下句之『文苑』对。训故本、梁本、谢钞本正作『情』,未误。《章句》篇『控引情理』,亦其旁证。」

《校证》:「『情』,原作『清』。梅云:『当作情。』王惟俭本、黄注本作『情』。案作『情』是。《章句》篇:『控引情理。』」

《斟诠》:「谓掌握情理源泉,而可得心应手也。」郭注:「控引即驾驭,即总术之总。」

〔七〕 《札记》:「自篇首至『知言之选』句,乃言文体众多。自此以下,则明文体虽多,皆宜研术,即以证『圆鉴区域,大判条例』之不可轻。纪氏于前段则云『汗漫』,于次节则云与前后二段不相属,愚诚未喻纪氏之意也。」

以上为第二段先批评陆机《文赋》研术未精,进而申论总术之重要性。

是以执术驭篇,似善弈之穷数〔一〕;弃术任心〔二〕,如博塞之邀遇〔三〕。故博塞之文,借巧傥来〔四〕,虽前驱有功,而后援难继〔五〕;少既无以相接,多亦不知所删,乃多少之并惑〔六〕,何妍媸之能制乎〔七〕!

〔一〕 《孟子告子上》:「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赵岐注:「弈,博也,或曰围棋。《论语》曰:『不有博弈者乎?』数,技也。」「穷」,谓穷究。

《诗品序》:「至若诗之为技,较尔可知。以类推之,殆均(一作同)博弈。」

〔二〕 《校注》:「弃,黄校云:『元作筑。』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作『无』,……以梅校『元作筑』推之,改弃是也。《陆士衡文集五等诸侯论》『弃道任术』,句法与此相同,亦可证。」《校证》:「『弃』,原作『筑』,梅改。徐校同。案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四库》本作『无』。」「任心」,犹任意。

《注订》:「『弃术任心』者,理本乎自然;文则精于法式,故任心虽是,而弃术则非。弃术任心,盖失之于野,而不文矣。自此句以下,至『何妍蚩之能制乎』,皆阐此弊。」

〔三〕 黄注:「许慎《说文》:博,局戏也。六箸十二棋也。又行棋相塞曰博塞。」《校证》:「两京本『邀遇』作『邀游』。」范注:「《说文》竹部:『簙,局戏也;六箸,十二棋也。古者乌曹作簙。』玉裁曰:『古戏今不得其实。箸,《韩非》所谓博箭,《招魂》注云:「篦簬作箸。」故其字从竹。』」

《注订》:「『邀遇』即下文『借巧傥来』之旨,心存幸致也。」

《校注》:「按『邀』,求也(《文选广绝交论》李注引贾逵《国语》注)。『遇』,偶也(《尔雅释言》),得也(

《孟子离娄下》赵注)。『博塞邀遇』,喻『弃术任心』以从事撰述,如博徒之希求偶得然。下文『故博塞之文,借巧傥来』云云,即承此而言。《文选西京赋》『不邀自遇』(薛注:「不须邀遂,往自得之。」)似为『邀遇』二字之所自出。两京本、胡本作『遨游』,盖据《庄子骈拇》篇『则博塞以游』句臆改,而昧其与上下文之不惬也。」《庄子骈拇》:「问谷奚事,则博塞以游。」《释文》:「塞,博之类也。」林希逸云:「投琼曰『博』,不投琼曰『塞』。琼犹今骰子也。」

〔四〕 黄注:「《庄子》: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也。」按此见《缮性》篇。成疏:「傥者,意外忽来者耳。」《新方言释言》:「吴楚皆谓不意得之者为傥来。」

钱大昕《恒言录》卷二「常语」类「傥来」:「今人以不期而至者曰傥来。《庄子》:『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也。』《文心雕龙》:『博塞之文,借巧傥来。』」

〔五〕 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这)两句是指不『研术』而从事写作所产生的一种毛病,『前驱』和『后援』都是以行军喻行文。两句的意思是说,前部份虽然写得很成功,后面一差了就配不上,难乎为继。」

〔六〕 《校注》:「『并』,黄校云:『元作非,许改。』按许改是也。何本、谢钞本正作『并』。《老子》第二十二章:『少则得,多则惑。』舍人语似本此。」

《缀补》:「『非』盖『并』之误。《韩非子二柄》篇:『故劫杀拥蔽之主,非失刑德,而使臣用之。』『非』亦『并』之误,与此同例。」

〔七〕 《校证》:「『媸』原作『蚩』,据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日本刊本改。」

《校注》:「按『蚩』字未误,无烦改作。已详《声律》篇『是以声画妍蚩』条。又按『制』字与上下文意不符,疑为『别』之误。《抱朴子外篇自序》:『夫才未必为增也,直所览差广,而觉妍蚩之别。』可资旁证。」《考异》:「蚩、媸互通。」

《斟诠》:「『蚩』、『媸』正俗字。雷浚《说文外篇》十五、《俗字广韵》七之『媸』字下云:『《说文》无媸字。』《

后汉书赵壹传》:『荣纳由于闪揄,孰知辨其蚩妍。』陆士衡《文赋序》:『妍蚩好恶,可得而言。』……蚩即媸。」

若夫善弈之文,则术有恒数〔一〕;按部整伍〔二〕,以待情会〔三〕;因时顺机,动不失正〔四〕。数逢其极,机入其巧,则义味腾跃而生〔五〕,辞气丛杂而至〔六〕。视之则锦绘,听之则丝簧,味之则甘腴,佩之则芬芳〔七〕。断章之功,于斯盛矣〔八〕。

〔一〕 《斟诠》:「术,指运思、谋篇、安章、遣辞等文术。」「

恒数」,指一定的规律。

〔二〕 《斟诠》:「按照部署,整饬行列也。……张衡《西京赋》:『整行伍。』」《文赋》:「选义按部,考辞就班。」「按部整伍」,按照部类,整顿行伍。意指按部就班地作好准备。

〔三〕 「情会」,谓情理之会合。

〔四〕 斯波六郎:「《后汉书班彪传论》:『行不踰方,言不失正。』」

《文赋》:「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纷葳蕤以馺●,唯毫素之所拟。文徽徽以溢目,音泠泠以盈耳。」

〔五〕 《庄子逍遥游》:「我腾跃而上。」

《注订》:「自『若夫』以下,说明研术之效。」又:「『动不失正』,指心言。『机入其巧』,以术论。《文心》立意,八字尽之矣。」

「数逢其极,机入其巧」,便是情感来临的征象。作家凭借创作的灵感,敏锐地洞悉事物的本质特征及真趣所在,顿时笔底妙趣横生,意味盎然。

〔六〕 《札记》:「此言晓术之后,未必所撰皆工,初求令章靡疚,所谓『数逢其极,机入其巧,则义味腾跃而生,辞气丛杂而至』也。然不知『恒数』者,亦必无望于『机入其巧』矣。」「丛杂」,犹纷纷。

范注:「此节(「是以执术驭篇,……丛杂而至。」)极言造文必先明术之故。本篇以《总术》为名,盖总括《神思》以下诸篇之义,总谓之术,使『思有定契,理有恒存』者也。或者疑彦和论文纯主自然,何以此篇亟称『执术』,讥切『任心』,岂非矛盾乎?谨答之曰:彦和所谓术者,乃用心造文之正轨,必循此始为有规则之自然;否则狂奔骇突而已。弃术任心者,有时亦或可观,然博塞之文,借巧傥来,前驱有功,后援未必能继,不足与言恒数也。若拘滞于间架格律,则又彦和之所诃矣。」

〔七〕 黄叔琳评:「四者兼之为难,可视可听而不可味,尤不堪嗅者,品之下也。」《札记》:「『视之则锦绘』四句,此颂文之至工者,犹《文赋》末段所云『被金石』、『流管弦』耳。黄氏评四者兼之为难,直是呓语。」

范注:「『视之则锦绘』,辞采也;『听之则丝簧』,宫商也;『味之则甘腴』,事义也;『佩之则芬芳』,情志也。」

〔八〕 「断章」,谓分章布局也。《章句》篇:「寻诗人拟喻,虽断章取义,然章句在篇,如茧之抽绪,原始要终,体必鳞次。」此处「断章」,泛指写作方法。

《注订》:「曰锦绘,曰丝簧,曰甘腴,曰芬芳。观、听、味、佩,四者兼备,文章极品,亦若是而已矣。」

以上是说文章高手,根据正常的方术,按部就班,等待情思的来临,然后顺应时机,做得恰到好处,这样在感兴触发时写出来的文章,「视之则锦绘,……佩之则芬芳」,在内容形式各方面,都做到尽善尽美的地步。

以上为第三段,以博弈为喻申论总术之功效。

夫骥足虽骏,纆牵忌长〔一〕,以万分一累〔二〕,且废千里。

〔一〕 范注:「《战国策韩三》:『段干越人谓新城君曰:王良之弟子驾,云取千里马,遇造父之弟子。造父之弟子曰:「马不千里。」王良弟子曰:「马,千里之马也;服,千里之服也。而不能取千里,何也?」曰:「子纆牵长。」故纆牵于事,万分之一也,而难千里之行。』」高注:「纆牵,谓辔也。」

《校注》:「『纆』,黄校云:『元作缠,许改。』按张本、何本、谢钞本作『纆』,许改是也。」

《缀补》:「张华《励志》诗:『纆牵之长,实累千里。』」

《文选》李善注:「纆,索也,以御马也。千里之马,系以长索,则为累矣。」

〔二〕 范注:「万分一累,谓如《指瑕》篇所论,《练字》篇所指四条,若值而不悟,亦万分一累也。」

况文体多术,共相弥纶〔一〕,一物携贰〔二〕,莫不解体。所以列在一篇,备总情变〔三〕,譬三十之辐,共成一毂〔四〕,虽未足观,亦鄙夫之见也〔五〕。

〔一〕 范注:「文之精神,曰情志,曰事义;文之声貌,曰辞采,曰宫商。此四要素者,皆有一定之轨途,《神思》篇以下论之详矣。故曰:『文体多术,共相弥纶。』言不可缺一也。」《易系辞上》:「故能弥纶天地之道。」疏:「弥谓弥缝补合,纶为经纶牵引也。」

〔二〕 《斟诠》:「携贰,谓离异不相亲附也。『携』为『携』之假字,见《说文通训定声》。《说文》:『携,有二心也。』段注:『古多假「携」为之。』《广雅释诂》:『携,离也。』《左传》闵公元年:『间携贰,覆昏乱,霸王之器也。』注:『离而相疑者,则当因而间之也。』文公七年:『亲之以德,皆股肱也。谁敢携贰?』」「携贰」,在此指作品中某一部份不协调,如《练字》篇:「今一字诡异,则群句震惊。」

〔三〕 《校注》:「按谓《神思》以下各篇也。」

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篇末的最后几句是刘勰对他的创作论所作的简介:『文体多术,共相弥纶』,是说创作的原理原则众多,而又互有关联;『一物携贰,莫不解体』是说缺少任何一方面(或部份)的研讨,理论的系统就不完整;『所以列在一篇,备总情变』,是说分别写成一些专篇,来详论创作上的各种原理原则及其变化;『譬三十之辐,共成一毂』,是比方他的全部创作理论,系由各个专篇组成的统一体;『虽未足观』是谦辞;『亦鄙夫之见也』,则寓有自负之意。这些都可以从本篇在下半部中所摆的位置和文意看得出来的。」

蒋祖怡《多欲练辞,莫肯研术》:「『列在一篇』的『

一篇』,应该就指这《总术》篇,而不是……『写成一些专篇来详论创作上的各种原理与变化』。因为下边『譬三十之辐,共成一毂』两语可证。此两语系用《老子》十一章:『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黄侃以为《总术》『乃总会《神思》以至《附会》之旨,而叮咛郑重言之,非别有所谓「总术」也』,所以是『无』;但又总括《神思》以至《附会》之旨,所以又『有车之用』。如果以『

车』为喻,则《神思》、《通变》、《附会》等『术』,都是『车辐』,而《总术》篇则是『车毂』,毂中虚,但有车之用。」(《文心雕龙论丛》)按蒋说是。「备总情变」谓全面总结文情的变化。

〔四〕 范注:「《老子》十一章:『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

〔五〕 《校注》:「按《曹子建集与杨德祖书》:『今往仆少小所著辞赋一通,相与夫街谈巷说,必有可采,击辕之歌,有应风雅。匹夫之思,未易轻弃也。』舍人此语,盖其自谦,犹子建云『匹夫之思』然也。」

第四段说明在各篇之外另作《总术》篇的用意。

赞曰:文场笔苑,有术有门〔一〕。务先大体,鉴必穷源〔二〕。乘一总万,举要治繁〔三〕。思无定契,理有恒存〔四〕。

〔一〕 「门」,谓法门。

〔二〕 《校证》:「『源』汪本、畲本作『深』。」《校注》:「

按『深』字失韵,非是。」王若虚《文辩》:「定体则无,大体须有。」

《斟诠》:「言作家务先树立中心思想,为全文之骨干,而圆鉴文之各种体势,穷引情理源泉也。大体,语出《孟子告子》:『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赵注:『大体,心思礼义;小体,纵恣情欲。』朱注:『大体,心也。小体,耳目之类。』亦以喻重要之义理。……此处指文之命意主题而言,亦即今语所谓中心思想之谓也。」

《序志》篇:「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

〔三〕 《校释》:「本篇所谓总者,即以心术总摄文术而言也。夫心识洞理者,取舍从违,咸皆得当,是为『通才』之鉴,理具于心者,义味辞气,悉入机巧,是为『善弈之文』。然则文体虽众,文术虽广,一理足以贯通,故曰『乘一总万,举要治繁』也。」

斯波六郎:「乘一总万,疑与谢灵运《山居赋》之『乘此心之一豪,济彼生之万里』句有关。」

《物色》篇:「以少总多,情貌无遗。」

《斟诠》:「言然后驾驭此中心思想以总聚千头万绪之情理,标举纲要,厘治纷繁也。盖『情数诡杂』,可以一理推,『体变迁贸』,可以一术订。推一理以制群篇,乘一术以驭众变。所谓『

乘一总万,举要治繁』也。」这里是强调文章的整体性。

〔四〕 《明诗》篇:「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物色》篇:「

然物有恒姿,而思无定检。」《斟诠》:「言人类思想本无固定之型式,……宇宙事理则有永恒之存在,因而文之创作亦有永恒之条例也。」「契」,模子,模式。

《札记》:「八字最要。不知思无定契,则谓文有定格,不知理有恒存,则谓文可妄为,救此二流,咨惟舍人矣。」

时序 第四十五

《序志》篇:「崇替于时序。」曹学佺批:「时序者,风之递降也。观风可以知时,如熏风主夏,朔风主冬之类。」黄叔琳评:「文运升降,总萃此篇。」

《校释》:「本篇总论十代文运升降之故,文皆顺序,区段分明。然赞有『辞采九变』之言,详审篇旨,盖除宋齐不论外,自上古至两晋,文章风气,约有九变也。」

《斟诠》:「时序一词,凡有三解:一谓时年之先后。《史记苏秦传论》:『列其行事,次其时序。』一谓时节之更迭,陆机《赠尚书郎顾彦先》诗:『凄风迕时序,苦雨随成霖。』一谓时世之变迁,意与时运同。此处即用其第三义。本篇所以论述『时运交移』与『

质文代变』之关系;质言之,亦即说明时代对于文学之影响,故以时序名之耳。彦和以为时代之贸迁,政治之嬗变,势必影响作家之情感与文学之盛衰,故曰:『歌谣文理,与世推移,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者也。』又曰:『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原始以要终,虽百世可知也。』是以唐虞歌颂,『心乐而声泰』;建安篇什,『梗概而多气』;东晋『辞意夷泰,诗必柱下之旨归,赋乃漆园之义疏』。匪特此也,又以为文学之发展,与前代作家之产品不可分割,如谓屈宋骚辞之艳说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汉赋九变,而大抵所归,祖述《楚辞》。此二端之论列,……涉及文学发展规律之两重要因素,则为碻切不移之事实。夫文学既为反映时代之产品,则时代有其气运风潮,文学自亦不能不随之而演变。」

本篇是专门论述文学与时代的关系的。文艺与时代的关系,在周秦两汉的著作里已经见到了。《孟子万章下》:「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礼记乐记》:「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这是讲音乐的情调与政治的关系。《诗大序》:「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这是用来说明一代的诗风。本文按照时代顺序,从原始社会一直到南齐,把每一朝代的文学特点与当代的政治和社会生活联系起来,并对于历代文学的史的发展作了系统的阐述。其中主要从政治环境来说明文学演变的情况,但也注意到学术思想、社会风气与文学的关系。这样把文学与政治、社会的关系,紧密地结合起来。

时运交移〔一〕,质文代变〔二〕,古今情理,如可言乎〔三〕!

〔一〕 《斟诠》:「时运,犹言气运,谓时世运会。班彪《北征赋》:『谅时运之所为兮,永伊郁其谁想。』」

〔二〕 由于时代风气的不同,有的朝代文章尚「质」(就是比较朴素),有的时代尚「文」(就是讲究修饰)。《史记平准书》:「

物盛而衰,时极则返,一质一文,终始之变也。」

《史通言语》篇:「夫天地久长,风俗无恒,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而作者皆怯书今语,勇效昔言,不其惑乎?苟记事则约附《五经》,载语则依凭二史,是春秋之俗、战国之风,亘两仪而并存,经千载而如一,奚以今来古往,质文之屡变者哉!」这是根据刘勰「时运交移,质文代变」的论点,与历代文学的实际情况而得出来的结论。

〔三〕 二句意谓:古今文学变化的情理,似乎可以谈论了。「如」,或者,不敢确定的口气。

昔在陶唐〔一〕,德盛化钧〔二〕,野老吐「何力」之谈〔三〕,郊童含「不识」之歌〔四〕。有虞继作,政阜民暇〔五〕。「熏风」诗于元后〔六〕,「烂云」歌于列臣〔七〕。尽其美者〔八〕,何乃心乐而声泰也〔九〕。

〔一〕 《说文》「陶」字下云:「陶丘有尧城,尧尝所居,故尧号陶唐氏。」

〔二〕 《校注》:「按《汉书冯野王传》:『野王、立相代为太守,歌之曰:……政如鲁卫德化钧。』」「钧」通「均」,同等也,此处意为普及。

《斟诠》:「《汉书冯野王传》:『吏民嘉美野王、立相代为太守,歌之曰:大冯君,小冯君,兄弟继踵相因循。聪明贤智惠吏民,政如鲁卫德化钧,周公康叔犹二君。』案《尚书尧典》:『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论语泰伯》:『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彦和所谓『德胜化钧』,盖指此而言。」

〔三〕 梅注:「《帝王世纪》:帝尧之世,天下太和,百姓无事,有老人击壤而歌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

范注:「《文选》谢灵运《初去郡》注:『周处《风土记》曰:「击壤者以木作之,前广后锐,长四尺三寸,其形如履,将戏,先侧一壤于地,遥于三四十步以手中壤击之,中者为上。」《论衡》曰:「尧时百姓无事,有五十之民,击壤于涂。观者曰:大哉尧之德也!击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力于我也?」』《帝王世纪击壤歌》盖据此而附会成之。」按《论衡艺增》:「传曰:有年五十击壤于路者,观者曰:大哉尧德乎。击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等力?」

〔四〕 梅注:「《列子》:尧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治与不治,乃微服游于康衢,闻童谣云: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训故》同。按此见《列子仲尼》篇。郭注:「『含』与『吟』通,《史记淮阴侯列传》『吟而不言』,谓『含而不言』也。此处则吟不识之歌也。」

〔五〕 《校证》:「『暇』疑作『殷』。《法言孝至》篇『殷民阜财』,《文选》张衡《西京赋》『百物殷阜』,皆以『殷』『阜』对文。」

《考异》:「政阜民暇,《孟子》有『今国家闲暇』,尧有『击壤之歌』,为民暇之所本,似无可疑。王校据《法言》改定,非是。」

《缀补》:「《古诗纪别集一》引『暇』作『安』,『熏』作『南』。」

〔六〕 《孔子家语辩乐解》:「舜弹五弦之琴,造《南风》之诗,其诗曰:『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元后」,元首,指舜。范注:「诗于元后,疑当作咏于元后。」《注订》:「『诗于元后』之『诗』字,与下文『歌』字用同,皆动字也。范注疑作『咏』,非。」《文论选》:「《尸子》云:『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明诗》篇:「至尧有《大唐》之歌,舜造《南风》之诗,观其二文,辞达而已。」

《校注》:「按『诗』字自通。《史记乐书》:『高祖过沛,诗三侯之章。』又《司马相如传》(《封禅文》):『诗大泽之博。』其『诗』字正作动词用也。」

《书大禹谟》:「汝终陟元后。」孔传:「元,大也。大君,天子。」

〔七〕 《斟诠》:「烂云,指《卿云歌》。《尚书大传虞夏传》:『维十有五祀,卿云聚,俊乂集,百工相和而歌卿云,帝乃倡之曰: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通变》篇:「

虞歌《卿云》,则文于唐时。」

《诗品序》:「昔《南风》之词,《卿云》之颂,厥义敻矣。」

刘绶松《文心雕龙初探》:「不同历史时代的社会生活,……在某种程度内影响和形成了文学作品的不同的艺术风格。所以野老的『何力之谈』(《击壤歌》)和郊童的『不识之歌』(《康衢谣》),只能产生在『德盛化钧』的陶唐时代;熏风和烂云那样充满了和乐声音的歌诗,只能出现在『政阜民暇』的有虞时代。(……这些歌的本身都不大可靠,但我们认为,即使是伪托的,作伪者也是根据了他所了解和想象的上古时代的生活特点把它们拟造出来的。所以刘勰据它们立论并不是全无根据的。)」(《文学研究》一九五七年二期)

〔八〕 斯波六郎:「《论语八佾》:『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

〔九〕 《校注》:「按范注以『何』字属上句读,非是。《史记李将军列传》:『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晋书明帝纪》:『元帝异之,明日宴群僚,又问之。对曰:「日近。」元帝失色曰:「何乃异间者之言?」』《南史张融传》:『上(

齐高帝)曰:「何乃迟为!」』又《沈昭略传》:『逢王景文子约,张目视之曰:「汝是王约耶?何乃肥而痴!」约曰:「汝沈昭略耶?何乃瘦而狂!」』……并『何乃』连文之证。」

「心乐而声泰」,是说太平盛世,人们心里快乐,唱出的歌谣,声音和泰。

《礼记乐记》:「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是故……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又:「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

《校释》:「陶唐世质,民谣朴野,及虞廷赓歌,有雍容之美,乃心乐声泰之文,此一变也。」

至大禹敷土,「九序」咏功〔一〕,成汤圣敬,「猗欤」作颂〔二〕。逮姬文之德盛,《周南》勤而不怨〔三〕;大王之化淳,《邠风》乐而不淫〔四〕。幽厉昏而《板》《荡》怒〔五〕,平王微而《黍离》哀〔六〕。故知歌谣文理〔七〕,与世推移〔八〕,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者也〔九〕。

〔一〕 《书禹贡》:「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马注:「敷,分也。」蔡传:「分土别地,以为九州岛也。」「九序咏功」,见《原道》篇。「敷」是分布治理。《明诗》篇:「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语见《伪古文尚书大禹谟》。「九功」指水、火、金、木、土、谷、正德、利用、厚生。

〔二〕 黄注:「郑康成《诗谱》:汤受命定天下,后世有中宗、高宗者,此三主有受命中兴之功,时有作诗颂之者。商德之坏,武王伐纣,封纣兄微子启为宋公,七世至戴公时,大夫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以《那》为首,其首章曰:『猗欤那欤!』」

范注:「《诗商颂长发》:『汤降不迟,圣敬日跻。』笺曰:『汤之下士尊贤甚疾,其圣敬之德日进。』《商颂那》篇首句曰:『猗与那与!』传曰:『猗,叹辞;那,多也。』」

〔三〕 《训故》:「《诗小序》:『《关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南》,言化自北而南也。」范注:「勤而不怨,谓《周南汝坟》之诗。《汝坟序》曰:『《汝坟》,道化行也。文王之化行乎汝坟之国,妇人能闵其君子,犹勉之以正也。』」孔疏:「臣奉君命,不敢惮劳,虽则勤苦,无所逃避,是臣之正道,故曰勉之以正也。」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杜注:『《周南》《召南》,王化之基。犹有商纣,未尽善也。未能安乐,然其音不怨怒。』」杜奉符《燕学记言》:「《论语》记载言《关雎》乐而不淫,《

关雎》为《周南》首篇,而与季子称《邠风》之言相同。又季子称《

周南》曰:始基之矣,犹未也。夫云始基,当远溯至公刘太王二君之时,以农事教天下,致王业,《邠风七月》之诗是也。『勤而不怨』,最适宜于称《邠风》;『始基之矣』,亦宜公刘太王之世。又《

左传》载歌乐次第,唯《豳风》《秦风》与相传《诗经》之次不合,其它皆恰合无间。岂『乐而不淫』之《豳风》,非今见之《邠风》乎?勤而不怨之《周南》《召南》,非今传之《周南》《召南》乎?或者季子孔子之言皆称叹于诗歌之声,未可就诗义以求之也。」《注订》:「勤而不怨,谓《葛覃》、《卷耳》、《芣卫》、《汝坟》诸诗,范注谓《汝坟》一章者非。」

〔四〕 「大王」元刻本、弘治本均作「太王」。黄注:「《诗谱》:豳者,后稷之曾孙曰公刘者,自邰而出,所徙戎狄之地名。至商之末世,太王又避戎狄之难,而入处于岐阳。成王之时,周公避流言之难,出居东都,思公刘太王居豳之职,忧念民事至苦之功,以比序己志。后成王迎而反之。太史述其志,主于豳公之事,故别其诗以为豳国变风焉。」按此见《诗豳谱》。范注:「乐而不淫,谓《东山》四章乐男女之得及时也。」

斯波六郎:「《左传》襄公二十九年:『为之歌《豳》曰:美哉,荡乎,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案《东山》第四章写男女婚姻事。

《注订》:「《豳风》乐而不淫者,谓《七月》《东山》之诗,《七月》述农田之乐而不及于私,《东山》述远征之归,有室家之好,而情止乎礼,皆乐而不淫意也。」

〔五〕 《训故》:「《诗小序》:《板》,凡伯刺厉王也。《荡》,召穆公伤周室大坏也,厉王无道,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故作是诗也。」范注:「《板》《荡》皆厉王时诗,此云幽厉,盖连类言之。」

郑玄《诗谱序》:「自是而下,厉也,幽也,政教尤衰,周室大坏。《十月之交》、《民劳》、《板》、《荡》,勃尔俱作,众国纷然,刺怨相寻。」

〔六〕 《训故》:「《诗黍离》传:周既东迁,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故赋其所见。」范注:「《王风黍离》序曰:《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庙,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

〔七〕 《附会》篇:「总文理,统首尾。」「文理」,谓文章理路。

〔八〕 《斟诠》:「《楚辞渔父》:『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案《淮南子》『倏忽变化,与物推移』,高注:『推移,转易也。』有演变之意。」

〔九〕 《校证》:「『也』字原无。范云:『者下当有也字。』案范说是,今据补。」《校注》:「郝懿行云:『按「者」下疑有「也」字。』按郝说是。当据增。」

范文澜《文心雕龙讲疏》:「历代文学之兴衰,与政治有密切关系。故彦和云:『歌谣文理,与世推移;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案此篇所举,自春秋以前,皆属歌谣之类。盖诗歌本以言志,古人风俗素朴,心有所感,动辄形诸吟咏,初未有如后世之长篇累牍,下笔千百言者。况彼时竹简繁重,刀削为劳;言志写情,尤以诗歌为利便;故论上古文学,诗实足以代表之。」

刘绶松《古典文学理论中的风格问题》:「文学风格与时代的关系,刘勰大致认为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文章的风格与世道的治乱有关。……由于周初的政治『德盛』『化淳』,所以便出现了『勤而不怨』、『乐而不淫』的诗风;到了平王东迁前后,民生雕敝、宗国残破的现实,又使得当时的诗歌有了愤怒和哀怨的情调。我们今天虽然不完全同意刘勰对某些诗的分析,但他从文学与时代的关系上来探讨作家作品的风格,却是应该肯定的。」(《红旗》一九六二年六期)

由于厉王幽王的昏愦,引起《诗经》中《板》《荡》等诗篇那样激怒的风格;由于平王东迁,国势衰微,引起《黍离》诗那样哀伤的风格。于是作者得出初步结论说:「故知歌谣文理,与世推移」,意思是说歌谣的写作思路,是随着时代的推移而变化的。但底下紧接着说:「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者」,这就显示出儒家的自上而下的「风化论」:上面有什么样的政治,下面就有什么样的波动。

《校释》:「三代之文,由咏功颂德,变而为刺淫讥过,此二变也。」

春秋以后,角战英雄〔一〕,《六经》泥蟠〔二〕,百家飙骇〔三〕。方是时也,韩魏力政〔四〕,燕赵任权,五蠹六虱〔五〕,严于秦令〔六〕,唯齐楚两国,颇有文学。

〔一〕 「角战」,犹角逐。「角」,竞争较量。

〔二〕 黄注:「班固《答宾戏》:泥蟠而天飞者,应龙之神也。」《校注》:「按《法言问神》篇:『龙蟠于泥,蚖其肆矣。』」李轨注:「龙蟠未升。」言《六经》不用,如龙之蟠屈于泥涂。

〔三〕 「飙骇」,言如风起云涌。喻百家争鸣。

〔四〕 郭注:「力政,即力征,谓强力征伐。……《礼记王制》《汉书五行志》作『力政』。《国语吴语》作『力征』。」《诸子》篇:「逮及七国力政,俊乂蜂起。」

〔五〕 《诸子》篇:「至如商韩,六虱五蠹,弃孝废仁,轘药之祸,非虚至也。」注见《诸子》篇义证。

〔六〕 《校证》:「汪本、畲本、两京本、王惟俭本『秦』作『奏』,《诗纪》别集一同。」按元刻本、弘治本均作「严于奏令」。何批秦改奏。按「秦」字是。秦尚法制,用商鞅、韩非,所以说严于秦令。《奏启》篇说:「秦始立奏,而法家少文,观王绾之奏勋德,辞质而义近;李斯之奏骊山,事略而意径;政无膏润,形于篇章矣。」

齐开庄衢之第〔一〕,楚广兰台之宫〔二〕,孟轲宾馆〔三〕,荀卿宰邑〔四〕,故稷下扇其清风〔五〕,兰陵郁其茂俗〔六〕,邹子以谈天飞誉,驺奭以雕龙驰响〔七〕,屈平联藻于日月〔八〕,宋玉交彩于风云〔九〕。观其艳说,则笼罩雅颂〔一○〕。故知炜烨之奇意〔一一〕,出乎纵横之诡俗也〔一二〕。

〔一〕 《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驺奭者,齐诸驺子,亦颇采驺衍之术以纪文。于是,齐王嘉之,自如淳于髡以下皆命曰列大夫,为开第康庄之衢,高门大屋尊宠之。」正义:「开第康庄之衢,言为诸子起第于要路也。」

〔二〕 《训故》:「兰台,见《夸饰》篇『景差』注。」范注:「

《文选风赋》:『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广」,扩充。「兰台」,在今湖北锺祥县东。

〔三〕 《诸子》篇:「孟轲膺儒以磬折。」《孟子公孙丑下》:「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赵岐注:「孟子虽仕齐处师宾之位,以道见敬。……王欲见之,先朝,使人往谓孟子云,『寡人如就见』者,若言就孟子之馆相见也。」「宾馆」,宾于馆,指作客于齐。

〔四〕 梅注:「《史记》:荀卿,赵人,年五十始来游学于齐。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齐人或谗荀卿,荀卿乃适楚,而春申君以为兰陵令,因家兰陵。于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兴坏,序列着数万言而卒。因葬兰陵。」兰陵在今山东枣庄市东南旧峄县。

〔五〕 《训故》:「《史记孟子传》:自邹衍与齐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环渊、接子、田骈、驺奭之徒,各著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岂可胜道哉!索隐曰:稷,齐之城门也,谓齐之学士集于稷门之下也。」

梅注:「《史记》:齐王开第康庄之衢,高门大屋。览天下诸侯宾客,言齐能致天下贤士。自驺衍与齐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环渊、接子、田骈、驺奭之徒,各著书言治乱之事。」

《斟诠》:「《史记田敬仲世家》:『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邹衍、淳于髡、田骈、接子、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大盛,且数百人。』于此可见稷下诸子讲学风气之盛矣。」

〔六〕 范注:「刘向《荀子叙》:『兰陵多善为学,盖以孙卿也。长老至今称之。曰,兰陵人喜字为卿,盖以法孙卿也。』」「郁」,积累。「茂」,美。此谓兰陵受了荀卿的感化而蔚成美俗。

《诸子》篇:「三年问丧,写乎荀子之书,此纯粹之类也。」又:「研夫孟荀所述,理懿而辞雅。」《才略》篇:「荀况学宗,而象物名赋,文质相称,固巨儒之情也。」

〔七〕 《注订》:「《汉书艺文志》:『《邹子》四十九篇。』注:名衍,齐人,为燕昭王师,居稷下,号谈天衍。」《诸子》篇:「邹子养政于天文。」《训故》:「谈天、雕龙,见《诸子》篇。」《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邹衍之术迂大而闳辩;奭也文具难施。……故齐人颂曰:谈天衍,雕龙奭。」集解:「刘向《别录》曰:邹衍之所言,五德终始,天地广大,书言天事,故曰谈天衍。驺奭修衍之文饰,若雕镂龙文,故曰雕龙奭。』」《序志》篇:「岂取驺奭之群言雕龙也。」

〔八〕 范注:「《史记屈原列传》:『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藻」,辞藻。此句亦可解为屈原赋在描写时往往言及日月。如《离骚》有「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弭节兮」,「折若木以拂日兮」,「前望舒使先驱兮」。羲和,日御。望舒,月御。

〔九〕 范注:「《文选》有宋玉《风赋》、《高唐赋》(《高唐赋》「朝云」)。」《才略》篇:「屈宋以《楚辞》发采。」

《斟诠》:「宋玉有《风赋》赋大王雄风与庶人雌风之悬殊,又有《高唐赋》赋云气之变化无穷。」

〔一○〕《斟诠》:「笼罩,覆盖之意。《文选》夏侯湛《东方朔画赞》:『<哂豪杰,笼罩靡前。』铣曰:『朔皆笼罩在于心胸也。』」

〔一一〕「炜烨」,光彩灿烂。《文选》陆机《文赋》:「说炜而谲诳。」「炜」,一作暐。「烨」,一作晔。

〔一二〕《校释》:「『故知暐烨之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二句,深得屈宋文体流变之故,与实斋章氏论战国文体出于行人辞命之说,可谓旷世同调。屈子亦近纵横家也。」刘勰认为文学风格不仅受政治的影响,也受社会风气的影响。战国时期,由于纵横家的诡辩之风,影响到文学方面,则形成诙诡离奇讲求藻采的风格。所以说:「故知暐烨(光彩焕发)之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也。」

《文心雕龙讲疏》引刘申叔曰:「《汉志》所载,诗赋首列屈原,而唐勒宋玉次之。其学皆源于古诗,虽体格与《三百篇》渐异,然屈原诸人,皆长于辞令,有行人应对之才。西汉诗赋,其见于《汉志》者,如陆贾、严助之流,并以辩论见称,受命出使,是诗赋虽别为一略,然实纵横家之派别矣。」

《斟诠》:「章学诚《校雠通义》云:『古之赋家者流,原本《诗》《骚》,以出入战国诸子。假说问对,《庄》《列》寓言之遗也;恢廓声势,苏张纵横之体也;排比谐隐,《韩非储说》之属也;征材聚事,《吕览》叙辑之义也。』」

以上为第一段,指出文学和时代的关系,并论述从尧舜到战国的文学发展。

爰至有汉,运接燔书〔一〕,高祖尚武,戏儒简学〔二〕。虽礼律草创〔三〕,《诗》、《书》未遑〔四〕,然《大风》、《鸿鹄》之歌,亦天纵之英作也〔五〕。

〔一〕 《诸子》篇:「暨于暴秦烈火,势延昆冈。」《训故》:「

《秦始皇本纪》:李斯奏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制曰可。」

〔二〕 《训故》:「《史记郦食其传》:骑士曰:沛公不喜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溺其中。」「简」,傲慢忽略。

〔三〕 黄注:「《汉礼乐志》:汉兴,拨乱反正,日不暇给,犹命叔孙通制礼仪,以正君臣之位。未尽备而通终。《律历志》:汉兴,方纲纪大基,庶事草创,袭秦正朔,以北平侯张苍言,用颛顼历比于六历。」

范注:「《艺文志》:『汉兴,萧何草律。』《刑法志》:『萧何捃摭秦法,取其宜于时者作律九章。』」

〔四〕 《校注》:「按《史记陆贾传》:『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高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论衡佚文》篇:『高祖始令陆贾造书,未兴《五经》。』并足为『《诗》《书》未遑』之证。」

〔五〕 《乐府》篇:「观高祖之咏《大风》,孝武之叹来迟,歌童被声,莫敢不协。」范注:「《(史记)高祖本纪》:『高祖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大风歌》,汉高祖还归过沛时作。

「鸿鹄之歌」,梅注:「《史记》:『汉高帝欲易太子,吕后劫留侯为画计。留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令太子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商山四皓来,以为客。及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从太子。上怪之,问曰:「彼何为者?」四人前对,各言名姓,为寿已毕,趋去。上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案此见《

留侯世家》。《论语子罕》篇:「固天纵之将圣。」「天纵」,上天所赋予的。

施及孝惠〔一〕,迄于文景,经术颇兴〔二〕,而辞人勿用〔三〕。贾谊抑而邹枚沈〔四〕,亦可知已〔五〕。

〔一〕 《斟诠》:「施及,犹言『延及』。《庄子在宥》:『夫施及三王。』释文:『施,延也。』」

〔二〕 范注:「孝文时,《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置博士(赵岐《题辞》),又立韩生《诗》及申公《诗》(《史记儒林传》。《后汉书翟酺传》:置一经博士),景帝又置齐辕固生《诗》及《春秋》,胡毋生、董仲舒《公羊》博士,故云『经术颇兴』。《汉书惠帝纪》:『四年除挟书律。』」

《注订》:「赵岐《孟子注题辞》:『孝文皇帝欲广游学之路,《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置博士,后罢传记博士,独立五经而已。』」

〔三〕 《校注》:「按《汉书司马相如传》:『会景帝不好辞赋。』足为舍人此说之证。」

〔四〕 黄注:「《贾谊传》:天子议以谊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乃毁谊曰: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以谊为长沙王太傅。」又:「《枚乘传》:景帝召拜乘为弘农都尉,乘久为大国上宾,与英俊并游,得其所好,不乐郡吏,以病免官。」按以上均见《汉书》。范注:「《(汉书)邹阳传》:邹阳者,齐人也。游于梁,与故吴人庄忌夫子、淮阴枚生之徒交……介于羊胜、公孙诡之间,胜等疾邹阳,恶之梁孝王。孝王怒,下之吏,将欲杀之。邹阳客游以谗见禽,恶死而负累,乃从狱中上书,书奏梁孝王,孝王使人出之,卒为上客。」《注订》:「按贾谊抑而邹枚沈,抑沈指贾谊被疏而阳下狱、乘免官也。」

〔五〕 《校释》:「汉初人士多习纵横长短之说,而赋家如贾谊、司马相如、枚乘、严忌、邹阳之徒,皆有战代驰说之习,但高祖已厌纵横,文景务崇清净,故贾谊抑而邹枚沉,于是纵横之士,无所用之,乃折入辞赋;及武帝之世,此风已成,而赋人亦渐为帝王所重,其间因缘,固甚明白。舍人二语,已足窥见本源。……惟汉初纵横驰说之士,虽不容于王朝,而其时诸侯,如吴、梁、淮南,皆承战国养士之风,士之习长短、善辞赋者,遂乃游食藩封,以资贵显。故武帝以前,王朝虽辞人勿用,藩国则文彩足观。本篇于此,付之阙如,似不免于疏阔。」

逮孝武崇儒,润色鸿业〔一〕,礼乐争辉,辞藻竞骛〔二〕:柏梁展朝燕之诗〔三〕,金堤制恤民之咏〔四〕,征枚乘以蒲轮〔五〕,申主父以鼎食〔六〕,擢公孙之对策〔七〕,叹倪宽之拟奏〔八〕,买臣负薪而衣锦〔九〕,相如涤器而被绣〔一○〕。

〔一〕 黄注:「《汉武帝纪赞》:孝武初立,表章六经,兴太学,号令文章,焕焉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校注》:「按班固《两都赋序》:『至于武宣之世,乃崇礼官,考文章,内设金马石渠之署,外兴乐府协律之事,以兴废继绝,润色鸿业。』」李善注:「言能发起遗文,以光赞大业也。」

〔二〕 「骛」,奔驰。范注:「《(汉书)严助传》:『公孙弘起徒步,数年至丞相,开东阁,延贤人,与谋议,朝觐奏事,因言国家便宜。上令助等与大臣辩论,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大臣数诎。』」

〔三〕 《校证》:「《玉海》九『燕』作『燕』。」《柏梁诗》相传为汉武帝元封三年与臣僚在柏梁台饮宴时所作的联句。详见《明诗》篇义证。

〔四〕 《训故》:「《汉沟洫志》:武帝既封禅,发卒数万人塞瓠子决河,上悼功之不成,乃作歌。卒塞瓠子,筑宫其上。『金堤』是黄河在瓠子决口时所筑的堤,瓠子在今河北濮阳(今属河南省)。名曰宣防。《(汉书)王尊传》:河水盛溢,泛浸瓠子金堤。」

梅注:「《汉书》:孝文时,河决酸枣,东溃金堤。于是东郡大兴卒塞之。其后三十六岁,孝武元光中,河决于瓠子。自河决瓠子后二十余岁,岁因以数不登。上乃使汲仁郭昌发卒数万人塞瓠子决河。于是上以用事万里沙,则还自临决河,湛白马玉璧,令群臣从官,自将军以下,皆负薪塞决河。是时东郡烧草,以故薪柴少,而下淇园之竹,以为揵。上暨临河决,悼功之不成,乃作歌曰:『瓠子决兮将奈何?浩浩洋洋,虑殚为河。殚为河兮地不得宁,功无已时兮吾山平。吾山平兮巨野溢,鱼弗郁兮柏冬曰。正道弛兮离常流,蛟龙骋兮放远游。归旧川兮神哉沛,不封禅兮安知外!皇谓河公兮何不仁,泛滥不止兮愁吾人。啮桑浮兮淮泗满,久不反兮水维缓。』一曰:『河汤汤兮激潺湲,北渡回兮迅流难。搴长茭兮湛美玉,河公许兮薪不属,薪不属兮卫人罪,烧萧条兮噫乎何以御水!隤林竹兮揵石菑,宣防塞兮万福来。』于是卒塞瓠子,筑宫其上,名曰宣防。」按此见《沟洫志》。《汉书司马相如传》:「媻姗勃窣上金堤。」注:「

言水之堤塘坚如金也。」

〔五〕 梅注:「《汉书(枚乘传)》:武帝自为太子,闻乘名,及即位,乘年老,乃以安车蒲轮征乘。」按《汉书》颜师古注:「蒲轮,以蒲裹轮。」

〔六〕 《训故》:「《史记主父偃传》:尊立卫皇后,及发燕王定国阴事,偃有功焉。大臣皆畏其口,赂遗累千金,人或说偃曰:太横矣。主父曰:『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申」通伸。此处有提升意。《孟子梁惠王下》:「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赵注:「礼,士祭三鼎,大夫祭五鼎也。」《四书逸笺》云:「五鼎皆用羊豕,而鱼腊配之。」

梅注:「《汉书》:主父偃,齐国临淄人也。学长短纵横术,晚乃学《易》、《春秋》、百家之言。游齐诸子间,诸儒生相与排傧,不容于齐。家贫,假贷无所得,北游燕赵中山。皆莫能厚客,甚困。以诸侯莫足游者。元光元年,乃西入关,见卫将军。卫将军数言上,上不省。资用乏,留久,诸侯宾客多厌之。乃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见。是时徐乐、严安亦俱上书,言世务。书奏,上召见三人,谓曰:『公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乃拜偃、乐、安皆为郎中,偃数上疏言事,迁谒者中郎,中大夫。岁中四迁。偃说上,上辄从其计。大臣皆畏其口。赂遗累千金,或说偃曰大横。偃曰:『臣结发游学四十余年,身不得遂。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日久矣。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耳。吾日暮,故倒行逆施之。』」按此见《主父偃传》。

〔七〕 《文论选》:「指汉武帝以公孙弘关于『禁民不得挟弓弩』的奏命臣下讨论的事情。详见《汉书吾丘寿王传》。」按《议对》篇:「公孙之对,简而未博,然总要以约文,事切而情举,所以太常居下,而天子擢上也。」黄注:「《史记平津侯传》:公孙弘使匈奴还报,不合上意,……病免归。元光五年,诏征文学,国人固推弘,弘至太常。太常令所征儒士各对策百余人,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范注:「公孙弘对策,见《议对》篇注。」

〔八〕 《校证》「『倪』原作『儿』,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陈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诗纪》作『倪』,《附会》篇亦作『倪』,今改。」

《校注》:「『拟』,元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文津本作『凝』;《诗纪》别集一、《汉魏诗乘总录》、汤氏《续文选》二七同。训故本、谢钞本作『疑』。冯舒校作『拟』。铃木云:『(拟)当作疑。』按『凝』、『疑』并误。此云『拟奏』,明指宽所为奏,其非『已再见却』之『疑奏』可知。不然,汉武何为称叹耶?且『拟奏』始能与上句之『对策』相对。」

《附会》篇「昔张汤拟奏而再却,……及倪宽更草,……而汉武叹奇。」《训故》:「《汉书儿宽传》:张汤为廷尉,有疑奏,已再见却矣。掾史莫知所为,宽为言其意,掾史因使宽为奏。奏成,实时得可。异日汤见,上问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谁为之者?』汤言儿宽。上曰:『吾固闻之久矣。』」

〔九〕 《训故》引《汉书朱买臣传》。按《汉书朱买臣传》:「家贫,……常艾薪樵卖以给食,担束薪行且诵书。……上拜会稽太守。上谓买臣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今子何如?』」

〔一○〕《训故》:「《汉书司马相如传》:相如与文君俱之临邛,尽卖车骑,买酒舍,乃令文君当垆。相如身自着犊鼻裈,与庸保杂作,涤器于市中。后为中郎将,至蜀,太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蜀人以为宠。」

《斟诠》:「《汉书百官公卿表》:『侍御史有绣衣直指,出讨奸猾,治大狱,武帝所制,不常置。』注:『师古曰:衣以绣者,尊绣之也。』按此云被绣,盖指相如奉使建节责唐蒙,谕巴蜀,略定西南夷而言。」

于是史迁寿王之徒〔一〕,严终枚皋之属〔二〕,应对固无方〔三〕,篇章亦不匮,遗风余采,莫与比盛。

〔一〕 《汉书司马迁传》:「迁为太史令。……迁既刑之后,为中书令,尊宠任职。」

《训故》:「《史记吾丘寿王传》:年少以善格五,召待诏,后为光禄大夫侍中。」「格五」,古代博戏名。

〔二〕 《训故》:「《汉书严安传》:安,临菑人,以故丞相史上书,为骑马令。」

牟注:「严,指严助。……按《汉书严助传》,严助与朱买臣、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严安、枚皋、终军等同时,『并在左右』(都在汉武帝身边)……但刘勰这里所讲到的,是一些『篇章亦不匮』的文人,《严助传》说他曾『作赋颂数十篇』,严安则无。」

《训故》引《汉书终军传》。按《汉书终军传》:「终军,字子云,济南人也。少好学,以辩博能属文,闻于郡中。……至长安,上书言事,武帝异其文,拜军为谒者给事中。」

黄注:「《枚皋传》:皋不通经术,诙笑类俳倡,为赋颂好嫚戏,以故得媟黩贵幸,比东方朔郭舍人等,而不得比严助等得尊官。」

〔三〕 《明诗》篇:「严马之徒,属辞无方。」

越昭及宣,实继武绩〔一〕,驰骋石渠〔二〕,暇豫文会〔三〕,集雕篆之轶材〔四〕,发绮縠之高喻〔五〕;于是王褒之伦,底禄待诏〔六〕。

〔一〕 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绩』疑当作『迹』,继迹犹继踵矣。」郭注:「《汉书王褒传》:『宣帝时,修武帝故事,讲论《六艺》群书,博尽奇异之好。』故云『实继武绩』。」

〔二〕 黄注:「石渠见《论说》篇。」按《论说》篇:「至石渠论艺,白虎讲聚,述圣通经,论家之正体也。」「石渠」,阁名,汉宫中藏书之处。

范注:「昭帝年少,在位日浅,至宣帝时,始立大小夏侯《尚书》、大小戴《礼》,施、孟、梁丘《易》,谷梁《春秋》。」

《斟诠》:「《(汉书)宣帝纪》甘露三年诏,《补注》引钱大昭曰:『时与议石渠者,可考见者凡二十三人,议奏之见于《艺文志》者凡一百六十五篇。……』《汉书瑕丘江公传》《刘向传》《韦玄成传》皆载讲经石渠事。案:驰骋,即《宣帝纪》所谓『

上亲称制临决』之意。石渠,阁名。《三辅黄图》:『石渠阁,萧何造,其下砻石为渠,以导水,若今御沟,因为阁名。所藏入关所得秦之图籍。至于成帝,又于此藏秘书焉。』《后汉书杨终传》:『宣帝博征群儒,论定《五经》于石渠阁。』」《后汉书方术传》:「

光武尤信谶言,士之赴趣时宜者,皆驰骋穿凿争谈之也。」是「驰骋石渠」者乃当时文士。

〔三〕 《斟诠》:「暇豫,闲暇豫乐也。《国语晋语》:『主孟啖我,我教兹暇豫事君。』韦昭注:『暇,闲也;豫,乐也。』文会,有关于学问文章之集会也。《论语颜渊》:『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郭注:「《汉书王褒传》:『神爵、五凤之间,天下殷富,数有嘉应,上颇作歌诗,欲兴协律之事。』盖所谓暇豫文会。」

〔四〕 《文论选》:「雕篆,即雕虫篆。轶材,有非凡之材的人。《法言吾子》篇:『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虫,虫书;刻,刻符。虫书、刻符都是学童所习,所以说童子雕虫篆刻,以喻作赋乃是襞积奇字以成篇,也是少年人的玩意儿。」《校注》:「《汉书王褒传》:『褒既为刺史作颂,又作其传,益州刺史因奏褒有轶材。上(宣帝)乃征褒。』」

〔五〕 梅注:「《扬子法言》:『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或曰:「赋可以讽乎?」曰:「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或曰:「雾縠之组丽。」曰:「女工之蠹矣。」』《汉书》:『宣帝时修武帝故事,讲论《六蓺》群书,博尽奇异之好,征能为《楚辞》九江被公,召见诵读,益召高材刘向、张子侨、华龙、柳褒等,待诏金马门。上颇作歌诗,欲兴协律之事。丞相魏相奏言知音善鼓雅琴者渤海赵定、梁国龚德,皆召见待诏。于是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风化于众庶,闻王褒有俊材,请与相见,使褒作《中和》、《乐职》、《宣布》诗,选好事者,令依《鹿鸣》之声习而歌之。褒既为刺史作颂,又作其传。益州刺史因奏褒有轶材。上乃征褒。既至,诏褒为《圣主得贤臣颂》。上令褒与张子侨等并待诏,数从褒等放猎。所幸宫馆,辄为歌颂。第其高下,以差赐帛。议者多以为淫靡不急,上曰:「『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小者辩丽可喜。辟如女工有绮縠,音乐有郑卫,今世俗犹皆以此虞说耳目,辞赋比之,尚有仁义、风谕、鸟兽草木多闻之观,贤于倡优博弈远矣。」』」按此见《王褒传》。

〔六〕 《训故》:「《左传》:叔向曰:厎禄以德。」按此见昭公元年,杜注:「厎,致也。厎音旨。」《校注》:「是『底』当作『

厎』。」

自元暨成〔一〕,降意图籍〔二〕,美「玉屑」之谭〔三〕,清金马之路〔四〕,子云锐思于千首〔五〕,子政雠校于《六艺》〔六〕,亦已美矣。

〔一〕 黄注:「《汉元帝纪》:孝元皇帝,宣帝太子也。宣帝微时生民间,宣帝即位,立为太子。壮大,柔仁好儒。宣帝崩,太子即皇帝位。《汉成帝纪》:孝成皇帝,元帝太子也。元帝崩,即皇帝位。」

〔二〕 《斟诠》:「降意,犹言降心、悉心、倾心,亦即『留意』之意。《后汉书贾逵传》:『肃帝降意儒术,特好《古文尚书》、《左氏传》。』」由于是说皇帝,所以用「降意」。

范注:「《汉书元帝纪赞》:『元帝多材艺,善史书,少而好儒,及即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贡、薛、韦、匡(贡禹、薛广德、韦贤、匡衡)迭为宰相。』《成帝纪》:『成帝好经书。』又赞曰:『博览今古。』」

〔三〕 「美玉屑之谭」,元刻本以下俱作「笑玉屑之谏」。梅本于「笑」字下注云:「当作美。」「谏」字下注云:「当作谈。」黄叔琳据改。范注:「《周礼天官》玉府注:『王齐,当食玉屑。』《

论衡书解》篇:『玉屑满箧,不成为宝。』」

《文论选》:「《世说新语赏誉》:『胡毋彦国吐佳言如屑,后世领袖。』谭,即谈。这里指关于文学的谈论。」

《斟诠》:「美玉屑之谈,指诏刘向校定诸子诗赋而言。玉屑,喻百家之珍说,出典《论衡书解》篇:『或曰:古今作者非一,各穿凿失经之实传,违圣人质,故谓之蕞残,比之玉屑。故曰:蕞残满车,不成为道;玉屑满箧,不成为宝。……答曰:圣人作其经,贤者造其传。……书亦为本,经亦为末;末失事实,本得道质。折累二者,孰为玉屑?』案所引谓世以述作书记,每多穿凿附会,比之蕞残玉屑,而不知诸子尺书采圣志以立言,文义与经相薄,未尝违离道真,安可谓为不成道宝乎?又以此一词喻诗赋之佳句,晋王澄与人书:『彦国吐嘉言如玉屑。』」

〔四〕 范注:「《史记》褚先生补《滑稽列传》:『东方朔歌曰:「陆沈于俗,避世金马门。」』金马门者,官署门也。门傍有铜马,故谓之金马门。」《注订》:「按金马门,武帝时列士待诏之所。」这句指对文人的重视。

〔五〕 《诠赋》篇:「繁积于宣时,校阅于成世,进御之赋,千有余首。」《艺文类聚》引《桓子新论》:「余素好文,见子云工为赋,欲从之学。子云曰:能读千赋则善为之矣。」按此见《道赋》篇。《西京杂记》卷二:「或问扬雄为赋。雄曰:『读千首赋,乃能为之。』」

〔六〕 黄注:「《汉艺文志》刘歆《七略》有《六艺略》。详《诸子》篇。」按《诸子》篇:「逮汉成留思,子政雠校,于是《七略》芬菲,九流鳞萃。」

《汉书艺文志》:「至成帝时,以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会向卒,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故有《辑略》,有《六艺略》,有《诸子略》,有《诗赋略》,有《兵书略》,有《术数略》,有《方技略》。」「六艺」,指《六经》。《才略》篇:「旧说以为……歆学精向,然……《新序》该练,璇璧产于昆岗,亦难得而踰本矣。」

爰自汉室,迄至成哀〔一〕,虽世渐百龄〔二〕,辞人九变〔三〕,而大抵所归,祖述《楚辞》〔四〕,灵均余影,于是乎在〔五〕。

〔一〕 黄注:「《汉哀帝纪》:孝哀皇帝,元帝庶孙,定陶恭王子也。成帝无子,立为皇太子,成帝崩,即皇帝位。」

〔二〕 《斟诠》:「西汉自……汉王即皇帝位起,至孝哀帝……崩,传世凡有二百零二年之久,其曰『渐百龄』者,盖渐有累积之意,渐百龄即累百年也。」

〔三〕 范注:「《汉书武帝纪》元朔元年诏,臣瓒注『九变』曰:『九,数之多也。』」

《校释》:「九变,如以高惠迄成九代释之,义殊未安。盖文变不可以代论,且按文义求之,亦与『九』数不符也。是则此『九变』之『九』乃虚数,与『九变之贯』意同。……不可与《赞》中『九变』之『辞』混同。」

〔四〕 范注:「《艺文志》《屈原赋》类凡二十家,三百六十一篇,视陆贾、孙卿、客主三类为特多。」郝懿行批注:「按『九变』详《总术》篇注。楚汉侈艳,大抵同归,故云祖述者也。」

《校注》:「按《宋书谢灵运传论》:『自汉至魏,……是以一世之士,各相慕习,源其飙流所始,莫不同祖风骚。』《

文选》李注引《续晋阳秋》曰:『自司马相如王褒扬雄诸贤,代尚诗赋,皆体则风骚。』并足与此相发。」

《注订》:「文体导源《六经》,战国以降,其变有二:一为《离骚》之诡丽,二为纬书之恢奇。是以此云辞人九变,而皆祖述灵均也。」

〔五〕 《校释》:「战国诸子朋兴,齐楚称盛,齐尚雄辩,楚富丽辞,皆出纵横之诡俗;西汉文变虽多,不外屈宋余响,此三变也。」

以上为第二段,论述西汉文学的情况。

自哀平陵替〔一〕,光武中兴〔二〕,深怀图谶〔三〕,颇略文华。然杜笃献诔以免刑〔四〕,班彪参奏以补令〔五〕;虽非旁求,亦不遐弃〔六〕。

〔一〕 黄注:「《汉平帝纪》:孝平皇帝,元帝庶孙,中山孝王子也,哀帝崩,即皇帝位。」《左传》昭公十八年:「于是乎下陵上替,能无乱乎?」疏:「在下者陵侮其上,在上者替废其位,上下失分,能无乱乎?」按「陵替」犹陵夷,下陵上替,言上下皆颓废不思振作。

〔二〕 黄注:「《后汉光武帝纪》:光武皇帝讳秀,长沙定王之后,诛王莽,复汉。」

〔三〕 《后汉书方术传》:「光武尤信谶言。」《后汉书光武帝纪》:「宛人李通等以图谶说光武。」李贤注:「图,河图也。谶,符命之书。谶,验也,言为王者受命之征验也。」《正纬》篇:「

光武之世,笃信斯(谶纬)术,风化所靡,学者比肩。沛献集纬以通经,曹褒选谶以定礼,乖道谬典,亦已甚矣。」

〔四〕 梅注:「《后汉书》:笃少博学,不修小节,不为乡人所礼。居美阳,与美阳令游。数从请托,不谐,颇相恨,令怒,收笃,送京师。会大司马吴汉薨,光武诏诸儒诔之,笃于狱中为诔,辞最高,帝美之,赐帛免刑。」按此见《后汉书文苑杜笃传》。《训故》引《东观汉记》略同。

《诔碑》篇:「杜笃之诔,有誉前代。」《注订》:「

《吴汉诔》见《艺文类聚》。」

〔五〕 元刻本「奏」作「表」。《校证》:「『奏』原作『表』,梅据张振豪改。」梅注:「《后汉书》:班彪避地河西,大将军窦融以为从事,深敬待之,接以师友之道。彪乃为融画策事汉,总西河以拒隗嚣。及融征还京师,光武问曰:『所上章奏,谁与参之?』融对曰:『皆从事班彪所为。』帝雅闻彪材,因召入,举司隶茂才,拜为令。」按此见《班彪传》。「补令」,授职为县令。

〔六〕 斯波六郎:「《尚书太甲》:『旁求俊彦。』」又:「《

诗周南汝坟》:『既见君子,不我遐弃。』」按《太甲》上篇孔传:「旁,多方。」「遐」,远也。

及明章迭耀〔一〕,崇爱儒术,肄礼璧堂〔二〕,讲文虎观〔三〕,孟坚珥笔于国史〔四〕,贾逵给札于瑞颂〔五〕;东平擅其懿文〔六〕,沛王振其通论〔七〕;帝则藩仪,辉光相照矣〔八〕。

〔一〕 黄注:「《后汉明帝纪》:孝明皇帝讳庄,光武第四子也。」《校证》:「『章』原作『帝』。范云:『讲文虎观,……此是章帝事。疑「明帝迭耀」,当作「明章迭耀」,「帝」与「章」形近而讹。』按范说是。《诏策》篇:『明章崇学』,今本『章』亦误为『

帝』,与此正同。今据改。」

《注订》:「范注据『讲文虎观』为章帝事,疑『明帝迭耀』,当作『明章迭耀』,『帝』与『章』形近而讹,固是。惟迭耀指承光武崇儒而言,下则连类及之,固亦通也。」《校注》:「按既云『迭耀』,则非一帝。范说是也。……《论衡佚文》篇:『孝明世好文人,并征兰台之官,文雄会聚;今上(章帝)即令(当作命),语求亡失,购募以金,安得不有好文之声?』」

〔二〕 《训故》:「璧堂,璧雍、明堂也。」黄注:「《通鉴》:明帝永平二年,上帅群臣躬养三老五更于辟雍,礼毕……,上自为下说,诸儒执经问难于前,冠带缙绅之士,圜桥门而观听者,盖亿万计。」范注:「《后汉书桓荣传》:『永平二年三雍初成,拜荣为五更。每大射养老礼毕,帝辄引荣及弟子升堂、执经,自为下说。』章怀注曰:『三雍,宫也。谓明堂、灵台、辟雍。』」

〔三〕 《训故》:「见《论说》篇。」按《论说》篇:「至石渠论艺,白虎讲聚,述圣通经,论家之正体也。」黄注:「《后汉书章帝纪》:建初四年,……诏……诸生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帝亲称制临决,如孝宣甘露石渠故事,作《白虎议奏》。」「白虎观」,讨论经学之所。

〔四〕 黄注:「国史,见《史传》篇『述汉』注。」按《史传》篇:「及班固述汉,因循前业。」黄注:「《汉书叙传》:固探篹前记,缀辑所闻,以述《汉书》。起于高祖,终于孝平王莽之诛,十有二世,一百三十年,综其行事,为春秋考纪表志传,凡百篇。」《后汉书班固传》:「除兰台令史。……成《世祖本纪》。迁为郎,典校秘书,固又撰功臣、平林、新市、公孙述事,作列传载记二十八篇奏之。帝乃复使终成前所著书,……故探撰前记,缀集所闻,以为《汉书》。」

《校注》:「崔骃《奏记窦宪》:『珥笔持牍。』《文选》曹植《求通亲亲表》:『执鞭珥笔。』李注:『珥笔,戴笔也。』刘良注:『珥,插也。』」《斟诠》:「古史官入朝,常插笔于冠侧,以便记录,谓之珥笔。」

〔五〕 《校证》:「『札』原作『礼』,『瑞』原作『端』,梅据张振豪改。案王惟俭本正作『瑞』。」

梅注:「《后汉书》:贾逵,性恺悌,多智思。俶傥有大节,尤明《左氏传》、《国语》,为之解诂五十一篇。永平中,上疏献之。显宗重其书,写藏密馆。时有神雀,集宫殿官府,冠羽有五彩色。帝异之,以问临邑侯刘复,不能对。荐逵博物多识,帝乃召见逵,问之。对曰:『昔武王缵父之业,鸑鷟集在岐,宣帝威怀戎狄,神雀仍集,此胡降之征也。』帝敕兰台给笔札,使作《神雀颂》,拜为郎。」按此见《贾逵传》。「瑞颂」,指《神雀颂》。

〔六〕 《训故》:「《后汉东平宪王传》:苍少好经书,雅有智思,上《光武受命中兴颂》,帝甚善之。」

《后汉书东平宪王苍传》:「苍少好经书,雅有智思。……是时中兴三十余年,四方无虞,苍以天下化平,宜修礼乐;乃与公卿共议定南北郊冠冕车服制度及光武庙登歌、八佾舞数。……薨,诏告中傅封上苍自建武以来章奏及所作书记赋颂七言别字歌诗,并集览焉。」此句意指刘苍擅长深美之文。

〔七〕 《训故》:「沛王,见《正纬》篇。」按《正纬》篇:「沛献集纬以通经。」《后汉书沛献王辅传》:「好经书,好说《京氏易》、《孝经》、《论语传》及图谶,作《五经论》,时号之曰《沛王通论》。」

〔八〕 《注订》:「帝则藩仪者,帝京之法则,藩署之仪礼也。」郭注:「『帝则』,帝王典则,指上文『肄礼璧堂,讲文虎观』。『

藩仪』,藩王仪型,指东平、沛献二王而言。」

自和安已下〔一〕,迄至顺桓〔二〕,则有班傅三崔,王马张蔡〔三〕,磊落鸿儒〔四〕,才不时乏,而文章之选,存而不论〔五〕。

〔一〕 《校证》:「『和安』原作『安和』,今乙正。」《校注》:「按『安和』二字当乙,始合时序。《诏策》篇『安和政弛』句,误与此同。」

〔二〕 黄注:「《后汉帝纪》:孝和皇帝讳肇,肃宗第四子也。孝安皇帝讳祜,肃宗孙也。孝顺皇帝讳保,安帝之子也。孝桓皇帝讳志,肃宗曾孙也。」

〔三〕 黄注:「班(固)、傅(毅)、三崔(骃、瑗、寔)、王(

延寿)、马(融)、张(衡)、蔡(邕)。俱见前。」

《后汉书崔骃传》:「骃字亭伯,……年十三,能通《诗》、《易》、《春秋》,博学有伟才,尽通古今训诂百家之言。善属文,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中子瑗,……字子玉,锐志好学,尽能传其父业。……明天官、历数、京房《易传》、六日七分。诸儒宗之。与马融、张衡特相友好。瑗子寔。寔,字子真,……少沈静,好典籍。……明于政体,吏才有余,论当世便事数十条,名曰《政论》。」范晔论曰:「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沈沦典籍,遂为儒家文林。」范注:「黄注谓王为王延寿,延寿附见《文苑王逸传》,似不得列马张蔡之前。此王疑指王充。《充传》曰:『师事扶风班彪,好博览而不守章句。家贫无书,常游洛阳市肆,阅所卖书,一见辄能诵忆,遂博通众流百家之言。』章怀注引谢承书曰:『谢夷吾荐充曰:充之天才,非学所加,虽前世孟轲、荀卿,近汉扬雄、刘向、司马迁不能过也。』《马融传》:『融才高博洽,为世通儒,教养诸生,常有千数。涿郡卢植、北海郑玄,皆其徒也。』《张衡传》:『衡少善属文,游于三辅,因入京师,观太学,遂通《五经》,贯六艺,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蔡邕传》:『少博学,师事太傅胡广,好辞章、数术、天文,妙操音律。』」

《文论选》谓「王」指王逸。

《校注》:「《才略》篇:『二班两刘,奕叶继采,……傅毅崔骃,光彩比肩,瑗寔踵武,能世厥风者矣。……马融鸿儒,思洽识高。……王逸博识有功,而绚彩无力。延寿继志,瑰颖独标,其善图物写貌,岂枚乘之遗术欤!张衡通赡,蔡邕精雅,文史彬彬,隔世相望。』所叙东汉作家,即有王延寿在内(并无王充);名次先后,亦复与此略同。则『王』为『王延寿』,当无疑义。《诠赋》篇曾称『延寿《灵光》』,为『辞赋英杰』之一,是舍人之于延寿,推崇已极。且仲任原非文士,而本篇又专论文运升降;《诸子》篇尚未叙及其《论衡》,则此处之非王充,更可知矣。范说误。」

〔四〕 牟注:「磊落,众多的样子。《论说》:『六印磊落以佩。』」「磊落」亦可形容仪态俊伟。此处又引申而指其学问之高明瑰伟。郭注:「《论衡超奇》:『故夫能说一经者为儒生;博览古今者为通人;采掇传书,以上书奏记者为文人,能精思着文,连接篇章者为鸿儒。故儒生过俗人,通人胜儒生,文人踰通人,鸿儒超文人。』本文『鸿儒』即《论衡》中之『鸿儒』,本文『文章之选』即《论衡》中之『文人』也。『选』,善也。」

〔五〕 斯波六郎:「《庄子齐物论》:『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此处「存而不论」,是说当时并不注意文章,所以把文章放在一边,置之不论。

然中兴之后,群才稍改前辙,华实所附,斟酌经辞〔一〕,盖历政讲聚〔二〕,故渐靡儒风者也〔三〕。

〔一〕 范注:「《事类》篇曰:『至于崔班张蔡,遂捃摭经史,华实布濩,因书立功,皆后人之范式也。』」

牟注:「华,文章的藻饰。实,作品的内容。附,依附,根据。《史传》:『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劝戒与夺,必附圣以居宗。』斟酌,考虑取舍。」

〔二〕 「历政讲聚」,谓历朝聚集儒生讲学。郭注:「『历政讲聚』指『肄礼璧堂,讲文虎观』而言。」

〔三〕 《体性》篇赞:「习亦凝真,功沿渐靡。」郭注:「『渐靡』谓渐染感化也。」

由于汉光武迷信谶纬,不重视文学,加上明帝「崇爱儒术」,于是「中兴之后,群贤稍改前辙」,这时文学沾染了儒学的风气,以经书作为写文章的模板,自然风格质朴,不那么讲究华彩了。刘勰提倡「征圣」、「宗经」,对东汉文风反而是比较推崇的。

《校释》:「东汉中兴以后,顺桓以前,稍改西京之风,渐靡经生之习,由丽辞而为儒文,此四变也。」

降及灵帝,时好辞制,造羲皇之书〔一〕,开鸿都之赋〔二〕,而乐松之徒,招集浅陋,故杨赐号为驩兜,蔡邕比之俳优〔三〕,其余风遗文,盖蔑如也〔四〕。

〔一〕 《训故》:「《后汉灵帝纪》:孝灵皇帝讳宏,肃宗玄孙也。《蔡邕传》:初,帝好学,自选《皇羲篇》五十章,……」

《文论选》:「『羲皇』疑为『皇羲』。《后汉书蔡邕传》:『初,(灵)帝好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因引诸生能为文赋者,本颇以经学相招,后诸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数十人。侍中祭酒乐松、贾护多引无行趋势之徒,并待制鸿都门(藏书和讲学之所)下,陈方俗闾里小事,帝甚悦之,待以不次之位。……邕上封事曰:「……夫书画辞赋,才之小者。匡国理政,未有其能。……而诸生竞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颇引经训风谕之言,下则连偶俗语,有类俳优,或窃成文,虚冒名氏。」』《后汉书杨赐传》:『光和元年,有虹蜺昼降于嘉德殿前。……(赐)乃书对曰:……鸿都门下,招会群小,造作赋说,以虫篆小技见宠于时,如驩兜共工(皆舜时凶臣)更相荐说。』」

〔二〕 《校注》:「《后汉书灵帝纪》:『(光和元年)始置鸿都门学生。』李注:『鸿都,门名也,于内置学。』《后汉纪灵帝纪中》:『(光和元年)初置鸿都门生,本颇以经学相招,后诸能为尺牍词赋及工书鸟篆者,至数千(应作十)人。或出典州郡,入为尚书侍中,封赐侯爵。』」

《斟诠》:「鸿都与辟雍同,盖设学而兼藏书之府。」

〔三〕 「驩兜」,唐尧时人,与共工、三苗、鲧称四凶。《书舜典》:「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

〔四〕 《补注》:「《汉书东方朔传赞》:『其流风遗书,蔑如也。』师古注曰:『言辞义浅薄不足称。』」《校注》:「《法言渊骞》篇:『世称东方生之盛也,言不纯师,行不纯表,其流风遗书,蔑如也。』」

范注:「按东汉辞质,建安文华,鸿都门下诸生其转易风气之关键欤?」何焯批:「建安词人后魄兆于此矣。」

《校释》:「灵帝以后,学贵墨守,文亦散缓,其时作者,类多浅陋,比之俳优;文章风气,由盛而衰,此五变也。」

自献帝播迁〔一〕,文学蓬转〔二〕,建安之末,区宇方辑〔三〕。魏武以相王之尊,雅爱诗章〔四〕;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辞赋〔五〕;陈思以公子之豪,下笔琳琅〔六〕;并体貌英逸〔七〕,故俊才云蒸〔八〕。

〔一〕 黄注:「《后汉献帝纪》:孝献皇帝讳协,灵帝中子也,初封陈留王,董卓立之。建安二十五年,禅于魏。《赞》曰:献生不辰,身播国屯。」

《注订》:「献帝播迁者,指为董卓所挟,迁都西京,卓死又为李傕、郭汜所争持,迨入许就曹始安,而汉运亦终矣。」《

斟诠》:「播迁,流离迁徙也。卢谌《赠刘琨书》:『王室丧师,私门播迁。』」

〔二〕 黄注:「《西征赋》:飘萍浮而蓬转。」范注:「文学蓬转,犹言文学之士流离失所。」

《注订》:「文学蓬转者,天下大乱,文学一类亦随之凋零,而势之所趋,如转蓬莫定,兵祸相仍,文理道丧。范注称文学之士流离失所者非。之士二字妄代古人增益尤谬,《正纬》篇有『学者比肩』,此不言学者而曰文学,知非指士子言也。」《斟诠》:「

蓬转,喻流徙无常,若秋蓬之随风飘转,无所止托也。」

〔三〕 「区宇方辑」,是说天下纔安定。「区宇」犹言天下四方。「辑」,安靖。《注订》:「曹操晋魏王,吕布、二袁皆除,中原乂安,故云『区宇方辑』也。」

〔四〕 范注:「《三国魏志文帝纪评》注引《典论自序》曰:『上雅好诗书文籍,虽在军旅,手不释卷。』《金楼子兴王》篇:『魏武帝御军三十余年,手不舍书,昼则讲军策,夜则思经传,登高必赋,被之管弦,皆成乐章。』」「雅」意犹「很」;又素常,向来。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案《魏志武帝纪》裴注引《魏书》曰:『太祖御军三十余年,手不舍书。昼则讲武策,夜则思经传。登高必赋,及造新诗,被之管弦,皆成乐章。』」

《校证》:「『诗章』两京本作『篇翰』。冯本脱此二字。」按元刻本「诗章」二字缺。

〔五〕 《汉书疏广传》:「太子国储副君。」曹丕于二一七年立为魏王太子。

范注:「《文帝纪》:『帝好文学,以著述为务,自所勒成垂百篇。』陈寿评曰:『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才艺兼该。』」

《典论自叙》:「余少诵诗论,及长而备历五经四部,《史》《汉》诸子百家之言靡不毕览,所著书论诗赋凡六十篇。」

〔六〕 《校注》:「『琅』,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何本、梅本、凌本,合刻本,……崇文本作『琅』。按『琅』,『琅』之俗体,当以作『琅』为正。《才略》篇『磊落如琅玕之圃』,亦作『琅』。」

《斟诠》:「琳琅,珠玉之类。《尚书禹贡》:『厥贡惟球琳琅玕。』传:『球琳皆玉名;琅玕,石而似玉。』」

《指瑕》篇:「陈思之文,群才之俊也。」黄注:「陈思王植,字子建。善属文,邺铜爵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范注:「《陈思王植传评》注引鱼豢曰:『余每览植之华采,思若有神。』」

〔七〕 《战国策齐策三》:「孟尝君令人体貌而亲郊迎之。」鲍彪注:「体貌,有礼容也。」黄注:「《(汉书)贾谊传》:『体貌大臣。』注:『体貌,谓加礼容而敬之。』」

〔八〕 郭注:「『云蒸』犹言云起。」《注订》:「云蒸,盛也。」

范注:「《陈思王传》注引植《与杨修书》曰:『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大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也。吾王于是设天网以该之,顿八纮以掩之,今尽集兹国矣。』」

《宋书谢灵运传论》:「至于建安,曹氏基命。二祖陈王,咸蓄盛藻。」以上是说由于曹氏父子提倡文学,尊重有英才的作家,所以杰出的大才都云集他们的门下,使建安文学达到了鼎盛时代。

仲宣委质于汉南〔一〕,孔璋归命于河北〔二〕,伟长从宦于青土,〔三〕公干徇质于海隅〔四〕,德琏综其斐然之思〔五〕,元瑜展其翩翩之乐〔六〕。

〔一〕 《三国志魏书王粲传》:「粲字仲宣。……以西京扰乱,……乃之荆州依刘表。表以粲貌寝而体弱通侻,不甚重也。表卒,粲劝表子琮令归太祖,太祖辟为丞相掾,赐爵关内侯。」

《文论选》:「汉南:荆州在汉水之南。这句指王粲曾依荆州刘表后归顺曹氏。」「委质」,向君主献礼,表示献身。《国语晋语九》:「臣闻之,委质为臣,无有二心。」韦昭注:「言委贽于君,书名于册,示必死也。」旧亦用为归顺之意。《三国志蜀书黄忠传》:「先主南定诸郡,忠遂委质,随从入蜀。」

《校注》:「《左传》僖公二十三年:『策名委质。』孔疏:『策,简策也。质,形体也。古之仕者,于所臣之人,书己命于策,以明系属之也。拜则屈膝而委身体于地,以明敬奉之也。』」

《斟诠》:「委质,犹言『委贽』,有『托仕』之意。《(国语)晋语》(九):『……臣委质于翟之鼓,未委质于晋之鼓也。臣闻之,委质为臣,无有二心。』韦注:『质,贽也。士贽以雉,委质而退。』《左传》僖公二十三年:『策名委质,贰乃辟也。』杜注:『名书于所臣之策,屈膝而君事之,则不可以贰也。……』孔疏:『质,形体也。拜别屈膝,而委身体于地,以明敬奉之也。』竹添光鸿《会笺》:『《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子路后儒服委质,因门人请为弟子。」)索隐引服注云:「古者始仕,必先书其名于策,委死之质于君,然后为臣,示必死节于其君也。」始仕必是为士,士之贽以雉,雉必用死。……此正服氏所谓「委死之质于君,示必死节」之义。……所谓委质者,委贽于庭,不敢送君前也。故谓仕为委质。一读质如字,解为形体,即形质之质,谓委致其身也。……然非古义。杜谓屈膝为委质,未是也。』」

〔二〕 「归命」,身命归投。《三国志魏书王粲传》:「广陵陈琳,字孔璋,……琳避难冀州,袁绍使典文章。袁氏败,琳归太祖。」《文论选》:「河北:指冀州。这句指陈琳曾依冀州袁绍,后归顺曹氏。」

《斟诠》:「归命,谓归顺也。《三国吴志孙亮传评》:『既蒙不死之诏,复加归命之宠。』《文选》陆机《辨亡论》:『降及归命之初,典刑未减,故老犹存。』李善注:『《吴志》曰:孙皓降晋,赐号归命侯。』」

〔三〕 《三国志魏书王粲传》:「北海徐干,字伟长,……干为司空军谋祭酒掾属,五官将文学。」

《斟诠》:「青土,青州,……北海郡,古青州之地。曹植《与杨德祖书》:『伟长擅名于青土。』善注:『徐伟长居北海郡,《禹贡》之青州也,故云青土。』」

〔四〕 《三国志魏书王粲传》:「东平刘桢,字公干,……桢以不敬被刑,刑竟署吏。」《注订》:「刘桢东平人,地近海,故云徇质于海隅也。」

《缀补》:「『徇质』疑本作『徇身』,涉上文『委质』字而误。」《斟诠》:「徇者从死之谓;质者体也。徇质联词,殆即『献身』『致身』之意。」

〔五〕 《三国志魏书王粲传》:「汝南应玚,字德琏。」又曹丕《与吴质书》:「德琏常斐然有述作意,其才学足以著书,美志不遂,良可痛惜。」《才略》篇:「应玚学优以得文。」

〔六〕 《三国志魏书王粲传》:「陈留阮瑀,字符瑜,……瑀少受学于蔡邕。建安中,都护曹洪欲使掌书记,瑀终不为屈。太祖并以琳、瑀为司空军谋祭酒,管记室,军国书檄多琳、瑀所作也。」曹丕《与吴质书》:「元瑜书记翩翩,致足乐也。」

《文选与吴质书》刘良注:「翩翩,美貌。」「书记」,指书札奏记。《书记》篇:「魏之元瑜,号称翩翩。」

文蔚休伯之俦〔一〕,子叔德祖之侣〔二〕,傲雅觞豆之前〔三〕,雍容衽席之上〔四〕,洒笔以成酣歌〔五〕,和墨以藉谈笑〔六〕。

〔一〕 《训故》:「《典略》:路粹,字文蔚,与陈琳等俱为太祖典记室。繁钦字休伯,以文才机辩,少得名于汝颍,为丞相主簿。杨修字德祖,太尉彪之子也,为丞相仓曹属主簿。」按此据《三国志魏书王粲传》裴松之注引。

〔二〕 《校证》:「『子叔』原作『子俶』,梅改『于叔』。按宋本《三国志王粲传》注:淳字『子叔』,今据改。」《校释》:「

按『于叔』乃『子淑』之误。邯郸淳字子淑,黄初中为博士给事中,旧作『子俶』,『俶』亦『淑』误。」《校注》:「『于叔』,黄校云:『元作子俶。』元本、活字本作『子叔』。」按元刻本作「子俶」,杨氏校勘有误。惟邯郸淳字仍应据宋本《三国志魏书王粲传》裴注引《魏略》作「子叔」。《才略》篇:「丁仪、邯郸,亦含论述之美,有足算焉。」又:「路粹、杨修,颇怀笔记之工。」

〔三〕 《校证》:「『傲』,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清谨轩钞本、日本刊本作『俊』。徐云:『「雅」亦杯类。疑「雅」字或「岸」字。』」

《文论选》:「傲,狂放。雅,风雅。傲雅连文,犹言放诞风流。」

「觞豆」,酒器、食器。《国语吴语》:「觞酒豆肉。」

《校注》:「按『傲雅』、『俊雅』均不辞,徐疑『

雅』为『岸』字,是也。《序志》篇赞『傲岸泉石』,正以『傲岸』连文,且与下句之『咀嚼』相对。则此亦当作『傲岸』,始能与『雍容』对也(「傲岸」双声,「雍容」迭韵)。《晋书郭璞传》(《

客傲》):『傲岸荣悴之际,颉颃龙鱼之间。』语式与此同,可证。……今本『雅』字,盖涉次行『雅好慷慨』句而误。」按「傲雅」谓傲岸而风雅,不必改字。

〔四〕 「雍容」,形容态度温和大方,从容不迫。牟注:「《史记司马相如传》:『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衽,床席,这里『

衽席』连用,指坐席。曹丕《与吴质书》回忆与徐干、陈琳、应玚、刘桢等共处的情形:『昔日游处,行则同舆,止则接席,何尝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留然不自知乐也。』『傲雅』二句,就是指这种生活。」

〔五〕 「酣歌」,适兴高歌。

〔六〕 斯波六郎:「《庄子田子方》:『宋元君将画图,众使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藉」,助也。《孟子滕文公上》:「助者藉也。」赵岐注:「犹人相借力助之也。」

观其时文,雅好慷慨〔一〕,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二〕,故梗概而多气也〔三〕。

〔一〕 范注:「《艺文类聚》五十五陈思王《前录序》曰:『余少而好赋,其所尚也,雅好慷慨,所著繁多,虽触类而作,然芜秽者众。』」

〔二〕 「志深」,情志深远。「笔长」,长于用笔。

〔三〕 「梗概」,黄注:「刘桢《鲁都赋》云:『贵交尚信,轻命重气,义激毫毛,怨成梗概。』是直作感概用也。」范注:「梗概、慷慨,声同通用,袁宏《咏史诗》『周昌梗概臣』,亦慷慨之意。」《斟诠》:「梗概,谓意气激昂也。」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梗概与慨声近,故本书多假用。《诠赋》篇云:『彦伯梗概,情韵不匮』,亦同。」

《明诗》篇:「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

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第三课《论汉魏之际文学变迁》:「建安文学,革易前型,迁蜕之由,可得而说:两汉之世,户习《七经》,虽及子家,必缘经术。魏武治国,颇杂刑名,文体因之,渐趋清峻。一也。建武以还,士民秉礼。迨及建安,渐尚通侻:侻则侈陈哀乐,通则渐藻玄思。二也。献帝之初,诸方棋峙,乘时之士,颇慕纵横,骋词之风肇端于此。三也。又汉之灵帝,颇好俳词,下习其风,益尚华靡,虽迄魏初,其风未革。四也。」

又:「《文心雕龙》诸书,或以魏代文学与汉不异。不知文学变迁,因自然之势。魏文与汉不同者,盖有四焉:书檄之文,骋词以张势,一也;论说之文,渐事校练名理,二也;奏书之文,质直而屏华,三也;诗赋之文,益事华靡,多慷慨之音,四也。」

刘师培讲《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六《论文章之音节》:「刘彦和云:洎夫建安,『雅好慷慨』,以其文多悲壮也(例如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文,壮有骨鲠,克举其词)。大凡文气盛者,音节自然悲壮;文气渊懿静穆者,音节自然和雅;此盖相辅而行,不期然而然者。」

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一版:「在刘氏之先,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其品评文人即重在际遇方面,其评王粲云:『家本秦川贵公子孙,遭乱流寓,自伤情多。』评陈琳云:『

袁本初书记之士,故述变乱事多。』评徐干云:『少无宦情,有箕颍之心,故仕世多素辞。』评刘桢云:『卓荦偏人,而文最有气,所得颇经奇。』评应玚云:『汝颍之士,流离世故,颇有飘薄之叹。』评阮瑀云:『管书记之任,故有优渥之言。』评曹植云:『公子不及世事,但美邀游,然颇有忧生之嗟。』此虽并不重在说明其历史的关系,然已很能着眼于文学与环境的影响。故知刘氏所言,不过据此以推到论世的方面耳。」

刘绶松《古典文学理论中的风格问题》:「『志深而笔长』,『梗概而多气』,是说诗人寄慨遥深,词气高亢,曹操的《步出夏门行》、《短歌行》、《苦寒行》等诗,以及当时其它诗人的一些作品,的确具有这样的风格,而这正是『世积乱离,风衰俗怨』的时代在文学创作上的反映。」这种时代风格就是后人所说的「建安风骨」或「建安风力」。它的特点是激昂慷慨。这是由于汉魏之际是一个封建集团割据、战祸深重的时代,许多作家处于世风衰弊、人民怨恨的长期离乱生活之中,在思想感情上对这种社会现实体会得比较深刻,而又长于表达技巧,所以写来感慨万端而富于气势。这几句话确实对于建安文学的时代风格抓得很准。这一类的作品除上引曹操的诗篇外,还有例如曹丕的《燕歌行》,曹植的《白马篇》、《赠徐干》、《送应氏》,王粲《七哀》、《登楼赋》,刘桢《赠从弟》、《杂诗》,陈琳《游览》二首之二,阮瑀《怨诗》等等。

《校释》:「汉末大乱,民怨沸腾。魏武雄兴,志存戡定;文帝纂业,雅好词华,影响所及,文风亦慷慨而多气,此六变也。」

至明帝纂戎〔一〕,制诗度曲〔二〕;征篇章之士,置崇文之观〔三〕;何刘群才〔四〕,迭相照耀。

〔一〕 《文论选》:「明帝曹叡,在位十三年,自公元二二七年至公元二三九年。纂,与『缵』通,继承。戎,大。《诗大雅烝民》:『缵戎祖考。』《大雅韩奕》句同。谓继承光大祖考的事业。郑玄解戎为汝,意谓继承汝祖考的事业。本文『纂戎』是歇后语,即作继承祖业解。」

《校注》:「《左传》襄公十四年:『纂乃祖考。』杜注:『纂,继也。』……《文选》陆机《答贾谧诗》『诞育洪胄,纂戎于鲁』,……李善并引《烝民》诗句以注,尤为切证。此云『纂戎』,与下云『纂业』意同。」

〔二〕 黄注:「《汉书》:元帝吹洞箫,自度曲。注:自隐度作新曲。」按此见《元帝纪》。据旧谱自制新曲,叫「自度曲」。

〔三〕 黄注:「《魏志》:明帝(青龙)四年,置崇文观,征善属文者以充之。」按此见《三国志魏书明帝纪》。

〔四〕 范注:「《御览》五八七引《文士传》:青龙元年诏何桢曰:『扬州别驾何桢,有文章才,试使作《许都赋》。成上不封,得令人见。』此可见明帝褒扬文士之切。《魏志曹爽传》:『何晏,何进孙也。少以才秀知名,好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又《刘劭传》:『劭尝作《赵都赋》,明帝美之。诏劭作《

许都》、《洛都赋》。时外兴军旅,内营宫室,劭作二赋,皆讽谏焉。凡所撰述,《法论》《人物志》之类百余篇。」

《才略》篇:「刘劭《赵都》,能攀于前修。」《论说》篇:「何晏之徒,始盛玄论。于是聃周当路,与尼父争涂矣。」

少主相仍〔一〕,唯高贵英雅〔二〕,顾盼合章〔三〕,动言成论。〔四〕于时正始余风〔五〕,篇体轻澹〔六〕,而嵇阮应缪,并驰文路矣〔七〕。

〔一〕 《注订》:「少主相仍,指废帝芳、高贵乡公髦、及常道乡公奂,诸帝以年少,立废迭起,皆出之权臣也。」「仍」,继。

〔二〕 《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锺本、梁本、清谨轩钞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崇文本,『贵』下衍『乡』字。王谟本『乡』下更有『公』字,则又由旁记误入者也。《诗纪》『雅』误『雄』。」

黄注:「《魏志》:高贵乡公讳髦,东海定王之子也,齐王芳废,大臣立之,为成济所弒。」范注:「《魏志高贵乡公纪评》:『高贵(乡)公才慧夙成,好问尚辞,盖亦文帝之风流也。』」

〔三〕 《校注》:「按『盼』当作『眄』,已详《辨骚》篇『则顾盼可以驱辞力』条。」

范注:「铃木云:『合』,冈本作『含』。」又:「《

金楼子杂记》篇下:『高贵乡公赋诗,给事中瓯歆、陶成嗣各不能着诗,受罚酒。』宴会赋诗,是顾盼含章也,『合章』应据冈本作『

含章』。」

《校证》:「日本刊本『合』作『含』。按《原道》篇、《征圣》篇、《神思》篇有『含章』语,下文亦云:『文帝以贰离含章』,疑作『含』是。」《易坤卦》爻辞「含章可贞」。注:「

含美而可正者也。」「含章」,谓含有文彩。

〔四〕 范注:「动言成论,谓如论帝王优劣之差,幸太学问诸儒经义等事。」《文论选》:「见《三国志魏志三少帝纪》及注引《

魏氏春秋》。」《谐隐》篇:「高贵乡公,博举品物,虽有小巧,用乖远大。」《注订》:「『顾盼』『动言』形容才敏。『合章』者,擅于辞;『成论』者,备于理,皆言文理之富也。」

〔五〕 黄注:「《世说》:『王丞相与殷中军共谈,叹曰:正始之音,正当尔耳。』又:『王敦见卫玠曰:不意永嘉之中,复闻正始之音。』」按前段见《文学》篇,后段见《赏誉》篇。

〔六〕 《明诗》篇:「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注订》:「魏王芳改元正始,时何晏、王弼辈,尚老庄,即《明诗》篇所谓『率多浮浅』,『

诗杂仙心』。下开两晋清谈之风,故此云『篇体轻澹』,盖概括言之耳。」「澹」,谓恬淡。

《日知录》卷十三:「正始时,名士风流,盛于雒下。乃其弃经典而尚老庄,蔑孔法而崇放达,视其主之颠危,若路人然,即此诸贤之倡也。自此以后,竞相祖述。」

〔七〕 《三国志王粲传》:「(阮)瑀子籍,才藻艳逸,而倜傥放荡,行己寡欲,以庄周为模则,官至步兵校尉。时又有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至景元中,坐事诛。应玚弟璩、璩子贞,咸以文章显。」裴注引《文章叙录》曰:「璩字休琏,博学好属文,善为书记文。贞,字吉甫,少以才闻,能谈论。正始中,夏侯玄盛有名势,贞常在玄坐作五言诗,玄嘉玩之。」又《刘劭传》:「劭同时东海缪袭,亦有才学,多所述叙。官至尚书光禄勋。」

刘师培《中古文学史》:「按彦和此论,盖兼王弼、何晏诸家之文言,故言『篇体轻澹』。其兼及嵇阮者,以嵇阮同为当时文士,非以轻澹目嵇、阮之文也。即以诗言,嵇诗可以轻澹相目,岂可移以目阮诗哉!」

《注订》:「范注引刘申叔之言,谓彦和此论,非以轻澹目嵇、阮之文也。此论或不尽然,盖嵇阮皆尚老庄,虽阮诗之辞浓意郁,而超然之旨,隐然可稽,所谓轻者脱俗,澹者远务,非属微词,谓其为文体性,自属正始之风耳。」

《校释》:「魏明以后,玄言渐盛,慷慨之气,至此稍衰,『篇体轻澹』,此七变也。」

以上为第四段,论述三国时代文学的情况。

逮晋宣始基〔一〕,景文克构〔二〕;并迹沈儒雅〔三〕,而务深方术〔四〕。至武帝惟新〔五〕,承平受命〔六〕;而胶序篇章〔七〕,弗简皇虑〔八〕。降及怀愍,缀旒而已〔九〕。

〔一〕 《校注》:「《国语周语下》:『自后稷之始基靖民。』」

〔二〕 《训故》:「晋宣景文武怀愍,《晋书》:司马懿,字仲达,仕魏为太尉。武帝即位,追谥宣皇帝。懿长子师,字子元,仕魏为大将军,追谥景皇帝。师弟昭,字子上,仕魏封晋王,追谥文皇帝。昭子炎,字安世,受魏禅,谥武皇帝。怀皇帝讳炽,武帝第二十五子也。惠帝无嗣,立为皇太弟,在位六年,为刘曜执归,弒之。孝愍皇帝讳邺,吴孝王晏之子也。初封秦王,怀帝遇害,大臣立之,在位四年,为刘曜执归弒之。」《斟诠》:「《书大诰》:『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构?』传:『以作室喻治政也。父已致法,子乃不肯为堂基,况肯构立屋乎?』后以谓父创子继能成功业者曰『肯堂肯构』。此以『克构』与上句『始基』对言,乃谓晋宣始创立国基,景文能扩大帝业耳。」

〔三〕 「迹沈儒雅」,谓形迹虽深藏于儒雅之中。

〔四〕 郭注:「务深方术,谓专为权术志在篡夺也。」范注:「晋宣帝司马懿、景帝师、文帝昭,皆志深篡窃,不暇文事。」

〔五〕 《文论选》:「惟新,《诗大雅文王》:『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指司马炎代魏建立晋王朝。」

〔六〕 「承平」,谓治平相继。《汉书食货志》:「王莽因汉承平之业。」

〔七〕 《礼记王制》:「夏后氏养国老于东序,养庶老于西序。……周人养国老于东胶。」郑注:「皆学名也。……东序、东胶亦大学。」《孟子梁惠王》:「谨庠序之教。」赵注:「庠序,教化之宫也。殷曰序,周曰庠。」

〔八〕 郭注:「《论语尧曰》:『简在帝心。』『弗简皇虑』谓不系于帝王之思虑也。」

〔九〕 黄注:「《公羊传》:『君若赘旒然。』言为下所执持东西耳。『赘』亦作『缀』。」《校注》:「《公羊传》襄公十六年:『

君若赘旒然。』何注:『旒,旗旒。赘,系属之辞。……以旗旒喻者,为下所执持东西。』《释文》:『赘,本又作缀。』」范注:「怀帝炽、愍帝邺,并为匈奴刘聪所虏。」《后汉书张衡传》:「君若缀旒,人无所丽。」比喻君主为大臣挟制,实权旁落。《诗品序》:「尔后陵迟衰微,迄于有晋。」盖正始明道,诗学微矣。

《注订》:「缀旒者,谓怀愍八王乱后虚拥帝位而已。」

然晋虽不文,人才实盛〔一〕:茂先摇笔而散珠〔二〕,太冲动墨而横锦〔三〕,岳湛曜联璧之华〔四〕,机云标二俊之采〔五〕;应傅三张之徒〔六〕,孙挚成公之属〔七〕,并结藻清英,流韵绮靡〔八〕。前史以为运涉季世〔九〕,人未尽才〔一○〕;诚哉斯谈,可为叹息〔一一〕!

〔一〕 「人才」元刻本、弘治本俱作「文才」。《校证》:「『人』,两京本、《诗纪》、《六朝诗乘总录》作『文』。」「不文」,不讲究文学。

《诗品序》:「晋太康,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

〔二〕 范注:「《晋书张华传》:张华,字茂先。陆机兄弟志气高爽,自以吴之名家,初入洛,不推中国人士,见华一面为旧,钦华德范如师资之礼焉。华在晋初声誉最盛,名辈亦高,故彦和首称之。」《明诗》篇:「茂先凝其清。」《章表》篇:「逮晋初笔札,则张华为俊。其三让公封,理周辞要,引义比事,必得其偶,世珍《鹪鹩》,莫顾章表。」《才略》篇:「张华短章,奕奕清畅,其《鹪鹩》寓意,即《韩非》之《说难》也。」

《注订》:「张华在晋初领袖群伦,陆氏弟兄及左太冲辈皆出其下。」

《诗品中》评张华诗云:「其体华艳,兴托不奇,巧用文字,务为妍冶。」此云「摇笔而散珠」亦言文字之妍冶也。《诗源辨体》云:「茂先如『朱火清无光,兰膏坐自凝』,『佳人处遐远,兰室无容光』,『巢居知风寒,穴处识阴雨,不曾远别离,安知慕俦侣』等句,其情甚丽。」

〔三〕 范注:「左思,字太冲,见《晋书文苑传》。」《明诗》篇:「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析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此其大略也。」又:「偏美则太冲、公干。」

〔四〕 《训故》:「《晋书夏侯湛传》:『湛幼有盛才,文章宏富,善构新词,而美容观,与潘岳友善,每行止同舆接茵,京都谓之连璧。』」《才略》篇:「夏侯孝若,具体而皆微。」

《翰林论》:「潘安仁为文也,犹翔禽之羽毛,衣被之绡縠。」

〔五〕 《训故》:「《(晋书)陆机传》:太康末,与弟云俱入洛,造张华,华素重其名,如旧相识,曰:伐吴之役,利获二俊。」《

才略》篇:「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广,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士龙朗练,以识检乱,故能布采鲜净,敏于短篇。」

〔六〕 黄注:「《晋文苑传》:应贞,字吉甫,璩之子也。善谈论,以才学称。帝于华林园宴射,贞赋诗最美。」按此见《晋书应贞传》。范注:「史臣论曰:『应贞宴射之文,极形言之美,华林群藻,罕或畴之。』《晋书傅玄传》:『玄字休奕,少孤贫,博学善属文,后虽贵显,而著述不废,撰《傅子》百四十首,数十万言,并文集百余卷,行于世。玄子咸,字长虞。好属文论,虽绮丽不足,而言成规鉴。庾纯常叹曰:长虞之文,近乎诗人之作矣。』张载及其弟协,协弟亢,并称三张。张载,字孟阳。张协,字景阳。张亢,字季阳。」

《才略》篇:「吉甫文理,则临丹成其彩。」又:「傅玄篇章,义多规镜。」《明诗》篇:「景阳振其丽。」《才略》篇:「孟阳景阳,才绮而相埒。」《诗品上》评张协诗:「词彩葱蒨,音韵铿锵。」

〔七〕 范注:「《(晋书)孙楚传》:『楚,字子荆。』本传载王济铨楚品状云:『天才英博,亮拔不群。』《挚虞传》:『虞,字仲洽,少事皇甫谧,才学通博,著述不倦。』成公绥,字子安,见《文苑传》。《文选啸赋》注引臧荣绪《晋书》曰:『绥少有俊才,辞赋壮丽。』」《诠赋》篇:「士衡子安,底绩于流制。」《才略》篇:「成公子安,选赋而时美。」《颂赞》篇:「挚虞品藻,颇为精核。」

〔八〕 「结藻清英」,谓文词精萃。「流韵绮靡」,谓情韵柔美。萧统《文选序》:「略其芜秽,集其清英。」锺嵘《诗品》:「诗缘情而绮靡。」《宋书谢灵运传论》:「降及元康,潘陆特秀,律异班贾,体变曹王,缛旨星稠,繁文绮合。」

〔九〕 范注:「晋史作者多家,彦和称『前史』之论,未知本于何家也。」牟注:「前史,指前人所著晋史。」「季世」,末世。

〔一○〕《注订》:「人未尽才者,上文所举,晋知名之士,以世乱浮沉,多不能善终,如张潘二陆皆以诛死,惜长才之未尽,故结语有叹息之言也。」

周注:「『人未尽才』:指生当八王之乱,文士有被害的。如张华拒绝参与赵王伦篡位,被杀。潘岳被孙秀诬为谋反,被杀。陆机为成都王颖将兵与长沙王乂战,兵败,被诬谋反,与弟云俱被杀。」

牟注:「西晋作家中,左思、张载、张协都郁郁不得志,而退归乡里。张华、陆机、陆云、潘岳、刘琨等都被杀,挚虞则在荒乱中饿死。」

〔一一〕这一小段是说,晋朝有很多人才,且写出不少文采焕然、风格柔美的诗文,只是因为世运已变,人不能尽其才。

《校释》:「西晋承流,文家苦其清淡,乃有『结藻清英,流韵绮丽』之文,此八变也。」

元皇中兴,披文建学〔一〕,刘、刁礼吏而宠荣〔二〕,景纯文敏而优擢〔三〕。

〔一〕 《训故》:「《晋元帝纪》:元皇帝讳睿,字景文,琅琊恭王觐之子也。愍帝崩,即皇帝位。」

《晋书元帝纪》:「建武之年,……置史官,立太学。……四年,置《周礼》、《易》、《仪礼》、《公羊》博士。」「

披文建学」,谓览文籍,建立学校。

牟注:「《晋书孔愉(附坦)传》:『先是,以兵乱之后,务存慰悦,远方秀孝到,不策试,普皆除署。至是,帝(元帝)申明旧制,皆令试经,有不中科、刺史、太守免官。』」

〔二〕 《训故》:「《刘隗传》:隗字大连,雅习文史,善求人主意,元帝深器遇之。」又:「《刁协传》:协字玄亮,久在中朝,谙练旧事,朝廷凡所制度,皆禀于协焉。」

何焯云:「礼吏二字未详,似谓刁协谙悉旧章,刘隗精于吏事。」

范注:「隗、协皆刚严不阿,排抑豪强,诸刻碎之政,皆云二人所建。此云礼吏,犹云重礼法之吏。」「礼吏」,秉礼执法之吏。《晋书》谓隗「迁丞相司直,委以刑宪」。《奏启》篇:「刘隗切正,而劾文阔略,各其志也。」

〔三〕 范注:「《(晋书)郭璞传》:『璞字景纯。……璞好经术,博学有高才,而讷于言论,词赋为中兴之冠。……璞着《江赋》,其辞甚伟,为世所称。后复作《南郊赋》,帝见而嘉之,以为著作佐郎。』」《明诗》篇:「所以景纯仙篇,挺拔而为俊矣。」《才略》篇:「景纯艳逸,足冠中兴,《郊赋》既穆穆以大观,《仙诗》亦飘飘而凌云矣。」

逮明帝秉哲〔一〕,雅好文会〔二〕,升储御极〔三〕,孳孳讲艺,〔四〕练情于诰策,振采于辞赋〔五〕,庾以笔才逾亲〔六〕,温以文思益厚〔七〕,揄扬风流〔八〕,亦彼时之汉武也。

〔一〕 曹批:「『秉哲』,一作『东哲』,亦通。与『升储』一句觉有照应。」《校注》:「秉哲,黄校云:『元作东。』徐校作『秉哲』。按作『秉哲』是。《书酒诰》:『经德秉哲。』(孔传:「能常德持智也。」)『秉哲』二字,当出于此。……覆刻汪本、张乙本、何本、训故本、谢钞本、《续文选》作『秉哲』,未误。」按元刻本作「东哲」。「秉哲」,谓天赋聪明。范注:「《世说新语夙惠》篇载:明帝数岁,对长安与日远近,睿知天成,故云秉哲。」

〔二〕 《晋书明帝纪》:「幼而聪哲。……性至孝,有文武才略。钦贤爱客。雅好文辞。当时名臣自王导、庾亮、温峤、桓彝、阮放等,咸见亲侍。尝论圣人真假之意,导等不能屈。」

〔三〕 「升储」,登太子位。「御极」,登帝位。

〔四〕 「孳孳」,不倦,指经常关怀。

牟注:「司马绍在《复征任旭、虞喜为博士诏》中说:『……丧乱以来,儒雅陵夷,每览《子衿》之诗,未尝不慨然。』」

〔五〕 范注:「手诏以温峤为中书令,是练情于诰策也。(见《诏策》篇)《艺文类聚》九七载《蝉赋》残文,是振采于辞赋也。大宁中,复征任旭、虞喜为博士(《晋书虞喜传》),是孳孳讲艺也。」按《诏策》篇:「晋氏中兴,唯明帝崇才,以温峤文清,故引入中书,自斯以后,体宪风流矣。」

牟注:「晋明帝《手诏以温峤为中书令》:『中书之职,酬对多方,斟酌礼宜,非唯文疏而已;非望士良才,何可妄居?卿既以令望,忠允之怀,着于周旋;且文清而旨远,宜居机密。』……从明帝对『中书之职』的重视,说明他是练于诏策的。」

〔六〕 《训故》:「《庾亮传》:亮,明穆皇后之兄也。与温峤俱为太子布衣之好,明帝即位,拜中书监。」《才略》篇:「庾元规之表奏,……亦笔端之良工也。」范注:「《章表》篇曰:『庾公之《

让中书》,信美于往载。』逾亲,当作愈亲。」斯波六郎:「案『逾』,益也,与『愈』通。不必要改为『愈』。」

〔七〕 《训故》:「《温峤传》:峤字太真。明帝即位,拜侍中,机密大谋,皆所参综。」

《注订》:「益厚者,与上文愈亲二字为对文,以机密诏令,温皆参与,故言益厚。」

〔八〕 《文选》班固《西都赋》:「雍容揄扬。」李善注:「揄,引也。扬,举也。」「揄扬风流」,指明帝提拔风流名士。

及成康促龄,穆哀短祚〔一〕,简文勃兴〔二〕,渊乎清峻〔三〕,微言精理,函满玄席〔四〕,澹思浓采,时洒文囿〔五〕。

〔一〕 《训故》:「《晋书》:成皇帝讳衍,字世根,明帝长子也,在位十七年。康皇帝讳岳,字世同,成帝同母弟也,在位二年。穆皇帝讳聃,字彭子,康帝子也,在位十七年。哀皇帝讳丕,字千龄,成帝长子也,在位三年。」郭注:「成帝在位八年(应为十七年),二十二岁死;康帝在位二年,二十三岁死;穆帝在位十七年,十九岁死;哀帝在位四年,二十五岁死;本当云『成穆促龄,康哀短祚』,此以时序,故云『成康促龄,穆哀短祚』也。」

〔二〕 《训故》:「《晋书简文帝纪》:简文皇帝讳昱,字道万,元帝之少子也。帝少有风仪,善容止,留心典籍,不以居处为意,凝尘满席,湛如也。」「勃」,兴起或奋发的样子。

〔三〕 《明诗》篇:「嵇志清峻。」《晋书简文帝纪》:「清虚寡欲,尤善玄言。」

《斟诠》:「案清峻即清高之意。《三国魏志常林传》:『以林节操清峻,致之公辅。』」

〔四〕 《校证》:「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何允中本、王惟俭本『函』作『亟』,《诗纪》同。黄注本『玄』作『元』,避清讳。下同。」斯波六郎:「豹轩先生校勘记曰:『亟字是也。』窃案『

亟』与下文之『时』字对。」按元刻本函作「」。《缀补》:「函正俗字。」函有包容意。何批「函」改「亟」。

《校注》:「按何(焯)改『亟』是。……『亟』,读为器。数也,屡也。『微言精理,亟满玄席』二语,即《晋书简文帝纪》所谓『尤善玄言,……不以居处为意,凝尘满席,湛如也』之意。此云『亟满玄席』,下云『时洒文囿』,文正相对。犹《诸子》篇『《鹖冠》绵绵,亟发深言;《鬼谷》眇眇,每环奥义』之『亟』与『每』对然也。」

〔五〕 《校注》:「『浓』,元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醲』。……按『醲』字是。《说文》酉部:『醲,厚酒也。』诂此正合。」《缀补》:「『醲』、『浓』古通。」「澹思」,周注:「指玄谈。」

至孝武不嗣,安恭已矣〔一〕。其文史则有袁殷之曹〔二〕,孙干之辈〔三〕,虽才或浅深,珪璋足用〔四〕。

〔一〕 《训故》:「《晋书》孝武帝讳曜,字昌明,简文第三子也,在位二十四年。安帝讳德宗,孝武帝长子也,在位二十年。恭帝讳德文,安帝同母弟也,刘裕废安帝立之,在位二年,禅于宋。」

范注:「《晋书孝武帝纪》:『孝武皇帝讳曜,字昌明,简文帝第三子也。初,简文帝见谶曰:「晋祚尽昌明。」及帝之在孕也,李太后梦神人谓之曰:「汝生男,以昌明为字。」及产,东方始明,因以为名焉。简文帝后悟,乃流涕。』晋祚至孝武始移,故云至孝武不嗣。《晋书安帝纪》:『帝不惠,自少及长,口不能言,虽寒暑之变,无以辨也。凡所动止,皆非己出。初谶云:「昌明之后有二帝。」刘裕将为禅代,故密使王韶之缢帝而立恭帝,以应二帝云。』恭帝立二年为刘裕所篡弒,故云安恭已矣。」

〔二〕 范注:「《晋书文苑袁宏传》:『袁宏,字彦伯。宏有逸才,文章绝美。曾为《咏史诗》,是其风情所寄,撰《后汉纪》三十卷及《竹林名士传》三卷,诗赋诔表等杂文凡三百首,传于世。』」《诠赋》篇:「彦伯梗概,情韵不匮。」《才略》篇:「袁宏发轸以高骧,故卓出而多偏。」

《训故》:「《殷仲文传》:仲文少有才藻,桓玄将为乱,使总领诏命,以为侍中,领左卫将军。玄九锡,仲文之辞也。」范注:「《殷仲文传》:『……仲文善属文,为世所重。谢灵运尝云:「若殷仲文读书半袁豹,则文才不减班固。」言其文多而见书少也。』」

〔三〕 范注:「《孙盛传》:『盛字安国。盛笃学不倦,自少至老,手不释卷。着《魏氏春秋》《晋阳秋》,并造诗赋论难复数十篇。《晋阳秋》词直而理正,咸称良史焉。』《干宝传》:『干宝,字令升,……宝少勤学,博览书记。宝撰《搜神记》凡三十卷,又为《春秋左氏义外传》,注《周易》《周官》凡数十篇。及杂文集皆行于世。』」《才略》篇:「孙盛干宝,文胜为史,准的所拟,志乎典训,户牖虽异,而笔彩略同。」《史传》篇:「干宝述纪,以审正得序;孙盛《阳秋》,以约举为能。」

〔四〕 《文心杂记》:「《风骨》篇赞云:『珪璋乃骋。』《物色》篇:『珪璋挺其惠心。』案:《诗》『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即彦和所本。」按所引《诗》见《大雅卷阿》。「珪璋」比喻才能,此处言文才足用。

自中朝贵玄,江左称盛〔一〕,因谈余气,流成文体〔二〕。是以世极迍邅〔三〕,而辞意夷泰〔四〕,诗必柱下之旨归〔五〕,赋乃漆园之义疏〔六〕。

〔一〕 「中朝」,《斟诠》:「《晋书裴嶷传》:『裴长史名重中朝,而降屈在此。』彦和用之,旧指西晋而言。」《校证》:「冯本、两京本、《诗纪》、《六朝诗乘》『称』作『弥』。冯校云:『

称当作弥。』」《校注》:「『称』,弘治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弥』;《诗纪》别集引同。冯舒云:『称当作弥。』何焯云:『称,意改弥。』按『称』俗作『称』,『弥』又作『』,二字形近易误。此当以作『弥』为是。《说苑修文》篇:『德弥盛者,文弥缛。』即『弥盛』二字之所自出。《章表》、《书记》两篇,并有『弥盛』之文。」按元刻本正作「弥盛」。

〔二〕 「谈」,谓清谈。《注订》:「流成文体者,指许询孙绰辈,上承正始余风,尽变《诗》、《骚》之体,故下有柱下漆园之说也。」

〔三〕 「迍邅」,难行貌,谓困难而不能前进。这里指乱世的多灾多难。

〔四〕 「夷泰」,平夷通泰。这是说玄言作品没有反映出丧乱时代的面貌。

〔五〕 《史记张苍传》索隐:「周秦皆有柱下史,谓御史也。所掌及侍立恒在殿柱之下,故老聃为周柱下史。」「旨归」,宗旨。《

校注》:「《汉书东方朔传赞》:『柱下为工。』应劭曰:『老子为周柱下史。』……《文选》王康琚《反招隐诗》:『老聃伏柱史。』李注引《列仙传》曰:『李耳为周柱下史。』」

〔六〕 黄注:「《史记》:庄子者,蒙人也,名周,尝为蒙漆园吏。」《明诗》篇:「江左篇制,溺乎玄风,嗤笑徇务之志,崇盛忘机之谈。袁孙以下,虽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揆,莫能争雄,所以景纯《

仙篇》,挺拔而为隽矣。」

《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续晋阳秋》:「正始中,王弼何晏好庄老玄胜之谈,而世遂贵焉。至过江,佛理尤盛,故郭璞五言,始会合道家之言而韵之。(许)询及太原孙绰,转相祖尚,又加以三世之辞,而《诗》、《骚》之体尽矣。询、绰并为一时文宗,自此作者悉体之。至义熙中,谢混始改。」

以上是说:随着清谈风气的传播、流变而形成一种文风。结果是在艰难的岁月里,作品的内容和辞气都十分安闲。刘勰对于这种文风是持否定态度的。

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有晋中兴,玄风独振,为学穷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自建武暨于义熙,历载将百,虽缀响联辞,波属云委,莫不建言上德,托意玄珠,遒丽之辞,无闻焉尔。」

《诗品序》:「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

《南齐书文学传论》:「江左风味,盛道家之言,郭璞举其灵变,许询极其名理。仲文玄气,犹不尽除;谢混清新,得名未盛。颜谢并起,乃各擅奇,休、鲍后出,咸亦标世。」

《宋书何尚之传》:「尚之为丹阳尹,立宅南郭外,置玄学,聚生徒。东海徐秀,庐江何昙、黄回,颖川荀子华,太原孙宗昌、王延秀,鲁郡孔惠宣,并慕道来游,谓之南学。」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江左诗文,溺于玄风,辞谢雕采,旨寄玄虚,以平淡之词,寓精微之理,故孙许二王语皆平典。由嵇阮而上溯庄周,此南文之别一派也。」

黄海章《论刘勰的文学主张》:「这是说东晋文士清谈老庄的风气,系承袭正始及西晋而来。他们在时代极度纷乱中,找不到正当的出路,在统治者高压之下,不敢对政治有所批评,因而逃避现实,以庄老自娱。在他们轻淡玄远的制作中,看不出时代的色彩。这并非时代和文学绝缘,而是时代极度的纷乱和政治上采取高压手段的结果。」

《校释》:「元帝南渡,君臣晏安,士气颓废,加以玄风大扇,故『世极迍邅,而辞意夷泰』,此九变也。」

故知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一〕,原始以要终〔二〕,虽百世可知也〔三〕。

〔一〕 《校证》:「『知』,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梅本、谢钞本、《诗纪》作『治』。梅云:『治衍。』徐校作『知』。……凌本、梅六次本以下诸本皆作『知』。」此谓文学风格的变化,主要是受社会风俗的感染,而文坛的盛衰是和时代的递嬗有关的。

〔二〕 《易系辞下》:「《易》之为书也,原始要终,以为质也。」《史传》篇:「乃原始要终,创为传体。」杜预《春秋左传序》:「其文缓,其旨远,将令学者原始要终,寻其枝叶,究其所穷。」《章句》篇:「原始要终,体必鳞次。」《附会》篇:「原始要终,疏条布叶。」《春秋左传序》正义:「将令学者本原其事之始,要截其事之终,寻其枝叶,尽其根本。」孔疏:「原穷其事之初始,……又要会其事之终末。」此谓探究事物发展的起源和结果。

〔三〕 《论语为政》:「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注订》:「『故知』以下,至『可知也』一段,总上所论,说明文体演变兴废之原因,其经纬盖有二端,世情与时序而已。是皆系乎趋势之自然,人为之好恶,故云『原始要终,百世可知』也。」

以上为第六段论述东晋文学的情况,及其与时代的关系。

自宋武爱文〔一〕,文帝彬雅〔二〕,秉文之德〔三〕,孝武多才,英采云构〔四〕。自明帝以下,文理替矣〔五〕。

〔一〕 《训故》:「《宋书》:武皇帝刘氏讳裕,彭城人,受晋恭帝禅。文皇帝讳义隆,武帝第三子也。檀道济废营阳王立之。孝武帝讳骏,文帝第三子也,初封武陵王,起兵诛元凶劭即位。明皇帝讳彧,文帝第十一子也,初封湘东王,废帝被弒,大臣迎立之。」

范注:「《宋书武帝纪下》:永初二年,车驾幸延贤堂,策试诸州郡秀才孝廉。三年,诏建国学。《齐书王俭传》谓宋武帝好文章,天下悉以文采相尚。」斯波六郎:「此句之下,疑脱一句。」

《宋书武帝纪》:永初三年诏:「便宜博延胄子,陶奖童蒙,选备儒官,弘振国学,主者考详旧典,以时施行。」

〔二〕 《南史宋文帝本纪》:「(元嘉十五年)立儒学馆于北郊,命雷次宗居之。」「(十六年)上好儒雅,又命丹阳尹何尚之立玄学,著作佐郎何承天立史学,习徒参军谢元立文学。各聚门徒,多就业者。江左风俗,于斯为美,后言政化,称元嘉焉。」《南史临川王义庆传》:「上(文帝)好为文章,自谓人莫能及。」「彬」,形容文雅,如彬彬有礼。

〔三〕 斯波六郎:「《诗周颂清庙》:『济济多士,秉文之德。』」毛传:「执文德之人也。」郭注:「秉文之德,谓继承文帝德业也。」

〔四〕 《校注》:「『构』,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秘书本、谢钞本作『构』。按作『构』是。已详《杂文》篇『腴辞云构』条。」《考异》:「焦循《孟子正义》:『构与构通。』雷复《说文外篇》:『构构为南宋人避讳字。』《说文》有构无构,构为后起字,从构是。」范注:「《南史孝武纪》:『帝少机颖,神明爽发,读书七行俱下,才藻甚美。』」《诗品下》:「孝武诗雕文织彩,过为精密。」《斟诠》:「《晋书庾怿传》:『侍中刘劭曰:柏梁云构,大匠先居其下。……』彦和用之,盖喻辞采之繁盛。」

〔五〕 《校证》:「(自明帝以下)『帝』字原脱,梅补;王惟俭本有。」《校注》:「何本、谢钞本并有『帝』字。」范注:「《南史明帝纪》:『帝好读书,爱文义。在藩时,撰《江左以来文章志》,又续卫瓘所注《论语》二卷。及即大位,旧臣才学之士,多蒙引进。泰始六年,立总明观,征学士以充之,置东观祭酒、访举各一人,举士二十人。分为儒、道、文、史、阴阳五部学。』明帝以下,谓历后废帝、顺帝而宋亡矣。」「文理」,文章义理。「替」,衰废。

《中古文学史》第五课:「宋代文学之盛,实由在上者之提倡。《南史临川王义庆传》谓:『文帝好文章,自谓人莫能及。』《南史孝武纪》谓:『帝少读书,七行俱下,才藻甚美。』《

齐书王俭传》亦谓:『宋武帝好文章,天下悉以文采相尚。』又《

宋书明帝纪》亦谓:『帝爱文义,撰《江左以来文章志》。』均其证也。」

尔其缙绅之林〔一〕,霞蔚而飙起〔二〕;王袁联宗以龙章〔三〕,颜谢重叶以凤采〔四〕,何范张沈之徒〔五〕,亦不可胜也〔六〕。盖闻之于世,故略举大较〔七〕。

〔一〕 《斟诠》:「《助字辨略》卷一:『尔其,赋更端语也。』《文选》张衡《南都赋》:『尔其地势,则武阙关其西,桐柏揭其东。』」

〔二〕 「蔚」,云气弥漫貌。又文彩华美。

〔三〕 《训故》:「《宋书》:王僧达,少好学,善属文,为始兴王浚参军,历任中书令。王微,少好学,无不通览,善属文,年十六举秀才,除南平王铄右军咨议参军。素无宦情,称疾不就。」又:「

《宋书》:袁淑博涉多通,好属文,辞采遒艳,纵横有才辩,彭城王起为祭酒。后迁至左卫率,元凶将为弒逆,淑谏见害。淑兄湛,湛兄子顗,顗从弟粲并有名。」

范注:「王袁二姓,文士多人,故曰联宗。」「联宗」,谓联合不同宗之两姓而并称之。

黄注:「《世说》:顾彦先八音之琴瑟,五色之龙章。」「龙章」,比喻文才之盛,如龙之多文鳞。

〔四〕 黄注:「《水经注》:庐山上有三石梁,吴猛将弟子登山过此梁,见一翁坐桂树下,山川明净,风泽清旷,嘉遁之士,继响窟岩,龙潜凤采之贤,往者忘归矣。」

《斟诠》:「颜延之《赭白马赋》:『维宋二十有二载,盛烈光乎重叶。』注:『沈约《宋书》曰:文帝讳义隆,武帝第三子也。烈,业也,自武至文,故曰重叶。毛苌《诗传》曰:叶,世也。』凤彩,……比喻文辞之美,如凤之多采羽也。」

〔五〕 《文论选》:「何,指何尚之,字彦德,『爱尚文义,老而不休,与太常颜延之论议往反』,《宋书》卷六十六有传。何承天,有『所纂文及文集并传于世』,《宋书》卷六十四有传。何长瑜,《

宋书谢灵运传》称其才亚(谢)惠连。范,指范泰、范晔父子。泰字伯伦,『博览篇籍,好为文章,……撰《古今善言》二十四篇及文集传于世』,《宋书》卷六十有传。晔,字蔚宗,『博涉经史,善为文章』,《宋书》卷六十九有传。张,指张永、张敷。永,字景云,『涉猎书史,能为文章』,《宋书》卷五十三有传。敷,字景胤,『

好读玄书,兼属文论』,《宋书》卷六十二有传。沈,指沈怀文,字思明,『少好玄理,善为文章』,『撰《南越志》及《怀文文集》并传于世』,《宋书》卷三十四有传。」

《中古文学史》第五课论《宋代文学》云:「至于宋代,其诗文尤为当时所重者,则为颜延之、谢灵运。颜谢而外,文人辈出,以傅亮、范晔、袁淑、谢瞻、谢惠连、谢庄、鲍照为尤工。若陆展、何长瑜、何承天、何尚之、沈怀文、王诞、王僧达、王微、张敷、王韶之、王淮之、殷淳、殷冲、殷淡、江智深、颜竣、颜测、释慧琳,亦其次也。又案:宋代臣僚,若谢晦、蔡兴宗、张永、江湛、孔琳之、萧惠开、袁粲、刘,亦有文学。自是而外,别有鲍令晖、荀伯子、孔宁之、谢恂、荀雍、羊璇之、苏宝、王昙生、顾愿、江邃之、袁炳、卞铄、吴迈远、王素诸人。此可证宋代文学之盛矣。」

《斟诠》:「是知彦和所谓『王袁联宗』者,王指王诞、王僧达、王微、王韶之、王淮之、王昙生、王素等,袁指袁淑、袁粲、袁敳、袁炳等;『颜谢重叶』者,颜指颜延年及其二子颜竣、颜测,谢指谢灵运、谢瞻、谢惠连、谢庄、谢晦、谢恂等;所谓『何、范、张、沈』者,何指何长瑜、何承天、何尚之等,范指范泰、范晔父子,张指张敷、张永等,沈指沈达文、沈达远兄弟。」

〔六〕 《校证》:「范云:『胜字下疑脱「数」字。』王惟俭本『

胜』下有『□』。案《文心》他篇,如《程器》、《序志》,虽俱有『不可胜数』之文;然此文作『胜』亦通,言何、范、张、沈之徒,亦不可度越也。《风骨》篇亦云:『笔墨之性,殆不可胜。』」

《注订》:「自篇首,皆列举汉晋以来帝王之尚文倡雅,兼及衰微之世,至此举『缙绅之林』,言南朝文士之盛也,故曰:「不可胜也」。范注谓胜字下疑脱『数』字,未明何所指。」

〔七〕 「大较」,大略,梗概。

《诗品序》:「元嘉中,有谢灵运,才高词盛,富艳难踪,固已含跨刘、郭,凌铄潘、左。」又:「谢客为元嘉之雄,颜延年为辅。」

《南齐书文学传论》:「颜谢并起,乃各擅奇。」北齐邢邵《萧仁祖集序》:「昔潘陆齐轨,不袭建安之风;颜谢同声,遂革太元之气。」(又见《御览》五八六引《三国典略》)

暨皇齐驭宝〔一〕,运集休明〔二〕。太祖以圣武膺箓〔三〕,高祖以睿文纂业〔四〕,文帝以贰离含章〔五〕,中宗以上哲兴运〔六〕:并文明自天,缉熙景祚〔七〕。

〔一〕 《训故》:「《南齐高帝纪》:高皇帝讳道成,字绍伯,姓萧氏,仕宋封齐王,受宋禅。《南史》齐高帝萧道成,庙号太祖,武帝萧赜,庙号世祖,文惠太子萧长懋,追尊为文帝,庙号世宗。明帝萧鸾,庙号高宗,并无中宗高祖。」「驭宝」即登帝位。

〔二〕 《斟诠》:「《左传》宣公三年:『……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案德之休明,谓德美而明也。」

〔三〕 「箓」,图箓,天神所与之册命,君主有天下曰膺图受箓。《斟诠》:「《文选》张衡《东京赋》:『高祖膺箓受图,顺行天诛。』……膺,受也。……箓,符命之书。」

〔四〕 郝懿行云:「按『高』疑『世』字之讹。」范注:「武帝庙号世祖,此云高祖,高是世之误。」「睿」,明智,智慧,封建时代专作颂扬帝王的用语。

《尔雅释诂》:「纂,继也。」「纂业」,谓继承前人基业。

〔五〕 「贰离」,黄注:「《易离卦》彖曰『重明以丽乎正』。象曰『明两作离』。」范注:「《易离卦》象曰:『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

《注订》「贰离含章,言承统重明以继文运也。」《易坤》六三:「含章可贞。」王弼注:「含美而可正。」孔疏:「章,美也。」所以凡内含美德就叫「含章」。

《文论选》:「贰离,次于日月的意思,太子代称,指太子地位次于天子。语本《易离卦》象曰云云。离为日,日为明。离卦上下二体都是离,故云『明两作离』。」

牟世金《文心雕龙范注补正》:「案文惠以早年立储,武帝多委以重任。《文惠太子传》云:太子『既正位东储,善立名尚,礼接文士,畜养武人,皆亲近左右,布在省闼。……(永明)五年冬,太子临国学,亲临策试诸生。……太子以年长临学,亦前代未有也』;以至『尚书曹事亦分送太子省视』。正以文惠太子的这种特殊地位,永明六年,武帝下诏曰:『狱讼之重,政化所先。太子立年作贰,宜时详览,此讯事委以亲决。』此所谓『作贰』,即任太子。范注所引《象辞》,王注:『继谓不绝也;明照,相继不绝旷也。』孔疏:『明两作离者,离为日,日为明,今存上下二体,故云明两作离也。』由是可知,彦和乃借『贰离』以指太子,与本篇『文帝以副君之重』中的『副君』略同。贰,副也;离,日也,明也。」

《斟诠》:「『贰离』二字在此,有嗣续前代徽光之意。」

〔六〕 郝懿行云:「『中』疑『高』字之讹。」《四库提要》谓黄注本「《时序》篇中论齐无太祖、中宗,……皆不附和本书」。范注:「中宗不知何帝。按明帝号高宗,岂『中』为『高』之误欤?《齐书郁林王纪》:『皇太后令曰:太祖以神武创业,草昧区夏;武皇以英明提极,经纬天人;文帝以上哲之资,体元良之重。』此彦和所本。」《注订》:「范注引《齐书》称此为彦和所本,彼时《齐书》未出,彦和何从本之,疏甚。」又:「彦和生于齐世,其所称高宗、中宗不无所本,与史书二者之间必有一略。惟明帝以下,废和二帝,祚皆不永,无可称号。」

〔七〕 《校证》:「『熙』原作『遐』,梅云:『疑作熙。』案梅说是。《诗周颂清庙之什维清》:『维清缉熙,文王之典,肇禋,迄用有成,维周之祯。』又《昊天有成命》:『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于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此即彦和所本,今据改。」《校释》:「按元作『缉熙』不误。此用『维清缉熙』也。」毛传:「缉熙,光明也。」「景祚」,洪福。

今圣历方兴〔一〕,文思光被〔二〕;海岳降神,才英秀发〔三〕;驭飞龙于天衢,驾骐骥于万里〔四〕。经典礼章,跨周轹汉〔五〕;唐虞之文,其鼎盛乎〔六〕!鸿风懿采,短笔敢陈〔七〕?扬言赞时〔八〕,请寄明哲〔九〕。

〔一〕 《校证》:「『历』,梅本、凌本、梅六次本、日本刊本作『历』。」「今圣历」谓今上圣皇历数也。指东昏侯或齐和帝。

刘汝霖《东晋南北朝学术编年》:「按《文心雕龙时序》篇序齐代之后,有『今圣历方兴』之语,知为梁开国时之言。且观其干沈约之情形,亦似无位者。《梁书》本传称其于天监初起家奉朝请,则为《文心雕龙》当在天监最初之时,故志其事于此(天监元年)。」

郝懿行批注:「刘氏此书,盖成于萧齐之季,东昏之年。故其论文,盛夸当代,而不与诠评。著述之体,自其宜也。」

清刘毓菘《通谊堂集书文心雕龙后》:「观于《时序》篇云:『暨皇齐驭宝,运集休明,……今圣历方兴,文思光被』云云。此篇所述,自唐虞以至刘宋,皆但举其代名,而特于齐上加一皇字,其证一也。魏晋之主,称谥号而不称庙号,至齐之四主,惟文帝以身后追尊,止称为帝,余并称祖称宗,其证二也。历朝君臣之文有褒有贬,独于齐则竭力颂美,绝无规过之词,其证三也。东昏上高宗之庙号,系永泰元年八月事,据高宗兴运之语,则成书必在是月以后。梁武受和帝之禅位,系中兴二年四月事,据皇齐驭宝之语,则成书必在是月以前。其间首尾相距,将及四载,所谓『今圣历方兴』者,虽未尝明有所指,然以史传核之,当是指和帝而非指东昏也。」

〔二〕 《校证》:「『光』原作『充』,黄注本据梅引一本改。」《书尧典》:「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孔传:「

光,充。」郭注:「光被,广被也。《释文》引马云:「经纬天地谓之文,道德纯备谓之思。」

《校注》:「《书尧典》:『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孔传:『光,充也。』『光被』原非僻词,诸本又皆作『充被』,疑舍人原从传文作『充』。」

〔三〕 周注:「海岳,偏义复词,即岳。」《校注》:「『岳』两京本作『岳』。按《诗大雅崧高》:『维岳降神,生甫及申。』毛传:『岳,四岳也:东岳,岱;南岳,衡;西岳,华;北岳,恒。……岳降神灵和气,以申甫之大功。』郑笺:『降,下也。』《释文》:『岳,字亦作岳。』」又:「《文选》左思《蜀都赋》:『王褒韡晔而秀发。』」

〔四〕 「驭飞龙于天衢」,周注:「《易干文言》:『时乘六龙以御天也。』喻登位。」

〔五〕 「轹」,超越也。

〔六〕 《注订》:「自『今圣』以下,至『鼎盛乎』,皆称颂之词,泛无所指,证《文心》之作在齐季也。」周注:「《论语泰伯》:『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焕乎其有文章。』」《校注》:「『其』元本、两京本、胡本作『甚』。按『甚』字非是。《汉书贾谊传》:『天子春秋鼎盛。』注引应劭曰:『鼎,方也。』」

〔七〕 纪评:「阙当代不言,非唯未经论定,实亦有所避于恩怨之间。」《注订》:「末四句总结上文,言『敢陈』属自歉,言『请寄』为问道也。」

〔八〕 「扬」同「扬」。《书益稷》:「皋陶拜手稽首扬言。」传:「大言而疾曰扬。」疏:「扬声大言。」

〔九〕 「寄」谓「寄望于」。《校释》:「宋齐世近,作者尚多生存,又皆显贵,舍人存而不论,非但是非难定,且亦有所避忌也。故列代虽十,而衡论文变,止及晋世。」

第七段论述宋齐文学的情况。

赞曰:蔚映十代〔一〕,辞采九变〔二〕。枢中所动,环流无倦〔三〕。质文沿时,崇替在选〔四〕。终古虽远,暧焉如面〔五〕。

〔一〕 范注:「郝懿行曰:『蔚映十代,并数萧齐而言也。《才略》篇及于刘宋而止,故云九代而已。』」「蔚映」,文彩照映。「十代」指唐、虞、夏、商、周、汉、魏、晋、刘宋、萧齐。

〔二〕 《文论选》:「据刘永济的解释:唐、虞为一变,三代为二变,战国、西汉为三变,东汉为四变,灵帝以后为五变,建安为六变,正始为七变,西晋为八变,东晋为九变。与上文『辞人九变』之『

九』指虚数者不同。」

〔三〕 黄注:「《鹖冠子》:物极则反,命曰环流。」按《庄子齐物论》:「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庄周认为取消一切是非、彼此的差别,不使其对立(偶)起来,这就是所谓「道」的关键(道枢)。掌握了这个关键,就象处于一个圆环的中心,可以周转贯通,应付无穷。

《文论选》:「《庄子齐物论》:『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枢,门枢。中,空。环是门上下两横槛的洞,圆空如环,以承受枢的旋转。枢得环中,便旋转自如,而应无穷。这里比喻文学在各个时代的发展变化。无倦,无已。」

李笠《中国文学述评》:「絜其要点,约有四端:一曰『心乐而声泰』,《熏风》、《烂云》之诗是也。二曰『暐晔之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春秋以后,『百家飙骇』之文是也。三曰『志深而笔长,梗概而多气』,建安之末,『世积乱离,风衰俗怨』,曹王诸子之文是也。四曰『运涉季世,人未尽才』,茂先、太冲、岳、湛、机、云之属,『结藻清英,流韵绮丽』之文是也。……由刘氏之说,文学变迁,不外政教、学术与世故三者有以构成之。析而论之,则三代以前,学术未盛,文学受政教之影响者少;三代以下,思想日以发达,文学受学术之影响者多。」

《斟诠》:「言朝廷有所策动于其上,士臣从而效行于其下,周流如环,无复滞倦也。枢中,犹言『中枢』。……此处用作朝廷之称。《管子枢言》注:『枢者居中以运外,动而不穷。』环流,围绕而流也。《说苑杂言》:『环流九十里。』又《鹖冠子》:『物极则反,命曰环流。』注:『其周流如环。』」

〔四〕 《斟诠》:「言诗文之朴质或华丽,顺缘时代而推移,故文风之兴盛或衰微,亦由此而可推算也。选,《说文通训定声》:『选,假借为算。』《集韵》:『算,《说文》:数也。或作选。』《书盘庚上》:『世选尔劳。』旧传:『选,数也。』」

〔五〕 范注:「《校勘记》:『按暧当作僾,此用《祭义》「僾然必有见乎其位」文。』」《校证》:「『暧』原作『旷』,今据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改。《诔碑》篇:『暧乎若可觌。』与此辞意同。」《文心雕龙正字》:「按作『暧』字是。《诔碑》篇云:『论其人也,暧乎若可觌。』可觌与如面义近。」潘重规《文心雕龙札记》:「作『暧』为是。《说文》无『暧』字,有『僾』,云:『仿佛也。』」

《注订》:「『旷』又作『暧』,二字义皆可通,承上文『终古虽远』而来。『如面』者言虽绵远,而思虑所及,有如觌面耳。范注『暧当作僾』非。按『暧』、『叆』、『薆』、『僾』义皆互通。暧焉如面者,彷佛若面也,无烦改从。」

《斟诠》:「言上古去今虽已遥远,而其诗文风尚,仍隐约恍如面见也。」

《校注》:「『旷』,黄校云:『汪作暧。』元本、弘治本、活字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暧』。……按『旷』字未误。《说文》日部:『旷,明也。』诂此并无不合。《曹子建集与吴质书》:『申咏反复,旷若复面。』可资旁证。《才略》篇赞:『

无曰纷杂,皎然可品。』彼云『皎然』,此云『旷焉』,意相若也。」

《考异》:「『暧』字见《广韵》,隐也。又见《楚辞》,王注:暗也。《说文》:旷,明也。暧、旷义皆可通。从『旷』为长。」

文心雕龙义证

卷 十

物色 第四十六

颜延年《秋胡》:「日暮行采归,物色桑榆时。」

任昉《奉和登景阳山》:「物色感神游,升高怅有阅。」《九日侍宴乐游苑》:「物色动宸眷,民豫降皇情。」

萧统《答玄圃园讲颂启令》:「银草金云,殊得物色之美。」

《水经注巨马水注》:「川石浩然,望同积雪,故以物色受名。」

《文选》赋有「物色」类。李善注曰:「四时所观之物色之赋。」又云:「有物有文曰色,风虽无正色,然亦有声。」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犹如水中见日月,文章是景,物色是本,照之须了见其象也。」

《困学纪闻》卷十九《评文》「俗语皆有所本」条:「物色出《

淮南子》。」阎若璩云:「何不云出《月令》?《淮南时则训》:『仲秋之月,察物色,课比类。』《月令》:『仲秋之月,察物色,必比类。』」

范注:「本篇当移在《附会》篇之下,《总术》篇之上。盖物色犹言声色,即《声律》篇以下诸篇之总名,与《附会》篇相对而统于《总术》篇,今在十卷之首,疑有误也。」《校证》:「案范氏献疑是。《序志》篇云:『崇替于《时序》,褒贬于《才略》,怊怅于《

知音》,耿介于《程器》,长怀《序志》,以驭群篇。』彦和自道其篇次如此;《物色》正不在《时序》《才略》间,惟此篇由何处错入,则不敢决言之耳。」

按《文选》赋的物色类中收《风赋》、《秋兴赋》、《雪赋》、《月赋》四篇,可见「物色」所指的是风、花、雪、月,春、夏、秋、冬之类。范氏谓「物色」即《声律》篇以下诸篇之总名,亦不尽然。

《校释》:「此篇宜在《练字》篇后,皆论修辞之事也。今本乃浅人改编,盖误认『时序』为时令,故以《物色》相次。」

按刘永济在下边对本篇的解说,也不限于「论修辞之事」,似与上引这段按语矛盾。

《考异》:「《序志》篇载,自『崇替于《时序》』以下,言《

才略》、言《知音》、言《程器》、言《序志》,共五篇,每卷五篇,而《物色》篇不在内。而《时序》在九卷五篇中,是《物色》篇之位,当移出十卷以外,而《时序》当移入十卷之中也,故《时序》篇依彦和自序次第当无可疑。惟据《总术》篇云『多少之非惑,何妍媸之能制』,及『按部整伍,以待情会』四句,意既秉总术之旨,还须物色之也。是《物色》之必继《总术》以发之也。故《物色》篇当在《总术》篇之下为宜。且以两篇次序紧接,易致颠倒,若远移于《总术》之上或非也。范氏之疑则是,而位置似不可从。」

王达津《刘勰论如何描写自然景物》:「这一篇专论是他论作品思想内容与形式统一的观点和反对当时形式主义文风一个重要组成部份,同时它也在描写自然景物方面提出了前人所未发的见解。……刘勰认为描写自然绝不是单纯地描写自然,这还是为了抒诗人之情志,……是和《体性》篇所说的『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相一致的,所以他也就反对形式主义地理解对自然的描写。」

又:「黄宗羲《景州诗集序》说:『诗人萃天地之清气,以月露风云花鸟为其性情,其景与意不可分也。月露风云花鸟之在天地间俄顷灭没,而诗人能结之不散,常人未尝不有月露风云花鸟之咏,非其性情,极雕绘而不能亲也。』这一段话确实可以说是刘勰的见解最明晰的诠释和发展。」(《光明日报》一九六一年八月二十日)

春秋代序〔一〕,阴阳惨舒〔二〕;物色之动,心亦摇焉〔三〕。盖阳气萌而玄驹步〔四〕,阴律凝而丹鸟羞〔五〕;微虫犹或入感,四时之动物深矣〔六〕。

〔一〕 《离骚》:「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王注:「

代,更也;序,次也。春往秋来,以次相代。」

《诗品序》:「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

〔二〕 《校注》:「按《文选》张衡《西京赋》:『夫人在阳时则舒,在阴时则惨。』薛综注:『阳,谓春夏;阴,谓秋冬。』张铣注:『舒,逸也;惨,戚也。』」《注订》:「惨,《方言》:『惨,杀也。』舒,张也。此言惨舒,阴阳卷舒变化之意。」梁刘孝标《广绝交论》:「阳舒阴惨。」元稹《叙诗寄乐天书》:「日月迁逝,光景惨舒。」

周注:「陆机《文赋》『悲落叶于劲秋』是阴惨,『喜柔条于芳春』是阳舒。」

〔三〕 《左传》昭公二十四年:「诸侯之师,乃心摇焉。」《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诗品序》:「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

〔四〕 黄注:「《大戴礼夏小正》:十有二月,『玄驹贲。玄驹也者,蚁也。贲者何也?走于地中也。』《法言》:『吾见玄驹之步。』」按此见《先知》篇。「步」,行、走。

《斟诠》:「《古今注问答释义》:『牛亨问曰:蚁名玄驹者何也?曰:河内人并河而见人马数千万,皆如黍米游动往来,从旦至暮,家人以火烧之,人皆是蚊蚋,马皆是大蚁,今人呼蚊蚋曰黍民,名蚁曰玄驹也。』」案:「蚁」,即蚁。

〔五〕 《大戴礼记夏小正》:「八月,……丹鸟羞白鸟。丹鸟也者,谓丹良也。白鸟也者,谓蚊蚋也。其谓之鸟何也?重其养者也。有翼者为鸟。羞也者,进也,不尽食也。」孔疏:「丹鸟以白鸟为珍羞,故云丹鸟羞白鸟。……丹良是虫,乃谓之鸟,是重其所养之物,不尽食之,虽虫而谓之鸟也。但未知丹良是何物,皇氏以为丹良是萤火。今案:《尔雅释虫》郭氏等诸释,皆不云萤火是丹良,未闻皇氏何所依据。」

吴林伯《〈文心雕龙物色〉义疏》(本篇所引吴氏语皆同此):「崔豹《古今注》:『萤虫,一名丹良,一名丹鸟。』《夏小正》:『丹鸟羞白鸟,羞也者,进也,不尽食也。』谓藏之备冬月之养。故本篇羞与上文步相对为文,引伸为藏,谓潜伏。」(油印本)

「阴律」,阴气。古代用音律辨别气候,所以也可以用「阴律」代替「阴气」。

《注订》:「《汉书律历志》:『律有十二,阳六为律,阴六为吕。』律为通称,故此言阴律不言阴吕也。」

周注:「《汉书律历志》:『南吕(阴律之一),南,任也,言阴气旅(众)助夷则(阳律之一)任成万物也。位于酉,在八月。』即八月阴律凝聚。」

范注:「按『丹良』即『螳蜋』之转音,丹良即螳蜋也。八月萤食蚊蚋,恐无是理。」

〔六〕 汉崔骃《上四巡颂表》:「臣闻阳气发而鸧鹒鸣,秋风厉而蟋蟀吟,气之动也。」

若夫珪璋挺其惠心〔一〕,英华秀其清气〔二〕;物色相召,人谁获安〔三〕?

〔一〕 《文选》刘峻《辨命论》:「臣观管辂,天才英伟,珪璋特秀。」

「珪璋」,一作「圭璋」,比喻高贵的人品,用来美化士大夫。《后汉书刘儒传》:「郭林宗常谓儒口讷心辨,有圭璋之质。」吴林伯:「《晋书陆云传》:『观夫陆机、陆云,……挺珪璋于秀实。』」「珪璋」喻才华的超越。……《广雅》:「挺,出也。」言突露。

范注:「『惠』与『慧』通。」斯波六郎:「按『惠心』见陆机《日出东南隅行》:『淑貌耀皎日,惠心清且闲。』如此『

惠心』即『蕙心』。『蕙心』见鲍照《芜城赋》:『东都妙姬,南国丽人,蕙心纨质,玉貌绛唇。』」说亦可通。

〔二〕 吴林伯:「英华,花,喻佳丽的辞采。《论语子罕》:『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朱注:『吐华曰秀。』本篇喻倾吐。」以上二句亦可解作「挺珪璋之惠心,秀英华之清气」。

〔三〕 《校注》:「按《国语晋语四》:『姜曰:……日月不处,人谁获安?』」

是以献岁发春〔一〕,悦豫之情畅〔二〕;滔滔孟夏〔三〕,郁陶之心凝〔四〕;天高气清,阴沈之志远〔五〕;霰雪无垠〔六〕,矜肃之虑深〔七〕。

〔一〕 范注:「《楚辞招魂》乱辞:『献岁发春兮,汨吾南征。』王注:『献,进。言岁始来进,春气奋扬,万物皆感气而生,自伤放逐,独南行也。』」

〔二〕 「豫」,「愉」之假借。「悦豫」就是愉悦。

〔三〕 范注:「《九章怀沙》:『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王注:『滔滔,盛阳貌也。《史记》作陶陶。』」

〔四〕 《尚书五子之歌》:「郁陶乎予心。」传:「郁陶,忧思也。」疏:「愤结积聚之意。」按《楚辞九辨》:「岂不郁陶以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

吴林伯:「本篇谓人当初夏,心情困闷。」

〔五〕 黄注:「宋玉《九辨》:『泬寥兮天高而气清。』王注:『

秋天高朗体清明也。』」

〔六〕 黄注:「《楚辞九章》:『霰雪纷其无垠兮。』」按此见《涉江》篇。王注:「霰,雨雪杂。垠,畔岸也。」

〔七〕 「矜肃」,端庄严肃,此处谓引起诗人对国事深重的思虑。

岁有其物,物有其容〔一〕;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二〕。一叶且或迎意〔三〕,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明月同夜,白日与春林共朝哉〔四〕!

〔一〕 《校注》:「按《左传》昭公九年:『事有其物,物有其容。』杜注:『物,类也;容,貌也。』」

〔二〕 刘绶松《文心雕龙初探》:「『情以物迁,辞以情发』这两句很扼要地阐释了自然环境与文学的密切关系。只有真正地对自然环境有了深刻的感受,而这种感受迫使人们不得不用艺术语言(辞)将它表现出来,这样产生出来的作品,才能够具有感人的力量。」

刘大杰《批评史》:「『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两句,扼要地说明了人们的感情随着自然景物的变化而变化,而文辞则又是由于感情的激动而产生的。」

《明诗》篇:「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

《知音》篇:「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体性》篇:「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

〔三〕 范注:「《淮南子说山训》:『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迎」,犹引也,谓引起情意。

〔四〕 骆鸿凯《物色篇札记》(本篇所引骆氏语皆同此):「『春秋代序,阴阳惨舒』至『白日与春林共朝哉』此言写景文之所由发生也。……陆机《文赋》曰:『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锺嵘《诗品序》曰:『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摇荡性灵,形诸舞咏。』又曰:『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昭明《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曰:『或日因春阳,其物韶丽,树花发,莺鸣和,春泉生,暄风至,陶嘉月而嬉游,藉芳草而眺瞩;或朱炎受谢,白藏纪时,玉露夕流,金风时扇,悟秋山之心,登高而远托;或夏条可结,倦于色而属词;冬雪千里,睹纷霏而兴咏。』简文帝《答张缵谢示集书》曰:『至如春庭落景,转蕙承风,秋雨且晴,檐梧初下,浮云生野,明月入楼,时命亲宾,乍动严驾,……是以沈吟短翰,补缀庸音,寓目写心,因事而作。』萧子显《自序》曰:『若乃登高极目,临水送归,风动春朝,月明秋夜,早雁初,开花落叶,有来斯应,每不能已也。』陈后主《与詹事江总书》曰:『每清风朗月,美景良辰,对群山之参差,望巨波之滉瀁,或翫新花,时观落叶,既听春鸟,又聆秋雁,未尝不促膝举觞,连情发藻。』此诸家之言,皆谓四序之中缘景生情,发为吟咏,与刘氏之意正同。」(黄侃《札记》附录)

以上为第一段,论述自然景色与文学的关系,说明季节变化打动作者的心,使他产生创作愿望。

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一〕;流连万象之际〔二〕,沈吟视听之区〔三〕。写气图貌〔四〕,既随物以宛转〔五〕;属采附声〔六〕,亦与心而徘徊〔七〕。

〔一〕 「联类」,联想模拟之意。

骆鸿凯:「诗人感物,连类不穷者,明《三百篇》写景之辞所以广也。赋体之直状景物者姑置无论,即比兴之作,亦莫不假于物。事难显陈,理难言罄,辄托物连类以形之,此比之义也。外境当前,适与官接,而吾情郁陶,借物抒之,此兴之义也。比有凭而兴无端,故兴之为用,尤广于比。……夫其托物在乎有意无意之间,而取义仅求一节之合,兴之在诗,所以为用无穷也。」

〔二〕 《孟子梁惠王》:「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

〔三〕 「沈吟」,低声吟咏。

〔四〕 骆鸿凯:「气谓物之神气。」蒋祖怡《物色篇试释》:「『

写气』指神似,『图貌』指形似。」按「气」谓气氛。《诠赋》:「

写物图貌,蔚似雕画。」

〔五〕 《校注》:「按《庄子天下篇》:『与物宛转。』成疏:『宛转,变化也。』」

〔六〕 骆鸿凯:「采谓物之色采也。『既随物以宛转』,『亦与心而徘徊』,二语互文足义,犹云写气图貌,属采附声,既随物以宛转,亦与心而徘徊也。夫气貌声采,庶汇各殊,侔色揣称,夫岂易事?……自非入乎其内,令神与物冥,亦安能传其真状哉?王夫之云:『

池塘生春草、明月照积雪、蝴蝶飞南园,皆心中目中与相融洽,一出语时即得珠圆玉润。』又云:『会景而生心,体物而得神,则自有灵通之句,参化工之妙,若但于句求巧,则性情先为外荡,生意索然矣。』观此,知心物未融,则写景未能臻工妙者也。」

郭注:「『写气图貌』承上文『流连万象』而言,『属采附声』承上文『沉吟视听』而言,『声采』,非文章之声采,乃风物之声采也。」

〔七〕 纪评:「随物宛转,与心徘徊八字,极尽流连之趣,会此,方无死句。」

《校释》:「本篇申论《神思》篇第二段论心境交融之理。《神思》举其大纲,本篇乃其条目。盖神物交融,亦有分别,有物来动情者焉,有情往感物者焉:物来动情者,情随物迁,彼物象之惨舒,即吾心之忧虞也,故曰『随物宛转』;情往感物者,物因情变,以内心之悲乐,为外境之欢戚也,故曰『与心徘徊』。前者文家谓之无我之境,或曰写境;后者文家谓之有我之境,或曰造境。前者我为被动,后者我为主动。被动者,一心澄然,因物而动,故但写物之妙境,而吾心闲静之趣,亦在其中,虽曰无我,实亦有我。主动者,万物自如,缘情而异,故虽抒人之幽情,而外物声采之美,亦由以见,虽曰造境,实同写境。是以纯境固不足以谓文,纯情亦不足以称美,善为文者,必在情境交融,物我双会之际矣。」刘永济《释三准》:「刘氏是主张『情』属于『物』的。作者的思想感情(「情」)是从观察『物』的『万象』而兴起的(睹物兴情)。而且作者的思想感情,与他所处的时代及环境是分不开的。所以他的作品中的『气』与『貌』,就不能不依着他『视听』所感受的『物』而『宛转』,而他的作品中的『采』与『声』不能不随着他内心所兴起的『情』而『徘徊』。这就与唯物主义的『反映论』有着相似的意义了。」

黄海章《续文心短论》:「『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沈吟视听之区』,这些话是告诉诗人们,就视听所及的范围,要不断地观察,同时又要不断地沉思,才能把物和情融在一起。『写气图貌,……亦与心而徘徊。』初看起来,好象作者运用心思,把客观事物的精神、状貌、色采、声音,描绘得惟妙惟肖,便完成了任务,在景物当中,不必渗透著作者的情感,实在并不是这样。一是景物无穷,首先须经过作者的选择;二是如何描绘,也须经过作者的匠心经营。」(《中山大学学报》一九六三年第四期)

《斟诠》:「谓《三百篇》之作者,欣赏千变万化之景物,耽乐忘返,吟咏耳闻目见之声色,沈思入迷。描写神气,图摩状貌,既依随风物之变迁,以委曲尽妙;敷绘色采,比附声响,亦配合内心之感应,以斟酌至当。是知写景欲臻于工妙,必须心物交融而后可。」

按这一小段的意思是:诗人受到外物的感染时,会引起无穷的类似联想。当他在各种自然现象之间流连徘徊的时候,他是随着景物的变化而委曲宛转地写出它们的神态象貌的。当他在耳闻目见的声色之中沈吟的时候,他所运用的藻采和音调,是和他的心情动荡一致的。这是说一方面要恰切地描绘出景物的感性形象,一方面也要表达出作者对景物的感受。

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一〕,依依尽杨柳之貌〔二〕,杲杲为出日之容〔三〕,瀌瀌拟雨雪之状〔四〕,喈喈逐黄鸟之声〔五〕,喓喓学草虫之韵〔六〕。

〔一〕 范注:「《毛诗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传曰:『灼灼,华之盛也。』」

陈奂《诗毛氏传疏》:「小笺云:『灼灼』,即『焯焯』之假借。焯,明也。因之凡色之光华明盛者皆谓之焯,亦谓之灼矣。《广雅》:灼灼,明也。《玉篇》:灼灼,华盛貌。『盛』与『明』同义。」

〔二〕 范注:「《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依依」,柔弱貌。

《世说新语文学》篇:「谢公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谢玄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王夫之《姜斋诗话》:以为此诗妙在「以乐境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

〔三〕 范注:「《卫风伯兮》:『其雨其雨,杲杲出日。』传曰……『杲杲然日复出矣。』」《说文》:「杲,明也。」

〔四〕 《校证》:「『瀌瀌』,铃木云:『当作麃麃。』案《小雅鱼藻之什角弓》作『瀌瀌』,《汉书刘向传》作『麃麃』,则作『瀌瀌』者古文《诗》,作『麃麃』者今文《诗》也。不必改字。」范注:「《小雅角弓》『雨雪瀌瀌。』笺曰:『雨雪之盛瀌瀌然。』」「瀌瀌」,雨雪交加貌。

《校注》:「按今《小雅角弓》作『瀌瀌』。陈奂《

诗毛氏传疏》卷二二云:『瀌瀌,疑诗本作麃麃,后人加水旁耳。《

韩诗外传》四、《荀子非相》篇、《汉书刘向传》作麃麃。』铃木氏盖本陈氏为说也。又按《角弓》释文『雨音于付反』。是原读去声,属动词。若读上声,则与上句『出日』之『出』词性不合矣。」

〔五〕 范注:「《周南葛覃》:『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传曰:『喈喈,和声之远闻也。』」「黄鸟」,黄鹂。「喈喈」,众鸟和鸣声。「逐」,追逐。

〔六〕 范注:「《召南草虫》:『喓喓草虫,趯趯阜螽。』传曰:『喓喓,虫声也。』」「学」,仿效。「韵」,声韵。

《斟诠》:「如『灼灼』、『依依』、『杲杲』、『瀌瀌』、『喈喈』、『喓喓』等,皆为复词迭语,前四者所以状物,后二者所以形声。『参差』双声,以写荇菜之错落;『沃若』迭韵,以写桑叶之丰润:皆为连语形容词。所以使声采赡丽,音节和谐。」

杨慎《丹铅杂录》「诗文须有来历」条:「先辈言杜诗韩文无一字无来历,余谓自古名家皆然,不独杜韩两公耳。刘勰云: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喈喈逐黄鸟之声,嗷嗷学鸿雁之响。虽复思经千载,将何易夺?信哉其言!试以灼灼舍桃而移之他花,依依去杨柳而着之别树,则不通矣。」

黄海章《续文心短论》:「至于表现手法,刘勰以为要能高度概括集中,即用最精炼的词句,来显示丰美的内容。如用『灼灼』来形容桃花的鲜艳,用『依依』来形容杨柳的当风,用『喈喈』来形容黄鸟的鸣声,用『喓喓』来形容草虫的清韵,仅仅两个字,而能绘色绘声,所谓『以少总多,情貌无遗』。描头画角,看起来似乎精细,其实是毫无生气的。」

皎日嘒星,一言穷理〔一〕;参差沃若〔二〕,两字连形〔三〕。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四〕。虽复思经千载,将何易夺〔五〕?

〔一〕 范注:「《王风大车》:『谓予不信,有如皦日。』传曰:『皦,白也。』《召南小星》:『嘒彼小星,维参与昴。』传曰:『嘒,微貌;小星,众无名者。』一言即一字也。」《释文》:「

『皦』,又本作『皎』。」《玉篇》:「理,文也。」

〔二〕 范注:「《周南关雎》:『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正义曰:『后妃言此参差然不齐之荇菜,须嫔妾左右佐助而求之。』《卫风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传曰:『沃若,犹沃沃然。』」

《东城题跋》卷三《评诗人写物》:「诗人有写物之功。『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他木殆不可当此。林逋《梅花》诗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决非桃李诗。皮日休《白莲花》诗云『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决非红梅诗。此乃写物之功。」

《姜斋诗话》:「苏子瞻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体物之工,非沃若不足以言桑,非桑不足以当『沃若』,固也。然得物态,未得物理。『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灼灼其华』、『有蕡其实』,乃穷物理。『夭夭』者,桃至拱把以上,则液流蠹结,花不荣,叶不盛,实不蕃,小树弱枝,婀娜妍茂,为有加耳。」

〔三〕 「连形」,元刻本、弘治本以下各本皆如此,惟黄注本作「

穷形」。《校注》:「何焯『连』改『穷』。按『连』字是,『参差』、『沃若』皆连语形容词(「参差」双声连语,「沃若」迭韵连语),故云。上云『穷理』,此云『穷形』,殊嫌重出。黄氏从何校改『连』为『穷』非是。」

《考异》:「『连』、『穷』并通。『穷』字从下句情貌无遗句来,从『穷』为长。」《缀补》:「作『穷』,盖涉上文『

一言穷理』而误。」郭注:「『两字连形』,谓用『参差』两字形容荇菜,『沃若』两字形容桑叶也。」

〔四〕 吴林伯:「情貌,即下文『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的『情貌』,谓自然景象的情况和形貌。」

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

一言穷理』,原是紧承上句『皎日嘒星』说的;『两字穷形』,也是紧承上句『参差沃若』说的。……『以少总多,情貌无遗』二句是对上一节所下的总评。意在说明《诗三百篇》的作者善于使用『灼灼』、『依依』、『杲杲』、『瀌瀌』、『喈喈』、『喓喓』、『皎』、『嘒』、『参差』、『沃若』等形容词来描绘自然景物。尽管每处只有一两个字,却能使形象鲜明,维妙维肖。刘勰明明是说的『情貌无遗』。」

王达津《刘勰论如何描写自然景物》:「这些引用《诗三百篇》的例证,大都是情兼比兴,物尽形神之似的。『以少总多』是说用词的简洁,而情貌无遗,正是后人所说不但要形似,还要神似,而这描写的所以能够『神似』,却是由于自然景物与作者的思想感情息息相通,并且是由作者的思想感情给添加了生气的。」

徐季子《「乘一总万」与「以少总多」》:「刘勰十分推崇《诗》中『两字穷形』、『一言穷理』,洗炼的艺术手法。一言就把道理讲清,两字能将形貌描透,多少有点夸张,但他从中总结出一条『以少总多,情貌无遗』和《总术》篇的『乘一总万,举要治繁』,这四句话联系起来看,说刘勰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提出了典型化的艺术方法,也不算过分吧。客观事物是无穷的,景色变化是无常的,要把无穷的事物,无常的景物在一首诗中全部反映出来势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因此要『以少总多』『举要治繁』,把自然界纷然杂陈,繁复众多的景象,用丽而约的艺术语言描绘出来,而且要描绘得『情貌无遗』。……少而能总多,就是要求具体和概括的统一。『乘一总万』可以从一联想到万,『以少总多』可以从少中见到多,诗人所描绘的艺术形象既是『情貌无遗』形象鲜明,又能『总多』『总万』,具有一定的广度和深度。」(《社会科学辑刊》一九八○年第二期)

郭绍虞、王文生:《文心雕龙再议》:「关于文学与现实,刘勰的贡献在于用变化发展的观点进一步阐述了二者的关系。他认为季节的更迭,自然的变化,通过作用于人的思想感情而影响文学创作。……他根据这种认识,作出了『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词以情发……』的结论。

「他认为事物的形貌,不可能尽加描绘,『物貌难尽』,仅仅凭着一系列辞藻去模山范水是画也画不完,写也写不尽的。即便是对细节作详尽的刻划,也可能损害整体的神情,『画者谨发而易貌,射者仪毫而失墙。』(《附会》)因此,他反对『近代以来,文贵形似』那种追求表面真实的作法,而提倡『以少总多,情貌无遗』,也就是要用概括的方法来反映现实。」

〔五〕 范注:「古人形状之词,确有心会神领,百思而无得移易者,朱谋《骈雅》网罗甚富,可资采获。」

及《离骚》代兴〔一〕,触类而长〔二〕,物貌难尽,故重沓舒状,〔三〕于是嵯峨之类聚〔四〕,葳蕤之群积矣〔五〕。及长卿之徒,诡势瑰声〔六〕,模山范水,字必鱼贯〔七〕,所谓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也〔八〕。

〔一〕 骆鸿凯:「此云《离骚》,包《楚辞》而言。」

〔二〕 嵇康《琴赋》:「其余触类而长,所致非一,同归殊途,或文或质。」

陆牟译为「所写事物触类旁通而有所发展。」范注:「

《诠赋》篇云:『及灵均唱骚,始广声貌。』」

〔三〕 周注:「重沓,指多用复词。舒状,叙述形状。《尔雅释诂》:『舒,叙也。』」

《斟诠》:「《颜氏家训书证》:『俗间又有「濌濌」(音沓)语,盖无所不施,无所不容之意也。』重沓,是多饶积厚之意。」

〔四〕 《缀补》:「案《喻林》引于作如,义同。」「嵯峨」,峻险突兀之貌。《楚辞招隐士》:「山气巃嵷兮石嵯峨。」

王逸注:「嵯峨,……峻蔽日也。」五臣注:「嵯峨,高貌。」

〔五〕 《楚辞七谏初放》:「上葳蕤而防露兮。」王注:「葳蕤,盛貌。」《补注》:「葳蕤,草木垂貌。」

《校注》:「《楚辞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又《九歌山鬼》:『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并『葳蕤群积』之证。」

骆鸿凯:「『嵯峨之类聚,葳蕤之群积』云者,谓写山水草木之词渐趋繁富也。兹举例如次: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涉江》)

上高岩之峭岸兮,处雌蜺之标颠,据青冥而摅虹兮,遂儵忽而扪天。(《悲回风》)

右写山。

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湘君》)

冯昆仑以澄雾兮,隐岷山以清江,惮涌湍之兮,听波声之汹汹。(《悲回风》)

右写水。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湘夫人》)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

山鬼》)

右写风云。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茎,芳菲菲兮袭予。(

《少司命》)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同上)

右写草木。」

〔六〕 「诡势瑰声」,谓追求诡奇的声势。

〔七〕 黄注:「《易剥卦》:六五,贯鱼以宫人宠,无不利。」《三国魏志邓艾传》:「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晋书范汪传》:「玄冬之月,沔汉干涸,皆当鱼贯而行,推排而进。」谓如鱼游之先后相续也。

骆鸿凯:「字必鱼贯者,谓好用连语双声迭韵诸联绵字也。此盖因扬马之流,精通小学,故能撮字书之单词,缀为俪语,或本形声假借之法,自铸新词。刘氏所谓扬马之作,旨趣幽深,读者非师传不能析其辞,非博学不能综其理也。」

范注:「司马相如《上林赋》:『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汩乎混流,顺阿而下,赴隘之口,触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汹涌澎湃,滭弗宓汩,偪侧泌瀄,……于是乎崇山矗矗,巃嵷崔巍,深林巨木,崭岩嵾嵯。九嵕嶭,南山峨峨,……』状貌山川,皆连接数十百字,汉赋此类极多,所谓字必鱼贯也。」

《练字》篇:「联边者,半字同文者也。状貌山川,古今咸用,施于常文,则龃龉为瑕,如不获免,可至三接。三接之外,其《字林》乎?」

〔八〕 范注:「《法言吾子》篇:『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丽以则」指美丽典雅,「丽以淫」指侈丽放荡。

《汉书艺文志》:「大儒孙卿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讽,咸有恻隐古诗之义。其后,宋玉唐勒,汉兴,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讽谕之义。是以扬雄悔之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

黄海章《续文心短论》:「『物貌难尽』,有时用几个简单的字来形容,还不够,所以发展到《离骚》,『嵯峨』、『葳蕤』一类重迭的字眼,就大量出现了。但主要的目标,还在曲尽事物的情态,用以寄托作者的心情。等到司马长卿一般辞赋家出来,便一味铺张扬厉,对事物作夸大的描写,而无真实的情感存乎其间,就不免『淫丽而繁滥』了。」

王达津《刘勰论如何描写自然景物》:「《物色篇》中批判了长卿之徒模山范水的无意义,指出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的巨大差别,这也正是『要约写真』和『淫丽烦滥』(《情采》)两条道路的分歧。」

至如《雅》咏棠华,或黄或白〔一〕,《骚》述秋兰,绿叶紫茎〔二〕;凡摛表五色〔三〕,贵在时见〔四〕,若青黄屡出,则繁而不珍〔五〕。

〔一〕 范注:「《小雅裳裳者华》:『裳裳者华,或黄或白。』笺曰:『华或有黄者,或有白者,兴明王之德,时有驳而不纯。』」

《校注》:「《诗小雅裳裳者华》:『裳裳者华,或黄或白。』毛传:『兴也。裳裳,犹堂堂也。』……是『裳裳』为形容词。……『华』亦泛称。……据此,则『棠华』之『棠』,非缘舍人误记,即由写者臆改。」《斟诠》:「彦和『裳』作『棠』,亦同音假借字。」吴林伯:「《说文》:『裳,或作常。』《广雅》:『常常,盛也。』『常』又通『棠』,《小雅常棣》,《御览》引作『棠棣』。本篇『棠华』,为『裳裳者华』的省略。」陈奂引《说文》:「裳裳,盛貌。」又引《广雅》:「常常,盛也。」

〔二〕 《训故》:「《楚辞九歌少司命》:『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三〕 吴林伯:「《说文》:『摛,舒也。』舒,发布,本篇与『

表』连文,谓描绘。」

〔四〕 《周礼春官大宗伯》:「时见曰会。」注:「时见者,言无常期。」范注:「此言五色之字不可屡见。时见犹言偶见。」

《斟诠》:「时见,谓适时而见也。《论语宪问》:『夫子时然后言。』邢疏:『但中(去声)时然后言。』中时,即适时也。」

吴林伯:「《论语先进》郑玄注:『诸侯时见曰会。』『时见』出此。『时』,《论语宪问》『时然后言』,又《乡党》『不时不食』的『时』,应时。『见』同『现』。『时见』,应时出现。」

〔五〕 《诗品序》:「学谢朓,劣得『黄鸟度青枝』,徒自弃于高明,无涉于文流矣。」按「黄鸟度青枝」见齐虞炎《玉阶怨》。

范注:「此言五色之字不可屡见,『黄鸟度青枝』所以见讥于记室也。」

骆鸿凯:「此言写景文不宜多用五色之词也。昔人诮为诗好用珠玉等字者为七宝妆。」

《文镜秘府论文二十八种病》:「第二十三,落节。凡诗咏春,即取春之物色;咏秋,即须序秋之事情。或咏今人,或赋古帝,至于杂篇咏,皆须得其深趣,不可失义意。假令黄花未吐,已咏芬芳;青叶莫抽,逆言蓊郁;或专心咏月,翻寄琴声;或□意论秋,杂陈春事。或无酒而言有酒,无音而道有音;并是落节。……又《

咏春诗》曰:『何处觅消愁,春园可暂游。菊黄堪泛酒,梅红可插头。』释曰:菊黄泛酒,宜在九月,不合春日陈之。或在清朝,翻言朗夜,并是落节。」

黄海章《续文心短论》:「『摛表五色,……则繁而不珍』,告诉作家贵白描,不贵妆点。不在乎多用青黄赤白一类采色的字面,而在于无采色中显示出采色来。」纪评:「此病易犯,近体尤忌之。」

以上为第二段,举出古代作品中描写自然景色的范例,强调学习《诗经》中「以少总多」的写作方法,反对辞赋家堆砌辞藻的倾向。

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一〕。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二〕;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三〕;体物为妙〔四〕,功在密附〔五〕。故巧言切状〔六〕,如印之印泥〔七〕;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八〕。故能瞻言而见貌,即字而知时也〔九〕。

〔一〕 「形」字,元刻本、弘治本、汪本、畲本、两京本作「则」。梅本以下作「形」。《校注》:「按『则』字非是。《宋书谢灵运传论》:『相如工为形似之言。』《诗品上》:『晋黄门侍郎张协,巧构形似之言。』《颜氏家训文章》篇:『何逊诗实为清巧,多形似之言。』并其证。宋赵次公苏轼《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诗『

论画以形似』句注引作『形似』,是所见本未误。」

《诗品中》评鲍照云:「善制形状写物之词。」

《文镜秘府论论体》中所列有十体,其中「形似体」云:「形似体者,谓貌其形而得其似,可以妙求,难以粗测者是。诗曰:『风花无定影,露竹有余清。』又云:『映浦树疑浮,入云峰似灭。』如此即形似之体也。」

《中兴间气集》评于良史诗「工于形似」。王昌龄说:「了然境象,故得形似。」(《唐音癸签》卷二)「古人形似之语,如镜取形,灯取影也。」(范温《潜溪诗眼》,见《苕溪渔隐丛话》卷八)苏轼《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苏东坡集》前集卷十六)又说:「得其精神而略其形似。」(见陶明浚《

诗说杂记》卷八)

张彦远在《论画六法》中,即反对「气韵不周,空陈形似」。《历代名画记》卷一:「今之画,纵得形似而气韵不生,以气韵求其画,则形在其间矣。」

《缀补》:「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八:『《诗眼》云:形似之意,盖出于诗人之赋,「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是也。古人形似之语,如镜取形,灯取影也。』锺嵘《诗品上》评谢灵运诗,《诗品中》评颜延之诗及鲍照诗,并云『尚巧似』。似即形似也。」

〔二〕 这两句是说山水诗人专门在观察和描绘上用功夫。纪评:「

此刻画之病,六朝多有。」

〔三〕 这两句是说这些人作诗用心思很深。张严《论诠》:「彦和言『近代以来,文贵形似』,实指谢灵运辈所作而言。盖谢等偏好自然,亦肇端于愤世嫉俗。而当时文士多与僧徒交往,深山幽谷,游所至,美景所触,心之所感,皆一一发而为诗文,此所谓『志惟深远』者也,乃谢等所作过于雕琢,且杂糅《易》《老》《庄》及佛理等,玄虚特甚,文字鲜有真趣。故彦和谓『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此其言刻画之病也。」

〔四〕 《诠赋》:「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体物」,即描写外物。

〔五〕 骆鸿凯:「『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数语,刘氏虽以此评当时,实亦凡写景者所当奉为准则也。盖物态万殊,时序屡变,摛辞之士所贵凭其精密之心,以写当前之境,庶阅者于字句间悠然心领,若深入其境焉。如此则藻不徒抒,而景以文显矣;不则状甲方之景,可移乙地;摹春日之色,或似秋容。剿袭雷同,徒增厌苦,虽烂若缛绣亦何用哉?

「《岘佣说诗》云:『写景须曲肖此景。「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确是晚村光景。「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确是深山光景;「黄云断春色,画角起边愁。」确是穷边光景。「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确是暮江光景。』观此,则山水文章之贵于密附,益可见矣。

「《诗麈》云:『写景之句,以雕琢工致为妙品,真境凑泊为神品,平淡率真为逸品。如「芳草平仲绿,清夜子规啼」(沈佺期),「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王维),「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王维),「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孟浩然),「

松生青石上,泉落白云间」(贾岛),「泉声入秋寺,月色遍寒山」(于武陵),皆逸品也。如「日落江湖白,湖来天地青」(王维),「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杜甫),「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严维),「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皆神品也。其它登妙品者,则不可枚举也。』按此所谓逸品,所谓神品,皆指其『功在密附』言之。」

〔六〕 《诗品序》:「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耶?」

〔七〕 《校注》:「『如印之印泥』,按《吕氏春秋适威》篇:『若玺之于涂也,抑之以方则方,抑之以圆则圆。』」

斯波六郎:「《淮南子齐俗》:『凡将举事,心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若玺之抑埴(高注:玺,印也;埴,泥也)。正与之正,倾与之倾。』(《说文解字》抑字段注:「玺之抑埴,即今俗云,以印印泥也。此抑之本义也。」)」

范注:「《明诗》篇云:『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续汉书祭祀志上》:『以水银合金以为泥,玉玺一方,寸二分。』」

〔八〕 「不加雕削」,指纯粹的客观的描写。「曲写毫芥」,委曲详尽,描摹入微。「毫」,兔毛。「芥」,芥子。

〔九〕 《校证》:「『即』原作『印』,何校、黄注云:『疑作即。』按黄说是,今据改。下文『即势会奇』,《宗经》篇『即山而铸铜』,《史传》篇『弃同即异』,用法同。」

《考异》:「印字从上文印泥而来,此练句法也。见《

征圣》篇『辞成无好异之尤』句法,作『即』可通,但『印』字或不为误。」

《辨骚》篇:「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物色》篇曰:『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故能瞻言而见貌,即字而知时也。』舍人虽以此评当时之山水文章,务求描绘逼真,体贴入微,趋向形式主义,流为《总术》篇所谓『理拙而文泽』之弊病,实亦写景文者所当奉为圭臬也。」

骆鸿凯:「此节与《明诗》所论,皆明刘宋以后诗赋写景之异于前代也。」

郭注:「『吟咏所发』以下,至『即字而知时也』,以为描摩原则,在于以情志为本,然后以密附为功,非承上文『文贵形似』而言,上文为批判宋代文咏『文贵形似』而发也。」

这几句话的意思是他们描写的景物很贴切,犹如印泥印出来的一般,非常细致,点点滴滴都写到。使读者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景色,什么季节。

然物有恒姿,而思无定检〔一〕,或率尔造极,或精思愈疏〔二〕。且《诗》《骚》所标,并据要害〔三〕,故后进锐笔,怯于争锋〔四〕。莫不因方以借巧,即势以会奇〔五〕,善于适要〔六〕,则虽旧弥新矣〔七〕。

〔一〕 《注订》:「《明诗》篇云:『诗有恒裁,思无定位。』句法同旨。」

《荀子儒效》篇:「礼者所以为群臣尺寸寻丈检式也。」

《文选》陆机《演连珠》:「动循定检。」李善注引《

苍颉篇》:「检,法度也。」

〔二〕 《文赋》:「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

这几句是说:景物有固定的姿态,思绪却没有固定的规则。有的好像满不在乎,就写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有的用尽心思,反而差得很远。

桓谭《新论袪蔽》篇:「赏激一事而作小赋,用精思太剧,而立感动发病,弥日瘳。」张衡《与崔瑗书》:「竭己精思,以揆其意。」

《汤显祖集》卷三十二《合奇序》:「予谓文章之妙,不在步趋形似之间。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而至。……米家山水人物,不用多意,略施数笔,形像宛然,正使有意为之,亦复不佳。故夫笔墨小技,可以入神而证圣。」

宋叶梦得《石林诗话》:「『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世多不解此语为工,盖欲以奇求之耳。此语之工,正在无所用意,猝然与景相遇,借以成章,不假绳削,故非常情所能到。」

《随园诗话》(卷四):「萧子显自称:『凡有著作,特寡思功,须其自来,不以力构。』此即陆放翁之『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也。薛道衡登榻构思,闻人声则怒;陈后山作诗,家人为之逐去猫犬,婴儿都到别家,此即杜少陵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也。二者不可偏废。盖诗有从天籁来者,有从人巧得者,不可执一而求。」

骆鸿凯:「『物有恒姿』,至『或精思愈疏』:谓物之姿态有恒,而人之运思多变,或率尔操觚,竟能密合,或镂心洒翰,能益浮词也。寻心物之感,其机至微,其时至速。故有卒然遇之,不劳而获者,亦有交臂失之,回顾已远者,此中张弛通滞之数,虽有上材,恒不能自喻其故,文家常言,以为天机骏利,易于烛物,六情壅塞,难于用思,通塞之宜,文之工拙分焉,斯诚不刊之论矣。」

陆机《文赋》有云:「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吾未识夫开塞之所由也。」郭注:「陆机认为『竭情多悔,率意寡尤』,在于思考有通塞,至于通塞之由,则无法解释。刘彦和亦认为『率尔造极,精思愈疏』,在于『物有恒姿,思无定检』;如果『志惟深远』加以『密附之功』又能『入兴贵闲,析辞尚简』,问题便可解决。所以在理论上,刘氏对于『思有通塞』之由,已能进一步探讨,较陆机有所发展。」

〔三〕 「标」,元刻本、两京本、张之象本、梅本、凌本、张松孙本等均作「摽」。此处「摽」谓摽帜,义与「标识」通。《后汉书皇甫嵩传》:「(张)角等知事已露,晨夜驰敕,诸方一时俱起,皆着黄巾为摽帜。」《校证》、《校注》于此均失校。

《斟诠》:「要害,关系重要之处也。《汉书西南夷传》:『大司农豫调谷积要害处。』注:『要害者,在我为要,于敌为害也。』此处喻风物之特点。」张严《论诠》:「要害,《诗》指『一言穷理,两字穷形』而言,《骚》指『触类而长,物貌难尽』而言,盖《诗》《骚》并能摄物象之精微,窥造化之灵秘也。」

〔四〕 「锐笔」,指精于写作之人。

《斟诠》:「争锋,犹言争胜。《汉书张良传》:『

楚人剧急,愿上慎毋与楚争锋。』」《史记绛侯周勃列传》:『难与争锋。』」

〔五〕 《定势》篇:「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郭注:「『因方』谓依据《诗》《骚》描摹风景的方法。」周注:「即势以会奇──顺着文势而写出新奇的景象。」

骆鸿凯:「文章变化之法,古人有不易其意而别造新语,或规摹其意而形容之者,有翻意者,有点化成句者,有用意造语不嫌雷同者,而且文诗赋词得相通变,学者措意于此,其于刘氏所谓『

因方借巧,即势会奇』,可以知所从事矣。」

〔六〕 这句的意思是善于体会要领,就可以推陈出新。黄叔琳评:「化臭腐为神奇,秘妙在此。」

《斟诠》:「适要,谓适得窔要,即俗语『恰到好处』之意。」《文赋》:「因宜适变,曲有微情。」牟注:「适要,抓住要点,和上文说的『据要害』意思相同。」

王达津《刘勰论如何描写自然景物》:「『《诗》《骚》所标,并据要害,……则虽旧弥新矣。』这是他主张描写自然要抓到自然最主要的特点,但后进之士根据前代诗人的方法笔势加以变化,也还是可以被允许的,这正像王维诗『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积雨辋川庄作》),是根据别人的诗,加上了『漠漠』、『阴阴』二词,但却描写出了悠悠长夏的情貌一样。」《随园诗话》卷一:「自古文章所以流传至今者,皆即情即景,如化工肖物,着手成春,故能取不尽而用不竭。不然,一切语古人都已说尽,何以唐、宋、元、明才子辈出,能各自成家而光景常新耶?」

〔七〕 骆鸿凯:「『《诗》《骚》所标并据要害』,至『善于适要,虽旧弥新』此言写景变化之法也。夫文贵自出心裁,独标新颖,谢朝华之已披,启夕秀于未振,焉取规模仿效,致来因袭之讥?然写花鸟,绘烟岚,则诚有不尽尔者。盖物色古今所同,远视黄山,气成葱翠,适当秋日,草尽萎黄,古有此景,今亦无以异也。是故古人之作,虽已泄宇宙之秘,穷化工之妙,清辞丽句,脍炙文林,然后贤有作,倘能即势会奇,因方借巧,妙得规摹变化之诀,自成化腐为新之功。又况意之为用,其出不穷,同叙一景而以悲愉各异,则后者初非袭前,如『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杜甫《后出塞》),与『萧萧马鸣,悠悠旆旌』(《诗大雅角弓》篇),一叙愁惨之象,一状整暇之容,语同而意别,特作者临文偶然凑合,非相袭也。同赋一物而比兴不同,则诸作各擅其胜,如同一咏蝉,虞世南『居高声自远,端不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此因比兴之不同而各据胜境也。由此观之,雨滴空阶,月照积雪,亭皋叶下,池塘草生,凡诸美景,虽至不可纪极之世,言之亦无害为佳构,李文饶所谓文章譬诸日月,虽终古常见而光景常新,不其然哉!」

是以四序纷回〔一〕,而入兴贵闲〔二〕;物色虽繁,而析辞尚简;〔三〕使味飘飘而轻举,情晔晔而更新〔四〕。

〔一〕 「四序」,谓四时也。《魏书律历志》:「四序迁流,五行变易。」

《校注》:「潘岳《秋兴赋》:『四时忽其代序兮,万物纷以回薄。』」「纷回」,纷去沓来之意。

〔二〕 《校释》:「舍人论文家体物之理,皆至精粹,而『入兴贵闲』,『析辞尚简』二语尤要。闲者,《神思》篇所谓虚静也,虚静之极,自生明妙。故能撮物象之精微,窥造化之灵秘,及其出诸心而形于文也,亦自然要约而不繁,尚何如印印泥之不加抉择乎?」四时景色很繁,又总是不断循环来往,但感物起兴却要极虚静,这样才可以在有意无意之间,抓住最感人的意兴。

骆鸿凯:「然欲令机恒通而鲜塞,亦自有术。刘氏《神思》篇云:陶钧文思,贵在虚静。……此虽为一切文言,而写景尤要。是故缀文之士,苟能虚心静气以涵养其天机,则景物当前,自能与之默契,抽毫命笔,不假苦思,自造精微,所谓信手拈来,悉成妙谛也。不则以心逐物,物足以扰心,取物赴心,心难于照物,思虑虽苦,终如系影捕风矣。」

《养气》篇:「是以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调畅其气,烦而即舍,勿使壅滞,意得则舒怀以命笔,理伏则投笔以卷怀。逍遥以针劳,谈笑以药。常弄闲于才锋,贾余于文勇。」皆本篇「贵闲」之意。

〔三〕 「析」字,元刻本、弘治本、两京本、张之象本等均作「折」,梅本于「折」改作「」,张松孙本从之。凌本、黄本折并作「

析」。「」与「析」同,「折」则为误字。《校证》、《校注》于此均失校。

曹学佺批「是以四序」四句:「此风雅也。」

张严《论诠》:「彦和之言『四序纷回,而入兴贵闲,物色虽繁,而析辞尚简』,纪昀以为『四语尤见精妙』。盖文家惟『

入兴贵闲』者,始能『瞻言而见貌』,惟『析辞尚简』者,方得『即字而知时』。此舍『会通』而外,曷克有此?」

蒋祖怡:「『析辞尚简』针对『青黄屡出,繁而不珍』。」郭注:「『析辞尚简』,即上文所谓『一言穷理』,『两字连形』,反对『字必鱼贯』,『青黄屡出』。」

〔四〕 「晔晔」,光采貌。《校证》:「『更新』,《吟窗杂录》三七作『恒鲜』。」《校注》:「《晋书文苑左思传》:『张华见而叹曰:「班张之流也,使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

这几句话的意思就是用简练的辞句描写繁富的景色,使得诗味飘飘如微风吹拂,情趣盎然而又格外清新。

骆鸿凯:「『四序纷回,而入兴贵闲』至『情晔晔而更新』数语尤精。四序纷回,入兴贵闲者,盖以四序之中,万象森罗,触于耳而寓于目者,所在皆是,苟非置其心于翛然闲旷之域,诚恐当前好景,容易失之也。陶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因采菊而见山,一与自然相接,便见真意,而至于欲辩忘言,使非渊明摆落世纷,寄心闲远,曷至此乎?物色虽繁,析辞尚简者,盖以一时之内,一地之间,物态皆极缤纷,表之于文,惟须约其词旨,务令略加点缀,即已真境显然;陶诗『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高(桑)树颠(《归园田居》)』四语,着墨不多,而村墟景象,如溢目前,若事铺陈,诚恐累牍连篇有所不尽也。『味飘飘而轻举,情晔晔而日新』者,味即文味,情即文情也。夫既以间旷之兴领略自然之美,则观察真矣;复以简至之辞摄取物象之神,则技术巧矣。写景如是,而文之情味有不引人入胜者哉?」

王达津《刘勰论如何描写自然景物》:「『四序纷回,而入兴贵闲(自然),……情晔晔而更新。』要表达景物的形神兼似,和诗人的真实思想感情倾向,由于感召无端,兴来的很自然,所以描写自然就必须要极其自然,使它能达到情景交融,境界完整,神貌兼备,天衣无缝的地步。像王维诗『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山居秋暝》)就令人颇有此感。」

古来辞人,异代接武〔一〕,莫不参伍以相变〔二〕,因革以为功,〔三〕物色尽而情有余者〔四〕,晓会通也〔五〕。

〔一〕 郭注:「《通变》举枚乘、司马相如等五家为例之后,云:『此并广寓极状,五家如一,诸如此类,莫不相循,参伍因革,通变之数也。』此文所云正与彼文同意。」

《礼记曲礼》:「堂上接武。」郑注:「武,迹也。」

〔二〕 《易系辞上》:「参伍以变,错综其数。」《荀子成相》:「参伍明,谨施赏刑。」注:「参伍犹错杂也。」

〔三〕 「因革」,或因循旧式,或变革。「因」,沿袭。《通变》篇:「望今制奇,参古定法。」

〔四〕 蒋祖怡《〈物色篇〉试释》:「『物色尽』的『尽』和上文的『物貌难尽,故重沓舒状』的『尽』字,都是『详尽』的意思。」(《文心雕龙论丛》)「情有余」是说富于情趣,能传神。

〔五〕 《易系辞》:「圣人有以观其会通。」疏:「观看其物之会合变通。」此处「会通」指对传统精神的融会贯通。

郭注:「『会通』,即附会与通变。」蒋祖怡《〈物色篇〉试释》:「温庭筠《商山早行》诗:『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欧阳修效之云:『鸟声梅店雨,野色柳桥春。』欧诗不如温作。因为就这两诗的关系而论,是属于『通变之术』的,而欧诗之病,则在乎此十字没有内在紧密的联系,则又属于『附会之术』的范围,《

物色》篇以『会』、『通』并提,是有道理的,而宋人诗『渡船满板霜如雪,印我青鞋第一痕』,则师温诗之意,不师温诗之辞与格调,此诗中『早』的意境宛然在目,自较欧诗为优。」

若乃山林皋壤〔一〕,实文思之奥府〔二〕;略语则阙,详说则繁。〔三〕然屈平所以能洞监风骚之情者〔四〕,抑亦江山之助乎〔五〕?

〔一〕 《庄子知北游》:「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离骚》王逸注:「泽曲曰皋。」「皋壤」,泽畔。江总《栖霞寺碑》:「步林壑,陟皋壤。」

〔二〕 《注订》:「『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言文章之成,概取诸物色而已,一篇重点,全系此句。」

〔三〕 因为「山林皋壤」是文思奥府,所以作家不能略而不语;如果象司马相如之徒,「模山范水,字必鱼贯」,那就详说则繁了。

〔四〕 《校证》:「《能改斋漫录》七、《海录碎事》十八,无『

能』字『监』字,《诗纪》『监』作『鉴』。」

《斟诠》:「『洞监风骚之情』,在此乃谓体察诗人情感而创作《骚辞》,不应顺字而解释。」

〔五〕 《校证》:「两京本『乎』作『也』。」

《能改斋漫录》卷七:「刘勰《文心雕龙物色》篇云:『若乃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然屈平所以洞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故唐张说至岳阳,诗益凄惋,人以为得江山之助。」何焯批:「唐人谓燕公岳州以后,诗思凄婉,得江山之助,盖出于此。岳州在江南,屈子所放之地也。」《校注》:「《海录碎事》卷十八有此文,亦无『能』字『监』字。以《声律》篇『练才洞监』例之,『监』字似不可少。又按《新唐书张说传》:『既谪岳州,而诗益凄婉,人谓得江山之助云。』王勃《郪县兜率寺浮屠碑》:『

野旷川明,风景挟江山之助。』(《王子安集》卷十五)杨亿《许洞归吴中》诗:『骚人已得江山助。』(《西昆酬唱集》卷下)宋祁《

江山宴集序》:『江山之助,出楚人之多才。』(《景文集》卷九七)并本此为说。」

骆鸿凯:「『若乃山林皋壤』至『抑亦江山之助乎』,此言物色之有助于文思也。彼灵均之赋,隐深意于山河,寄遥情于木末,烟雨致其绵渺,风云托其幽遐,所谓得助江山,诚如刘说。他若灵运山水,开诗家之新境,柳州八记,称记体之擅场,并皆得自穷幽揽胜之功,假于风物湖山之助。林峦多态,任才士之品题,川岳无私,呈宝藏于文苑。所谓取不尽而用不竭者,其此之谓乎?」楚于山则有九疑南岳之高,于水则有江汉沅湘之大,于湖潴则有云梦洞庭之巨浸,其间崖谷洲渚,森林鱼鸟之胜,诗人讴歌之天国在焉。故《湘君》一篇,言地理者十九,虽作者或有意铺陈,然使其不遇此等境地以为文学之资,将亦束手而无所凭借矣。王夫之《楚辞通释序例》:「

楚泽国也,其南沅湘之交,抑山国也。迭波旷宇,以荡遥情,而迫之以崟嵚戌削之幽菀,故推宕无涯,而天采矗发,江山光怪之气莫能掩抑。」

郭注:「作者着《物色》,以为文章有借于江山风物之助;然反对『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于此不能不辩也。」

第三段,评论晋宋以来作家「文贵形似」的偏向,强调抓住物色的要点,继承前人的描写方法而加以革新,做到「物色尽而情有余」。

赞曰:山沓水匝,树杂云合〔一〕。目既往还,心亦吐纳〔二〕。春日迟迟〔三〕,秋风飒飒〔四〕;情往似赠,兴来如答〔五〕。

〔一〕 《斟诠》:「言高山重迭,而流水萦洄;绿树杂生,而白云飘合也。……《广韵》:『沓,重也。』《集韵》:『沓,重复也。』匝,周也,有环绕之意。」

〔二〕 《神思》:「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斟诠》:「言眼目浏览美丽景色,既然睠顾不舍;内心感受旖旎风光,亦以吐泄为快也。往还,谓睠顾不舍,有《易林》『目不得阖』之义。吐纳,正反复词,在此但取吐义。」

〔三〕 《诗豳风七月》:「春日迟迟。」传:「迟迟,舒缓也。」

孔疏:「迟迟者,日长而暄之意,故为舒缓。计春秋漏刻,多少正等。而秋言凄凄,春言迟迟者,阴阳之气感人不同。张衡《西京赋》云:『人在阳则舒,在阴则惨。』然则人遇春暄,则四体舒泰,春觉昼景之稍长,谓日行迟缓,故以迟迟言之。」

〔四〕 《楚辞九歌山鬼》:「风飒飒兮木萧萧。」《校注》:「《说文》风部:『飒,风声也。』(此依段注本)」

〔五〕 《斟诠》:「言吟咏客多愁善感,对风物向往情深,好似赠言寄意。大自然毓秀锺灵,为诗人借来兴会,恍如酬答知音。」

郭注:「『情往似赠』,谓景物移人情感之深。『兴来如答』,指景物引人感发兴起之快。」

何羡门批:「赞词之美,莫过于此。」

骆鸿凯:「『赞曰山沓水匝』至『兴来如答』,此与本篇首节意同。纪昀曰:诸赞之中,此为第一。正因题目佳耳。」

王达津《刘勰论如何描写自然景物》:「虽然最先是由于景物的美的感召,但必须有与之相适应的感情动荡于心,相互起著作用,所以他在赞语中说:『情往似赠,兴来如答。』那也就是必须把自己之情融入客观大自然的景物中,又从对充满了自己激情的大自然景色的欣赏与描绘中更深一步寄托自己的情怀。……这也就是说:真正描写大自然的美,主客观是不可能分离的。」又说:「(物色的)感召只是『情以物迁』、『情往似赠』之开始,『辞以情发』、『

兴来如答』则是进入创作过程。」

钱锺书《管锥编》第三册:「『心亦吐纳』、『情往似赠』,刘勰此八字已包赅西方美学所称『移情作用』(Lawofimputation)。」

才略 第四十七

《后汉书胡广传》载史敞等荐广书:「广才略深茂,堪能拨烦。」

魏刘邵《人物志》:「胆力绝众,才略过人,是谓骁勇。」

《晋书明帝纪》:「太子性至孝,有文武才略,钦贤爱客,雅好文辞。」

《序志》篇:「崇替于《时序》,褒贬于《才略》。」

纪评:「《时序》篇总论其势,《才略》篇各论其人。」

《校释》:「本篇与《时序》篇相辅。《时序》所论,属文学风尚之高下流变,论世之事也。本篇所重,在比较作品之长短,作家之同异,知人之事也。」又:「本篇以《才略》标目,而篇首乃揭『辞令华采』四字,其义亦可得而言也。才略者,才能识略之谓也,属之人。发而为辞令,蔚而成华采,则属之文。而辞令华采之中,又含笔与文二类。故篇中涉及文体,至为广泛。上自诗赋,下及书记,皆在扬搉之列,与本书上篇所品论,旨趣无二。又辞令华采之发,固源于才略,而才略所资,则以性情为土壤,以学术为膏泽,二者得而后可以滋长,此以本末言之则然也。至篇中评骘之语,或称『才颖』,或称『学精』,或称『识博』,或称『理赡』,或称『思锐』,或称『

虑详』,或称『气盛』,或称『力缓』,或称『情高』,或称『文美』,或称『辞坚』,或称『体疏』,或称『采密』,或称『意浮』,用字甚杂,似无分于本末,然细绎之,要不出性情学术,才能识略,辞令华采诸端。盖衡文者操术有四:一论其性情,二考其学术,三研其才略,四赏其辞采。本篇随文立言,盖亦互文见义之例也。」

郭绍虞《关于文心雕龙的评价问题及其它》:「《才略》篇中一方面讲到才和时有关系,而另一方面更多地讲到才性和文章体制风格的关系。」(《文学遗产选集》第三辑)

沈谦《文心雕龙批评论发微》(本篇以下所引沈氏语皆同此):「才略者,才能谋略之谓也。……批评作品,首则论作家之文才。彦和《才略》篇检论历代作家文才之概略。自二帝三王,迄于刘宋,述其最者,统于一篇,评洽体要,以见楷模。纪评云:『上下百家,体大思精,真文囿之巨观。』信然伟矣!彦和论虞夏有皋陶、夔、益、五子四家,商周有仲虺、伊尹、吉甫三家,春秋有薳敖、随会、赵衰、公孙侨、子太叔、公孙挥六家,战代有屈原、宋玉、乐毅、范雎、苏秦、荀况、李斯七家,两汉有陆贾等三十三家,魏晋则有曹丕等四十四家,总共九十八家。」(第四章《批评实例》第二节《才略》)

《斟诠》:「才略……本指才能谋略而言。彦和本篇其所以以才略标目者,乃检论历代作家『文才之概略』耳。……原《时序》所论,属文学风尚之高下流变,论世之事也;《才略》所论,在比较作品之长短,作家之同异,知人之事也。必参稽互察,文章之面目、精神及其价值,始可显现衡定。此亦《孟子万章》篇所谓『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之义。」

《才略》篇是专门评论作家的才思的。「才略」就是才思和识略。

九代之文〔一〕,富矣盛矣;其辞令华采,可略而详也〔二〕。虞夏文章,则有皋陶六德〔三〕,夔序八音〔四〕,益则有赞〔五〕,五子作歌〔六〕,辞义温雅,万代之仪表也〔七〕。

〔一〕 《通变》篇「是以九代咏歌」,郭注:「九代指唐、虞、夏、商、周、汉、魏、晋、宋而言,与《时序》中称十代对勘可知。」

郝懿行批注:「按《时序》篇赞称『蔚映十代』,并数萧齐而言也。兹篇及于刘宋而止,故云九代而已。」

《注订》:「九代者,篇中首称虞夏,继述商周,春秋属周,秦列战代,汉晋魏而下,迄于刘宋,共九代也。」

〔二〕 《校释》:「『详』疑『言』误。」《斟诠》:「案此『详』非与『略』反,乃『审议』之谓也。不烦改字。《说文》:『详,审议也。』」「辞令华采」指艺术表现形式。

〔三〕 《训故》:「《书皋陶谟》:日严祗敬六德,亮采有邦。」《尚书虞书皋陶谟》:「皋陶曰:「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彰厥有常,吉哉!日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日严祗敬六德,亮采有邦。」孔传:「性宽弘而能庄栗;和柔而能立事;悫愿而能恭恪;乱,治也,有治而能谨敬;扰,顺也,致果为毅;行正直而气温和;性简大而有廉隅;刚断而实塞;无所屈挠,动必合义。……有国诸侯,日日严敬其身,敬行六德,以信治政事,则可以为诸侯。」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此六德,郑(玄)意以为『乱而敬』至『强而毅』之文。」《注订》:「六德者,九德之中有其六也。」

〔四〕 《训故》:「《舜典》:『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八音克谐,无相夺伦。」』」夔,虞舜时乐官。《尚书舜典》:「四海遏密八音。」孔传:「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释文》:「八音谓金钟也,石磬也,丝琴瑟也,竹箎笛也,匏笙也,土埙也,革鼓也,木柷敔也。」

《校注》:「《书》伪《益稷》:『夔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虞宾在位,群后德让。下管鼓,合止柷敔,笙镛以间,鸟兽跄跄,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庶尹允谐。」』此并『夔序八音』之辞。」

〔五〕 《尚书大禹谟》:「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帝初于历山,往于田,日号泣于旻天,于父母。负罪引慝,祗载见瞽瞍,夔夔斋栗,瞽亦允若。至诚感神,矧兹有苗?』」「益」,舜臣。

〔六〕 《明诗》篇范注:「《史记夏本纪》:『帝启崩,子帝太康立。帝太康失国,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伪古文尚书》载《五子之歌》。」

〔七〕 《管子形势解》:「仪者,万物之程序也;法度者,万民之仪表也。」「仪表」,典范。

商周之世,则仲虺垂诰〔一〕,伊尹敷训〔二〕,吉甫之徒,并述《

诗》《颂》〔三〕,义固为经,文亦师矣〔四〕。

〔一〕 黄注:「《书序》:汤归自夏,至于大垧,仲虺作诰。」按此见《仲虺之诰》。孔传:「仲虺,臣名,为汤左相奚仲之后,以诸侯相天子。会同曰诰。」

〔二〕 黄注:「《书序》:成汤既殁,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训》。」按此见《伊训》。孔疏:「伊尹以太甲承汤之后,恐其不能纂修祖业,作书以戒之。史叙其事作《伊训》。」

〔三〕 《训故》:「《诗大雅嵩高》、《烝民》,皆尹吉甫作也。《诗烝民》:『吉甫作诵,穆如清风。』又《嵩高》:『吉甫作诵,其诗孔硕。』」范注:「《诗大雅崧高》、《烝民》、《

韩奕》、《江汉》皆尹吉甫美宣王而作。」「诵」,诗也,谓可诵者也。尹吉甫,周房陵人,宣王修文武大业,玁狁进迫京邑,吉甫奉命北伐,逐之太原而归。

《校注》:「按舍人明言『吉甫之徒,并述《诗》《颂》,则所指当非尹吉甫一人之作。黄范两家止引《诗大雅嵩高》、《烝民》、《韩奕》、《江汉》四篇以注,似有未尽。据《毛诗序》:《公刘》、《泂酌》、《卷阿》皆召康公戒成王而作;《云汉》为仍叔美宣王而作;《常武》为召穆公美宣王而作;《駉》为史克颂鲁僖公而作。如益以刺诗,作者则更多也。」

〔四〕 范注:「『文亦师矣』句有缺字,疑『师』字上脱一『足』字。」《注订》:「『文亦师矣』,言上述诸作,既为文章之楷模,亦足以为后人之师法也。范注非。」《斟诠》:「范说是。『文亦足师』与『义固为经』相对,因句末有矣字,浅人以为上下句字不相偶,而妄删『足』字耳。」

牟注:「按《征圣》篇所说:『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足师』似太重,『亦师』稍轻。」

及乎春秋大夫,则修辞聘会,磊落如琅玕之圃〔一〕,焜耀似缛锦之肆〔二〕,薳敖择楚国之令典〔三〕,随会讲晋国之礼法〔四〕,赵衰以文胜从飨〔五〕,国侨以修辞扞郑〔六〕,子太叔美秀而文〔七〕,公孙挥善于辞令〔八〕,皆文名之标者也〔九〕。

〔一〕 《斟诠》:「聘会,谓聘问与会同也。」「磊落」,众多杂沓貌。《后汉书蔡邕传》:「连衡者六印磊落。」「琅玕」,美石。《书禹贡》:「厥贡惟球、琳、琅玕。」孔传:「琅玕,石而似玉。」《说文》:「琅,琅玕,似珠者。」「圃」,《图书集成》本引作「囿」。

〔二〕 「焜」,光明貌。「焜耀(耀的异体字)」,犹言辉煌。「

缛」,繁密的采饰。「肆」,商店。《斟诠》:「焜耀,光辉照耀也。《左氏昭三年传》:『不腆先君之适,以备内官,焜耀寡人之望。』疏:『服虔云:耀,照也;焜,明也。』」

〔三〕 《校证》:「『敖』原作『教』,梅据曹改。徐校同,王惟俭本作『敖』不误。」

《校注》:「按何本、训故本、谢钞本正作『敖』,曹改徐校是也。」「薳」,姓,春秋时楚有蒍敖,亦作「薳」。梅注:「薳敖,即孙叔敖,元作教,曹改。」《训故》:「《左传》:『随武子曰:蒍敖为宰,择楚国之令典,百官象物而动,军政不戒而备,能用典矣。』蒍敖,即蒍艾猎,孙叔敖也。」按此见宣公十二年。

孔疏:「《释诂》云:令,善也。」《斟诠》引《左传会笺》:「此寓军政于常职者,即楚国之令典,而蒍敖之所酌古以施于今,故曰择。」「择」,谓选用。

〔四〕 梅注:「随会,士会。」「随」,姓,周随侯之后;春秋时国灭,子孙以国为氏。一说晋士会食采于随,其后以为氏。《训故》:「《左传》晋士会平王室,王享之殽烝,武子私问其故。王曰:王享有体荐,宴有折俎。公当享,卿当宴,王室之礼也。武子归而讲求典礼,以修晋国之法。」此见宣公十六年。「王曰」,原文作「王闻之,召武子曰」。士会执晋政,卒谥武子。

〔五〕 《校证》:「『衰』原作『襄』,梅据曹改,徐校同。王惟俭本作『衰』,不误。」《校注》:「按曹改徐校是。何本、训故本、谢钞本正作『衰』。」梅注:「《左传》(僖公二十三年):『秦穆公飨晋公子重耳。子犯曰:「偃不如衰之文也,请使衰从。」公子赋《河水》,公赋《六月》。赵衰曰:「重耳拜赐。」公子降拜,稽首;公降一级而辞焉。衰曰:「君称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

〔六〕 「国侨」,春秋郑大夫公孙侨,字子产。博洽多闻,为政宽猛相济。时当晋楚争霸,郑处两大之间,子产内以礼法驭强宗,外以口舌折强国,郑得不被兵革者数十年。《征圣》篇:「郑伯入陈,以文辞为功。」黄注:「《左传》:郑子产献捷于晋,晋人问陈之罪,子产对之。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哉!」按此见襄公二十五年。这是说郑国攻入陈国,晋国来责问,子产作了正确的回答。

《校注》:「按《陆士龙文集晋故散骑常侍陆府君诔》:『国侨殒郑,邦无竽笙。』亦称子产为国侨。」

〔七〕 《训故》:「《左传》:子产之为政也,择能而使之,冯简子能断大事,子太叔美秀而文,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而辨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贵贱、能否,而又善为辞令。」按此见襄公三十一年,「又」作「尤」。梅注:「子太叔,游吉。」「美秀」,《左传》杜注:「其貌美,其才秀。知诸侯所欲为。」

〔八〕 《校证》:「『挥』,旧本作『翚』,冯舒云:『翚当作挥。』黄注本改『挥』。案《左》襄二十四年、三十年、三十一年传,皆以公孙挥与子羽错举,作『挥』者是。」何焯改「挥」。「公孙挥」,字子羽,事郑简公为行人。《校注》:「按公孙挥字子羽(《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则本是翚字(古人立字,展名取同义。子羽名翚,犹羽父之名翚也)。黄本依冯、何校作『挥』,盖据《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原文黄范两家注已具)文耳。」梅本作翚,注云「子羽」。《论语宪问》:「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

〔九〕 「标」,出色。何焯批云:「『标』字下,疑脱一『着』字。」

战代任武,而文士不绝:诸子以道术取资〔一〕,屈宋以楚辞发采,〔二〕乐毅报书辨而义〔三〕,范雎上疏密而至〔四〕,苏秦历说壮而中〔五〕,李斯自奏丽而动〔六〕,若在文世,则扬班俦矣〔七〕。荀况学宗,而象物名赋〔八〕,文质相称,固巨儒之情也〔九〕。

〔一〕 「资」,地位,声望。

〔二〕 《时序》篇:「屈平联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风云。」

〔三〕 《校证》:「『而』原作『以』,徐云:『当作而。』案以下文句法求之,徐说是。今据改。」按元刻本、弘治本「辨」作「辩」。《训故》:「《乐毅传》:毅为燕昭王破齐,独莒即墨未服。昭王死,惠王即位,齐之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曰:齐两城不下者,闻乐毅与燕新王有隙,欲连兵且留齐。惠王乃使骑劫代将,而召乐毅。乐毅畏诛,遂西降赵。惠王使人让之,毅报以书。」按此见《史记》,其书有云:「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诽谤,堕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絜其名。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不察疏远之行,故敢献书以闻。」

范注:「《燕策》二:『昌国君乐毅为燕昭王合五国之兵而攻齐,下七十余城,尽郡县之以属燕。三城未下,而燕昭王死,惠王即位,用齐人反间,疑乐毅而使骑劫代之将,乐毅奔赵;赵封以为望诸君。……燕王悔,……乃使人让乐毅,且谢之。……望诸君乃使人献书报燕王曰云云。』」「辨」,明辨。

〔四〕 《论说》篇:「范雎之言事,李斯之止逐客,并烦情入机,动言中务,虽批逆鳞,而功成计合,此上书之善说也。」按范雎《上秦昭王书》见《战国策秦策三》,又见《史记范雎传》。

《斟诠》:「兹节录其书中之末尾数语,以见其言事之纤密而至要矣。其言曰:『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于书,其浅者又不足听也。意者臣愚而不概于王心邪?亡其言臣者贱而不可用乎?自非然者,臣愿得少赐游观之闲,望见颜色。一语无效,请伏斧质。』」

牟注:「《史记范雎列传》:『穰侯、华阳君,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而泾阳君、高陵君,皆昭王同母弟也。穰侯相,三人者更将,有封邑。以太后故,私家富重于王室。……范雎乃上书曰:臣闻明主立政,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故无能者不敢当职焉。……』这说明范雎上书正『以太后故』而发,《史传》篇说的『宣后乱秦』即指此事。但范雎在《献书昭王》中,既未讲太后专政,又未说穰侯等无功受禄,却触及当时秦国存在问题的实质。这就是所谓『密而至』。」

〔五〕 范注:「苏秦说辞见《史记》本传及《战国策》。」《斟诠》:「苏秦历说六国,辞皆壮伟,而能切中事情。」「壮而中」,雄壮而中肯。

〔六〕 《文选》李斯《上书秦始皇》(即《谏逐客书》),李注:「《史记》曰:李斯者,楚上蔡人也。西说秦,秦拜斯为客卿,会韩使郑国来闲秦,以作溉渠,已而觉。秦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诸侯人来秦者,祇为其主游闲秦耳,请一切逐客。李斯议亦在逐中,斯乃上书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复李斯官。」

《斟诠》:「李斯《谏逐客书》引见《论说》篇『李斯之止逐客』注。丽而动,言其文辞华丽而动人也。」

〔七〕 《校注》:「按《文选典论论文》:『及其所善,扬班俦也。』」《斟诠》:「诸子之书说皆有可观,其在偏重武功之七国,皆不以能文见称,若在崇尚文治之盛世,则亦扬雄班固之俦匹也。」

〔八〕 黄注:「《史记》索隐:荀卿名况。卿者,时人相尊而号为卿也。有《云》、《蚕》、《箴》等赋,见《荀子》。」《诠赋》篇:「于是荀况《礼》《智》,宋玉《风》《钓》,爰锡名号,与诗画境,六义附庸,蔚成大国。述客主以首引,极声貌以穷文,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也。」《诸子》篇:「研夫孟荀所述,理懿而辞雅。」

《斟诠》:「言荀况为一代学术宗师,而其象形事物之韵语,名之曰赋也。」「象物」,描写物象。

〔九〕 《校证》:「谢云:『情』疑当作『精』。」按「情」自可通。

以上为第一段,评先秦作家。

汉室陆贾,首发奇采,赋《孟春》而选典诰,其辩之富矣〔一〕。贾谊才颖,陵轶飞兔〔二〕,议惬而赋清〔三〕,岂虚至哉〔四〕!

〔一〕 《补注》:「《札迻》云:案『赋孟春』盖《汉艺文志》陆贾赋三篇之一,『选典诰』当作『进典语』。《诸子》篇云:『陆贾《典语》』,并误以《新语》为『典语』也。(《史记陆贾传》:凡着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号其书以《新语》。「进」即谓奏进也。)『进』,『选』,『语』,『诰』,皆形近而误。」范注:「《汉志》陆贾赋三篇,当有篇名《孟春》者,彦和时尚存,今则无可考矣。《札迻》十二云云,据孙说当作进《新语》。」沈岩临何焯校:「『辩』下或无『之』字。」「辩」谓巧言。《校释》:「按『语』误作『诰』,是也;『选』乃『撰』字,二字古通。司马相如《封禅书》:『历选列辟。』《史记》作『撰』,徐广曰:『

撰一作选。』是其证。不必据《汉书》改作『进』也。」

《诠赋》篇:「汉初词人,循流而作,陆贾扣其端,贾谊振其绪,枚、马播其风,王、扬骋其势。」

《注订》:「『选典诰』者,意为选辞成章类典诰体也,如韩退之《平淮西碑》之类。《新语》一书梁以前或有别名,彦和不得两误云。」《校注》:「按此文本无误字,孙说未可从。《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列赋为四家,《陆贾赋》其一也。《诠赋》篇亦云:『秦世不文,颇有杂赋。汉初词人,顺流而作,陆贾扣其端。』是此处之『首发奇采』,当专指陆贾之赋而言,未包其《新语》在内。因诸子战国已臻极盛,《新语》乃属于『体势浸弱』、『类多依采』之流,舍人于《诸子》篇曾明言之,岂能又以『首发奇采』相许?则『典诰』非《新语》之误,更可知矣。『赋《孟春》而选典诰』,盖止论贾之《孟春赋》,本为一事,非谓其既赋《孟春》,又撰《新语》也。《史传》篇:『是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封禅》篇:『树骨于训典之区,选言于弘富之路。』然则『赋《孟春》而选典诰』,殆谓贾之《孟春赋》,选言于典诰乎?」

牟世金《文心雕龙的范注补正》:「《才略》与《诠赋》之别,是评论作家总的才华或据其诗赋,或据其散文,往往取其主要成就而言,故既论陆赋,又兼《新语》,是完全可能的。改字为『

新语』并无确证,不必以臆测强改。彦和于诗文之名,每多活用,联系《诸子》篇之『陆贾《典语》』考察,亦非误字,乃合于典诰之《

新语》也。此处之『进典诰』义同。《辨骚》有云:『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汤武之祗敬,典诰之体也。』《新语》中称道尧、舜、汤、武、周、孔者正多;现存《新语》十二篇,差不多篇篇如是。《四库全书总目》卷九十一《新语》条说,其书『大旨皆崇王道,黜霸术,归本于修身用人,……所援据多《春秋》、《论语》之文,汉儒自董仲舒外,未有如是之醇正也。』这正是彦和称《新语》为《典语》或以其合于『典诰之体』的原因。」

沈谦:「陆贾首发奇采,……其辩之富矣。』言炎汉兴起,陆贾开古赋之先河,奇葩异采,一枝独秀,赋着《孟春》,奏进《新语》,骋辞讽说,其辩闳博而富丽矣。」

〔二〕 「陵」,通「凌」,超越。「轶」,超过。

黄注:「《吕氏春秋》:飞兔騕褭,古之骏马也。」范注:「《汉书贾谊传》:『文帝召谊为博士,是时谊年二十余,最为少,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未能言,谊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出,诸生于是以为能。』《吕氏春秋离俗览》:『飞兔騕褭,古之骏马也。』」高注:「日行万里,驰若兔之飞,因以为名也。」《议对》篇:「贾谊之遍代诸生,可谓捷于议也。」

〔三〕 《校证》:「『惬』原作『揠』,徐云:『揠,一作美。』黄注本改作『惬』。」沈岩临何焯校本:「揠,一本阙疑,他本或改惬字。」「惬」,惬当,恰当。《体性》篇:「是以贾生俊发,故文洁而体清。」《哀吊》篇:「自贾谊浮湘,发愤吊屈,体同而事核,辞清而理哀,盖首出之作也。」《奏启》篇:「若夫贾谊之《务农》,……理既切至,辞亦通畅,可谓识大体矣。」

《汉书贾谊传赞》:「刘向称贾谊言三代与秦治乱之意,其论甚美,通达国体,虽古之伊管,未能远过也。」明屠隆《文论》:「贾马之文,疏朗豪宕,雄健隽古。其苍雅也,如公孤大臣,庞眉华美,峨冠大带,鹄立殿庭之上,而非若山夫野老之翛然清枯也;其葩艳也,如王公后妃,珠冠绣服,华轩翠羽,光彩射人,而非若妖姬艳倡之翩翩轻妙也。」(《由拳集》卷二十三)

论贾谊的话是说贾谊的才华出众,表现在构思敏捷上,他的构思比「飞兔」跑得还快,可是他在汉文帝宫廷上作的议对很惬当,「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史记贾谊传》),他写的赋也清而不杂。这就显示了他的非凡的才思。

〔四〕 沈谦:「言贾谊才思敏锐,超越骏马之捷足;策议惬当而赋辞清峻,岂无真性实学而能至哉!」

枚乘之《七发》〔一〕,邹阳之上书〔二〕,膏润于笔,气形于言矣〔三〕。仲舒专儒,子长纯史,而丽缛成文,亦诗人之告哀焉〔四〕。

〔一〕 《杂文》篇:「及枚乘摛艳,首制《七发》,腴辞云构,夸丽风骇。盖七窍所发,发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也。」又:「自《七发》以下,作者继踵。观枚氏首唱,信独拔而伟丽矣。」

〔二〕 《论说》篇:「至于邹阳之说吴、梁,喻巧而理至,故虽危而无咎矣。」

范注:「邹阳见《时序》篇注。」《时序》篇「贾谊抑而邹枚沈」,范注:「《史记邹阳传》:邹阳者,齐人也,游于梁,与故吴人庄忌夫子、淮阴枚生之徒交。上书而介于羊胜、公孙诡之间。胜等疾邹阳,恶之梁孝王。孝王怒,下之吏,将欲杀之。邹阳客游以谗见禽,恐死而负累,乃从狱中上书,书奏梁孝王,孝王使人出之,卒为上客。」邹阳《上书吴王》一首,《于狱中上书自明》一首,均见《汉书》本传并《文选》第三十九卷。

〔三〕 沈谦:「枚乘作《七发》以启迪楚太子,邹阳狱中上书以感悟梁孝王,笔锋犀利若膏油之润泽,言泉充沛似云气之流利矣。」

〔四〕 范注:「《艺文类聚》三十有董仲舒《士不遇赋》,司马迁《悲士不遇赋》。《诗小雅四月》:『君子作歌,维以告哀。』笺云:『告哀,言劳病而愬之。』」

牟世金《文心雕龙创作论新探(下)》:「作为『专儒』的董仲舒和『纯史』的司马迁,却能以《士不遇赋》、《悲士不遇赋》等,抒发他们怀才不遇的哀情。董仲舒、司马迁和桓谭、王逸的不同,就在于他们能运用『丽缛』的文辞来抒写其悲哀之情。」(《

社会科学战线》一九八二年第二期)

沈谦:「董仲舒乃专门儒者,司马迁为纯粹史家,而各有《士不遇赋》,以抒写一己之悲慨,丽辞缛采,蔚成文章。」

相如好书〔一〕,师范屈宋〔二〕,洞入夸艳〔三〕,致名辞宗〔四〕。然核取精意〔五〕,理不胜辞〔六〕,故扬子以为「文丽用寡者长卿」〔七〕,诚哉是言也!

〔一〕 范注:「《汉书司马相如传》:『(相如)少时好读书。』」

〔二〕 《乐府》篇:「朱马以骚体制歌。」

〔三〕 《诠赋》篇:「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体性》篇:「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溢。」《夸饰》篇:「相如凭风,诡滥愈甚。故上林之馆,奔星与宛虹入轩;从禽之盛,飞廉与鹪鹩俱获。」《定势》篇:「是以模经为式者,自入典雅之懿;效《骚》命篇者,必归艳逸之华。」

〔四〕 《斟诠》:「《汉书叙传》:『文艳用寡,子虚乌有,寓言淫丽,托讽终始,多识博物,有可观采,蔚为辞宗,赋颂之首。述《

司马相如传》第二十七。』」

〔五〕 《校证》:「『核』原作『覆』,两京本作『复』,徐校作『核』,清谨轩钞本作『核』,范云:『覆疑当作核。』按作核是。今据改。」《校释》认为「核取」二字应作「覆蔽」,云:「按此言相如之文夸艳,致精意覆蔽也。『取』乃『蔽』误。」《考异》:「

《周礼冬官考工记》注:『详察曰覆。』《集韵》:『覆,审也。』王校从范注据改,非。」《校注》:「『核』字是。……《铭箴》篇『其取事也必核以辨』,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等亦误『

核』为『覆』,与此同。」

沈谦:「言司马相如……夸饰淫艳,致有一代辞宗之名。然而审察其精思妙意,则情理不能胜过文辞。」

《斟诠》:「覆训审,见《尔雅释诂》,谓详察之也。以校斟学立场言,凡原文训故可通,改作形似声近之字而其义又未胜者,仍以不改为是。」又:「覆取精意,谓审察择取其精思妙意也。」

〔六〕 《校注》:「按《典论论文》:『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词。』」

〔七〕 范注:「《法言君子》篇:『文丽用寡,长卿也。』」《

封禅》篇:「故称《封禅》丽而不典。」《丽辞》篇:「自扬马张蔡,崇盛丽辞,如宋画吴冶,刻形镂法,丽句与深采并流,偶意共逸韵俱发。」《程器》篇:「彼扬马之徒,有文无质,所以终乎下位也。」《物色》篇:「及长卿之徒,诡势瑰声,模山范水,字必鱼贯,所谓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也。」《斟诠》:「班固《司马相如传叙》亦有『文丽用寡』之语。」

王褒构采,以密巧为致〔一〕,附声测貌〔二〕,泠然可观〔三〕。子云属意,辞义最深〔四〕,观其涯度幽远〔五〕,搜选诡丽,而竭才以钻思〔六〕,故能理赡而辞坚矣〔七〕。

〔一〕 范注:「骈丽之文,始于王褒《圣主得贤臣颂》,故云以密巧为致。」「密巧」,细密工巧。此句也可能是「以密致为巧」,但不可轻改。

〔二〕 《诠赋》篇:「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他的描绘音乐的方法,是善用比附,所以叫作「附声」。「测貌」,揣量形貌。《比兴》篇:「王褒《洞箫》云:优柔温润,如慈父之畜子也。」

〔三〕 范注:「《庄子逍遥游》:『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郭注:『泠然,轻妙之貌。』」

沈谦:「言王褒构彩,以严密工巧为极致,附合声响,测拟形貌,轻妙可观。」这是说王褒在写作时,重视描写的细密和精巧,他在绘声绘形方面,非常轻妙。

〔四〕 《校证》:「『义』原作『人』,梅云:『疑误。』范云:『人当作义,俗写致讹。』案范说是。下文『理赡辞坚』,即承此言。今据改。」

《校注》:「按范说是。《汉书扬雄传赞》:『今扬子之书,文义至深。』可证此文『人』字确为『义』之误。『辞义最深』即『文义至深』也。」

《注订》:「辞人最深者,辞人中之最为深湛者,故下有『涯度幽远』之言,范注非。」《校释》:「按『人』乃『采』之误。」

牟世金《范注补正》:「窃疑『人』字不误。『辞人』为彦和习用词。如『近代辞人』、『辞人赋颂』、『辞人爱奇』等,全书共有十四次。范注所引《扬雄传》语,适足以证扬雄乃『辞人(

之)最深』者。倘依范说,谓『义深』犹可,谓『辞深』则不可。案原意首论全人:『辞人最深。』次分论内容,形式:『涯度幽远,搜选诡丽。』岂非正合全书通例?改『人』为『义』,虽亦有可说,惜梅、范皆疑而无征。后之从者,亦无补证。」

〔五〕 《斟诠》:「涯度幽远:谓造诣深远也,指其立义言。……涯度犹言津涯或涯限。」周注:「涯度,内容的广度和深度。」

〔六〕 范注:「《汉书扬雄传》:『雄少而好学,……默而好深湛之思。』子云多知奇字,亦所谓搜选诡丽也。搜选诡丽,辞深也;涯度幽远,义深也。」桓谭《新论》:「扬子云才智闻达,卓绝于众,汉兴已来,未有此也。」《诠赋》篇:「子云《甘泉》,构深玮之风。」《哀吊》篇:「扬雄吊屈,思积功寡,意深文略,故辞韵沈膇。」《杂文》篇:「扬雄覃思文阁,业深综述。」《封禅》篇:「观《剧秦》为文,影写长卿,诡言遯辞,故兼包神怪。然骨掣靡密,辞贯圆通,自称极思,无遗力矣。」《练字》篇:「扬雄以奇字纂训,并贯练雅颂,总阅音义。……故陈思称扬马之作,趣幽旨深,非博学不能综其理。岂直才悬,抑亦字隐。」《体性》篇:「子云沈寂,故志隐而味深。」《时序》篇:「子云锐思于千首,……亦已美矣。」《知音》篇:「扬雄自称心好沈博绝丽之文,其事浮浅,亦可知矣。」

刘孝绰《昭明太子集序》:「子渊淫靡,若女工之蠹;子云侈靡,异诗人之则。」

〔七〕 沈谦:「扬雄缀属意思,于辞人最为深湛,观其造意幽远,砌辞诡丽,而竭尽才情以钻研苦思,故能义理富赡而文辞坚实也。」

论扬雄的话是说扬雄尽自己的才力去钻研思考,用意最深,所以能够做到文理丰富,而文辞坚实。

桓谭着论,富号猗顿〔一〕,宋弘称荐,爰比相如〔二〕,而《集灵》诸赋,偏浅无才〔三〕,故知长于讽谕,不及丽文也〔四〕。

〔一〕 《校证》:「两京本『论』作『号』,『号』作『侔』。」黄注:「《论衡》:『挟君山之书,富于积猗顿之财。』」按此见《

论衡佚文》篇。

《校注》:「按《淮南子泛论》篇高注:『猗顿,鲁之富人。』《孔丛子陈士义》篇:『猗顿,鲁之穷士也。耕则常饥,桑则常寒。闻陶朱公富,往而问术焉。朱公告之曰:「子欲速富,当畜五。」于是乃适西河,大畜牛羊于猗氏之南。十年之间,其滋息不可计。赀拟王公,驰名天下。以兴富于猗氏,故曰猗顿。』(《

文选过秦论》「陶朱猗顿之富」,李注亦引《孔丛子》此文。黄注引《水经注》非是。)」按此又见《史记货殖列传》。《斟诠》:「《后汉书桓谭传》:『谭著书言当世行事二十九篇,号曰《新论》。』」

〔二〕 《训故》:「《后汉书》:宋弘字仲子,京兆人,历官大司空。光武尝问弘通博之士,弘荐沛国桓谭,才学洽闻,几及扬雄刘向。」范注:「《后汉书宋弘传》:『帝尝问弘通博之士,弘荐沛国桓谭,才学洽闻,几能及扬雄、刘向父子。』此云『爰比相如』,恐误。」郭注本改作「爰比扬雄」,《斟诠》改作「爰比扬刘」,皆不足据。

〔三〕 黄注:「《艺文类聚》有桓谭《集灵宫赋》。」《艺文类聚》七十八载谭赋曰:「余少时为中郎,从孝成帝出祠甘泉、河东,见部先置华阴集灵宫。宫在华山下,武帝所造,欲以怀集仙者王乔、赤松子,故名殿为存仙。端门南向山,署曰望仙门。窃有乐高眇之志,即书壁为小赋以颂美曰云云。」《集灵宫赋》又名《仙赋》。周注:「写修仙、得道、游行、不死,内容偏浅,又无才华。」

〔四〕 范注于「论」字下引铃木云:「疑当作『谕』。」《校证》:「『谕』原作『论』,徐云:『论当作谕。』铃木说同。案作『谕』是,今据改。」《校注》:「按『论』字不误。『讽』指其讽谏之疏(见《后汉书》本传)言,『论』则指《新论》。此以君山之『讽、论』并举,正如后文评徐干之以『赋、论』连言然也。上疏与《新论》皆属于笔类,与辞赋异,故云『长于讽论,不及丽文』。」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桓谭,虽然有人把他和司马相如相比,而他写的赋「偏浅无才」,可见他长于讽谕议论,而不善于写华丽的文章。

敬通雅好辞说,而坎壈盛世〔一〕,《显志》《自序》〔二〕,亦蚌病成珠矣〔三〕。

〔一〕 梅注:「敬通,冯衍字。」「壈」,同廪。「坎壈」,困顿,不得志。《楚辞九辩》:「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牟注:「其现存作品以说辞最多,如《说廉丹》、《计说鲍永》、《说邓禹书》等,见《全后汉文》卷二十。」

〔二〕 《训故》:「《后汉书》:冯敬通以与新阳侯交结,得罪,不得志,乃作赋自厉,命其篇曰《显志》。显志者,言光明风化之情,昭章玄妙之思也。」按《后汉书冯衍传》:「后卫尉阴兴、新阳侯阴就以外戚贵显,深敬重衍,衍遂与之交结。……衍由此得罪,……西归故郡,闭门自保,不敢复与亲故通。建武末,上疏自陈曰:『

臣伏念……惶恐自陈,以救罪尤。』书奏,犹以前过不用。衍不得志,退而作赋,又自论曰:『冯子以为夫人之德,不碌碌如玉,落落如石。……眇然有思凌云之意。乃作赋自厉,命其篇曰《显志》,显志者,言光明风化之情,昭章玄妙之思也。其辞曰云云。』衍娶北地任氏〔女〕为妻,悍忌,不得畜媵妾,儿女常自操井臼,老竟逐之,遂埳壈于时。然有大志,不戚戚于贱贫。居常慷慨叹曰:『衍少事名贤,经历显位,怀金垂紫,揭节奉使,不求苟得,常有凌云之志。三公之贵,千金之富,不得其愿,不概于怀。贫而不衰,贱而不恨,年虽疲曳,犹庶几名贤之风。修道德于幽冥之路,以终身名,为后世法。』」赋文载本传。

〔三〕 《淮南子说林训》:「明月之珠,蛖之病而我之利也。」高注:「蛖,大蛤,中有珠。」「蛖」即「蚌」字。

钱锺书《诗可以怨》:「《文心雕龙才略》讲到冯衍:『敬通雅好辞说,……《显志》《自序》,亦蚌病成珠矣。』就是说他那两篇文章是『郁结』『发愤』的结果。刘勰淡淡带过,语气不像司马迁那样强烈。……『病』是苦痛或烦恼的泛指,不限于司马迁所说『左丘失明』那种肉体上的害病,也兼及『坎壈』之类精神上的受罪。北朝有个姓刘的人也认为困苦能够激发才华,一口气用了四个比喻,其中一个恰好和南朝这个姓刘人所用的相同。刘昼《刘子激通》:『楩柟郁蹙以成缛锦之瘤,蚌蛤结痾而衔明月之珠,鸟激则能翔青云之际,矢惊则能踰白雪之岭,斯皆仍瘁以成明文之珍,因激以致高远之势。』」(《文学评论》一九八一年一期)

牟世金《文心雕龙范注补正》:「案蚌病之说,见《艺文类聚》卷九十七《鳞介部下蚌》:『《淮南子》曰:明月之珠,螺蚌之病,而我之利也。』」《论说》篇:「敬通之说鲍、邓,事缓而文繁,所以历骋而罕遇也。」牟世金《文心雕龙创作论新探(下)》:「这位雅好辞说、『历骋而罕遇』的冯衍,在文学创作上还有所成就,正由于他坎壈于盛世的不幸,而在《显志赋》中表达了这种不幸之情。所以刘勰用『蚌病成珠』来喻其文学成就。冯衍以能写其不幸而『成珠』,这就有力地说明,所谓文学才华,主要是指作者抒写情志的才能。」

清袁守定《占毕丛谈》卷五《谈文》:「柳子厚永州之役,著作始工;坡公海南文字,笔力益劲;昌黎阳山后诸作,醇乎其醇;杨用修编锢云南,著作之富,甲于一代。古人文章,穷而愈进,刘舍人所谓『蚌病成珠』,是也。」

二班两刘〔一〕,奕叶继采〔二〕,旧说以为固文优彪,歆学精向,〔三〕然《王命》清辩〔四〕,《新序》该练〔五〕,璇璧产于昆冈〔六〕,亦难得而踰本矣〔七〕。

〔一〕 梅注:「二班:彪,固;两刘:向,歆。」

〔二〕 「奕叶」,犹言奕世,一代接一代。《文选》潘岳《杨仲武诔》:「伊子之先,奕叶熙隆。」

〔三〕 《校注》:「按《傅子》:『或问刘歆、刘向孰贤?傅子曰:向才学俗而志忠,歆才学通而行邪。』(《书钞》九五、《御览》卷五九九引)即此可见旧说之一斑。」《宋书谢灵运传论》:「班固长于情理之说。」

〔四〕 《论说》篇:「及班彪《王命》,……敷述昭情,善入史体。」范注:「《王命论》,见《论说》篇注。」《论说》篇范注:「

《后汉书班彪传》:『隗嚣拥众天水,彪乃避难从之。嚣问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数世然后定。意者从横之事,复起于今乎?」彪既疾嚣言,又伤时方艰,乃着《王命论》,以为汉德承尧,有灵命之符;王者兴祚,非诈力所致。欲以感之,而嚣终不寤。』《汉书叙传》及《文选》五十二载《王命论》。」「清辩」,清晰明辩。

〔五〕 黄注:「《汉书刘向传》:向采传记行事,着《新序》、《说苑》凡五十篇。」《诸子》篇范注〔四十二〕:「《新序》十卷,《说苑》二十卷,两书性质略同。……《崇文总目》云:『《新序》所载,皆战国秦汉间事。』以今考之,春秋时事尤多,汉事不过数条,大抵采百家传记以类相从。……在诸子中犹不失为儒者之言也。」

李申耆《骈体文钞》称许刘向:「文气厚重,后人无能及者。」「该练」,完备而精练。

〔六〕 「璇」,梅注:「音旋。」「璇」的异体字,美玉。「琨冈」,昆山,产美玉。元刻本「昆冈」作「昆冈」。

〔七〕 沈谦:「彪之《王命论》,思清理辩;向之《新序》,事该辞练。璇玉瑞璧,非昆仑山脊不能产生;固文、歆学,渊源有自,亦难得踰越其本根也。」

傅毅崔骃,光采比肩,瑗寔踵武〔一〕,能世厥风者矣〔二〕。杜笃贾逵,亦有声于文〔三〕,迹其为才也〔四〕,崔傅之末流也〔五〕。

〔一〕 黄注:「《后汉书》:崔骃,博学有伟才,善属文,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子瑗,锐志好学,尽能传其父业。瑗子寔,少沈静,好典籍。」梅注:「《后汉书崔骃传赞》云:崔为文宗,世禅雕龙。」《时序》篇:「自安和已下,迄至顺桓,则有班傅三崔,王马张蔡,磊落鸿儒,才不时乏。」《时序》篇范注:「《后汉书崔骃传》:『骃字亭伯,年十三,能通《诗》、《易》、《春秋》,博学有伟才,尽通古今训诂百家之言,善属文。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骃子瑗。瑗,字子玉,锐志好学,尽能传其父业。……瑗子寔。寔,字子真,少沈静,好典籍。明于政体,吏才有余,论当世便事数十条,名曰《政论》。』范晔论曰:『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沈沦典籍,遂为儒家文林。』又赞曰:『崔为文宗,世禅雕龙。』」

〔二〕 《校证》:「『能』原作『龙』,王惟俭本作『能』,徐校作『能』,黄注本、王谟本、崇文本俱改作『能』。」《考异》:「

『能』『龙』并通,可两存。」

〔三〕 范注:「《后汉书贾逵传》:『逵所著经传义诂及论难百余万言。又作诗、颂、诔、书、连珠、酒令,凡九篇,学者宗之,后世称为通儒。』又《文苑杜笃传》:『笃所著赋、诔、吊、书、赞、七言、女诫及杂文,凡十八篇。又着《明世论》十五篇。』本传载其《论都赋》一篇。」贾逵着有《神雀颂》,今不存。

〔四〕 《校证》:「黄注本删『也』字,今据旧本补。」《考异》:「『也』字衍。此句与下句义属一贯,王校非。」「迹」,考也。

〔五〕 《诔碑》篇:「杜笃之诔,有誉前代。《吴诔》虽工,而他篇颇疏,岂以见称光武,而改盼千金哉!」《杂文》篇:「自连珠以下,拟者间出,杜笃贾逵之曹,……欲穿明珠,多贯鱼目。可谓寿陵匍匐,非复邯郸之步;里丑捧心,不关西施之嚬矣。」

李尤赋铭〔一〕,志慕鸿裁〔二〕,而才力沈膇〔三〕,垂翼不飞。〔四〕马融鸿儒〔五〕,思洽识高〔六〕,吐纳经范,华实相扶〔七〕。

〔一〕 梅注:「『尤』原作『充』,王改。」《训故》:「《后汉书独行传》:李充字大逊,陈留人,不言著述。又《晋中兴书》:李充,字弘度,江夏人,着《学箴》。然此在贾逵之后,马融之前,则李尤也。尤在和帝时拜兰台令,有《幽谷》诸赋,《并车》(《四库全书考证》:『有《幽谷》诸赋,《孟津》诸铭。』刊本脱『孟津』二字,据《李兰台集》增)诸铭,而贾逵仕明帝时,马融仕顺、桓时,以序观之,乃李尤无疑。」

〔二〕 牟世金《范注补正》:「查李尤之赋,今残存《函谷关赋》等五篇,纵有巨制,但其尚存铭文八十余篇,多是四句十六字的短篇,最长的《刻漏铭》也不足百字,岂能『鸿裁』仅指赋而排除铭?《

诠赋》篇未论及李尤;《铭箴》篇则云:『李尤积篇,义俭辞碎。蓍龟神物,而居博弈之中;衡斛嘉量,而在臼杵之末;曾名品之未暇,何事理之能闲哉!』既不闲事理,其于『神物』『嘉量』之类铭文,自然处理不当。故『志慕鸿裁』当指其欲写意义重大之作。《诠赋》篇有『鸿裁之寰域』,《辨骚》篇有『才藻者菀其鸿裁』(范注谓取熔屈宋制作之大义),此篇之『志慕鸿裁』,异于《诠赋》而近于《

辨骚》,不可混为一谈。」

〔三〕 黄注:「《左传》成公六年:『献子曰:民愁则垫隘,于是乎有沈溺重膇之疾。』杜注:『沈溺,湿疾;重膇,足肿。』」梅注:「膇,音坠。」

〔四〕 黄注:「《易明夷卦》初九:『明夷于飞,垂其翼。』」范注引「翼」作「羽」。《铭箴》篇黄注:「《文章流别论》:『尤自山河都邑至刀笔契,无不有铭,而文多秽病。』」《铭箴》篇:「李尤积篇,义俭辞碎。」

牟注:「这里喻才力低下。『才力沈膇,垂翼不飞』,和《风骨》篇的『翾翥百步,肌丰而力沈也』意近。」

沈谦:「汉和帝时,李尤作《函谷赋》与《并车铭》,其心仰慕鸿大体制,而才力沈滞板重,如鸟之患风湿足肿者,羽翼低垂,不克奋飞。」

〔五〕 范注:「《后汉书马融传》:『融才高博洽,为世通儒。所著赋、颂、碑、诔、书、记、表、奏、七言、琴歌、对策、遗令凡二十一篇。』」

〔六〕 《校证》:「『识』原作『登』,梅六次本改。」《校注》:「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何本、胡本、……崇文本并作『登』,原非误字;黄氏从梅、何校作『识』,非是。『思洽登高』,盖谓其善于辞赋也。(「登高能赋」,见《

诗墉风定之方中》毛传及《汉志》。)范书本传所叙季长撰述,即以赋为称首;今存者尚有《琴赋》、《长笛赋》、《围棋赋》、《

樗蒲赋》、《龙虎赋》等篇(见严辑《全后汉文》卷十八)。而《长笛》一赋,且登选楼。是季长所作,以赋为优,故云『思洽登高』。本篇评论作者,皆就其最擅长者言。若作『识高』,则空无所指矣。何况『登』与『识』之形音俱不近,焉能致误?《出三藏记集齐竟陵王世子抚军巴陵王法集序》:『雅好辞赋,允登高之才。』《南齐书文学传论》:『卿云巨丽,升堂冠冕;张左恢廓,登高不继。』亦并以『登高』二字指赋。(《诠赋》篇亦有「原夫登高之旨」语。)」

《缀补》:「《汉书艺文志》:『《传》曰: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今《诗墉风定之方中》毛传「登」作「升」,义同。)此云『思洽登高』,谓马融能赋也。作『识』,盖后人不得其义而妄改;或涉下文『博识有功』而误。」「洽」,广博。「

思洽」,思路博洽。按「识高」亦可通。

〔七〕 牟注:「经范,儒家经典的规范。……相扶,互相支持,指形式和内容配合很好。」

郭注:「『吐纳经范』,谓选辞用意皆以经书为典范。」

沈谦:「言马融为当代鸿儒,才思浃洽,能登高作赋,属文辞皆以经典为规范,辞采华丽而义理典实,左提右挈,相得益彰。」

王逸博识有功〔一〕,而绚采无力〔二〕。延寿继志〔三〕,瑰颖独标〔四〕,其善图物写貌,岂枚乘之遗术欤〔五〕?

〔一〕 范注:「《后汉书文苑王逸传》:『王逸,字叔师,南郡宜城人也。着《楚辞章句》行于世。其赋、诔、书、论及杂文凡二十一篇。又作《汉诗》百二十三篇。子延寿,字文考,有俊才,少游鲁国,作《灵光殿赋》。后蔡邕亦造此赋,未成;及见延寿所为,甚奇之。遂辍翰而已。曾有异梦,意恶之,乃作《梦赋》以自厉,后溺水死,时年二十余。」

《斟诠》:「王逸《楚辞章句自序》:『淮南王安及班固、贾逵各作《离骚》章句,其余十五卷阙而不说,又义多乖异,事不要括。今臣复以所识所知,稽之旧章,合之经传,作十六卷章句,虽未能究其微妙,然大指之趣略可见矣。』舍人所谓『博识有功』指此。」牟注:「《楚辞章句九思序》:『逸,南阳人,博雅多览。』」

〔二〕 《校证》:「『采』,旧本皆作『彩』,黄注本作『采』。」

《仪礼聘礼》「绚组」注:「彩成文曰绚。」「绚采」谓绚烂的辞采。舒直《刘勰文学理论的中心问题》:「刘勰在《序志》篇说:『褒贬于《才略》。』他褒贬的标准是什么呢?仍然是他的基本主张:是否文质并茂。他赞美荀卿的赋是『文质相称』,称许扬雄的赋是『理赡而辞坚』,推崇马融的辞章是『华实相扶』,钦仰张衡的文辞是『文史彬彬』。至如司马相如的赋,虽然『洞入夸艳,致名辞宗』,但是『理不胜辞,文丽用寡』;王逸的文章,虽然是『

博识有功』,但是『绚采无力』。」

〔三〕 斯波六郎:「《博物志》:『王延寿,逸之子也。鲁作灵光殿初成,逸语其子曰:「汝写状归,吾欲为赋。」文考遂以韵写简,其父曰:「此即好赋,吾固不及矣。」』(《御览》五八七引)」

〔四〕 郭注:「瑰颖独标,谓锋芒特出也。」

〔五〕 郭注:「因《七发》亦长于『写物图貌』,故《灵光殿赋》得『枚乘之遗术』。」《诠赋》篇:「延寿《灵光》,含飞动之势。」

张衡通赡,蔡邕精雅〔一〕,文史彬彬〔二〕,隔世相望〔三〕。是则竹柏异心而同贞〔四〕,金玉殊质而皆宝也。

〔一〕 范注:「《后汉书张衡传》:『衡所著诗、赋、铭、七言,《灵宪》、《应间》、《七辩》、《巡诰》、《悬图》,凡三十二篇。及为侍中,上书请得专事东观,收检遗文,毕力补缀。书数上,竟不听,及后之著述,多不详典,时人追恨之。』范晔论曰:『崔瑗之称平子曰:「数术穷天地,制作侔造化。」(章怀注:瑗撰平子碑文也。)』又《蔡邕传》:『邕所著诗、赋、碑、诔、铭、赞、连珠、箴、吊、论议,《独断》、《劝学》、《释诲》、《叙乐》、《女训》、《篆势》、祝文、章表、书记,凡百四篇,传于世。』又曰:『邕前在东观,与卢植、韩说等撰补《后汉记》,会遭事流离,不及得成,因上书自陈,奏其所著《十意》。』范晔赞曰:『邕实慕静,心精辞绮。』」《论衡超奇》:「博览古今者为通人。」「通赡」,指才学广博丰富。

刘师培《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九《蔡邕精雅与陆机清新》:「至于蔡中郎之文,亦绝无繁冗之弊。《文心雕龙才略》篇云『蔡邕精雅』,实为定评。精者,谓其文律纯粹而细致也;雅者,谓其音节调适而和缓也。今观其文,将普通汉碑中过于常用之句,不确切之词,及辞采不称,或音节不谐者,无不刮垢磨光,使之洁净。故虽气味相同,而文律音节有别。凡欲研究蔡文者,应观其奏章若者较常人为细;其碑颂若者较常人为洁;音节若者较常人为和:则于彦和所称『精雅』当可体味得之。」

〔二〕 《论语雍也》:「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牟注:「文史彬彬,指张衡、蔡邕都文史双全。《后汉书张衡传》:『永初中,谒者仆射刘珍、校书郎刘騊駼等著作东观,搜集《汉记》,因定汉家礼仪。上言请衡参论其事,会并卒。而衡常叹息,欲终成之。及为侍中,上疏请得专事东观,收检遗文,毕力补缀。』又《蔡邕传》:『邕前在东观,与卢植、韩说等撰补《后汉记》,会遭事流离,不及得成,因上书自陈,奏其所著《十意》(即《十志》)。』」

〔三〕 何焯批:「世传蔡是张之后身,故云隔世相望。」

清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别集类后汉中郎将蔡邕集十二卷》引此语,原注:「裴頠《语林》曰:『(张)衡之初死,蔡邕母始孕。此二人才貌相类,时人云:邕是衡之后身。』(《御览》卷三百六十又三百九十六引)故刘勰有是言。」

《斟诠》解「隔世相望」为「隔桓帝之世,而前后辉映」。牟世金《范注补正》:「案李解可备一说,《语林》语既不可靠(张衡一三九年卒,蔡邕一三三年生),亦无关系。世,三十年也。张衡为侍中,请专事东观,在顺帝阳嘉年间(一三二──一三五);蔡邕校书东观,在灵帝熹平初(一七三年左右),正好相隔一世。」

按《诠赋》篇:「张衡《二京》,迅发以宏富。」《奏启》篇:「张衡指摘于史职,蔡邕铨列于朝仪,博雅明焉。」《明诗》篇:「至于张衡《怨篇》,清典可味。仙诗缓歌,雅有新声。」又:「故平子得其雅。」《事类》篇:「至于崔、班、张、蔡,遂捃摭经史,华实布濩,因书立功。」《体性》篇:「平子淹通,故虑周而藻密。」

《诔碑》篇:「自后汉以来,碑碣云起。才锋所断,莫高蔡邕。观杨赐之碑,骨鲠训典;《陈》《郭》二文,词无择言;《

周》《胡》众碑,莫非清允。其叙事也该而要,其缀采也雅而泽。清词转而不穷,巧义出而卓立。察其为才,自然而至。」《颂赞》篇:「蔡邕《樊渠》,并致美于序,而简约乎篇。」

〔四〕 《校注》:「按《楚辞》东方朔《七谏初放》:『若竹柏之异心。』」沈谦:「张衡才通学赡,蔡邕思精辞雅,无论文章史传,均彬彬得体,隔桓帝之世而前后辉映。是则犹如翠竹之与苍柏,虽心性有异而坚贞则同。」

刘向之奏议,旨切而调缓〔一〕;赵壹之辞赋,意繁而体疏〔二〕;孔融气盛于为笔〔三〕,祢衡思锐于为文,有偏美焉〔四〕。潘勖凭经以骋才,故绝群于锡命〔五〕;王朗发愤以托志,亦致美于序铭。〔六〕

〔一〕 《训故》:「此段叙东汉不宜有刘向,且向前已见,此『向』字恐误。」何焯批:「『向』字疑误。」

范注:「《汉书刘向传》:『向自见得信于上,故常显讼宗室,讥刺王氏及在位大臣;其言多痛切,发于至诚。』『旨切调缓』,向文确评。」「缓」,宽舒。

牟注:「刘向的奏议,多为当时外戚专政、汉室危急的情况而发,但或以灾异凶吉论时政,如《条灾异封事》等;或以大量历史事实谏用外戚,如《极谏用外戚封事》等(均见《汉书刘向传》)。」

〔二〕 梅注:「赵壹,字符叔。」黄注:「《后汉文苑传》:壹恃才倨傲,为乡党所摈,乃作《解摈》。后屡抵罪,友人救得免,乃为《穷鸟赋》以谢恩。又作《刺世疾邪赋》,以舒其怨愤。」范注:「《后汉书文苑赵壹传》载其《穷鸟赋》一篇;赋末系诗二首,其一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伊优北堂上,抗脏倚门边。』其二曰:『埶家多所宜,欬唾自成珠;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所谓体疏,殆此类也。」

「体疏」,谓体裁粗疏。《斟诠》:「传载其《穷鸟赋》一篇,意已嫌繁,又赋末系诗二首,体不密致,益见空疏。」

〔三〕 范注:「《文选》采录孔融书表,是气盛于为笔之证。」按《章表》篇:「至于文举之《荐祢衡》,气扬采飞。」《典论论文》:「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风骨》篇:「公干亦云:孔氏卓卓,信含异气;笔墨之性,殆不可胜。」

《斟诠》:「魏文论孔融曰:『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以至杂以嘲戏。』故曰:『孔融气盛于为笔。』又《后汉书孔融传》所载《为刘表郊祀隐不班示疏》,《马日磾不宜加礼议》,《肉刑议》,及《文选》所载《荐祢衡表》、《与曹操论盛孝章书》、《报曹操书》,皆气盛于笔之作。范蔚宗谓『融负其高气,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迄无成功』,又谓其『发辞偏宕,多致乖忤』。」牟注:「张溥《孔少府集题辞》:『东汉词章拘密,独少府(孔融官至少府)诗文,豪气直上。』」

〔四〕 范注:「祢衡作《鹦鹉赋》,文无加点,辞采甚丽,是思锐于为文也。」按《神思》篇:「祢衡当食而草奏。」《书记》篇:「

祢衡代书,亲疏得宜。斯又尺牍之偏才也。」「有偏美」,谓各有偏长。《后汉书祢衡传》:「(刘)表尝与诸文人共草章奏,并极其才思。时衡出,还见之,开省未周,因毁以抵地。表怃然为骇。衡乃从求笔札,须臾立成,辞义可观。」

〔五〕 《诏策》篇:「潘勖《九锡》,典雅逸群。」《风骨》篇:「昔潘勖《锡魏》,思摹经典,群才韬笔,乃其骨髓峻也。」

〔六〕 《魏志王朗传》:「朗着《易》、《春秋》、《孝经》、《周官》传,奏、议、论、记,咸传于世。」《奏启》篇:「王朗节省,甄毅考课,亦尽节而知治矣。」《校注》:「按《铭箴》篇:『

至于王朗杂箴,乃置巾履,得其戒慎,而失其所施。观其约文举要,宪章《武铭》,而水火井灶,繁辞不已,志有偏也。』此云『致美于序铭』,盖指其『宪章《武铭》』诸作而言。」

然自卿渊已前,多役才而不课学〔一〕;雄向已后,颇引书以助文;〔二〕此取与之大际〔三〕,其分不可乱者也。

〔一〕 《校证》:「『役』原作『俊』,今从《史通杂说下》引改。」《校注》:「按『俊』字于义不属,当是『役』之形误。《左传》成公二年:『以役王命。』杜注:『役,事也。』此当作『役』,而训为事。《史通杂说下》篇:『昔刘勰有云:「自卿渊已前,多役才而不课学;向雄已后,颇引书以助文。」』是所见本未误。」「课」,考验。

〔二〕 《校证》:「『雄向』《史通》作『向雄』。」

《事类》篇:「观夫屈宋属篇,号依诗人,虽引古事,而莫取旧辞。唯贾谊《鵩赋》,始用《鹖冠》之说:相如《上林》,撮引李斯之书,此万分之一会也。及扬雄《百官箴》,颇酌于《诗》《书》;刘歆《遂初赋》,历叙于纪传,渐渐综采矣。至于崔班张蔡,遂捃摭经史,华实布濩,因书立功,皆后人之范式也。……夫以子云之才,而自奏不学,及观书石室,乃成鸿采。……夫经典沉深,载籍浩瀚,实群言之奥区,而才思之神皋也。扬班以下,莫不取资。」按此数语论文章运用典故始于扬刘。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言文章用典之所始也。《史通杂说》篇引此『雄向』作『向雄』,且申其义云:『近史所载,亦多如是。故虽有王平所识,仅通十字;霍光无学,不知一经。而述其言语,必称典诰。良由才乏天然,故事资虚饰者矣。』」这几句话总论两汉作家的倾向说:司马相如、王褒以前的作品,多凭役使才情,而不讲求学问;从扬雄刘向以后的作品,就讲究引用古书来助长文采了。可见才华和学问是两回事,汉朝前期和后期的作家是各有偏向的。

〔三〕 《事类》篇:「学贫者迍邅于事义,才馁者劬劳于辞情,此内外之殊分也。」郭注:「『取与之大际』,谓创作倾向的大限。」

以上为第二段,评论两汉作家。

魏文之才,洋洋清绮〔一〕,旧谈抑之,谓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俊〔二〕,诗丽而表逸〔三〕。子桓虑详而力缓,故不竞于先鸣;〔四〕而乐府清越〔五〕,《典论》辩要〔六〕,迭用短长,亦无懵焉〔七〕。但俗情抑扬,雷同一响〔八〕,遂令文帝以位尊减才,思王以势窘益价,未为笃论也〔九〕。

〔一〕 《尚书伊训》:「圣谟洋洋,嘉言孔彰。」传:「洋洋,美善。」「清绮」,清畅绮丽。

〔二〕 「俊」,「俊」的异体字。《淮南子泰族训》:「故智过万人者谓之英,千人者谓之俊。」《文选》曹植《与杨德祖书》题下李注引《典略》曰:「临淄侯以才捷爱幸。」

《魏志陈思王植传评》:「陈思文才富艳,足以自通后叶。」鱼豢《魏略武诸王传》论曰:「植之华采,思若有神。」(《魏志任城王等传》注引)《神思》篇:「子建援牍如口诵。」《诗品上》:「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故孔氏之门如用诗,则公干升堂,思王入室。」

《三国魏志陈思王植传》:「太祖尝视其文,谓植曰:『汝倩人耶?』植跪曰:『言出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奈何倩人?』时邺铜爵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

〔三〕 《章表》篇:「陈思之表,独冠群才。」

〔四〕 梅注:「子桓,曹丕字。」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一年:『然臣不敏,平阴之役,先二子鸣。』杜注:『十八年晋伐齐,及平阴,州绰获殖绰郭最,故自比于鸡斗胜而先鸣也。』」

《魏志文帝纪》评:「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才艺兼该。」《诗品中》评魏文帝:「所计百许篇,率皆鄙质如偶语。」

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三:「曹公莽莽,古直悲凉。子桓小藻,自是乐府本色。子建天才流丽,虽誉冠千古,而实逊父兄。何以故?材太高,辞太华。」

王夫之《姜斋诗话夕堂永日绪论》第三十条:「建立门庭,自建安始。曹子建铺排整饰,立阶级以赚人升堂,用此致诸趋赴之客,容易成名。伸纸挥毫,雷同一律。子桓精思逸韵,以绝人攀跻,故人不乐从,反为所掩。子建以是压倒阿兄,夺其名誉。实则子桓天才骏发,岂子建所能压倒耶?故嗣是而兴者,如郭景纯、阮嗣宗、谢客、陶公,乃至左太冲、张景阳,皆不屑染指建安之羹鼎,视子建蔑如矣。」又第三十二条:「曹子建于子桓,有仙凡之隔。而人称子建,不知有子桓,俗论大抵如此。」《夕堂永日绪论外编》:「试取曹子桓《典论论文》……读之,古人作文字,研虑以悦心,精严如此。」

〔五〕 《校注》:「按《礼记聘义》:『叩之,其声清越以长。』郑注:『越,犹扬也。』」「清越」,清新激越。《乐府》篇:「

至于魏之三祖,气爽才丽,宰割辞调,音靡节平。观其《北上》众引,《秋风》列篇,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淫荡,辞不离于哀思,虽三调之正声,实《韶》《夏》之郑曲也。」

〔六〕 《序志》篇:「《典论》密而不周。」冯舒校本「辩」作「

辨」。

《典论》,《新唐书艺文志》列儒家,五卷,今佚,其中只有《论文》一篇独完。此处主要指《典论论文》。「辩要」,辩析扼要。

〔七〕 「懵」,懵然无知。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建安一体,《典论》短长互出。」《典论论文》批评建安七子,能从短长两方面着眼。其论应玚则曰「和而不壮」;论刘桢则曰「壮而不密」;论孔融则曰「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论王粲则曰「长于辞赋,……然于他文未能称是」。「无懵」,谓能识别清楚。

〔八〕 《礼记曲礼》:「毋雷同。」注:「雷之发声,物无不同时应者。」

〔九〕 《缀补》:「《汉书董仲舒传》:『至向曾孙龚,笃论君子也。』」「笃论」,确当的评论。范注:「锺嵘列思王于上品,文帝于中品。《明诗》篇曰:『兼善则子建仲宣。』是彦和之意,亦以子建诗优于文帝也。而乐府清越,《典论》辩要,则亦特有所长,不得一概抑之。彦和此说,诚是笃论。」

《校释》:「今试举二曹之长短,以验舍人之言。锺嵘《诗品》,列子建于上品,谓:『其源出于《国风》,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又曰:『陈思之于文章,譬人伦之有周孔。』其推许之至如此。其论子桓,则列之中品,谓:『其源出于李陵,颇有仲宣之体,则所计百许篇,率皆鄙直如偶语,惟「西北有浮云」十余首,殊美赡可翫,始见其工。不然,何以诠衡群彦,对扬厥弟?』此论与舍人不同,殆即本篇所指『

俗情抑扬』乎?由今观之,文帝才丽而思放,思王藻深而情郁;藻丽乃当世之同风,放、郁则二家之殊致。然放者易流,郁者难尽;放者通侻近诞,郁者善感弥真,此陈思之所以能得人之同情也。本篇『位尊减才,势窘益价』二语,最足说明此故。而锺评抑子桓太甚,故舍人独持异议。察舍人之意,谓二子亦互有短长,所异者,子建『思捷而才俊』,子桓『虑详而力缓』,以捷俊较详缓,得名自易。初魏武甚爱子建,几有夺嫡之事,殆即以此。《魏志任城陈萧王传评》注引鱼豢《典略武诸王传论》曰:『余览植之华彩,思若有神。以此推之,太祖之动心,良有以也。』而子桓之所以终得继体,或亦其处虑详密所致欤?此盖从二人才性而概论之也。至其论文帝,则以辩要许其《典论》,以清越赞其乐府;论思王,则以诗篇兼善,比于仲宣,以章表体赡,冠于群才。所谓『迭用短长』,语尤斟酌。」

仲宣溢才,捷而能密〔一〕,文多兼善〔二〕,辞少瑕累〔三〕,摘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四〕!

〔一〕 《校证》:「徐云:『溢字误,疑作清。』又云:『疑「异」才。』」《考异》:「『溢才犹才溢也。』溢字不误。」魏文帝《

与吴质书》:「仲宣独自善于辞赋,惜其体弱,不足起其文。至于所善,古人无以远过。」《魏志粲传》引《典略》曰:「粲才既高,辩论应机。」

范注:「《文选》曹植《王仲宣诔》曰:『强记洽闻,幽赞微言;文若春华,思若涌泉;发言可咏,下笔成篇。』」《神思》篇:「仲宣举笔似宿构。」《体性》篇:「仲宣躁竞,故颖出而才果。」《论说》篇:「仲宣之《去伐》,……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益论之英也。」

《魏志王粲传》:「初粲与人共行,读道边碑。人问曰:『卿能闇诵乎?』曰:『能。』因使背而诵之,不失一字。观人围棋,局坏,粲为覆之;棋者不信,以帊盖局,使更以他局为之,用相比校,不误一道,其强记默识如此。性善算,作《算术》,略尽其理。善属文,举笔便成,无所改定,时人常以为宿构。然正复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着诗、赋、论、议垂六十篇。」

〔二〕 《明诗》篇:「兼善则子建仲宣。」

〔三〕 《论说》篇:「傅嘏王粲,校练名理。」

〔四〕 黄注:「魏文帝《典论》: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摘」,选取。范注:「《诗品》云:『陈思以下,桢称独步。』又云:『公干升堂,思王入室。』而称仲宣为『在曹、刘间,别构一体,方陈思不足,比魏文有余』。仲伟与彦和小有出入。」

琳瑀以符檄擅声〔一〕;徐干以赋论标美〔二〕;刘桢情高以会采;〔三〕应玚学优以得文〔四〕;路粹杨修,颇怀笔记之工〔五〕;丁仪邯郸,亦含论述之美〔六〕:有足算焉〔七〕。

〔一〕 《檄移》篇:「陈琳之《檄豫州》,壮有骨鲠,虽奸阉携养,章实太甚,发丘摸金,诬过其虐,然抗辞书衅,皦然露骨矣。敢指曹公之锋,幸哉免袁党之戮也。」《章表》篇:「琳瑀章表,有誉当时;孔璋称健,则其标也。」

《书记》篇:「符者,孚也。征召防伪,事资中孚。三代玉瑞,汉世金竹,末代从省,易以书翰矣。」陈琳有《为曹洪与魏文帝书》,《文选》载琳《檄豫州》、《檄吴将校部曲》。

《书记》篇:「魏之元瑜,号称翩翩。」《神思》篇:「阮瑀据●而制书。」《时序》篇:「元瑜展其翩翩之乐。」

《典论论文》:「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又《与吴质书》:「孔璋章表殊健。」

《魏志王粲传》:「太祖并以琳、瑀为司空军谋祭酒,管记室,军国书檄,多琳瑀所作也。」

〔二〕 《诠赋》篇:「伟长博通,时逢壮采。」《明诗》篇:「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曹丕《与吴质书》:「伟长独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矣。着《中论》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辞义典雅,足传于后。」范注:「《全三国文》五十五《中论序》曰:『君之性常欲损世之有余,益俗之不足,见辞人美丽之文,并时而作,曾无阐弘大义,敷散道教,上求圣人之中,下救流俗之昏者。故废诗赋颂铭赞之文,着《中论》之书二十二篇。』」《典论论文》:「干之《玄猿》、《漏卮》、《圆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

〔三〕 范注:「《文选》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刘桢卓荦偏人,而文最有气,所得颇经奇。』」按《书记》篇:「公干笺记,丽而规益,子桓弗论,故世所共遗。若略名取实,则有美于为诗矣。」《明诗》篇:「偏美则太冲公干。」《体性》篇:「公干气褊,故言壮而情骇。」《典论论文》:「刘桢壮而不密。」曹丕《与吴质书》:「公干有逸气,但未遒耳。」沈谦:「刘桢才情高妙而能会合辞采。」

《斟诠》:「所谓壮、逸、卓荦、有气、真骨、高风,皆情高之表现。」

牟注:「皎然《诗式邺中集》:『邺中七子,陈王最高。刘桢辞气,偏正得其中。不拘属对,偶或有之。语与兴驱,势逐情起,不由作意,气格自高,与《十九首》其流一也。』因不为文作,而是『势逐情起』,就能『以情会文』,『气格自高』。此论与刘勰足相发明。」

〔四〕 范注:「《文选》文帝《与吴质书》:『德琏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学足以著书。』」按《时序》篇:「德琏综其斐然之思。」《序志》篇:「应论华而疏略。」沈谦:「应玚学识优越而得丰赡文理。」

牟注:「应玚和陈琳、徐干等,都同时死于建安二十二年(二一七)的一次大疫,所以著书未成。仍『得文』不少。应玚现存十多篇赋和几篇书论,诗六首。」

〔五〕 范注:「《魏志王粲传》注:『粹后为军谋祭酒,与陈琳、阮瑀等典记室,诬奏孔融而杀之(见《奏启》篇)。融诛之后,人睹粹所作,无不嘉其才而畏其笔也。』又《陈思王植传》注引《典略》曰:『杨修,字德祖,建安中举孝廉,除郎中;丞相请署仓曹属主簿。是时军国多事,修总知内外,事皆称意。』」

按《时序》篇:「文蔚(路粹字文蔚)休伯之俦,子叔(邯郸淳字子叔)德祖之侣,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洒笔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谈笑。」曹植《与杨德祖书》:「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此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然此数子,犹复不能飞轩绝迹,一举千里。」路粹有《为曹公与孔融书》等。杨修有《答临淄侯笺》等。

〔六〕 《训故》:「《魏略》:丁仪,字正礼,沛郡人,与临淄侯善,数称其才。太祖既有意立植,而仪又赞之,几夺嫡者数矣。文帝立,诛之。」范注:「《魏志陈思王植传》注引《魏略》曰:『丁仪字正礼,……太祖辟仪为掾,到与论议,嘉其才朗。』《艺文类聚》五十四载仪《刑礼论》一篇。《王粲传》注引《魏略》曰:『邯郸淳,字子叔,博学有才章。』《艺文类聚》十载淳《受命述》。」黄注:「《魏志》:自颍川邯郸淳、繁钦,陈留路粹,沛国丁仪、丁廙,弘农杨修,河内荀纬等,亦有文采,而不在此七人之列。」

《中国中古文学史》引丁仪《刑礼论》后,加案语云:「东汉论文,如延笃《仁孝》之属,均详引经义以论断,其有直抒己见者,自此论始。魏代名理之文,其先声也。」

〔七〕 斯波六郎:「《论语子路》:『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刘劭《赵都》,能攀于前修〔一〕;何晏《景福》,克光于后进〔二〕;休琏风情,则《百壹》标其志〔三〕;吉甫文理,则《临丹》成其采〔四〕。

〔一〕 《校证》:「『劭』,冯本、汪本作『邵』。」《事类》篇:「刘劭《赵都赋》云:『公子之客,叱劲楚令歃盟;管库隶臣,呵强秦使鼓缶。』用事如斯,可称理得而义要矣。」范注:「《三国魏志刘劭传》:劭字孔才。劭尝作《赵都赋》,明帝美之。严可均《

全三国文》三十二辑《赵都赋》佚文,漏辑此条。」《时序》篇:「

何刘群才,迭相照耀。」《魏志王粲等传评》:「刘劭该览学籍,文质周洽。」

〔二〕 黄注:「晏字平叔,有《景福殿赋》。《文选》注:魏明帝将东巡,恐夏热,故于许昌作殿,名曰景福。既成,命赋之,平叔遂有此作。」范注:「《文选》何平叔《景福殿赋》注引《典略》曰:『魏明帝将东巡,……命人赋之,平叔遂有此作。』」《明诗》篇:「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论说》篇:「平叔之二论,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盖人伦之英也。」

沈谦:「何晏之《景福殿赋》,亦堪光昭后进之文士。」

〔三〕 黄注:「《应璩传》:璩字休琏。曹爽秉政,多违法度。璩为诗以讽焉。子贞,字吉甫。少以才闻,能谈论。《楚国先贤传》:应休琏作《百一诗》讥切时事,编以示在位者,咸皆怪愕,以为应焚弃之,何晏独无怪也。《乐府广题》:百者数之终,一者数之始,士有百行,终始如一,故云百一。」按《明诗》篇:「若乃应璩《百一》,独立不惧,辞谲义贞,亦魏之遗直也。」《文选》李善注:「据《百一诗序》云:『时谓曹爽曰:公今闻周公巍巍之称,安知百虑有一失乎?』百一之名,盖兴于此也。」《书记》篇:「休琏好事,留意词翰。」牟注:「风情,作者的怀抱、意趣。《晋书袁宏传》:『曾为《咏史》诗,是其风情所寄。』」

〔四〕 《补注》:「详案《艺文类聚》卷八有晋应贞《临丹赋》云:陟绵冈之迢递,临窈谷之浚遐,览丹源之冽泉,眷悬流之清派云云。贞,字吉甫。」「临丹」,在出丹砂的水上。

沈谦:「应休琏富于风雅情趣,以讥切时事之《百壹诗》标明其志节;应吉甫深于文章义理,则以《临丹赋》蔚成其辞采。」

嵇康师心以遣论〔一〕,阮籍使气以命诗〔二〕;殊声而合响,异翮而同飞〔三〕。

〔一〕 梅注:「『遣』,疑作『造』。」《校注》:「按『遣』字自通,无烦它改。」黄注:「《晋书嵇康传》:康以为神仙禀之自然,非积学所得。至于导养得理,则安期、彭祖之伦可及,乃着《养生论》。」范注:「嵇康《养生论》见《文选》。本集有《答向子期难养生论》,《声无哀乐论》,《释私论》,《管蔡论》,《明胆论》,《难张辽叔自然好学论》,《难张辽叔宅无吉凶摄生论》。魏晋群才,叔夜作论为最富矣。」「师心」,自出心裁,谓心领神会,不拘泥成法。《论说》篇:「叔夜之辨声,……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盖人伦之英也。」《书记》篇:「嵇康《绝交》,实志高而文伟矣。」《体性》篇:「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

《斟诠》:「师心,谓依循心灵之妙用,神明而变化之,不拘泥于成法也。……《关尹子五鉴》:『善弓者师弓不师羿,善舟者师舟不师奡,善心者师心不师圣。』《太玄经穷》:『师在心也。』注:『师,循也。』」《体性》篇:「各师成心,其异如面。」

〔二〕 黄注:「《阮籍传》:『籍作《咏怀诗》八十余篇,为世所重。』颜延年曰:说者谓阮籍在晋文代,常虑祸患,故发此咏耳。」范注:「《晋书阮籍传》:『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能属文,初不留思。作《咏怀诗》八十余首,为世所重。』《文选》采录十七首。」

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刘勰说:『嵇康师心以遣论,阮籍使气以命诗。』这『师心』和『使气』便是魏末晋初的文章的特色。正始名士和竹林名士的精神灭后,敢于师心使气的作家也没有了。」(《而已集》,《鲁迅全集》卷三)「使气」,任其志气。《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灌夫为人,刚直使气。」刘禹锡《效阮公体》:「昔贤多使气,忧国不谋身。」

《明诗》篇:「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体性》篇:「嗣宗俶傥,故响逸而调远。」

〔三〕 「翮」,本指羽毛的硬管,引申为鸟翅。《时序》篇:「而嵇阮应缪,并驰文路矣。」刘申叔曰:「此节以论推嵇,以诗推阮,实则嵇亦工诗,阮亦工论,彦和特互言见异耳。」又云:「嵇阮之文,艳逸壮丽,大抵相同。若施以区别,则嵇文近汉孔融,析理绵密,阮所不逮。阮文近汉祢衡,托体高健,嵇所不及,此其相异之点也。」(《中国中古文学史》)

王世贞《艺苑卮言》:「嵇叔夜土木形骸,不事雕饰。想于文亦尔。如《养生论》、《绝交书》,类信笔成者。或遂重犯,或不相续,然独造之语,自是奇丽超逸,览之跃然而醒。诗少涉矜持,更不如嗣宗。吾每想其人,两腋习习风举。」元好问《论诗三十首》评阮籍诗云:「纵横诗笔见高情,何物能浇块磊平。老阮不狂谁会得?出门一笑大江横。」

《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竹林的代表是嵇康和阮籍。……他们七人中差不多都是反抗礼教的。」「嵇阮二人的脾气都很大,阮籍老年时改得很好,嵇康就始终都是极坏的。」「

嵇康的论文比阮籍更好,思想新颖,往往与古时旧说反对。」(《鲁迅全集》卷三)

张华短章〔一〕,奕奕清畅〔二〕,其《鹪鹩》寓意〔三〕,即韩非之《说难》也〔四〕。

〔一〕 范注:「陆云《与兄平原书》:『张公文无他异,正自情省无烦长;作文正尔自复佳。』」

牟注:「张华今存《永怀赋》、《归田赋》等,都较短。」

〔二〕 《斟诠》:「奕奕,闲雅姣美之貌。《诗商颂那》:『

万舞有奕。』传:『奕奕然闲也。』又《诗鲁颂閟宫》:『新庙奕奕,奚斯所作。』笺:『奕奕,姣美也。』」《明诗》篇:「茂先凝其清。」《时序》篇:「茂先摇笔而散珠。」

〔三〕 范注:「《文选鹪鹩赋》注引臧荣绪《晋书》曰:『张华少好文义,博览坟典。为太常博士,转兼中书郎。虽栖处云阁,慨然有感,作《鹪鹩赋》。』」其序语云:「鹪鹩,小鸟也,……色浅体陋,不为人用;形微处卑,物莫之害。……彼鹫鹗从鸿,孔雀翡翠,……翰举足以冲天,觜距足以自卫,然皆负矰婴缴,羽毛入贡,何者?有用于人也。夫言有浅而可以托深,类有微而可以喻大,故赋之云尔。」

〔四〕 陈奇猷《韩非子集释说难》篇引旧注:「夫说者有逆顺之机,顺之招福,逆而制祸,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以此说之所以难也。」

按《章表》篇:「逮晋初笔札,则张华为俊。其三让公封,理周辞要,引义比事,必得其偶,世珍《鹪鹩》,莫顾章表。」

牟注:「二者都有全身避害的寓意。」

左思奇才〔一〕,业深覃思〔二〕,尽锐于《三都》〔三〕,拔萃于《咏史》〔四〕,无遗力矣。潘岳敏给,辞自和畅〔五〕,锺美于《

西征》〔六〕,贾余于哀诔〔七〕,非自外也〔八〕。

〔一〕 「奇」,元刻本、弘治本、冯校本作「立」。《校证》:「

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王惟俭本、《诗记》别集四、《六朝诗乘总录》『奇』作『立』,即『奇』之坏文。徐校作『奇』。」

《世说文学》篇「左太冲作《三都赋》初成」,注引《思别传》:「博览名文,遍阅百家。……思为人无吏干而有文才。」

〔二〕 《杂文》篇:「扬雄覃思文阁,业深综述。」

〔三〕 《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日本刊本、王谟本,『锐』作『粹』,误。」

《诠赋》篇:「太冲安仁,策勋于鸿轨。」《神思》篇:「左思练《都》以一纪。」《时序》篇:「太冲动墨而横锦。」

《晋书文苑左思传》:「左思字太冲,齐国临淄人也。貌寝口讷,而辞藻壮丽,不好交游,惟以闲居为事。造《齐都赋》一年乃成。复欲赋三都,……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年,门庭藩溷皆着笔纸,遇得一句,即便疏之。」

《文选三都赋》注引臧荣绪《晋书》:「左思,字太冲,齐人也。少博览文史,欲作《三都赋》,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稔,门庭藩溷,皆着纸笔,遇得一句,即疏之。征为秘书,赋成,张华见而咨嗟,都邑豪贵,竞相传写。三都者,刘备都益州号蜀,孙权都建业号吴,曹操都邺号魏。思作赋时,吴、蜀已平,见前贤文之是非,故作斯赋,以辨众惑。」

〔四〕 范注:「《文选》左思《咏史》八首。」《明诗》篇:「偏美则太冲公干。」《诗品上》:「谢康乐尝言:左太冲诗、潘安仁诗,古今难比。」

沈谦:「《咏史》八首亦见《文选》。皆托古讽今,藉古人古事以抒写一己之怀抱与不平之作。《诗品》评云:『文典以怨,颇为精切,得讽谕之致。』」

〔五〕 何焯批:「『自』疑作『旨』。」黄校从之。《缀补》:「

『旨』,俗书作『●』,与『自』形近,又涉下文『自外』字而误。」《考异》:「上称敏给,承『自』字亦是,不烦改从。」

「敏给」,犹言敏捷。《史记夏本纪》:「禹为人敏给克勤。」《体性》篇:「安仁轻敏,故锋发而韵流。」

《庄子徐无鬼》:「有一狙焉,委蛇攫搔,见巧乎王。王射之,敏给搏捷矢。」成疏:「敏给,犹速也。……箭往虽速,狙皆接之,其敏捷也如此。」

《文选》潘岳《籍田赋》注引臧荣绪《晋书》:「潘岳字安仁,荥阳中牟人,总角辩慧,摛藻清艳,乡邑称为奇童。」

《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晋阳秋》曰:「岳夙以才颖发名,善属文,清绮绝世,蔡邕未能过也。」又引《续文章志》曰:「岳为文,选言简章,清绮绝伦。」

《晋书潘岳传》史臣曰:「机文喻海,韫蓬山而育芜;岳藻如江,濯美锦而增绚。」

〔六〕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昭公二十八年:『子貉早死无后,而天锺美于是。』」「锺」,聚集。

黄注:「《晋书潘岳传》:岳为长安令,作《西征赋》,述所经人物山水,文清旨诣。」范注:「《文选》潘安仁《西征赋》注引臧荣绪《晋书》:『岳为长安令,作《西征赋》述行,历论所经人物山水也。』李善注:『岳,荥阳中牟人。晋惠元康二年,岳为长安令,因行役之感,而作此赋。岳家在巩县东,故曰《西征》。』」

〔七〕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成公二年:『欲勇者,贾余余勇。』」《养气》篇:「贾余于文勇。」此处则谓行有余力则从事于哀诔。《祝盟》篇:「潘岳之《祭庾妇》,奠祭之恭哀矣。」《诔碑》篇:「潘岳构意,专师孝山,巧于序悲,易入新切。所以隔代相望,能徽厥声者也。」《哀吊》篇:「及潘岳继作,实踵其美。观其虑赡辞变,情洞悲苦,叙事如传,结言摹诗,促节四言,鲜有缓句;故能义直而文婉,体旧而趣新,《金鹿》《泽兰》,莫之或继也。」《

书记》篇:「潘岳哀辞,称掌珠伉俪,并引俗说而为文辞者也。」《

指瑕》篇:「潘岳为才,善于哀文。」

《晋书夏侯湛潘岳张载等传论》:「安仁思绪云骞,词锋景焕。……潘着哀词,贯人灵之情性。」

〔八〕 牟注:「非自外:指潘岳擅于写哀诔,是由其内心的情感决定的。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安仁情深之子,每一涉笔,淋漓倾注,宛转侧折,旁写曲诉,剌剌不能自休。夫诗以道情,未有情深而语不佳者。』(卷十一)」

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广〔一〕,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二〕。士龙朗练〔三〕,以识检乱〔四〕,故能布采鲜净,敏于短篇〔五〕。

〔一〕 黄注:「《世说(文学篇)》:『孙兴公云:潘文浅而净,陆文深而芜。』」《校注》:「《文赋》:『言恢之而弥广,思按之而逾深。』此『深』『广』二字所本。」

〔二〕 范注:「《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文章传》:『机善属文,司空张华见其文章,篇篇称善。犹讥其作文大治,谓曰:人之作文,患于不才;至子为文,乃患太多也。』」《哀吊》篇:「陆机之《吊魏武》,序巧而文繁。」《杂文》篇:「自连珠以下,拟者间出。……唯士衡运思,理新文敏,而裁章置句,广于旧篇。」《史传》篇:「至于晋代之书,繁乎著作。陆机肇始而未备。」《议对》篇:「及陆机断议,亦有锋颖,而腴辞弗剪,颇累文骨。」《书记》篇:「陆机自理,情周而巧。」《体性》篇:「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辞隐。」《镕裁》篇:「至如士衡才优,而缀辞尤繁。士龙思劣,而雅好清省。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而称『清新相接』,不以为病,盖崇友于耳。夫美锦制衣,修短有度,虽翫其采,不倍领袖。巧犹难繁,况在乎拙!而《文赋》以为『榛楛勿剪,庸音足曲』,其识非不鉴,乃情苦芟繁也。」《序志》篇:「陆赋巧而碎乱。」

《世说新语文学》篇引孙兴公云:「潘文烂若披锦,无处不善;陆文若排沙简金,往往见宝。」

《诗品上》评潘岳云:「《翰林》叹其翩翩然如翔禽之有羽毛,衣服之有绡縠,犹浅于陆机。谢混云:『潘诗烂若舒锦,无处不佳;陆文如披沙简金,往往见宝。』嵘谓益寿轻华,故以潘为胜。《翰林》笃论,故叹陆为深。余常言:陆才如海,潘才如江。」

《诗品上》评陆机诗:「尚规矩,不贵绮错,有伤直致之奇,然咀嚼英华,厌饫膏泽,文章之渊泉也。」

《文选文赋》李注引臧荣绪《晋书》曰:「陆机,字士衡,与弟云勤学,天才绮练,当时独绝,新声妙句,系踪张蔡。」

《宋书谢灵运传论》:「降及元康,潘、陆特秀,律异班、贾,体变曹、王,缛旨星稠,繁文绮合。」

〔三〕 《校证》:「『练』元作『陈』,梅据王嘉弼改,徐校同。按王徐改是。《事类》篇有『明练』语。」《校注》:「按『练』字是。何本作『练』,《文通》引同。《事类》篇『子建明练』,『明练』与『朗练』同。」沈谦:「意境爽朗,文辞洗练。」

〔四〕 《校证》:「『乱』,王惟俭本作『辞』。」「检」,谓检束制约。

〔五〕 牟注:「敏:这里指慧。短篇:《与兄平原书》中说自己『

才不便作大文,……大文难作』。」这几句话通过对陆机陆云兄弟的比较,显示了才思的畸轻畸重。陆机要求窥探深奥的妙理,而务求从多方面搜选辞藻,所以他用思很精巧,而不能克制繁缛的毛病。陆云写的文章明朗精练,他的才识足以检束杂乱的因素,所以他的文章风格鲜明清净,以短篇见长。可见不同的才思会形成不同的风格。

张溥《汉魏六朝一百三家集陆清河集题词》:「集中大文虽少,而江汉同名。刘彦和谓其『布采鲜净,敏于短篇』,殆质论欤?」

孙楚缀思,每直置以疏通〔一〕;挚虞述怀,必循规以温雅〔二〕;其品藻流别,有条理焉〔三〕。

〔一〕 范注:「《晋书孙楚传》:『楚才藻卓绝,爽迈不群,多所陵傲,缺乡曲之誉。晋文帝遣符邵、孙郁使吴,将军石苞令楚作书遗孙皓。』本传及《文选》均载楚书。观其指陈利害,深切着明,措辞率直,无所隐避,殆所谓直置疏通也。直置不可解,『置』或『指』之误欤?」按《时序》篇:「孙挚成公之属,并结藻清英,流韵绮靡。」《程器》篇:「孙楚狠愎而讼府。」《注订》:「直置者,直言以指意也。」

《校注》:「按范说误。此二句当是指其诗言,非谓所作《遗孙皓书》也。『子荆零雨之章』(楚诗首句为「晨风飘岐路,零雨被秋草」),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曾称之;锺嵘(《

诗品中》)亦特为标举;萧统且以入《选》。『直置疏通』,盖即休文所谓『直举胸情,非傍诗史』也。《文镜秘府论》地卷《十体》篇:『直置体者,谓直书其事,置之于句者是。』是『置』字未误。《

宋书刘穆之传》:『穆之曰:「……而公(指刘裕)功高勋重,不可直置。」』又《谢方明传》:『(刘穆之)白高祖曰:「谢方明可谓名家驹,直置便自是台鼎人。」』《梁书文学下伏挺传》:『

挺致书(徐勉)以观其意曰:「……怀抱不可直置。」』《江文通集杂体诗殷东阳》首:『直置忘所宰。』亦并以『直置』连文。评文论事皆用此二字,足见为当时常语。」

吴林伯《文心雕龙校注商兑》:「按《书品宗炳》:『放逸屈摄,颇效康许,量其直置孤梗,是灵运之流。』江淹诗云:『直置忘所宰。』『直置』本为成词,不烦改字。《广雅》:『直,正也。』《知音》『置辞』,《广韵》:『置,设也。』直置,谓正直设辞。《晋书孙楚传》称楚『爽迈不群,多所陵傲』,常意不自得。观其《征西官属送于陟阳候作诗》,沿庄周《齐物》之论,泯离合、死生、吉凶、大小之知,以此消遣人间烦恼。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曰:『子荆零雨之章』能『直举胸臆』。其《井赋》表示『

绝彼淫俗,安此朴真,俗尚其华,我笃其信』。《为石苞与孙皓书》劝皓降晋,指陈利害,深切着明。这些都是『直置疏通』之证。」「

疏通」,谓疏通事理。

牟注:「直举、直寻、直置诸说,都大致意近。疏通:通畅。《奏启》:『辨析疏通为首。』」

〔二〕 范注:「《晋书挚虞传》载虞《思游赋》,其序曰:『虞尝以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之所佑者,义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顺,所以延福;违此而行,所以速祸。然道长世短,祸福舛错。怵迫之徒,不知所守,荡而积愤,或迷或放。故借之以身,假之以事,先陈处世不遇之难,遂弃彝伦,轻举远游,以极常人罔惑之情;而后引之以正,反之以义。推神明之应于视听之表,崇否泰之运于智力之外,以明天任命之不可违,故作《思游赋》。』循规温雅,即指《思游赋》也。」

牟注:「述怀:《晋书挚虞传》载他的《思游赋》,末二句是:『乐自然兮识穷达,澹无思兮心恒娱。』正是其述怀之作。循规以温雅:指遵循天命而辞义温和雅正。」

〔三〕 《颂赞》篇:「挚虞品藻,颇为精核。至云杂以风雅,而不变旨趣,徒张虚论,有似黄白之伪说矣。」《序志》篇:「《流别》精而少巧。」《序志》篇范注(十三):「《晋书挚虞传》:『虞撰《文章志》四卷,又撰古文章,类聚区分为三十卷,名曰《流别集》,各为之论。辞理惬当,为世所重。』《文镜秘府论》云:『挚虞之《文章志》,区别优劣,编辑胜辞。』」《诗品序》:「挚虞《文志》,详而博赡,颇曰知言。」《斟诠》:「品藻者,定其差品及文质也。」又:「至仲洽论文,特重各体作品之流别,颇切实用,而观念亦极准确。」

牟注:「流别:流派,指不同文体的源流演变。」

傅玄篇章,义多规镜;长虞笔奏〔一〕,世执刚中〔二〕;并桢干之实才〔三〕,非群华之韡萼也〔四〕。

〔一〕 范注:「《晋书傅玄传》:『玄性刚劲亮直,不能容人之短。司空王沈与玄书曰:省足下所著书,言富理济,经纶政体,存重儒教,足以塞杨墨之流遁,齐孙孟于往代,每开卷,未尝不叹息也。玄子咸,字长虞,刚简有大节,风格峻整,识性明悟,疾恶如雠,推贤乐善,尝慕季文子、仲山甫之志,好属文论,虽绮丽不足,而言成规鉴。』」

《斟诠》:「规镜,言其规箴可为鉴戒也。与『规鉴』同。」

〔二〕 黄注:「世执:咸,玄子也。《易蒙卦》彖:『以刚中也。』《师卦》彖:『刚中而应。』」《注订》:「『世执』言傅玄两代继世,文有刚中之德。」

《斟诠》:「世执刚中,言玄咸父子两代继世,执持刚中之德。《易蒙卦》彖辞:『初筮告,以刚中也。』」牟注:「世代坚持刚强正直。」「刚中」,刚毅中正。

《程器》篇:「傅玄刚隘而詈台。」《奏启》篇:「若夫傅咸劲直,而按辞坚深,……各其志也。」《议对》篇:「晋代能议,则傅咸为宗。……长虞识治,而属辞枝繁。」

〔三〕 《校证》:「『桢』,冯本、汪本、两京本、王惟俭本、《

诗纪》、《六朝诗乘》作『杶』。」《校注》:「『桢』,黄校云:『汪作杶。』元本、弘治本、活字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四库本亦并作杶,……皆非也。《程器》篇赞:『贞干谁则?』『

贞』为『桢』之借字,可证。」《书费誓》:「峙乃桢干。」「干」亦作「干」。「桢干」,支柱,骨干。亦作贞干。《论衡语增》:「夫三公鼎足之臣,王者之贞干也。」沈谦:「傅玄个性刚劲耿直,其文义多所规箴,可为鉴戒。傅咸之笔札奏章,承袭父风,累世主持刚正,同为国家之骨干人才。」《晋书傅玄传》:「玄少时避难于河内,专心诵学,后虽显贵,而著述不废,撰论经国九流及三史故事,评断得失,各为区例,名为《傅子》,……并文集百余卷行于世。……史臣曰:『……傅玄体强直之姿,怀匪躬之操,抗辞正色,补阙弼违,谔谔当朝,不忝其职者矣。及乎位居三独,弹击是司,遂能使台阁生风,贵戚敛手。虽前代鲍葛,何以加之?』」

〔四〕 《斟诠》:「韡萼,明盛之花萼,以喻文辞之藻美也。韡,音伟,《说文》:『韡,盛也。』《诗小雅常棣》:『常棣之华,鄂不韡韡。』传:『韡韡,光明也。』」

成公子安选赋而时美〔一〕,夏侯孝若具体而皆微〔二〕,曹摅清靡于长篇〔三〕,季鹰辨切于短韵〔四〕,各其善也〔五〕。

〔一〕 《校证》:「『选』,铃木云:『当作撰。』按『撰』、『

选』古通。《史记司马相如传》:『历撰列辟。』集解:『徐广曰:撰,一作选。』《正纬》篇:『曹褒撰谶。』唐写本『撰』作『选』,是其证。又日本刊本『时』作『辞』。」

《校注》:「按『选』读为『撰』。严可均《全晋文》卷五九所辑子安文,以赋为最多;其《啸赋》,曾选入《文选》。」其它有《天地赋》、《云赋》等二十余篇。

范注:「《晋书文苑成公绥传》:『绥少有俊才,词赋甚丽。』」《诠赋》篇:「士衡、子安,底绩于流制。」《时序》篇:「孙、挚、成公之属,并结藻清英,流韵绮靡。」《文选啸赋》注引臧荣绪《晋书》:「绥少有俊才,辞赋壮丽。」

〔二〕 斯波六郎:「《孟子公孙丑上》:『子贡曰:……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赵岐注:「体者,四枝股肱也。……具体者,四枝皆具。……体以喻德也。」此处「具体而皆微」,谓内容大体具备而规模都较小。

黄注:「按湛作《周诗》、《昆弟诰》,正如谢公评《

扬都赋》所云:事事拟学,而不免俭狭者也。」范注:「《世说新语文学》篇注:『《文士传》曰:「夏侯湛,字孝若,有盛才,文章巧思,善补雅辞,名亚潘岳。」』《湛集》载其叙曰:『《周诗》者,《南陔》、《白华》、《华黍》、《由庚》、《崇丘》、《由仪》六篇,有其义而亡其辞,湛续其亡,故曰《周诗》也。』其诗曰:『

既殷斯虔,仰说洪恩;夕定晨省,奉朝侍昏;宵中告退,鸡鸣在门;孳孳恭诲,夙夜是敦。』《晋书夏侯湛传》载其《昆弟诰》一篇,纯模《尚书》。本传谓湛着论三十余篇,别为一家之言。」按《时序》篇:「岳、湛曜联璧之华。」

《晋书夏侯湛潘岳张载等传论》:「孝若掞蔚春华,时标丽藻。」

〔三〕 范注:「曹摅,字颜远。《晋书》在《良吏传》。《文选》载其五言《思友人》诗、《感旧》诗各一首。《文词林》载《赠韩德真》、《赠石崇》、《赠王弘远》、《赠欧阳建》、《答赵景猷》五首,并四言长篇,殆即彦和所指。」按《练字》篇:「曹摅诗称:『岂不愿斯游,褊心恶●呶。』两字诡异,大疵美篇。况乃过此,其可观乎!」

〔四〕 《校证》:「『季鹰』,冯本、汪本、畲本、谢钞本、《诗纪》误作『李膺』。」范注:「《文选》张季鹰《杂诗》注引王俭《

七志》曰:『翰,字季鹰,文藻新丽。』」按《比兴》篇:「季鹰《

杂诗》云『青条若总翠』,皆其义者也。」

「季鹰」,元刻本作「李膺」。

《校注》:「《世说新语识鉴》篇刘注引《文士传》:『张翰,字季鹰。有清才美望,博学善属文,造次立成,辞义清新。』足与此说相印证。」

牟注:「辨切,辨明切实。……《文选》卷二十八录其《杂诗》一首。锺嵘《诗品》称许:『季鹰「黄华」之唱,……得虬龙片甲,凤皇一毛。』即指《杂诗》中的『黄华如散金』句。」

〔五〕 沈谦:「成公绥撰作辞赋,时有优美之佳构;夏侯湛具备各体,但无广大之特色;曹摅之长篇四言,词句清新而流靡;张翰之短篇韵文,明辨而切当。以上四家,均各具优点。」

孟阳、景阳,才绮而相埒〔一〕,可谓鲁卫之政,兄弟之文也〔二〕。刘琨雅壮而多风〔三〕,卢谌情发而理昭〔四〕,亦遇之于时势也〔五〕。

〔一〕 《校注》:「『景阳』,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何本、胡本、梅本、凌本、合刻本、秘书本、谢钞本、《汇编》本、清谨轩本作『景福』,《文通》引同。梅庆生于『景福』下注『殿赋』二字。冯舒云:『福当作阳。』按史传未言张载撰有《景福殿赋》,梅注误。舍人一则曰『才绮而相埒』,再则曰『可谓鲁卫之政,兄弟之文也』,则当以作『景阳』为是。」

《诗品上》:「晋黄门郎张协,其源出于王粲,文体华净,少病累。又巧构形似之言。雄于潘岳,靡于太冲,风流调达,实旷代之高手。词采葱蒨,音韵铿锵,使人味之,亹亹不倦。」

《明诗》篇:「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析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此其大略也。」

黄注:「《诗品序》:『晋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按三张:载字孟阳,协字景阳,亢字季阳。」《时序》篇:「应、傅、三张之徒,并结藻清英,流韵绮靡。」《铭箴》篇:「唯张载《剑阁》,其才清采。」《明诗》篇:「景阳振其丽。」

〔二〕 斯波六郎:「《论语子路》:『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牟注:「锺嵘《诗品》列张协为上品,张载为下品,是仅就二人的五言诗而论。张溥《张孟阳景阳集题辞》:『景阳文稍让兄,而诗独劲出。盖二张齐驱,诗人之间互有短长。若论才家庭,则伯难为兄,仲难为弟矣。」

《诗品下》:「晋中书张载,乃远惭厥弟。」古直笺:「按三张并称,惟亢远逊。孟阳《七哀》,亦何惭于厥弟耶?」

〔三〕 《校证》:「『风』,王惟俭本作『讽』。」陈骙《文则》:「《考工记》之文,……雄健而雅。」可知壮、雄、健等字,并不伤雅。范注:「《晋书刘琨传》:『琨为匹磾所拘,自知必死,神色怡如也。为五言诗,赠其别驾卢谌。琨诗托意非常,摅畅幽愤,远想张陈(张良、陈平),感鸿门、白登之事,用以激谌。谌素无奇略,以常词酬和,殊乖琨心。重以诗赠之,乃谓琨曰:『前篇帝王大志,非人臣所言矣。』《文选》载琨《答卢谌》四言诗一首,又《重赠卢谌》五言一首。《重赠》诗载琨本传,即谌所谓『帝王大志非人臣所言』者也。」按《祝盟》篇:「刘琨《铁誓》,精贯霏霜,而无补于晋汉,反为仇雠。」《章表》篇:「刘琨劝进,……文致耿介,并陈事之美表也。」沈谦释「多风」为「富有风操」。

《诗品序》:「先是郭景纯用俊上之才,变创其体;刘越石仗清刚之气,赞成厥美,然彼众我寡,未能动俗。」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评刘琨云:「曹刘坐啸虎生风,四海无人角两雄。可惜并州刘越石,不教横槊建安中。」

寇效信《论风骨》:「刘越石遭永嘉之乱,国破家亡,心怀郁结,欲匡世济俗而不可得。这种愤世济俗的情志,发而为诗歌,必然慷慨悲歌,凄越动人,『雅壮而多风』。」(《文学评论》一九六二年六期)

〔四〕 范注:「《(晋书)卢谌传》:『谌,字子谅,清敏有理思。好老庄,善属文。』彦和称卢谌『情发而理昭』,盖指其上表理刘琨,本传所谓『文旨甚切』者也。表文载《刘琨传》。」黄注:「《

卢谌传》:刘琨败丧,谌抗表理琨,文旨甚切。……谌才高行洁,为一时所推。值中原丧乱,……沦陷非所。」

《诗品中》评刘琨卢谌诗云:「其源出于王粲,善为凄戾之词,自有清拔之气。」刘熙载《艺概诗概》:「刘公干、左太冲诗壮而不悲,王仲宣、潘安仁悲而不壮,兼悲壮者,其惟刘越石乎?」

《中古文学史》:「卢谌,字子谅。《文选览古诗》注引徐广《晋纪》:谌有才理。」

〔五〕 牟注:「『遇之于时势』:指刘琨、卢谌均遭西晋末年的动乱。刘琨《答卢谌书》说:『昔在少壮,未尝检括,远慕老庄之齐物,近嘉阮生(籍)之放旷,……自顷辀张,困于逆乱,国破家亡,亲友凋残。负杖行吟,则百忧俱至;怏然独坐,则哀愤两集。』(《文选》卷二十五)」

景纯艳逸,足冠中兴〔一〕。《郊赋》既穆穆以大观〔二〕,《仙诗》亦飘飘而凌云矣〔三〕。

〔一〕 《训故》:「《晋书》:郭璞博学有高才,词赋为中兴之冠。尝作《南郊赋》,帝嘉之,以为著作佐郎。」按此见《郭璞传》。

范注:「《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璞别传》:『文藻粲丽,诗赋诔颂,并传于世。』」《诠赋》篇:「景纯绮巧,缛理有余。」《杂文》篇:「景纯《客傲》,情见而采蔚。」《时序》篇:「景纯文敏而优擢。」

《校注》:「《太平广记》卷十三郭璞条引李弘范《翰林明道论》:『景纯善于遥寄,缀文之士,皆同宗之。』《诗品中》:『晋弘农太守郭璞,宪章潘岳,文体相辉,彪炳可翫,始变永嘉平淡之体,故称中兴第一。』并足与舍人此说相发。」

〔二〕 《郊赋》即《南郊赋》,见《全晋文》,已残缺。《礼记曲礼下》「天子穆穆」,孔疏:「云天子穆穆者,威仪多貌也。天子尊重,故行止威仪多也。」《斟诠》:「穆穆,有雍容华美之貌。」

〔三〕 《校注》:「『凌』,元本、活字本、两京本、胡本作『陵』。按『飘飘凌云』,用司马相如奏《大人赋》事,《史记相如传》作『凌』,《汉书》作『陵』。『凌』、『陵』古通。以《风骨》篇『相如赋仙,气号凌云』例之,作『凌』前后一律。」

斯波六郎:「《史记司马相如传》:『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说,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

沈谦:「郭璞文辞艳丽秀逸,足称东晋中兴之冠。其《

南郊赋》既雍容肃穆而蔚为大观,《游仙诗》亦高远出尘,有凌驾云霄之概。」

《明诗》篇:「所以景纯仙篇,挺拔而为俊矣。」《诗品中》:「晋弘农太守郭璞诗,……《翰林》以为诗首。但《游仙》之作,辞多慷慨,乖远玄宗,而云『奈何虎豹姿』,又云『戢翼栖榛梗』,乃是坎壈咏怀,非列仙之趣也。」范注:「《文选》郭景纯《

游仙诗》七首,李善注曰:『凡游仙之篇,皆所以滓秽尘网,锱铢缨绂,霞倒景,饵玉玄都。而璞之制,文多自叙,虽志狭中区,而辞无俗累,见非前识,良有以哉!』」例如「赤松临上游,驾鸿乘紫烟」即所谓飘飘凌云。

《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檀道鸾《续晋阳秋》曰:「

至过江,佛理尤盛,故郭璞五言,始会合道家之言而韵之。」《札记》:「据檀道鸾之说,是东晋玄言之诗,景纯实为之前导,特其才气奇肆,遭逢险艰,故能假玄语以写中情,非夫钞录文句者所可拟况。」《诗品序》:「郭景纯用俊上之才,变创其体。」

许文雨《文论讲疏》:「按永嘉以还,为诗理过其辞。江表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故潘岳、郭璞起而变革其体,中兴之功不可没也。」

庾元规之表奏,靡密以闲畅〔一〕;温太真之笔记,循理而清通〔二〕:亦笔端之良工也〔三〕。

〔一〕 《时序》篇:「庾以笔才逾亲。」《程器》篇:「昔庾元规才华清英,勋庸有声,故文艺不称,若非台岳,则正以文才也。」《

章表》篇:「庾公之《让中书》,信美于往载。」《章表》篇范注〔

二二〕:「《晋书庾亮传》:庾亮,字符规,明帝即位,以为中书监,亮上书让曰云云。(《文选》作《让中书令表》,李善注曰:「

诸《晋书》并云《让中书监》。此云令,恐误也。」)」沈谦释「靡密以闲畅」为「轻丽缜密而闲适舒畅」。

〔二〕 《时序》篇:「温以文思益厚。」《诏策》篇:「晋氏中兴,唯明帝崇才,以温峤文清,故引入中书。」《奏启》篇:「温峤恳恻于费役,并体国之忠规矣。」温峤为中书令,明帝诏曰:「中书之职,酬对多方,斟酌礼宜,非唯文疏而已,非望士良才,何可妄居?」「卿既以令望,忠允之怀,着于周旋;且文清而旨远,宜居深密。今欲以卿为中书令,朝论亦咸以为宜。」(《艺文类聚》四十八引檀道鸾《晋阳秋》。)「循理」,遵循道理。

〔三〕 斯波六郎:「《韩诗外传》卷七:『是以君子避三端:避文士之笔端,避武士之锋端,避辩士之舌端。』」

孙盛干宝,文胜为史〔一〕,准的所拟〔二〕,志乎典训〔三〕,户牖虽异〔四〕,而笔彩略同。

〔一〕 「干宝」,元刻本、弘治本作「子实」,冯校本作「于宝」。《校证》:「『干宝』原作『子实』,梅改,徐校同。王惟俭本亦作『干宝』。」《时序》篇:「其文史则有……孙、干之辈,虽才或浅深,珪璋足用。」

《史传》篇范注〔三五〕:「《隋志》:『《晋阳秋》三十二卷(讫哀帝,孙盛撰)。』《考证》云:『《晋书孙盛传》:盛字安国,着《晋阳秋》,词直而理正,咸称良史。』」又〔三四〕:「《隋志》:『《晋纪》二十三卷(干宝撰,讫愍帝)。』《考证》云:『《晋书干宝传》:宝,字令升,着《晋纪》,自宣帝讫于愍帝,五十三年,凡二十卷,其书简略,直而能婉,咸称良史。』《史通》……《载言》篇曰:『干宝议撰《晋史》,以为宜准丘明。』……《序例》篇曰:『惟令升先觉,远述丘明,重立凡例,勒成《

晋纪》。邓孙以下,遂蹑其踪。』」此谓孙盛干宝以文才见长而为史官,与《论语雍也》篇「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取义不同。

〔二〕牟注:「准的,标准。拟,仿效,学习。」

〔三〕牟注:「典训:指《尚书》中的《尧典》、《伊训》之类。」

郭注:「《史通序例》:『令升先觉,远述丘明。』故云:『准的所拟,志乎典训。』」则以『典训』泛指经典,亦可通。

〔四〕 《史传》篇:「干宝述纪,以审正得序;孙盛《阳秋》,以约举为能。按《春秋》经传,举例发凡。自《史》《汉》以下,莫有准的。至邓璨《晋纪》,始立条例。又摆落汉魏,宪章殷周,虽湘川曲学,亦有心典谟。及安国立例,乃邓氏之规焉。」「户」,喻指流派。

袁宏发轸以高骧,故卓出而多偏〔一〕;孙绰规旋以矩步,故伦序而寡状〔二〕;殷仲文之孤兴〔三〕,谢叔源之闲情〔四〕,并解散辞体,缥渺浮音〔五〕。虽滔滔风流,而大浇文意〔六〕。

〔一〕袁宏见《晋书》九十二《文苑传》。

《明诗》篇:「袁孙已下,虽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揆,莫与争雄。」《时序》篇:「其文史则有袁、殷之曹,……虽才或浅深,珪璋足用。」《诠赋》篇:「彦伯梗概,情韵不匮。」《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晋阳秋》:「袁宏少有逸才,文章绝丽。曾为《

咏史》诗,是其风情所寄。」锺嵘《诗品》:「彦伯《咏史》,虽文体未遒,而鲜明紧健,去凡俗远矣。」

《斟诠》:「发轸犹言发轫。……《文选》曹植《王仲宣诔》:『发轸北魏,远迄南淮。』向注:『轸,车也。』高骧犹言高举,《文选》嵇康《琴赋》:『参辰极而高骧。』向注:『骧,举也。』」直解为「开篇如驾轻就熟,昂首腾骧,故其气势拔卓特出,但多偏宕激越之处」。

〔二〕 《校注》:「按『状』疑当作『壮』。舍人谓其『伦序寡壮』,盖如锺嵘《诗品序》之评为『平典似《道德论》』然也。兴公诗由《文馆词林》所载四首及江淹所拟者观之,确系『规旋矩步,伦序寡壮』。」

《札记》:「《续晋阳秋》(宋永嘉太守檀道鸾撰,书已佚,此见《困学纪闻》及《文选注》引)曰:『许询及太原孙绰,转相祖尚,又加以三世之辞,而风骚之体尽矣。询、绰并为一时文宗,自此学者悉化之。』据檀道鸾之说,……若孙、许之诗,但陈要眇,情既离乎比兴,体有近于伽陀,徒以风会所趋,仿效日众,览《兰亭集》诗,诸篇共恉,所谓琴瑟专一,谁能听之?达志抒情,将复焉赖?谓之风骚道尽,诚不诬也。」

「规旋矩步」,循规蹈矩,比喻墨守成规。《晋书张载传》:「今士循常习故,规行矩步,积阶级,累阀阅,碌碌然以取世资。」

「伦序」,犹言伦次、秩序。范注:「孙兴公《游天台山赋》多用佛老之语,不甚状貌山水,与汉赋穷形尽貌者颇异。」牟注:「寡状,缺乏形象描绘。」

《诔碑》篇:「及孙绰为文,志在碑诔,《温》《王》《郗》《庾》,辞多枝杂,《桓彝》一篇,最为辨裁矣。」《晋书孙绰传》:「绰,字兴公,少以文才垂称,于时文士,绰为其冠,温、王、郗、庾诸公之薨,必须绰为碑文。」《艺文类聚》四十五有绰所撰《丞相王导碑》、《太宰郗鉴碑》,四十七有《太尉庾亮碑》,皆残阙,《桓彝碑》全佚。

〔三〕 范注:「《世说新语文学》篇:『殷仲文天才弘赡。』注引《续晋阳秋》:『仲文雅有才藻,着文数十篇。』」《校证》:「

『孤』,何校、黄注云:『疑作秋。』……顾校作『状』。案仲文《

南州桓公九井作诗》有『独有清秋日,能使高兴尽』之句。」

《校注》:「『孤』,黄校云:『疑作秋。』(此袭何焯说)按《文选》载仲文《南州桓公九井作》诗,有『独有清秋日,能使高兴尽』句,何氏盖据此为言。然由江淹《杂体诗殷东阳》首标目为『兴瞩』,及所拟全诗观之,『孤』字似未误。(『孤兴』二字出《文赋》)」《考异》:「上有『独有』一辞,『孤』字不误。」牟注:「孤兴,即谓孤高之兴。」

〔四〕 《校证》:「畲本、王惟俭本、陈本、清谨轩钞本、日本刊本『闲』作『闲』。」《校注》:「按谢混之『闲情』,除《文选》所载《游西池》诗足以取证外,江淹《杂体诗谢仆射》首专以『游览』标目,亦可得其仿佛。」

《训故》:「《宋书》:谢混,字叔源,小字益寿,安之孙也。风华为江左第一,历官尚书左仆射。」《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檀道鸾《续晋阳秋》曰:「(许)询、(孙)绰并为一时文宗,自此学者悉化之。至义熙中,谢混始改。」《诗品序》:「逮义熙中,谢益寿斐然继作。」《诗品序》:「逮义熙中以谢益寿、殷仲文为华绮之冠。」

《诗品中》评谢瞻、谢混、袁淑、王微、王僧达诗:「

其源出于张华,才力苦弱,故务其清浅,殊得风流媚趣。」

诸家多以殷谢并举,如《宋书谢灵运传论》云:「仲文始革孙许之风,叔源大变太元(孝武年号)之气。」《南齐书文学传论》云:「仲文玄气,犹不尽除,谢混情新,得名未盛。」《文选游西池诗》注引臧荣绪《晋书》:「混善属文。」

《中国中古文学史》:「(以上)彦和所举,舍庾亮、温峤兼擅事功,孙盛、干宝尤长史才外,均以文学著名。」

〔五〕 沈谦:「谢混之《西池》诗,有『美人愆岁月,迟暮独如何』之句,抒闲情。皆打破辞赋俳偶之体裁,恍惚有无,辞语浮华,不切实际;虽轻靡放逸,流为风尚,而其文义大为浇薄矣。」

《斟诠》:「缥渺浮音,辞气浮华虚无恍惚,不着实际者也。缥渺,恍惚有无之意。……《体性》篇:『轻靡者,浮文弱植,缥渺附俗者也。』彦和以为殷谢二家之文,殆即轻靡之体,故有此语。」

〔六〕 《斟诠》:「滔滔风流,谓轻靡放逸,泛滥无归也。滔滔,泛滥之意。《论语微子》:『滔滔者天下皆是也。』集解:『孔曰:滔滔,风流之貌。』」

以上为第四段,评论两晋作家。

宋代逸才,辞翰鳞萃〔一〕,世近易明,无劳甄序〔二〕。观夫后汉才林,可参西京〔三〕;晋世文苑,足俪邺都〔四〕;然而魏时话言,必以元封为称首〔五〕;宋来美谈,亦以建安为口实〔六〕。何也?岂非崇文之盛世〔七〕,招才之嘉会哉〔八〕!嗟夫,此古人所以贵乎时也〔九〕!

〔一〕 「鳞萃」,犹鳞集。张衡《西京赋》:「瑰货方至,鸟集鳞萃。」

〔二〕 「甄序」,按次第甄别。范注:「此亦犹《时序》篇不论当代之意。」

〔三〕 黄注:「光武都洛阳,长安在西,故曰西京。而文人遂以前汉为西京。」

〔四〕 黄注:「《文选》:魏曹操都邺,相州是也。」

〔五〕 黄注:「《汉书汉武帝纪》:上还,登封泰山,降坐明堂。……以十月为元封元年。」《斟诠》:「称首,第一杰出之意。《

文选》司马相如《封禅文》:『前圣之所以永保鸿名而常为称首者,用此。』」

《校注》:「《诗大雅抑》:『告之话言。』毛传:『话言,古之善言也。』《史记司马相如传》:『(《封禅文》)宜为称首者,用此。』」

《缀补》:「《左文六年传》:『着之话言。』杜注:『话,善也。作为善言遗戒。』『话言』犹『善言』,故与『美谈』对文。」

〔六〕 《校注》:「《公羊传》闵公二年:『鲁人至今以为美谈。』《书》伪《仲虺之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孔传:『恐来世论道我放天子常不去口。』」按此「口实」指话柄,与本篇意不合。

〔七〕 《斟诠》:「盛世,……此处指西汉武帝元封之时代而言。」

〔八〕 《斟诠》:「嘉会,难得之运会。……此处指建安之运会而言。」

郭注:「『岂非崇文之盛世,招才之嘉会哉!』论述了文学兴盛与当时政治上帝王的提倡,是分不开的。」

〔九〕 范注:「《论衡案书》篇:『夫俗好珍古不贵今,谓今之文不如古书。夫古今一也。才有高下,言有是非,不论善恶,而徒贵古,是谓古人贤今人也。……才有浅深,无有古今;文有伪真,无有故新。』彦和之意同此。」

《校注》:「《淮南子原道》篇:『圣人不贵尺之璧,而重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也。』」按此二解均与上文意不联贯。

《斟诠》:「是则彦和于诠评文才之外,又特重文章之时会,无其时会,虽有俊才,亦未由驰骋。《孟子》有言:『虽有知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按此见《公孙丑上》。

《校释》:「本篇行文,……于铺叙之中,有义例三焉。一曰单论,二曰合论,三曰附论。……合论之义,或因父子,或以兄弟,或系同时而名声相埒,或属朋友而微尚相同;又或缘比较优劣而合论,或欲辨明异同而合论。附论者,大都附庸时流之士。单论者,类能独标一体,或则瑜不掩瑕,又或特出一时风会之外者也。然则此篇事本衡文,而义同史传,故能……具见九代人才之高下,苟非卓裁,曷克臻此!」

又:「舍人论文家长短异同之处,每具卓识。……篇中论二班两刘,不同旧说;论子桓、子建,亦异俗情。以遣论、命诗,分属嵇阮;以深广、朗练,区判机云。论张、蔡、孙、干,则由异以见同;评建安群彦,则各标其所美;谓仲宣弁冕七子,称景纯足冠中兴,皆特识所存,足资后学研味者也。」

第五段,说明为什么对宋代作家略而不论,并作小结,说明文才与时代的关系。

赞曰:才难然乎〔一〕,性各异禀〔二〕。一朝综文,千年凝锦〔三〕。余采徘徊,遗风籍甚〔四〕。无曰纷杂,皎然可品〔五〕。

〔一〕 《论语泰伯》:「才难,不其然乎?」注:「人才难得,岂不然乎?」

〔二〕 《斟诠》:「性包才气二者而言。《体性》篇云:『才有庸俊,气有刚柔,故辞理庸俊,莫能翻其才,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各师成心,其异如面。』故文之庸俊刚柔,莫不决定于作家才性气禀之差异。」

〔三〕 《斟诠》:「言一旦综述文理,千载凝成锦绣也。所谓『凝锦』,亦即『合组列锦』之义。《西京杂记》:『司马相如友人盛览尝问以作赋,相如曰:「合纂组以成文,列锦绣以为质。」览乃作《

合组歌》,《列锦赋》。』」

周注:「综文:组织文辞。凝锦:集成锦绣。指文辞可以传后。」

〔四〕 《校注》:「『籍』,张本作『藉』。按《史记陆贾传》:『陆生游汉廷公卿间,名声藉盛。』《汉书》作『籍甚』。是『藉』『籍』本通。然以《论说》篇『虽复陆贾籍甚』证之,则此亦当作『籍』,前后始能一律。」《汉书补注》引周寿昌曰:「籍甚,《史记》作藉盛,盖言声名得所藉而益盛也。」

牟注:「徘徊,反复回旋,指作品长期流传。」

〔五〕 《斟诠》:「言莫谓历代篇章纷纶繁杂,而作品之徒具外观,羌无实义,所谓『色厉内荏』,亦即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者,不乏其数,而文才之优劣高下,自有其品第,固彰彰明也。」

赞语的意思是说:写文章的高才是的确难得的,因为人的禀性不同。由于禀性不同,才思不同,在历代文坛上,表现出种种纷杂的作家和作品。但是不要说它纷杂迷乱,还是可以清清楚楚地进行品评的。

知音 第四十八

《礼记乐记》:「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乐者,通于伦理者也。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唯君子为能知乐。是故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而治道备矣。是故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知乐则几于礼矣。」

《吕氏春秋本味》篇:「伯牙鼓琴,锺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泰山;锺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锺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锺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

《列子汤问》篇:「伯牙善鼓琴,锺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锺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锺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锺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绝弦,以无知音者。」

刘向《雅琴赋》:「末世锁才兮知音寡。」

《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曹丕《与吴质书》:「昔伯牙绝弦于锺期,仲尼覆醢于子路,痛知音之难遇,伤门人之莫逮。」

《抱朴子尚博》篇:「援琴者至众,而夔襄专知音之难。」

《序志》篇:「怊怅于《知音》。」

《南齐书文学传论》:「蕴思含毫,游心内运,放言落纸,气韵天成,莫不禀以生灵,迁乎爱嗜,机见殊门,赏悟纷杂。若子桓之品藻人才,仲治之区判文体,陆机辨于《文赋》,李充论于《翰林》,张擿句褒贬,颜延图写情兴,各任怀抱,共为权衡。」

《知音》篇是专门讲文学鉴赏和批评的。刘勰把对乐曲的欣赏和鉴别作为比喻,一开始就感叹:「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所以篇名叫作《知音》。在《知音》篇里一方面讲文学艺术之难以理解和鉴别,另一方面分析知音人难得的原因。

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一〕,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二〕

〔一〕纪评:「『难』字一篇之骨。」

《史通鉴识》篇:「若乃《老经》撰于周日,《庄子》成于楚年,遭文景而始传,值嵇阮而方贵。若斯流者,可胜纪哉!故曰:废兴,时也;穷达,命也。适使时无识宝,世缺知音,若《论衡》之未遇伯喈,《太玄》之不逢平子,势将烟烬火灭,泥沈雨绝,安有殁而不朽,扬名于后世者乎?」

吴氏《林下偶谈》「知文难」条:「柳子厚云:『夫为文之难,知之愈难耳。』是知文之难甚于为文之难也。盖世有能为文者,其识见犹倚于一偏,况不能为文者乎!昌黎《毛颖传》,杨诲之犹大笑以为怪。诲之盖与柳子厚交游,号稍有才者也。东坡谓南丰,《太白集》如《赠怀素草书歌》并《笑矣乎》等篇,非太白诗,而滥竽《集》中。东莱编《文鉴》,晦庵未以为然。以诸有识者,所见尚不同如此,则俗人之论易为纷纷,宜无足怪也。故韩文公则为时人笑且排,下笔称意,则人必怪之,欧公作《尹师鲁墓铭》,则或以为疵缪。……」(《图书集成》六二一册《文学典》)

〔二〕 《斟诠》:「王褒《圣主得贤臣颂》:『上下俱欲,欢然交欣,千载一会,论说无疑。』」

斯波六郎:「袁宏《三国名臣序赞》:『夫万岁一期,有生之通涂;千载一遇,贤智之嘉会。』」《缀补》:「邯郸淳《答赠诗》:『圣主受命,千载一遇。』」

杜甫《南征》诗:「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

夫古来知音,多贱同而思古〔一〕,所谓「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也〔二〕。昔《储说》始出〔三〕,《子虚》初成〔四〕,秦皇汉武,恨不同时〔五〕;既同时矣,则韩囚而马轻〔六〕。岂不明鉴同时之贱哉〔七〕!

〔一〕 「同」,同时代。《缀补》:「《淮南子修务》篇:『世俗之人,尊古而贱今。』」

《论衡超奇》篇:「俗好高古而称所闻。前人之业,菜果甘甜;后人新造,蜜酪辛苦。」

白居易《与元九书》:「夫贵耳贱目,荣古陋今,人之大情也。仆不能远征古旧,如近岁韦苏州歌行,才丽之外,颇近兴讽;其五言诗又高雅闲淡,自成一家之体。今之秉笔者谁能及之?然当苏州在时,人亦未甚爱重,必待身后,人始贵之。」

〔二〕 《斟诠》:「《鬼谷子内犍》篇:『君臣上下之事,有远而亲,近而疏,就之不用,去之反求,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日进前而不御者,施不合也;遥闻声而相思者,合于事也。』陶弘景注:『分违则日进前而不御,理契则遥闻声而相思。』……《

楚辞九章涉江》:『腥臊并御。』王注:『御,用也。』《荀子礼论》:『时举而代御。』杨注:『御,进用也。』」

《礼记曲礼下》:「妇人不当御。」注:「御,接见也。」

桓谭《新论闵友》篇:「《玄经》,数百年其书必传。世咸尊古卑今,贵所闻,贱所见也,故轻易之。」

柳宗元《与友人论为文书》:「嗟乎!道之显晦,幸不幸系焉;谈之辩讷,升降系焉;鉴之颇正,好恶系焉;交之广狭,屈伸系焉;则彼卓然自得以奋其间者,合乎否乎,是未可知也。而又荣古陋今者比肩迭迹,大抵生则不遇,死而垂声者众焉。」

〔三〕 《史记老庄申韩列传》:「(韩非)故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余万言。……人或传其书至秦。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四〕 《汉书司马相如传》:「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之。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请为天子游猎之赋。』……赋奏,天子以为郎。」

〔五〕 《论衡佚文》篇:「韩非之书,传在秦庭,始皇叹曰:独不得与此人同时!」

〔六〕 《史记老庄申韩列传》:「韩王……乃遣非使秦。秦王悦之,未信用。李斯姚贾害之,毁之,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遣非药,使自杀。」

《抱朴子广譬》篇:「贵远而贱近者,常人之用情也;信耳而疑目者,古今之所患也。是以秦王叹息于韩非之书,而想其为人。汉武慷慨于相如之文,而恨不同世。及既得之,终不能拔,或纳谗而诛之,或放之乎冗散。」「马轻」,谓司马相如未为汉武帝所重用。

〔七〕 《汉书扬雄传下》:「时大司空王邑,纳言严尤,闻雄死,谓桓谭曰:『子常称扬雄书,岂能传于后世乎?』谭曰:『必传,顾君与谭不及见也。凡人贱近而贵远,亲见扬子云禄位容貌不能动人,故轻其书。』」

《论衡齐世》篇:「述事者好高古而下今,贵所闻而贱所见,辨士则谈其久者,文人则着其远者。画工好画上代之人,秦汉之士,功行谲奇,不肯图今世之士者,尊古卑今也。贵鹄贱鸡,鹄远而鸡近也。使当今说道深于孔墨,名不得与之同;立行崇于曾颜,声不得与之钧:何则?世俗之性,贱所见,贵所闻也。有人于此,立义建节,实核其操,古无以过,为文书者肯载于篇籍,表以为行事乎?作奇论,造新文,不损于前人,好事者肯舍久远之书,而垂意观读之乎?扬子云作《太玄》,造《法言》,张伯松不肯一观,与之并肩,故贱其言。使子云在伯松前,伯松以为《金匮》矣。」

又《须颂》篇:「俗儒好长古而短今,……信久远之伪,忽近今之实。」又《案书》篇:「夫俗好珍古不贵今,谓今之文不如古书。夫古今一也,才有高下,言有是非,不论善恶,而徒贵古,是谓古人贤今人也。……盖才有浅深,无有古今;文有伪真,无有故新。」

《典论论文》:「常人贵远贱今,向声背实。」

《抱朴子尚博》篇:「世俗率神贵古昔,而黩贱同时,……虽有益世之书,犹谓之不及前代之遗文也。是以仲尼不见重于当时,《太玄》见蚩薄于比肩也。俗士多云今山不及古山之高,今海不及古海之广,今日不及古日之热,今月不及古月之朗;何肯许今之才士不减古之枯骨?重所闻,轻所见,非一世之所患也。昔之破琴剿弦者,谅有以而然乎。」

又《钧世》篇:「其于古人所作为神,今世所著为浅,贵远贱近,有自来矣。故新剑以诈刻加价,弊方以伪题见宝也。是以古书虽质朴,而俗儒谓之堕于天也;今文虽金玉,而常人同之于瓦砾也。」

江淹《杂体诗序》(《全梁文》十八):「又贵远贱近,人之常情;重耳轻目,俗之恒蔽。是以邯郸托曲于李奇,士季假论于嗣宗,此其效也。」

柳宗元《与杨京兆凭书》:「凡人可以言古,不可以言今。桓谭亦云:亲见扬子云,容貌不能动人,安肯传其书?诚使博如庄周,哀如屈原,奥如孟轲,壮如李斯,峻如马迁,富如相如,明如贾谊,专如扬雄,犹为今之人,则世之高者至少矣。由此观之,古之人未始不薄于当世,而荣于后世也。」

至于班固、傅毅〔一〕,文在伯仲,而固嗤毅云「下笔不能自休」。〔二〕及陈思论才,亦深排孔璋,敬礼请润色,叹以为美谈,季绪好诋诃,方之于田巴〔三〕,意亦见矣。故魏文称「文人相轻」,非虚谈也〔四〕。

〔一〕傅毅,字武仲,东汉诗赋家,章帝时为兰台令史,与班固、贾逵共典校书。后为车骑将军窦宪主记室。窦宪迁大将军,以之为司马,班固为中护军。

〔二〕 《典论论文》:「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而固小之,与弟超书曰:『武仲以能属文为兰台令史,下笔不能自休。』」「休」,谓休止。元李冶《敬斋古今黈》:「『

下笔不能自休』者,正斥其文字汗漫无统耳。」《文选集评》于本句下注云:「是讥其冗散。」

〔三〕曹植《与杨德祖书》:「以孔璋(陈琳)之才,不闲(习)于辞赋,而多自谓能与司马长卿同风,譬画虎不成,反为狗者也。……昔丁敬礼尝作小文,使仆润色之,仆自以才不过若人,辞不为也。敬礼谓仆:『卿何所疑难?文之佳恶,吾自得之。后世谁相知定吾文者耶?』吾常叹此达言,以为美谈。……刘季绪才不能逮于作者,而好诋诃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毁五帝,罪三王,呰(毁)五霸于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鲁连一说,使终身杜口。刘生之辩,未若田氏;今之仲连,求之不难,可无叹息乎!」

《训故》:「《魏略》:丁廙,字敬礼,仪之弟。」

刘季绪,名修。《文选》李善注:「挚虞《文章志》曰:刘表子,官至乐安太守,着诗赋颂六篇。」又:「《鲁连子》曰:齐之辩者曰田巴,辩于狙丘,而议于稷下。」鲁连即鲁仲连。

《奏启》篇:「是以世人为文,竞于诋诃,……多失折衷。」

〔四〕 明张云璈《选学胶言》:「此习由来已久,厥后《北史魏收传》:收与邢邵俱以才名,互相訾毁。邵云:『江南任昉,文体本疏,魏收非直模拟,亦大偷窃。』收闻之云:『伊常于沈约集中作贼,何竟道我偷任!』《邢邵传》:袁翻以文章位望称先达,尝有贵人初授官,大宴客,翻与邵俱在座,翻意主人必托己为让表,主人竟命邵作之,翻甚不悦,每谓人云:『邢家小儿常客作章表,自买黄纸写而送之。』皆此类也。」

清人赵翼《陔余丛考》卷四十《文人相轻》条,也举了类似的事例,又历举文人尊古卑今的陋习,可参阅。

至如君卿唇舌〔一〕,而谬欲论文,乃称「史迁著书,谘东方朔」,〔二〕于是桓谭之徒,相顾嗤笑。彼实博徒〔三〕,轻言负诮,况乎文士,可妄谈哉!

〔一〕 《论说》篇:「楼护唇舌。」楼护,字君卿,《汉书游侠传》谓护:「齐人。……为人短小精辩,论议常依名节,听之者皆竦。与谷永俱为五侯上客。长安号曰:『谷子云笔札,楼君卿唇舌。』」「唇舌」,谓口才。

〔二〕 《补注》:「详案此事无考。《史记太史公自序》索隐:『桓谭云:迁所著书成,以示东方朔,朔皆署曰太史公。』此史迁著书谘东方朔之证。惟彦和指此为君卿所称而谭嗤之。不识谭此言上下仍有诋君卿之说否?姑识于此,以俟达者论之。」范注:「《孝武纪》索隐亦引此说,据彦和此文,则是桓谭笑楼护之说,索隐误记。」

《注订》:「此桓谭引楼说以为嗤笑,非索隐误记也。范注非。」

〔三〕 《史记袁盎传》:「剧孟博徒。」集解引如淳曰:「博荡之徒,或曰博戏之徒。」

故鉴照洞明〔一〕,而贵古贱今者,二主是也〔二〕;才实鸿懿〔三〕,而崇己抑人者,班曹是也〔四〕;学不逮文〔五〕,而信伪迷真者〔六〕,楼护是也。酱瓿之议,岂多叹哉〔七〕!

〔一〕 《斟诠》:「谓鉴识照察洞彻分明也。」

〔二〕 范注:「二主谓秦皇、汉武。」

〔三〕 《斟诠》:「鸿懿,鸿大深美也。《论衡超奇》:『连结篇章,必大智鸿懿之俊也。』」

〔四〕 范注:「班曹谓班固、曹植。」元刻本无「者」字。

〔五〕 《斟诠》:「学不逮文,谓所学不与于文,亦即不及学文也。楼护以医术见称,文学非其所长,故云然。」

〔六〕 「信伪迷真」,不仅限于文学,也见于美术。清董棨《养素居画学钩沈》:「作画不多,识见不广,师传不真,必执一己之见,妄为评论。每以虚灵为纤弱,着眼为疏忽,沉厚为滞钝;反是则滞钝也而以为沉着,纤弱也而以为虚灵,疏忽也而以为萧散,见笑大方,不胜枚举,诚《庄子》所谓『夏虫不可语冰』者欤!」(《画论丛刊》下卷)

〔七〕 《斟诠》:「《汉书扬雄传赞》:『而巨鹿侯芭,尝从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刘歆亦尝观之,谓雄曰:「空自苦,今学者有禄利,然尚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后人用覆酱瓿也。」雄笑而不答。』案:酱瓿,即酱。《颜氏家训文章》篇之论扬雄曰:『着《剧秦美新》,妄投于阁,周章怖慑,不达天命,童子之为耳。桓谭以为胜老子,葛洪以为方仲尼。使人叹息!此人直以晓算术,解阴阳,故着《太玄经》。……且《太玄》今竟何用乎?不啻覆酱瓿而已。』」

以上为第一段,论知音难逢。关于知音难逢的问题,作者首先从历史上举出事例,说明了三个方面的原因:第一,是「贵古贱今」;第二是「崇己抑人」,即「文人相轻」;第三是「信伪迷真」,那就是学识浅薄,误信讹传而不明真相。由于这三方面的障碍,文学作品很难得到知音人。

夫麟凤与雉悬绝〔一〕,珠玉与砾石超殊〔二〕,白日垂其照〔三〕,青眸写其形〔四〕。然鲁臣以麟为〔五〕,楚人以雉为凤〔六〕,魏民以夜光为怪石〔七〕,宋客以燕砾为宝珠〔八〕。形器易征〔九〕,谬乃若是;文情难鉴,谁曰易分〔一○〕!

〔一〕 《公羊传》哀公十四年:「麟者,仁兽也。」何休注:「状如¢,一角。」《诗召南野有死¢》《释文》:「『¢』,本亦作『』。……」《草木疏》云:「,£也。」「」,鹿类,似鹿而较小。

〔二〕 《说文》:「砾,小石也。」桓宽《盐铁论刺议》:「玉石相似而异类。」

〔三〕 《校注》:「按徐干《中论治学》篇:『譬如宝在于玄室,有所求而不见。白日照焉,则群物斯辨矣。』」

〔四〕 「青眸」,黑眼珠。刘桢《鲁都赋》:「蛾眉青眸,颜若霞雪。」

《史记扁鹊传》:「越人之为方也,不待切脉、望色、听声、写形。」「写形」,谓仔细观察形貌。

〔五〕 《春秋经》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左传》:「

春西狩于大野,叔孙氏之车子鉏商获麟,以为不祥,以赐虞人。仲尼观之,曰:『麟也。』然后取之。」《公羊传》:「有以告者曰:『

有而角者。』孔子曰:『孰为来哉!孰为来哉!』」

《孔丛子记问》:「叔孙氏之车子曰鉏商,樵于野而获兽焉。众莫之识,以为不祥,弃之五父之衢。冉有告孔子曰:『身而肉角,岂天之妖乎?』夫子曰:『今何在?吾将观焉。』遂往,谓其御高柴曰:『若求(冉有名求)之言,其必麟乎!』到视之,果信。」冉有为季氏宰,故云「鲁臣」。

〔六〕 梅注:「《尹文子》曰:楚人担山雉者,路人问:『何鸟也?』担雉者欺之曰:『凤皇也。』路人曰:『我闻有凤皇,今始见之。汝贩之乎?』请买千金,弗与,请加倍,乃与之。将欲献楚王。经宿而鸟死。路人不遑惜其金,惟恨不得以献楚王。……王闻之,感其欲献于己,召而厚赐之,过买鸟之金十倍。」按此见《尹文子大道上》。

〔七〕 《校证》:「『民』原作『氏』,据凌本、梅六次本改。」《校注》:「按以上下文例之,『民』字是。《尹文子大道下》篇所谓魏之田父者也。」邹阳《狱中上书自明》:「夜光之璧。」

梅注:「《尹文子》曰:魏田父有耕于野者,得宝玉径尺,弗知其玉也,以告邻人。邻人阴欲图之,谓之曰:怪石也。畜之弗利其家。田父虽疑,犹豫以归。置于庑下,其夜玉明光照一室。田父大怖,……遽而弃之于远野。邻人盗之以献魏王。魏王召玉工相之,玉工望之,再拜贺曰:大王得天下之宝,臣未尝见。王问其价,玉工曰:此玉无价以当之。五城之都,仅可一观。魏王赐献玉者千金,长食上大夫之禄。」按此亦见《大道上》。

〔八〕 梅注:「《阚子》曰:宋之愚人得燕石于梧台之东,归而藏之以为宝。周客闻而观焉。主人斋七日,端冕玄服以发宝,革匮十重,缇巾十袭。客见之掩口而笑曰:此特燕石也,其与瓦甓不殊。」按《水经淄水注》谓古梧宫之台东,即《阙子》所谓宋愚人得燕石处。《玉函山房辑佚书》据以辑入《阙子》,谓《太平御览》卷五十一误作「《阚子》」。然《文选》应璩《百一诗》注及《艺文类聚》卷六《石部》引均作《阚子》,当以「《阚子》」为是。

《缀补》:「景宋本《白帖》一引《荀子》:『宋之愚人,得燕石于梧桐台之东(桐字疑衍)』云云(又见《御览》四九九、《事文类聚》前集十四)。」(文与上引《阚子》略同)

〔九〕 《易系辞上》:「形而下者谓之器。」「征」,证验也。纪评:「此似是而非之见,虽相赏识,亦非知音。」

〔一○〕《抱朴子尚博》篇:「德行为有事,优劣易见;文章微妙,其体难识。」《史通鉴识》篇:「物有恒准,而鉴无定识,欲求铨核得中,其唯千载一遇乎?」

夫篇章杂呇〔一〕,质文交加〔二〕,知多偏好〔三〕,人莫圆该。〔四〕慷慨者逆声而击节〔五〕,酝藉者见密而高蹈〔六〕,浮慧者观绮而跃心,爱奇者闻诡而惊听〔七〕。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八〕各执一隅之解,欲拟万端之变〔九〕。所谓「东向而望,不见西墙」也〔一○〕。

〔一〕 纪云:「又进一层。」《斟诠》:「『杂沓』,众多貌。扬雄《甘泉赋》:『骈罗列布,鳞以杂沓兮。』」

〔二〕 「质文交加」是说有的以朴素见长,有的以华丽见长。

〔三〕 曹植《与杨德祖书》:「人各有好尚。兰 荪蕙之芳,众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咸池》、《六茎》之发,众人所共乐,而墨翟有非之之论,岂可同哉!」

李翱《答朱载言书》:「天下之语文章,有六说焉。其尚异者,则曰文章辞句奇险而已;其好理者,则曰文章叙意苟通而已;其溺于时者,则曰文章必当时;其病于时者,则曰文章不当时;其爱难者,则曰文章宜深不当易;其爱易者,则曰文章宜通不当难。此皆情有所偏,滞而不流,未识文章之所主也。」(《李文公集》卷六)

魏庆之《诗人玉屑》引《临汉隐居诗话》:「沈括存中,吕惠卿吉甫,王存正仲,李常公择,治平中同在馆下谈诗。存中曰:韩退之诗乃押韵之文耳,虽健美富赡,而格不近诗。』吉甫曰:『

诗正当如是,我谓诗人以来,未有如退之者。』正仲是存中,公择是吉甫,四人交相诘难,久而不决。公择忽正色谓正仲曰:『君子群而不党,公何党存中也?』正仲勃然曰:『我所见如是,顾岂党耶?以我偶同存中,遂谓之党;然则君非吉甫之党乎!』一座大笑。」

《蔡宽夫诗话》:「文章大概亦如女色,好恶只系于人。」

〔四〕 「圆该」,圆通该备,即面面俱到。

《抱朴子辞义》篇:「五味舛而并甘,众色乖而皆丽。近人之情,爱同憎异。贵乎合己,贱乎殊途。夫文章之体,尤难详赏。苟以入耳为佳,适心为快,尟知忘味之九成,雅颂之风流也。所谓考盐梅之咸酸,不知大羹之不致,明飘飖之细巧,蔽于沈深之弘邃也。」

斯波六郎:「此文特表现『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与彼文之『贵乎合己,贱于殊途』甚近。」

〔五〕 此谓激昂慷慨的人听了昂扬悲壮的乐声而击节叹赏。

〔六〕 《校证》:「『藉』,纪本误『籍』。」《考异》:「藉、籍古通。」《文赋》:「故夫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言穷者无隘,论达者唯旷。」《隐秀》篇:「使酝藉者蓄隐而意愉。」「密」指沈密幽隐的作品。「高蹈」是说高兴得举足顿地,犹之乎说手舞足蹈。

〔七〕 「浮慧」,浮华巧慧。「绮」,比喻词藻华美的作品。「诡」,谓诡奇的作品。

〔八〕 《颜氏家训文章》篇:「邢子才、魏收俱有重名,时俗准的,以为师匠。邢赏服沈约而轻任昉,魏爱慕任昉而毁沈约,每于谈燕,辞色以之,邺下纷纭,各有朋党。祖孝征尝谓吾曰:『任、沈之是非,乃邢、魏之优劣也。』」

清薛雪《一瓢诗话》:「从来偏嗜,最为小见。如喜清幽者,则绌痛快淋漓之作为愤激,为叫嚣;喜苍劲者,必恶婉转悠扬之音为纤巧,为卑靡。殊不知天地赋物,飞潜动植,各有一性。──何莫非两间生气以成此?理有固然,无容执一。」(见《清诗话》)

吴调公《文心雕龙知音篇探微》:「元好问素以慷慨苍凉见长。对于以清刚风格著名的六朝诗人刘琨确是五体投地,而对于擅长刻苦锤炼,形成寒瘦奇警风格的唐诗人孟郊,却极尽挖苦之能事。他的《论诗绝句》云:『东野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这就不能不说是『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了。」(《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三辑)

〔九〕 「拟」,是度量、衡量。这是说去衡量千变万化不同风格的作品。

〔一○〕黄注:「《淮南子》:东面而望,不见西墙;南面而视,不睹北方。」按此见《淮南子泛论训》。《校注》:「《吕氏春秋去宥》篇:『东面望者,不见西墙。』」

《抱朴子广譬》篇:「观听殊好,爱憎难同。飞鸟睹西施而惊逝,鱼鳖闻《九韶》而深沉。故衮藻之粲焕,不能悦裸乡之目;《采菱》之清音,不能快楚隶之耳;古公之仁,不能喻欲地之狄;端木之辩,不能释系马之庸。」

《定势》篇:「桓谭称文家各有所慕,或好浮华而不知实核,或美众多而不见要约。陈思亦云:世之作者,或好烦文博彩,深沉其旨者;或好离言辨白,分毫析厘者。」

按「音实难知」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作品本身不容易鉴别,刘勰举了古代的例子说明就是有形的器物也难以辨别,而「文情难鉴,谁曰易分」,文学作品里的思想感情是很难鉴别的,那就更不容易分清高下。另一方面是「知多偏好」,人们由于性格和爱好的不同而主观片面,往往是「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合乎自己口味的作品,读起来击节叹赏;不合自己口味的作品,就见了讨厌,丢在一边。结果是「东向而望,不见西墙」,各执成见,难以全面。

以上为第二段,分析「音实难知」的原因。

凡操千曲而后晓声〔一〕,观千剑而后识器〔二〕;故圆照之象〔三〕,务先博观〔四〕。

〔一〕 《校注》:「按桓谭《新论》:『成少伯工吹竽,见安昌侯张子夏鼓瑟,谓曰:「音不通千曲以上,不足以为知音。」』(《御览》卷五八一引,严可均《全后汉文》卷十佚此条)」

〔二〕 范注:「《意林》引《新论》曰:『扬子云工于赋,王君大习兵器。予欲从二子学。子云曰:能读千赋则善赋。君大曰:能观千剑则晓剑。谚曰:伏习象神,巧者不过习者之门。』」按此见《道赋》篇。

曹植《与杨德祖书》:「盖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渊之利,乃可以议于断割。」

〔三〕 「圆照」,谓灵觉圆融澈照。「圆」指圆满无缺,「照」指洞照内外,莹澈无隔。《圆觉经》:「一切如来本起因地,皆依圆照清净觉相,永断无明,方成佛道。」「圆照之象」,谓文字是圆明寂照中所现形象。

刘勰《梁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石像碑》:「况种智圆照,等觉遍知,扬万化于大千,摛亿形于法界。……月喻论其迹隐,镜譬辨其常照。」

《神思》篇:「研阅以穷照。」

《世说新语假谲》篇刘孝标注:「种智有是,而能圆照。」

兴膳宏《〈文心雕龙〉与〈出三藏记集〉》:「僧佑《

弘明集》序有云:『夫觉海无涯,慧境圆照。』其后唐代佛陀多罗译《圆觉经》(《大正藏》十七)亦云:『生死涅盘,同于起灭,妙觉圆照,离于华翳。』……《知音》篇中以『镜』与『照』配合使用,构成『照辞如镜』之句。是故能显一切事物现象的智慧,称为『大圆镜智』或『大圆照智』。」(《兴膳宏文心雕龙论文集》)

〔四〕 郭绍虞王文生《文心雕龙再议》:「刘勰对文学批评论的另一重要贡献是注重批评者的修养。在《知音》篇里,他指出文学批评上『贱同思古』、『贵古贱近』的错误倾向,以及『各执一隅之解,欲拟万端之变』的主观主义分析方法的缺点,认为必须提高批评者的修养。而修养中需要首先强调的就是『博观』。『凡操千曲……务先博观』,这段话十分清楚,『博观』也就是广泛地学习、观察、分析、鉴别。他认为这种锻炼,是培养全面分析作品才能的基础,事实上也就是强调实践的重要性。」

阅乔岳以形培塿〔一〕,酌沧波以喻畎浍〔二〕,无私于轻重〔三〕,不偏于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四〕。

〔一〕 《诗周颂时迈》:「怀柔百神,及河乔岳。」传:「乔,高也,高岳,岱宗也。」后因称高山曰「乔岳」。

「培(音瓿)塿」,小阜也。本作「附娄」或「部娄」,《左传》襄公二十四年:「部娄无松柏。」《魏都赋》注引作「培塿」。《说文》:「附娄,小土山也。」

〔二〕 《校注》:「『浍』,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作『●』。按『●』,字书所无,当以作『浍』为是。《尔雅释水》:『注沟曰浍。』《释名释水》:『注沟曰浍;浍,会也,小沟之所聚会也。』沧波以大言,畎浍以小言。《

书益稷》:『浚畎浍巨川。』亦以畎浍连文。」「沧波」,指沧海之波。「畎浍」,田间小沟。《书益稷》:「浚畎浍距川。」孔传:「一亩之间,广尺深尺曰畎。」按《史记夏本纪》作「浚浍畎致之川」,集解引郑注云:「畎浍,田间沟也。」「酌」谓酌取。

这两句话强调了比较和分析的重要性。

〔三〕 《楚辞》严忌《哀时命》:「执权衡而无私兮,称轻重而不差。」

「轻重」,指对作品评价的高低,像权衡一样,有客观的标准,不根据私心偏见。

〔四〕 《斟诠》:「批评家应保持客观公正之胸衿,舍去一己之偏嗜,就作品整体而评鉴,始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若心存成见,以有色眼镜观察作品,则必南辕北辙,背道而驰矣。」《知音》篇里提出来的解决办法,首先是「博观」。经多见广,自然成为鉴别的内行,不致于「信伪迷真」,而且要「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克服了「偏好」的缺点,克服了畸轻畸重的私心,「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那就是评论文理象秤那样公平,剖析文辞象镜子那样分明。

是以将阅文情〔一〕,先标六观〔二〕:一观位体〔三〕,二观置辞〔四〕,三观通变〔五〕,四观奇正〔六〕,五观事义〔七〕,六观宫商〔八〕。斯术既形〔九〕,则优劣见矣〔一○〕。

〔一〕 《杂文》篇:「苑囿文情,故日新殊致。」「文情」,指作品的文辞与情思。

〔二〕 「观」,作名词用。先从六方面去观察。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六观之术,按刘邵《人物志》有《八观》篇,此参其说。」

〔三〕 《镕裁》篇:「情理设位,文采行乎其中。」又云:「履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位体」,指根据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确定文体。

「观位体」就是观察「设情以位体」做得怎样,看是不是根据思想情感来安排文章的体制,是不是根据体裁明确了规格要求。刘勰以封禅文为例,提出:「构位之始,宜明大体,树骨于训典之区,选言于宏富之路,使意古而不晦于深,文今而不坠于浅。」(《

封禅》篇)此即「位体」之义。

〔四〕 详见《丽辞》、《镕裁》、《章句》、《练字》、《指瑕》等篇。

〔五〕 「观通变」,是观察在继承与革新方面做得怎样,是不是能够推陈出新。这个问题主要见于《通变》篇。

〔六〕 「奇正」有两种含义:一种是奇异和正常,一种是新奇和雅正。前者的「奇」是对《离骚》型的浪漫主义说的,刘勰主张以正为主,以奇为副,要「酌奇而不失其贞(正)」(《辨骚》),「执正以驭奇」(《定势》);后者的「奇」,是针对南朝的形式主义、追逐新奇说的,他反对「逐奇而失正」(《定势》)。奇与正是一对矛盾,要观察在奇与正的关系上处理得怎样,是否能够「执正以驭奇」,不致「逐奇而失正」。

〔七〕 观「事义」,是观察在文章写作中能否象在《事类》篇说的「举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就是举出和要说明的论点类似的事例作为论据,或者运用典故来「以古证今」。具体事例,主要取材于与主题有关的现实生活;但在南朝用典风气盛行的时候,取材于古代经史的典故就成了很重要的来源。锺嵘《诗品序》说:「词既失高,则宜加事义,虽谢天才,且表学问。」

〔八〕 观「宫商」,是观察宫商角征羽五音在诗赋等韵文里是否调配得适当,这里指的是作品的音律,就是在诗赋和骈文中,词句的声、韵、调要按既定格律作适当的安排,其中主要的是四声问题。详见《声律》篇。

〔九〕 《校证》:「《广博物志》二九『形』作『行』。」《校注》:「『行』字误。《情采》篇赞『心术既形』,句法与此同,可证。」「斯术」,即是指上面所说的六观。这句是说六种观察方术既已形成。

〔一○〕《文心雕龙再议》:「有的同志认为,刘勰的『六观』,多注意形式方面的问题,这是他的缺点。其实不然。先标六观是为了进一步窥阅文情。『六观』的缺点并不在此,而在于它没有把根据社会生活评价作品思想内容这样重要的一点概括到他的批评论中去,尽管他在分析文学现象时已经这样实践。」

以上为第三段,针对以上所存在的问题,提出来的解决办法,首先是「博观」,经多见广,自然成为鉴别的内行,而且对作品要作全面的观察,克服成见和私心,接着提出观察作品的六项具体方术。这「六观」虽然多半注意艺术形式方面的问题,其实「先标六观」,还是为了正确理解和评价作品的思想内容。自然,这里所提出来的「六观」,由于时代的推移,已不适合于当前广大读者和批评家的实际要求,但有规律可寻还是古今一致的。

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一〕,观文者披文以入情〔二〕,沿波讨源,〔三〕虽幽必显〔四〕。世远莫见其面,觇文辄见其心〔五〕。岂成篇之足深〔六〕,患识照之自浅耳〔七〕。

〔一〕 《毛诗序》:「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体性》篇:「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物色》篇:「情以物迁,辞以情发。」

〔二〕 《校证》:「『文』两京本作『寻』。《辨骚》篇、《时序》篇俱有『披文』语。《文选》陆士衡《文赋》:『碑披文以相质。』此彦和所本。两京本不可从,王惟俭本『文』又作『辞』,亦不可从。」《辨骚》篇:「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

《校注》:「『披文』,元本、活字本、胡本作『披寻』;训故本作『披辞』。按训故本是也。上句既言『缀文者情动而辞发』;则此当作『观文者披辞以入情』,始能相应。」「披」谓披阅。这是说读者通过披阅作品的文辞深入领会作者的思想感情。

〔三〕 《文赋》:「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波」,指外在的文辞形式;「源」,指内在的思想感情。

〔四〕 意谓即使隐微也一定会使它显露。

〔五〕 「觇」,观察,有钻研之意。《论衡佚文》篇:「贤圣定意于笔,笔集成文,文具情显,后人观之,以见正邪,安宜妄记!足蹈于地,迹有好丑;文集于札,志有善恶。故夫占迹以睹足,观文以知情。」《抱朴子钧世》篇:「盖往古之士,匪鬼匪神。其形器虽冶铄于畴曩,然其精神布在乎方策。情见乎辞,指归可得。」

陆游《上辛给事书》:「某闻前辈以文知人。……必有是实,乃有是文。夫心之所养,发而为言,言之所发,比而成文,人之邪正,至观其文则尽矣决矣,不可复隐矣。」(《渭南文集》)

〔六〕 郭注:「《论语公冶长》:『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此文足深与彼文足恭,两足字义同,过也。」按「足深」亦可解作足够深刻。

《抱朴子钧世》篇:「且古书之多隐,未必昔人故欲难晓,或世易语变,或方言不同,经荒历乱,埋藏积久,简编朽绝,亡失者多。或杂续残缺,或脱去章句,是以难知,似若至深耳。」

〔七〕 「识照」,犹言鉴别力。按此处元刻本、两京本、黄本均作「自浅」,弘治本「自」作「目」,张之象本、梅本、凌本从之。何焯「自」作「目」。虽可两通,但仍以从元本作「自」为胜。《校证》、《校注》均失校。

以上是说,尽管「音实难知」,但是看文章的人,通过披阅文章深入作者的内心。这样犹之乎沿着余波去探讨水源,虽然作者有幽深的含意也可以显露出来。深入理解了作者的含意,自然就可以作出正确的批评了。

夫志在山水,琴表其情〔一〕,况形之笔端,理将焉匿?故心之照理〔二〕,譬目之照形,目瞭则形无不分〔三〕,心敏则理无不达。

〔一〕 《吕氏春秋本味》篇,见题下注。

〔二〕 「心」是就读者方面说;「理」是就作品方面说。这两个「

理」字指思路。

〔三〕 《孟子离娄上》:「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注:「瞭,明也。」

然而俗鉴之迷者〔一〕,深废浅售〔二〕,此庄周所以笑《折杨》,〔三〕宋玉所以伤《白雪》也〔四〕!

〔一〕 《校证》:「鉴,原作『监』,铃木云:『宜作鉴。』案铃木说是。王惟俭本正作『鉴』。本赞『妙鉴乃订』语,即承此为言,亦作『鉴』。今据改。」

《考异》:「监,察也,领也,摄也。《韵会》通作鉴、鉴。《礼王制》:『天子使其大夫为之监,监于方伯之国。』上『监』读去,下『监』读平。又《书酒诰》:『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铃木说非。」

〔二〕作品含意深刻的不为人理解而遭废弃,意思浮浅的容易受人赏识。

〔三〕梅注:「《庄子》曰:大声不入于里耳,《折杨》《皇荂》,则嗑然而笑。是故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胜也。」按此见《天地》篇。「荂」,古华字。成疏:「《折杨》《皇华》盖古之俗中小曲也,玩狎鄙野,故嗑然动容,同声大笑也。」大声,《咸池》《六英》之乐。嗑,笑声。

〔四〕 《文选》宋玉《对楚王问》:「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

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数十人。引商刻羽,杂以流征,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属和,跟着别人唱。

「白雪」,古琴曲。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五十七:「

谢希逸《琴论》曰:『刘涓子善鼓琴,制《阳春》《白雪》曲。』《

琴集》曰:『《白雪》,师旷所作商调曲也。』《唐书乐志》曰:『《白雪》,周曲也。』张华《博物志》曰:『《白雪》者,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曲名也。』」诸说不同,要皆指高雅之音。

梁简文帝《与湘东王书》:「玉徽金铣,反为拙目所嗤;《巴人》《下里》,更合郢中之听。《阳春》高而不和,妙声绝而不寻,竟不精讨锱铢,核量文质,有异巧心,终媿妍手。是以握瑜怀玉之士,瞻郑邦而知退;章甫翠履之人,望闽乡而叹息。」

宋陈善《扪虱新话》「文章由人所见」条:「文章似无定论,殆是由人所见为高下耳。只如杨大年、欧阳永叔皆不喜杜诗,二公岂不知文者?而好恶如此。晏元献公尝喜诵梅圣俞『寒直犹着底,白鹭已飞前』之句,圣俞以为此非我之极致者,岂公偶自得意于其间乎?欧公亦云:『吾平生作文,惟尹师鲁一见展卷疾读,五行俱下,便晓人深意处。』然则于余人当有所不晓者多矣。所谓文章如精金美玉,自有定价,不可以口舌增损者,殆虚语耶?虽然,《阳春》《

白雪》,而和者数人,《折杨》《黄华》,则哑然而笑。自古然矣。」

昔屈平有言:「文质疏内,众不知余之异采。」〔一〕见异唯知音耳〔二〕。扬雄自称「心好沈博绝丽之文」〔三〕,其事浮浅〔四〕,亦可知矣。

〔一〕 黄注:「屈平《九章》:『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余之异采。』」按此见《怀沙》篇。王逸注:「采,文采也。言己能文能质,内以疏达,众人不知我有异艺之文采也。」洪兴祖补注:「内,旧音讷。疏,通也。讷,木讷也。」蒋骥《山带阁注楚辞》:「文质,文之不艳者。」

这是说文采不华艳,显得迂阔而不善表达。屈原本来是讲的德行,这里引来指文章。

〔二〕 《校释》:「按两『异』字应作『奥』,后人据误本《楚辞》改此文耳。观下文『深识鉴奥』可知。」《文论选》注:「《史记屈原列传》:『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余之异采。』《集解》引徐广曰:『异一作奥。』」此「异」「奥」形近易误之证。

《斟诠》:「按不改字自通。异采者,殊异之文采也。」

另外,《文心雕龙》中还两用「异采」字。《体性》篇:「壮丽者,高论鸿裁,卓烁异采者也。」《丽辞》篇:「若气无奇类,文乏异采,碌碌丽辞,则昏睡耳目。」

吴调公《文心雕龙知音篇探微》:「这里的所谓见异,决不仅仅指才能出众,还包括能识别作家和作品之所以出众的个性特色。」(《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三辑)

徐中玉《〈文心雕龙〉「见异唯知音耳」说》:「『异采』不仅指文采,也应包括通过作品所表现出来的品格与才能。……但『见异』还有另外一些重要内容:刘勰见出了各家作品之『异』处,承认其中有些『异』处实际正是其出众不凡处。」(油印本)

〔三〕 《校注》:「按《古文苑》扬雄《答刘歆书》:『雄为郎之岁,自奏少不得学,而心好沈博绝丽之文。』」按此语已见《事类》篇黄注引。

〔四〕 「其事浮浅」,范注:「疑当作『不事浮浅』。」《校释》:「按『其』疑『匪』误,此言雄好深奥之文,匪从事于浮浅可知。故下曰『深识鉴奥,欢然内怿』也。」《校注》:「『其』下,《训故》本有一白匡。按今本上下文意不相应。『其』下疑脱一『不』字。」《校证》:「今按疑当作『共事浮浅』,意谓扬雄自称心好沈博绝丽之文,则世俗之共事浮浅,亦可知矣。王惟俭本『其』下有□。」

《斟诠》:「『共事浮浅』,承上文『俗监之迷者,深废浅售』而言,亦与上文屈平所谓『众不知余之异采』之意相偶。若如范杨二氏之校,则语意直致,上下文不相贯串矣。」

吴林伯《商兑》:「『其事浮浅』,乃就上文引雄语论断,『其』下省略『不』字,实为『其不事浮浅』,正与下文『深识鉴奥』一贯。《论说》:『曹植《论道》体同书抄,言不持正,论如其已。』『如其已』,犹《春秋左传》昭三十一年『不如其已』。古人为行文之便,自有省『不』之例。」

《缀补》:「案『事』犹『于』也。『其于浮浅亦可知』,意谓扬雄决不好浮浅之文也。」

夫唯深识鉴奥〔一〕,必欢然内怿〔二〕,譬春台之熙众人〔三〕,乐饵之止过客〔四〕。盖闻兰为国香,服媚弥芬〔五〕;书亦国华,〔六〕翫绎方美〔七〕。知音君子,其垂意焉。

〔一〕 《校证》:「『深识』疑当作『识深』。」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深识』疑当作『识深』,与『鉴奥』二字词性均同。」《校注》:「按『鉴奥』疑当乙作『奥鉴』,与『深识』对。此云『深识奥鉴』,与《声律》篇之『练才洞鉴』,句法正相似也。」按「奥鉴」二字过于生硬。

〔二〕 「内怿」,内心喜悦。《论衡佚文》篇:「诚见其美,欢气发于内也。」

〔三〕 「熙」,《校证》本误印作「照」。《老子》二十章:「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如登春台」亦作「如春登台」。「熙熙」,和乐声,见《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广哉熙熙乎」杜注。

范注:「俞樾《诸子平议》(平议《老子》)曰:『如春登台与十五章若冬涉川一律。河上公本作如登春台,非是。然其注曰:「春阴阳交通,万物感动,登台观之,意志淫淫然。」是亦未尝以春台连文。其所据本亦必作春登台,今传写误倒耳。《文选闲居赋》注引此已误。』案如俞说,则彦和时已误矣。《释藏》卷八释道安《十二门经论序》:『世人游此,犹春登台。』是晋代尚不误也。」

牟注:「《总术》篇『落落之玉』也是取河上公本,可见刘勰这里说『春台』是据河上公本《老子》。」

〔四〕 梅注:「《老子》曰:乐与饵,过客止。」按此见第三十五章,王弼注:「乐与饵则能令过客止。」此谓音乐与食物,可使过客止步。

何焯批:「『饵』或作『肆』。」谢恒抄本「乐」作「

药」,冯校:「『药』当作『乐』。」

《斟诠》:「此言观审文章,若能深入文情,沿波以讨源,纵使文义深奥,亦必显然易见。人心之察照事理,敏慧者无不通达,亦唯见识深远,鉴察隐微,始于诗文欣欣然内心悦爱,譬若众人之登临春日亭台,喜乐无边,路客之经过美音香饵,留连不已也。」

〔五〕 《左传》宣公三年:「郑文公有贱妾曰燕姞(其乙反),梦天使与己兰曰:『余为伯鯈。余,而祖也。以是为而子(注:以「兰」为汝子名),以兰有国香,人服媚之如是。』」注:「媚,爱也,欲令人爱之如兰。」「服」,佩也。「国香」,香甲于一国者。

〔六〕 《斟诠》:「国华,国之荣华。此处可作『国宝』解。《国语鲁语上》:『季文子曰:吾闻以德荣为国华。』《晋书卫瓘张华传论》:『忠为令德,学乃国华。』」《鲁语》韦昭注:「国华,为国光华也。」

〔七〕 《校证》:「『绎』原作『泽』,据王惟俭本改。」《校注》:「按训故本作『绎』,是。绎,寻绎也。」谓引其端绪而寻究之。以上是说:欣赏它,分析它,纔显得美。正像兰花要佩戴它,爱护它,纔更觉得香一样。

《考异》:「『泽』与上『媚』字为对文,……作绎非。」此亦可备一说。

第四段指出做好鉴赏和批评工作,要「沿波讨源」,深入到作品的内部;要提高艺术趣味,「识深鉴奥」,并经过细致的体会和玩赏,才能成为知音。

赞曰:洪锺万钧〔一〕,夔旷所定〔二〕。良书盈箧,妙鉴乃订〔三〕。流郑淫人〔四〕,无或失听〔五〕,独有此律〔六〕,不谬蹊径〔七〕。

〔一〕 《校注》:「『锺』,何本、训故本、凌本、谢钞本、别解本、冈本、尚古本、……作『钟』。按『锺』与『钟』通。《文选》张衡《西京赋》:『洪锺万钧。』薛注:『三十斤曰钧。』」《宗经》篇:「譬万钧之洪锺,无铮铮之细响矣。」

〔二〕 《书舜典》:「帝曰:夔,命汝典乐。……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此夔善乐为乐官之证。

《孟子离娄上》:「师旷之聪。」赵注:「师旷,晋平公之乐太师也。」

以上二句言万钧之洪钟,乃识音之夔旷所定。

斯波六郎:「《吕氏春秋察传》:『孔子曰:昔者舜欲以乐传教于天下,乃令重黎举夔于草莽之中而进之,舜以为乐正,夔于是正六律,和五声,以通八风,而天下大服。』又《长见》:『

晋平公铸为大钟,使工听之,皆以为调矣。师旷曰:不调。请更铸之。平公曰:工皆以为调矣。师旷曰:后世有知音者,将知钟之不调也,臣窃为君耻之。』」

扬雄《解难》:「师旷之调钟,俟知音者之在后也。」(《汉书扬雄传》)《抱朴子尚博》篇:「援琴者至众,而夔、襄专知音之难。」

〔三〕 这句是说有美妙的识鉴才能评定高下。

〔四〕 《论语卫灵公》:「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

《礼记乐记》:「郑声好滥淫志。」《文选》魏文帝《善哉行》:「流郑激楚。」「流郑」,流荡的郑声。「淫人」,使人意志淫滥。

〔五〕 曹植《与杨德祖书》:「锺期不失听,于今称之。」「失听」,言听错,在此比喻对作品的理解错误。

〔六〕 「此律」指批评鉴赏的规律。主要指「六观」。

〔七〕 「蹊径」,门径。「不谬蹊径」,谓不致发生方向错误。

程器 第四十九

《汉书东方朔传》:「武帝既招英俊,程其器能,用之如不及。」颜师古注:「程谓量计之也。」

《论衡程材》篇:「世名材为名器,器大者盈物多。然则儒生所怀,可谓多矣。」

纪评:「此一篇彦和亦愤而著书者。观《时序》篇,此书盖成于齐末,彦和入梁乃仕,故郁郁乃尔耶?」

《杂记》:「兹篇为本书之终篇,四十八篇以上,文之体用具矣。殿以程器者,体用华也,程器实也。无器何有于用?孔门四科,首德行而末文学。故孔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又曰:『行有余力,则以学文。』盖德行为文之本,有德有文,相得益彰;无德有文,徒为文过济恶之资。宇宙间何贵有此文哉!然则以上四十八篇,与兹篇等量齐读可也。即先读兹篇,而后读四十八篇亦可也。又『形而上谓之道,形而下谓之器』,器者所以求道。彦和首《原道》而终《程器》,示我周行矣。又《颜氏家训文章》篇云:『文章之体,标举兴会,发引性灵,使人矜伐,故忽于持操,果于进取。今世文士,此患弥切,一事惬当,一句清巧,神厉九霄,志凌千载,自吟自赏,不觉更有傍人。加以砂砾所伤,惨于矛戟,讽刺之祸,速乎风尘。』亦与此篇相发。」

《校释》:「纪评谓舍人『此篇亦有激之谈,不为典要』,真所谓俗监之迷者也。今细绎其文,可得二义:一者,叹息于无所凭借者之易招讥谤;二者,讥讽位高任重者怠其职责,而以文采邀誉。于前义可见尔时之人,其文名籍甚者,多出于华宗贵胄,布衣之士不易见重于世。盖自魏文时创为九品中正之法,日久弊生,……宋齐以来,循之未改。……至隋文开皇中,始议罢之,是六代甄拔人才,终不出此制,于是士流咸重门第,而寒族无进身之阶,此舍人所以兴叹也。于后义可见尔时显贵,但以辞赋为勋绩,致国事废弛。盖道文既离,浮华无实,乃舍人之所深忧,亦《文心》之所由作也。」

王元化《刘勰身世与士庶区别问题》:「刘勰在这篇文章中论述了文人的德行和器用,借以阐明学文本以达政之旨。其中寄慨遥深,不仅颇多激昂愤懑之词,而且也比较直接正面地吐露了自己的人生观和道德理想。纪昀评《程器》篇云云,这个说法虽然也看出一些问题,可是由于他拘于传统偏见,不仅没有进一步去发掘其中意蕴,究明刘勰的愤懑针对哪些社会现象,反而只是笼统地斥之为『有激之谈,不为典要』就一笔带过了。……刘永济……显然把刘勰的愤懑归结到士庶区别问题上面。」(《中华文史论丛》一九七九年第一辑)

《注订》:「《文心》一书首篇《原道》,论文人必守之则,此篇《程器》论文人当勉之行,两作相应,为本书之要,首尾应,用心远,立意深,不可不察也。至于篇末云:『雕而不器,贞干谁则?』盖若有深慨焉。」

《斟诠》:「程器者,量计器用材能之谓也。……案『程』本为度量之总名,《荀子致仕》:『程者,物之准也。』《礼记月令》:『按度程。』注:『程为器所容者。』又度也,见《吕氏春秋慎行》篇『后世以为法程』句注。……本篇旨在论文行并重。《文心》首篇《原道》言:……『有心之器其无文欤?』《宗经》篇云:『

夫文以行立,行以文传,四教所先,符采相济。』是德行为器之用,文为器之采。必也言则成章,动则成德,积德内充而辞章外发,方不愧为文行兼备之彬彬君子。……《文心》论文,始于《原道》,终于《程器》,前者陈文人必守之极则,后者示文人当勉之实行。首尾应合,用意可谓深远矣。」

按「器」是材器,这个材器和现在一般所说的文学创作才能不是一个意思,它指的是具有道德人品和识见的「栋梁之材」。「程器」就是衡量一个作家有没有这种包括道德质量、政治识见在内的全面的修养。

《周书》论士,方之梓材〔一〕,盖贵器用而兼文采也〔二〕。是以朴斲成而丹雘施〔三〕,垣墉立而雕杇附〔四〕。

〔一〕 《斟诠》:「梓材,《尚书周书》篇名,原意谓木工之治作器材也。《书序》:『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余民封康叔,作《

康诰》、《酒诰》、《梓材》。』传:『告康叔以为政之道,亦如梓人治材。』孙星衍注:『史迁说:周公旦惧康叔齿少,为《梓材》,示康叔可法则。』疏:『梓者,梓人。《史记》正义曰:「若梓人为材,君子观为法则也。梓,匠人也。」』案梓人即《孟子滕文公》篇之『梓匠』。赵注:『梓匠,木工也。』」

〔二〕 《斟诠》:「器,所以为用者。《论语》:『君子不器。』集解:『器,各周其用。』《左氏隐五年传》:『其材不足以备器用。』注:『器用,军国之器也。』王褒《圣主得贤臣颂》:『夫贤者,国家之器用也。』是则彦和所题『程器』云者,涵有『程度器用』之义。以为所贵乎士者,自当深其程度,备其器用,有文藻身,有行劢德,『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者也。……良以士之所贵者器用材能,不徒以雕章琢句、咬文嚼字为能事。」

他根据《周书》论「士」的标准,提出要「贵器用而兼文采」,就是首先要能成大器,在政治上有大用,再兼有写文章的才华。

〔三〕 范注:「《尚书梓材》:『若作室家,既勤垣墉,惟其涂塈茨。若作梓材,既勤朴斲,惟其涂丹雘。』《传》曰:『为政之术,如梓人治材为器,已劳力朴治斲削,惟其当涂以漆丹以朱而后成,以言教化亦须礼义然后治。』」

孙星衍注:「治木器曰梓。朴,未成器也。雘,青丹也。」孙疏:「《说文》云:『朴,木素也。斲,斫也。』……喻政事修举乃有成。如作梓材,既勤力治其素质,当思加以采也。」

斯波六郎:「案孔传《梓材》此文,喻『为政之术』,但彦和此之用法,必与孔传不一致。彦和之用法,已见徐干《中论》:『器不饰则无以为美观,人不学则无以有懿德,有懿德,故可以经人伦,为美观,故可以供神明。故《书》曰:若作梓材,既勤朴斲,惟其涂丹雘。』(《治学》第一)」

〔四〕 范注:「《五子之歌》:『峻宇雕墙。』《说文》:『杇,所以涂也。秦谓之杇,关东谓之墁。』」《校注》:「『杇』,弘治本,汪本、畲本、张甲本、万历梅本、谢钞本作『朽』,张乙本作『

巧』;何本、凌本、合刻本,……崇文本作『墁』。按元本、活字本、训故本作『杇』;《喻林》八八引作『圬』。是『朽』为『杇』之误,『巧』为『圬』之误。『圬』,『杇』之或体。当以作『杇』为正。《论语公冶长》篇:『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集解引王肃曰:『杇,镘也。』《史记仲尼弟子传》『杇』作『圬』,『镘』作『墁』)即此『雕杇』二字之所自出。何本等作『墁』,其义虽通,恐非舍人之旧。」

而近代辞人〔一〕,务华弃实。故魏文以为「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二〕。韦诞所评,又历诋群才〔三〕。后人雷同〔四〕,混之一贯〔五〕。吁,可悲矣〔六〕!

〔一〕 《校证》:「『辞』,王惟俭本作『词』。」

〔二〕 《校证》:「『人』下原有『之』字,梅、徐、冯并云:『

之字衍。』王惟俭本、《文通》二五无『之』字。按魏文《与吴质书》本无『之』字,今据删。」冯舒校云:「『文人』下衍『之』字。」

《补注》:「魏文帝《与吴质书》: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鲜能以名节自立。」「细行」,谓小节。

《南史颜延之传》:「文人不护细行,古今之所同焉。由夫声采所加,故取忤于人者也。观夫颜谢之于宋朝,非不名高一代,灵运既以取毙,延之亦踬当年。向之所贵,翻成害己者矣。」

〔三〕 《训故》:「《文章叙录》:韦诞,字仲将,太仆端之子,鱼豢尝举王阮诸人以问诞,诞对曰:『仲宣伤于肥戆,休伯都无格检,元瑜病于体弱,孔璋实自麤疏,文蔚性颇忿鸷。』」范注:「《三国魏志王粲传》注引鱼豢曰:『寻省往者鲁连、邹阳之徒,援譬引类以解缔结,诚彼时文辩之隽也。今览王、繁、阮、陈、路诸人前后文旨,亦何昔不若哉!其所以不论者,时世异耳。余又窃怪其不甚见用,以问大鸿胪卿韦仲将,仲将云:「仲宣伤于肥戆,休伯都无格检,元瑜病于体弱,孔璋实自麤疏,文蔚性颇忿鸷。」……然君子不责备于一人,譬之朱漆,虽无桢干,其为光泽,亦壮观也。』」

〔四〕 「雷同」,人云亦云。《礼记曲礼上》:「毋雷同。」郑玄注:「雷之发声,物无不同时应者,人之言当各由己,不当然也。」

〔五〕 「一贯」,一样。《韩非子显学》:「盘不生粟,……今商官技艺之士亦不垦而食,是地不垦,与盘石一贯也。」

《校注》:「按《吕氏春秋过理》篇:『亡国之主一贯。』高注:『贯,同也。』」

《缀补》:「『混之一贯』,按『之』犹『为』也。《

庄子德充符》篇:『以可不可为一贯。』此文之『之』,彼文之『

为』,其义一也。《论衡气寿》篇:『何以知不满百为夭者,百岁之寿也。』《刘子随时》篇:『非橡、绠之贵,而珠、玉之贱。』『之』亦并与『为』同义。」

〔六〕 「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就是说文人大都不注意品行方面的细节,后人也附和这种论调,把文人看作是「无行」的,刘勰认为这是一种「可悲」的现象。

以上为第一段,总论文人应注意品德修养。

略观文士之疵:相如窃妻而受金〔一〕,扬雄嗜酒而少算〔二〕,敬通之不循廉隅〔三〕,杜笃之请求无厌〔四〕,班固谄窦以作威〔五〕,马融党梁而黩货〔六〕,文举傲诞以速诛〔七〕,正平狂憨以致戮〔八〕,仲宣轻脆以躁竞〔九〕,孔璋偬恫以麤疏〔一○〕,丁仪贪婪以乞货〔一一〕,路粹餔啜而无耻〔一二〕,潘岳诡祷于愍怀,〔一三〕陆机倾仄于贾郭〔一四〕,傅玄刚隘而詈台〔一五〕,孙楚狠愎而讼府〔一六〕。诸有此类,并文士之瑕累〔一七〕。

〔一〕 《史记司马相如传》:「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以琴心挑之,……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又:「其后,人有上书言相如使蜀时受金,失官。」《颜氏家训文章》篇:「司马长卿窃赀无操。」

〔二〕 《汉书扬雄传》:「雄家素贫,嗜酒,人希至其门。时有好事者,载酒肴,从游学。」范注:「《汉书扬雄传》:『……家产不过十金,乏无儋石之储,晏如也。』彦和谓其少算,岂指是与?《颜氏家训》云:『扬雄德败《美新》。』」按此见《文章》篇。《

校注》:「按桓谭《新论》:『扬子云为郎,居长安,素贫。比岁亡其两男,哀痛之,皆持归葬于蜀,以此困乏。子云察达圣道,明于死生,不下季札;然而慕恋死子,不能以义割恩,自令多费而致困贫。(《御览》五五六引)舍人所谓少算,盖指此也。」

牟注:「少算,《文选剧秦美新》注引李充《翰林论》:『扬子论秦之剧,称新之美,此乃计其胜负,比其优劣之义。』少算即讽其美新之失。李善注评扬雄说:『王莽潜移龟鼎,子云进不能辟戟丹墀,亢辞鲠议;退不能草《玄》虚室,颐性全真,而反露才以耽宠,诡情以怀禄,「素餐」所刺,何以加焉!』」

〔三〕 《校注》:「按『循』当作『修』,『修』与『修』通,『

循』盖『修』之误(古籍中多有此例)。《汉书扬雄传》:『不修廉隅。』又《元后传》:『(王)禁有大志,不修廉隅。』并其证也。」

《考异》:「循,《说文》:『行顺也。』《尔雅释诂》:『率,循也。』《史记循吏列传》:『奉职循理,亦可为治。』《广雅》:『循,述也。』与修字义近而用同。且『循』『修』二字有轻重深浅程度之略别,『循』字不误,杨校非。」

黄注:「《冯衍传》:衍字敬通。显宗即位,人多短衍文过其实,遂废于家。衍与妇弟书,数妇之恶,有云:以室家之故,捐弃衣冠,心专耕耘,以求衣食。」范注:「《后汉书冯衍传》:『衍娶北地任氏女为妻,悍忌不得畜媵妾,儿女常自操井臼,老竟逐之,遂埳壈于时。』章怀注引衍集《与妇弟任武达书》丑诋其妇,词极惨苦。注又引衍《与宣孟书》,似又出其后妻,其人之鄙薄可知。《宋书王微传》:『光武以冯衍才浮其实,故弃而不齿。』」《颜氏家训文章》篇:「冯敬通浮华摈压。」按「廉隅」指品行方正,有节操。《礼记儒行》:「近文章,砥砺廉隅。」

〔四〕 《训故》:「《东观汉记》:杜笃与美阳令交游,数从请托,不谐,颇相恨。令怒,收笃送京师。」

「请求」,指向人请托。「厌」,满足。

《后汉书文苑传》:「杜笃字季雅,京兆杜陵人,博学不修小节,不为乡人所礼。居美阳,与美阳令游,数从请托不谐,颇相恨。令怒,收笃送京师。会大司马吴汉薨,光武诏诸儒诔之,笃于狱中为诔,辞最高,帝美之,赐帛免刑。」

〔五〕 黄注:「《(后汉书)班固传下》大将军窦宪出征匈奴,以固为中护军,与参议,及窦宪败,固先坐免官。固不教学诸子,诸子多不遵法度,吏人苦之。」范注:「《颜氏家训》曰:班固盗窃父史。」

郝懿行《文心雕龙辑注》批注:「按《燕然山铭》,固所作也。谄窦之实,注不及之,何也?《困学纪闻》卷二:『汉董贤册文(见《汉书佞幸董贤传》)言「允执其中」,萧咸谓:「此尧禅舜之文,非三公故事。」(亦见《董贤传》)班固笔之于史矣,而固纪宪之功(按指《封燕然山铭》)曰:「纳于大麓」(见《书舜典》),「维清缉熙」(见《周颂维清》),其谀甚于董贤之册。此固所以文奸言而无忌惮也。』」

斯波六郎:「按范氏所引不适切。彦和所云,指何事实,今不得详,本传有载『初洛阳令种兢尝行,固奴干其车骑,吏椎呼之,奴醉骂,兢大怒,畏宪不敢发,心衔之』之事,以说明『作威』之一面也。《尚书泰誓下》:『独夫受,洪惟作威。』又《洪范》:『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

〔六〕 《训故》:「《后汉书》:马融奏《广成颂》,忤邓氏,又因自劾,太后怒,禁锢之。融惩前事,遂为梁冀草奏奏李固。又作《

大将军西第颂》,为正直所羞。」黄注:「《马融传》……论曰:马融奢乐恣性,党附成讥,固知识能匡欲者鲜矣。」《补注》:「黄注引融传不及黩货,今当添入。《融传》:『先是融有事忤大将军梁冀旨,冀讽有司奏融在郡贪浊免官。』惠栋《后汉书训纂》引《三辅决录》云:融为南郡太守,二府以融在郡贪浊,受主记掾岐肃钱四十万,融子又强受吏白向钱六十万,布三百疋,以肃为孝廉,向为主簿。」

《校注》:「按《左传》昭公十三年:『晋有羊舌鲋者,渎货无厌。』杜注:『渎,数也。』『渎』、『黩』,古今字。」「货」是财物,「黩货」谓贪污财货。

《注订》:「《颜氏家训》曰:『马季长佞媚获诮。』」

〔七〕 《训故》:「张璠《汉记》:『时天下草创,曹袁之权未分。孔融建明,不识时务。又天性豪爽,颇推平生之意。狎侮太祖,太祖外虽宽容,而内不能平,卒诛之。』」

《后汉书孔融传》:「融字文举,……负其高气,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迄无成功。」「时年饥兵兴,操表制酒禁,融频书争之,多侮慢之辞。既见操雄诈渐着,数不能堪,故发辞偏宕,多致乖忤。」「曹操既积嫌忌,而郗虑复构成其罪,遂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枉状奏融曰:『少府孔融,……又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中,出则离矣。」大逆不道,宜极重诛。』书奏下狱,弃市,时年五十六。」

范注:「《意林》引傅玄《傅子》:『汉末有管秋阳者,与弟及伴一人避乱俱行。天雨雪,粮绝,谓其弟曰:今不食伴,则三人俱死。乃与弟共杀之。得粮达舍,后遇赦无罪,此人可谓善士乎?孔文举曰:「管秋阳爱先人遗体,食伴无嫌也。」荀侍中难曰:「

秋阳贪生杀生,岂不罪耶?」文举曰:「此伴非会友也,若管仲啖鲍叔,贡禹食王阳,此则不可。向所杀者犹鸟兽而能言耳。今有犬啮一狸,狸啮一鹦鹉,何足怪也?」』观文举此论,可见其诞之甚。《宋书王微传》:『诸葛孔明曰:来敏乱郡,过于孔文举。』《金楼子立言》篇亦载文举食人语,文小异。」

《校注》:「按袁淑《吊古文》:『文举疏诞以殃速。』(《类聚》四十引)『速,召也。』(《诗召南行露》毛传)」

〔八〕 黄注:「《后汉文苑传》:祢衡,字正平,少有才辩,而气尚刚傲,……后为黄祖所杀。」范注:「祢衡傲诞事,详《后汉书》本传,后竟为黄祖所杀。」

《后汉书文苑传》:「祢衡,字正平,……少有才辩而气尚高傲,……好矫时慢物。唯善鲁国孔融及弘农杨修,常称曰: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数也。……融既爱衡才,数称述于曹操,操欲见之,而衡素相轻疾,自称狂病,不肯往,而数有恣言。操怀忿,而以其有才名,不欲杀之。于是遣人送之刘表,刘表及荆州士大夫先服其有才名,甚宾礼之。……后复侮慢于表,表耻不能容,以江夏太守黄祖性急,故送衡与之。……后黄祖在蒙冲船上大会宾客,而衡言不逊顺,祖惭,乃诃之。……令五百将出,欲加棰,衡方大骂,祖恚,遂令杀之。」《颜氏家训文章》篇:「孔融祢衡诞傲致殒。」

〔九〕 《体性》篇:「仲宣躁竞。」

《三国志魏志杜袭传》:「魏国既建,为侍中,与王粲和洽并用。粲强识博闻,故太祖游观出入,多得骖乘;至其见敬,不及洽袭。袭尝独见,至于夜半。粲性躁竞,起坐曰:『不知公对杜袭道何等也?』洽笑答曰:『天下事岂有尽邪!卿昼侍可矣。悒悒于此,欲兼之乎?』」《校注》:「范文澜云:『王粲「轻脆躁竞」,未知其事。韦诞谓其「肥戆」,疑「脆」「肥」皆「锐」之讹也。』……《三国志魏志王粲传》:『(刘)表以粲貌寝而体弱通侻(裴注:通侻者,简易也),不甚重也。』侻与脱通(韦诞谓其「肥戆」之「肥」字,亦「脱」之误)。疑此处『脆』字为『脱』之形误。《后汉书列女曹世叔妻传》:『(《女诫》:)若夫动静轻脱。』……《颜氏家训风操》篇:『不可陷于轻脱。』并以『轻脱』为言。舍人称『仲宣轻脱』与刘表之以为『通侻』同,皆谓其为人简易也。」「通脱」,放荡不拘小节。《校证》:「『轻脆』疑作『轻侻』。」

《缀补》:「《广雅释诂一》:『脆,弱也。』『轻脆』犹『轻弱』也。魏文帝《与吴质书》:『仲宣独自善于辞赋,惜其体弱,不足起其文。』《三国志魏志王粲传》:『(刘)表以粲貌寝而体弱通侻,不甚重也。』两『弱』字并与此『脆』字同义。」

《斟诠》:「《颜氏家训文章》篇云:『王粲率躁见嫌。』『率』即轻脱,『躁』即躁竞。躁竞,谓躁急竞胜也。」

〔一○〕黄注:「《广韵》:●恫,不得志也。」

《校注》:「按『●恫』当与『謥詷』同。《三国志魏志程昱传附孙晓传》:『其选官属,以谨慎为粗疏,以謥詷为贤能。』又《臧霸传》:『从事謥詷不法。』《玉篇》言部:『謥,謥詷,言急也。』《魏略》:『(韦)仲将云:……孔璋实自麤疏。』(《三国志魏志王粲传》裴注引)」《后汉书皇后纪上》:「

轻薄謥詷。」注:「言匆遽也。」与《玉篇》释同。顾广圻校:「《

颜氏家训》:『陈琳实号麤疏。』(按见《文章》篇)」

《斟诠》:「●恫,犹言奔竞。《抱朴子交际》:『

●恫官府之间。』」

〔一一〕《校注》:「按『货』字与上『黩货』重出,疑为『贷』之形误。《史记孔子世家》:『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又《王翦传》:『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又《韩王信传》:『旦暮乞贷蛮夷。』《梁书任昉传》:『世或讥其多乞贷。』《盐铁论疾贪》篇:『乞贷长吏。』并以『乞』『贷』连文。」

《斟诠》:「《魏志陈思王植传》裴注引《魏略》曰:『丁仪字正礼,沛郡人也。父冲宿与太祖亲善,时随乘舆。……闻仪为令士,虽未见,欲以爱女妻之。以问五官将,五官将曰:「女人观貌,而正礼目不便,诚恐爱女未必悦也。以为不如与伏波子楙。」太祖从之。寻辟仪为掾。到与论议,嘉其才朗,曰:「丁掾,好士也,即使两目盲,尚当与女,何况但眇?是吾儿误我!」时仪亦恨不得尚公主,而与临菑侯亲善,数称其奇才,太祖既有意欲立植,而仪又共赞之。及太子立,欲治仪罪,……欲仪自裁,而仪不能,乃对中领军夏侯尚叩头求哀,尚为涕泣而不能救。后遂因职事收付狱杀之。』案贪婪,谓贪爱财货也。……乞贷,谓乞求贷免一死也。…………《

后汉书顺帝纪》:『其余务从宽贷。』此言仪之贪婪,殆指其恨不得尚魏公主;乞贷殆指其叩头乞求贷免于夏侯尚欤?」

〔一二〕斯波六郎:「《孟子离娄上》:『孟子谓乐正子曰:子之从于子敖来,徒餔啜也。我不意子学古之道,而以餔啜也。』赵注:『乐正子本学古圣人之道,而今随从贵人,无所匡正,故言不意子但餔啜也。』路粹就学蔡邕,后从曹操,无所匡正,承其文旨,指作枉孔融罪状之奏文等事(《魏志王粲传》注引《典略》)。」

《注订》:「《后汉书孔融传》:『曹操既积嫌忌,而郗虑复构成其罪,遂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枉状奏融曰:「……大逆不道,宜极重诛。」书奏,下狱弃市。』注:『《典略》曰:粹字文蔚,陈留人,少学于蔡邕。』路粹贪位弄文而诬贤达,故云无耻也。又《颜氏家训》曰:『路粹隘狭已甚。』亦指此事而言。」《斟诠》:「粹之承指奏融罪,亦徒求饮食耳,耻何与焉!」

《校注》:「按《奏启》篇:『观孔光之奏董贤,则实其奸回;路粹之奏孔融,则诬其衅恶。名儒之与险士,固殊心焉。』斥粹为『险士』,书中尚无类似评骘,是于其行径,鄙之极矣。疑此句所指,仍为『枉状奏融』事。……《典略》:『及孔融有过,太祖使粹为奏,承旨数致融罪。融诛之后,人睹粹所作,无不嘉其才而畏其笔也。』(《三国志魏志王粲传》裴注引)粹之『承旨数致融罪』,『诬其衅恶』,非『餔啜无耻』者,岂甘为之耶?」

〔一三〕《校证》本作「潘岳诡诪于怀愍」:「『诪』,旧本作『祷』,黄注本改『诪』。又『怀愍』,原作『愍怀』,今乙正。」《校注》:「『诪』,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作『祷』。……按『祷』字是。『诡祷』,即《晋书愍怀太子传》所谓『使潘岳作书草,若祷神之文』者也。」

黄注:「《晋书愍怀太子传》:贾后将废太子,诈称上不和。召太子置别室,逼饮醉之。使潘岳作书草若祷神之文,有如太子素意,因醉而书之。令小婢以纸笔及书草使太子依而写之,后以呈帝,废太子。」《校证》改「愍怀」为「怀愍」,误。

《考异》:「此指潘岳草祷神之文。受贾后之旨,以害愍怀太子也。诡祷本此,『祷』字不误。又诪,音詶,见《说文》。《书无逸》:『诪张为患。』又与『筹』通,《玉篇》:『诪,张诳也。』黄本作『诪』,非。」「诡」,欺诈也。

〔一四〕黄注:「《(晋书)陆机传》:机好游权门,与贾谧亲善,以进趣获讥。」《(晋书)郭彰传》:「彰,贾后从舅也,与贾充素相亲遇,贾后专朝,彰与参权势,宾客盈门,世人称为贾郭。」范注引《颜氏家训》曰:「陆机犯顺履险。」

《斟诠》:「倾仄,谓倾倒邪侧也。……《汉书萧望之传》:『倾仄见诎。』师古注:『言其不能持正,故议论大事,见诎于天子也,仄,古侧字。』」

〔一五〕《晋书傅玄传》:「玄天性峻急,不能有所容。转司隶校尉,谒者以宏训宫为殿内,制玄位在卿下。玄恚怒,厉声色而责谒者。谒者妄称尚书所处。玄对百僚而骂尚书以下,御史中丞庾纯奏玄不敬,玄又自表不以实,坐免官。」

〔一六〕《校证》:「『狠』,冯本、汪本、两京本、作『佷』,王惟俭本作『恨』,日本刊本作『悢』。」

《校注》:「『狠』,黄校云:『汪作佷。』冯舒校作『佷』。按『佷』字是。元本、弘治本、活字本、张本、两京本、胡本亦并作『佷』。……《逸周书谥法》篇:『愎佷(与「佷愎」同)遂过曰剌』,《易林恒之噬嗑》『狼戾复(与「愎」通)佷』,并其证也。」《缀补》:「案『狠愎』字正作『很』,『佷』、『狠』并俗。」《(晋书)孙楚传》:「楚参石苞骠骑军事,楚既负其材气,颇侮易于苞。初至,长揖曰:『天子命我参卿军事。』因此而嫌隙遂构。苞奏楚与吴人孙世山共讪毁时政,楚亦抗表自理,纷纭经年。」「讼府」,与军府互控。

〔一七〕斯波六郎:「『有』疑当作『如』。」《缀补》:「有,犹如也(有、如同义,吴昌莹《经词衍释三》有说)。」

《梁书文学传》后赞引姚察曰:「魏文称古今之文人鲜能以名节自全、何哉?夫文者妙发性灵,独拔怀抱,易邈等夷,必兴矜露,大则凌慢侯王,小则傲蔑朋党,速忌离訧,启自此作。若夫屈贾之流斥,桓冯之摈放,岂独一世哉!盖恃才之患也。」

《颜氏家训文章》篇:「然而自古文人,多陷轻薄:屈原露才扬己,显暴君过;宋玉体貌容冶,见遇俳优;东方曼倩滑稽不雅;司马长卿窃赀无操;王褒过章《僮约》;扬雄德败《美新》;李陵降辱夷虏;刘歆反复莽世;傅毅党附权门;班固盗窃父史;赵元叔抗竦过度;冯敬通浮华摈压;马季长佞媚获诮;蔡伯喈同恶受诛;吴质诋忤乡里;曹植悖慢犯法;杜笃乞假无厌;路粹隘狭已甚;陈琳实号麤疏;繁钦性无检格;刘桢屈强输作;王粲率躁见嫌;孔融祢衡诞傲致殒;杨修丁廙扇动取毙;阮籍无礼败俗;嵇康凌物凶终;傅玄忿斗免官;孙楚矜夸凌上;陆机犯顺履险;潘岳干没取危;颜延年负气摧黜;谢灵运空疏乱纪;王元长凶贼自贻;谢玄晖侮慢见及。凡此诸人,皆其翘秀者,不能悉纪,大较如此。」

文既有之,武亦宜然。古之将相,疵咎实多:至如管仲之盗窃〔一〕,吴起之贪淫〔二〕,陈平之污点〔三〕,绛灌之谗嫉〔四〕。沿兹以下,不可胜数。

〔一〕 《训故》:「《吕氏春秋》:管仲与鲍叔同贾南阳,及分财利,仲尝欺鲍叔,多自取。」

范注:「《说苑尊贤》篇:『邹子说梁王曰:管仲,故成阴之狗盗也,天下之庸夫也。齐桓公得之以为仲父。』」郝懿行批注:「按《礼杂记下》篇,但言『管仲遇盗,取二人』,而《说苑》邹子遂有管仲盗窃之说,恐亦好事者为之尔。」

〔二〕 黄注:「《吴起传》:起闻魏文侯贤,欲事之,文侯问李克曰:吴起,何如人哉?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按此见《史记》。

〔三〕 《史记陈丞相世家》:「绛侯灌婴等咸谗陈平曰:臣闻平家居时,盗其嫂。事魏不容,亡归楚;归楚不中,又亡归汉。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平,反复乱臣也。」「污点」,犹言污染。

〔四〕 《史记贾谊传》:「天子议以贾生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正义:「绛、灌,周勃、灌婴也。」

孔光负衡据鼎,而仄媚董贤〔一〕;况班马之贱职,潘岳之下位哉!〔二〕王戎开国上秩,而鬻官嚣俗〔三〕,况马杜之磬悬〔四〕,丁路之贫薄哉〔五〕!然子夏无亏于名儒〔六〕,浚冲不尘乎竹林者,〔七〕名崇而讥减也〔八〕。

〔一〕 《诗商颂长发》:「实唯阿衡,实左右商王。」传:「

阿衡,伊尹也。」笺:「衡,平也。伊尹,汤所依倚而取平。」《斟诠》:「负衡据鼎,言位居相国之尊也。古称宰相曰衡宰,……又称三公大臣曰鼎辅或鼎臣。……仄媚,卑侧求媚也,仄,同侧。《书冏命》:『无以巧言令色便辟侧媚。』疏:『侧媚者,为僻侧之事,以求媚于君。媚,爱也。』」

《汉书佞幸传》:「董贤,……父恭,为御史,任贤为太子舍人。……为人美丽自喜。哀帝望见,说其仪貌,……拜为黄门郎,由是始幸,……宠爱日甚。为驸马都尉侍中,……常与上卧起。尝昼寝,偏藉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其爱至此。贤亦性柔和便辟,善为媚以自固。……初,丞相孔光为御史大夫,时贤父恭为御史,事光。及贤为大司马,与光并为三公,上故令贤私过光,光雅恭谨,知上欲尊宠贤,及闻贤当来也,光警戒衣冠出门待,望见贤车乃却入。贤至中门,光入合,既下车,乃出拜谒,送迎甚谨,不敢以宾客钧敌之礼,贤归,上闻之喜。」

〔二〕牟注:「班固为兰台令史,位终窦宪的中护军,被杀。马融官至武都太守,拜议郎。比之陈平、孔光等,官位都很低微。潘岳虽热中名位,官至太傅主簿,即被杀。」

〔三〕 《训故》:「《晋书》:王戎,字浚冲,与嵇、阮诸人为竹林之游,戎尝后至,阮籍曰:俗物复来败人意。戎笑曰:卿辈意亦复可败耶!……后以平吴功,封安丰侯。戎为吏部,南郡太守刘肇赂戎筒中细布五十端,为司隶所纠。帝虽不问,然为清慎者所鄙。」范注:「(《晋书》)本传:『戎以晋室方乱,慕蘧伯玉之为人,与时舒卷,无蹇谔之节,自经典选,未尝进寒素,退虚名,但与时浮沈,户调门选而已。』」

《斟诠》:「开国上秩,谓封号开国,官居上爵也。」

「嚣俗」谓嚣谤于世俗,即遭谤于世俗。

〔四〕 范注:「马杜谓司马相如、杜笃。」

《国语鲁语上》:「室如悬磬,野无青草,何恃而不恐?」韦昭注:「悬磬,言鲁府藏空虚,但有榱梁,如悬磬也。」

牟注:「《汉书司马相如传》:『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与驰归成都,家徒四壁立。』」

〔五〕 《斟诠》:「言丁仪路粹皆家道贫薄也。(《后汉书瞿实传》)〔南史宋文元袁皇后传》〕:『袁氏贫薄,每就上求钱,皇后赡之。』」

〔六〕 《汉书孔光传》:「孔光字子夏,孔子十四世之孙也。」《汉书王莽传》:「莽以光为旧相名儒,天下所信。」

〔七〕 《校证》:「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浚』误『璇』,徐校『浚』。」按元刻本作「璇」。

「竹林」是嵇康、阮籍、王戎等七人游息之所,世称「

竹林七贤」。「尘」谓污染。

《晋书王戎传》:「(王戎)尝经黄公酒垆下过,顾谓后车客曰:『吾昔与嵇叔夜、阮嗣宗酣畅于此,竹林之游,亦预其末。自嵇阮云亡,吾便为时之所羁绁。今日视之,虽近,邈若山河。』」

〔八〕 王元化《刘勰身世与士庶区别问题》:「『古之将相,……丁路之贫薄哉!』──这里列举的前人,仅西晋王戎时间最近,且出身势豪(《晋书王戎传》说他「好兴利,广收八方园田,水碓周遍天下,积实聚钱,不知纪极」),其余管仲以下诸人,已经年代绵邈,似乎与士庶区别问题无关。细审其旨,我们可以看出,刘勰在这里含有借古讽今的深意,表面似在指摘古代将相,实际却是箴砭当时显贵。《奏启》篇以『不畏强御,气流墨中,无纵诡随,声动简外』的强项敢言作风为楷式。《谐隐》篇用『心险如山,口壅若川,怨怒之情不一,欢谑之言无方』来解释民间嘲讔产生的原因,也都是从这种精神出发的。」

若夫屈贾之忠贞,邹枚之机觉〔一〕,黄香之淳孝〔二〕,徐干之沉默〔三〕,岂曰文士,必其玷欤〔四〕?

〔一〕 《训故》:「《汉书》:邹阳、枚乘俱上书谏吴王濞,不听,去游梁,后濞竟以谋逆诛灭。」《汉书邹阳传》:「吴王濞……阴有邪谋,阳奏书谏,……吴王不内其言。……于是邹阳、枚乘、严忌知吴不可说,皆去之梁。」「机觉」,机敏、警觉。

〔二〕 《后汉书文苑传》:「黄香,……年九岁失母,思慕憔悴,殆不免丧。事父至孝。香家贫,内无仆妾,躬执苦勤,尽心奉养。年十二,太守刘护闻而召之,署门下孝子,甚见爱敬。遂博学经典,究精道术,能文章,京师号曰:天下无双,江夏黄童。肃宗诏香诣东观,读所未尝见书。和帝时,官至尚书令,祗勤物务,忧公如家。在位多所荐达,迁魏郡太守,坐事免。」

〔三〕 黄注:「《魏志》:徐干字伟长。魏文帝书:『伟长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矣。着《中论》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辞义典雅,足传于后。』」范注:「《魏志王粲传》注引《先贤行状》:『干清玄体道,六行修备,聪识洽闻,操翰成章,轻官忽禄,不耽世荣。』」

斯波六郎:「案黄注引曹丕《又与吴质书》,范氏别引《先贤行状》,或补黄注之意,果如此,则宁引王昶《戒子侄书》所云:『北海徐伟长,不洽名高,不求苟得,澹然自守,惟道是务,其有所是非,则托古人以见其意,当时无所褒贬。吾敬之重之,愿儿子效之。』(《魏志王昶传》)『沉默』之注,较为适切。」

〔四〕 「玷」,玉的缺点,引申为人的过失。

《注订》:「句本魏文《与吴质书》『类不护细行』语。」

以上为第二段,列举历代文人在品德上的缺点,继论将相在品德上亦有缺失,但又举屈原等完善之文人作为对照,以见未必文人皆无行。

盖人禀五材,修短殊用〔一〕;自非上哲,难以求备。然将相以位隆特达〔二〕,文士以职卑多诮;此江河所以腾涌,涓流所以寸折者也〔三〕。名之抑扬〔四〕,既其然矣;位之通塞,亦有以焉〔五〕。

〔一〕 「五材」,有二解:(一)指五行。《左传》襄公二十七年:「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杜注:「金、木、水、火、土也。」(二)《六韬龙韬论将》:「将有五材十遇。所谓五材者,勇、智、仁、信、忠也。」《序志》:「夫人肖貌天地,禀性五才。」「五材」,即五才。

〔二〕 《斟诠》:「特达,谓特殊通达也。……后引用为特出之义。《世说新语》:『王丞相谓顾和曰:此子珪璋特达,机警有锋。』」按此见《言语》篇。

牟注:「特达:超出侪辈之上。这里和下句『多诮』对举,指受到特别原谅。王褒《四子讲德论》:『夫特达而相知者,千载之一遇也。』这是指文人受朝廷的特殊知遇。从这个意义看,刘勰的『将相以位隆特达』,更有深刻的讽意。」

〔三〕 《校注》:「『涌』,顾广圻校作『涌』。按『涌』为『涌』之或体,顾校是。」

范注:「陈先生曰:『江河所以腾涌,涓流所以寸折。』语意本《荀子王霸》篇:『小巨分流者,亦一若彼,一若此也。』」「腾涌」,指水势奔腾。「涓流」,谓涓涓细流。

牟注:「寸折:喻职卑的文士在发展道路上困难曲折极多。」

〔四〕 「抑扬」,《校证》本误作「扬抑」。

〔五〕 牟注:「这个原因,既包括上述『将相以位隆特达』的一面,也指下述文人是否达于政事的一面,反映了刘勰既不满于现实,而又存有一定幻想的思想。」

王元化《刘勰身世与士庶区别问题》:「这一段话最早为鲁迅所重视,他曾经在《摩罗诗力说》中加以援引并指出说:『东方恶习尽此数语。』从这段话里,我们可以清楚看到刘勰对于当时等级森严的门阀制度所产生的种种恶习感到了愤懑和不平。正如《校释》所说,他一方面慨叹于布衣寒族无所凭借而易招讥谤,另一方面不满于贵胄士流位高任重而常邀虚誉。《史传》篇:『勋荣之家,虽庸夫而尽饰;迍败之士,虽令德而常嗤。吹霜煦露,寒暑笔端,此又同时之枉,可为叹息者也!』刘勰推崇『良史直笔』,而指摘某些史臣文士专以门阀高低作为褒贬的标准,亦同申此旨。」

《摩罗诗力说》四:「顾窘戮天才,殆人群恒状,滔滔皆是,宁止英伦(按指裴伦Byron事)。中国汉晋以来,凡负文名者,多受谤毁,刘彦和为之辩曰:『人禀五材,修短殊用,自非上哲,难以求备。然将相以位隆特达,文士以职卑多诮,此江河所以腾涌,涓流所以寸折者。』东方恶习,尽此数言。」

郭注:「本段实感慨于身世之言。」

刘勰对「文人无行」问题进行辩护说:人往往有偏材,「自非上哲,难以求备」。作了将相的那般达官贵人,他们的品行不一定比文人好,然而他们的政治地位高,有权有势,名位高了,就减少了人家对他们的讽刺。而文人的职位,一般是低下的、卑贱的,稍有不慎,就往往受到别人的讥诮。刘勰对于这一点是愤懑不平的。但是由于时代的局限,刘勰没有看到这是由士族和寒门之间的阶级差异造成的恶习,反而引起他从事政治活动的愿望。所以才说:「安有丈夫学文而不达于政事哉!」

盖士之登庸〔一〕,以成务为用〔二〕。鲁之敬姜,妇人之聪明耳;然推其机综,以方治国〔三〕。安有丈夫学文〔四〕,而不达于政事哉〔五〕!

〔一〕 《斟诠》:「登庸,谓升而用之也。《书尧典》:『畴咨若时登庸。』孔疏:『尧任羲和,众功已广,复求贤人,欲任用之。』吕祖谦曰:『登庸者,大用之意也。』」

〔二〕 《斟诠》:「成务,谓成就事业也。」《易系辞上》:「

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疏:「言《易》能开通万物之志,成就天下之务。」

〔三〕 《训故》:「《国语》:敬姜,公父文伯之母也。方绩,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犹绩,惧●季孙之怒也。』叹曰:『……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男女效绩,愆则有辟,古之制也。』」按此见《鲁语下》。

梅注:「《国语》曰:公父文伯退朝,其母方绩。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犹绩,惧●季孙之怒也,其以歜为不能事主乎!』其母叹曰:『鲁其亡乎!……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不材,逸也;瘠土之民莫不向义,劳也。……自庶人以下,明而动,晦而休,无日以怠。王后亲织玄紞,公侯之夫人加以纮綖,卿之内子为大带,命妇成祭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男女效绩,愆则有辟,古之制也。』」

顾广圻校:「《列女传》:文伯相鲁,敬姜谓之曰:吾语汝:治国之要,尽在经矣。夫幅者所以正曲枉也,不可不强,故幅可以为将。画者所以均不均,服不服也(按见《母仪鲁季敬姜传》)。」范注引李雁晴此下复有「故画可以为正。推而往引而来者,综也;综可以为开内之师」数句,始与正文「推其机综,以方治国」相应。

《斟诠》:「机综,机杼之综缕也。黄庭坚《题王仲弓兄弟巽亭》诗:『溪毛乱锦缬,候虫响机综。』用语本诸彦和。」

〔四〕 《校注》:「『丈』,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并作『大』。按此文为反应上文『鲁之敬姜,妇人之聪明耳』之词,『

大』字非是。《诸子》篇赞『丈夫处世』,元本、活字本等亦误『丈』为『大』也。」按元刻本、弘治本亦作「大」。

〔五〕 王元化《刘勰身世与士庶区别问题》:「这里以妇人聪明来说明学文以达政之旨,寓有箴贬时弊之意。当时士族多不问政事,流风所扇,虽所谓英君哲相亦不能免,甚至武人亦沿其流。朝士旷职,多见宽容。《齐书褚渊传》称:『贵仕素资,皆由门庭,平流进取,坐至公卿。则知殉国之感无因,保家之念宜切。』《梁书何敬容传》载姚察之论曰:『宋世王敬弘,身居端右,未尝省牒。风流相尚,亦流遂远。望白署空,是称清贵,恪勤匪懈,终滞鄙俗。是使朝经废于上,职事堕于下。』《陈书后主纪论》曰:『自魏正始晋中朝以来,贵臣虽有识治者,皆以文学相处,罕关庶务,朝章大典,方参议焉。文案簿领,咸委小吏,浸以成俗。迄至于陈,后主因循,未遑改革。』这类情况,史不绝书,几乎随处可见。士流不问政事是由于尚于玄虚,贵为放诞。事实上,玄谈在当时已成了登仕之阶。《世说新语》曾记张凭因清谈得到刘真长赏识而被举为太常博士。任彦升在《为萧扬州作荐士表》中更直截了当地提出『势门上品犹当格以清谈』。这些都说明了属言玄远方能入仕。刘勰在《明诗》篇中也批评了江左玄风『嗤笑徇务之志,崇盛亡机之谈』的不良倾向。《议对》篇则以贵媵还珠之喻斥责了『不达政体』的浮华文风。这种批评和《程器》篇『学文达政』的主张是声气相通,原则同贯的。」

彼扬马之徒,有文无质,所以终乎下位也〔一〕。昔庾元规才华清英〔二〕,勋庸有声〔三〕,故文艺不称〔四〕;若非台岳〔五〕,则正以文才也〔六〕。

〔一〕 《校注》:「《文选》班固《典引序》:『司马相如洿行无节,但有浮华之辞,不周于用。』」

〔二〕 《文选》庾亮《让中书令表》注:「何法盛《晋书》:《颍川庾录》曰:亮,字符规,为中书郎。肃祖欲使为中书监,上疏,肃祖纳亮言,封永昌公,后迁司马录尚书事,薨。」《章表》篇范注:「《晋书庾亮传》:庾亮,字符规,明帝即位,以为中书监,亮上书让曰云云。」

《晋书庾亮传》:「亮美姿容,善谈论,性好《庄》《老》,风格峻整。……元帝为镇东时,闻其名,辟西曹掾。及引见,风情都雅,过于所望,甚器重之。」

〔三〕 《斟诠》:「勋庸,犹勋功、勋劳。……《周礼天官司勋》:『民功曰庸。』《诗王风兔爰》:『我生之初尚无庸。』郑笺:『庸,劳也。』」

〔四〕 《大戴礼文王官人》:「有隐于知理者,有隐于文艺者。」「文艺」,指文章之学。

〔五〕 《斟诠》:「台岳,三公宰相之位。……案台岳指三台四岳。三台,本为天之三台星,以应国之三公:太尉,司徒,司空。……《书尧典》:『帝曰:咨四岳。』传:『四岳,……分掌四岳之诸侯,故称焉。』」

〔六〕 牟注:「文才:房玄龄等『史臣』认为,庾亮的文才比他的治才更高,所以说:『然其笔敷华藻,吻纵涛波,方驾搢绅,足为翘楚。而智小谋大,昧经邦之远图;才高识寡,阙安国之长算。』(《

晋书庾亮传论》)刘勰则多称其『笔』才;『庾以笔才逾亲』(《

时序》);『庾元规之表奏,靡密以闲畅』(《才略》);『庾公之《让中书》,信美于往载』(《章表》)等。」

文武之术,左右惟宜〔一〕。却縠敦《书》,故举为元帅〔二〕,岂以好文而不练武哉〔三〕!孙武《兵经》〔四〕,辞如珠玉,岂以习武而不晓文也!

〔一〕 吴林伯《文心雕龙诸家校注商兑》:「《司马法》:『文与武,左右也。』」

牟注:「左右惟宜,指文武兼备。」

向德方《〈文心雕龙诸家校注〉质疑》:「《易泰》:『以左右民。』或《诗长发》:『实左右商王。』因为《程器》的本意不是说文臣武将,而是指文材武略,应该互相辅助。……上引《易》《诗》的『左右』,就是辅助之意。」(《社会科学战线》一九八三年第二期)

〔二〕 《校证》:「汪本、畲本、两京本,『敦』误『郭』。」

黄注:「《左传》:晋侯搜于被庐,作三军,谋元帅。赵衰曰:郄縠可。臣亟闻其言矣,说礼乐而敦《诗》《书》。」按此见僖公二十七年。疏:「说,谓爱乐之;敦,谓厚重之。心说礼乐,志重《诗》《书》。」

〔三〕 王元化《刘勰身世与士庶区别问题》:「刘勰为什么以文人习武作为衡量梓材之士的标准呢?此说人多以为异。但是,我们如果参照一下当时的时代背景,也就不难发现刘勰倡立此说的由来。史称『齐梁之际,内难九兴,外寇三作』,刘勰撰《文心雕龙》正在此时。当时中原沦丧已久,北魏迁都洛阳,出兵南侵,萧齐皇朝不仅毫无御侮决心,反而不断演出了自相残杀的丑剧。南渡后,士族偏安江左,过着糜烂腐朽的生活,耽好声色,体羸气弱。这一点,可引《颜氏家训勉学》篇的一段文字来说明:『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至于谚云:「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架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棋子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夫射御书数,古人并习,未有柔靡脆弱如齐梁子弟者。士习至此,国事尚可问哉?』刘勰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提出文事武备并重之论的。」按《刘勰传》「父尚,越骑校尉」,是个武官。

《校释》:「此以文事武备并重,初观之甚异,实亦深中时弊之论也。颜之推《家训》有论梁世士大夫文弱之弊二节,证以舍人之言,知萧梁以前,士习已然矣。《家训涉务》篇曰:『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又曰:『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卒者,往往而然。建康令王复,性既儒雅,未尝乘骑,见马嘶歕陆梁,莫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如此。』又《勉学》篇曰:『梁朝全盛之时,……国事尚可问哉?』(见上引)然则舍人此论,不特有斯文将丧之惧,实怀神州陆沉之忧矣。」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刘勰文学见解之渊源》:「二曰:文与武。《诗》云:『允文允武。』《礼》云:『故可以为文,可以为武。』《左传》:『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文武本自异途,彦和则合一之,既主华实相胜,且力倡文武兼资。故讥『扬马之徒,有文无质,所以终乎下位』,而言『文武之术,左右为宜』。郄縠、孙武可为楷式,是以『摛文必在纬军国』,此虽本《周书梓材》之说,贵器用而兼文采,实亦取乎《诗》『允文允武』之意,与晋宋文人见解迥殊,要亦依经以立论者也。」

〔四〕 范注:「《史记孙子传》:『孙武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阖庐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乎?对曰:可。』正义引《七录》云:《孙子兵法》三卷。案十三篇为上卷,又有中下二卷。」《吕氏蒙训》「《孙子》文章妙处」条:「《孙子》十三篇,论战守次第,与山川险易、长短、小大之状,皆曲尽其妙。摧高发隐,使物无遁情,此尤文章妙处。」

孙星衍《孙子兵法序》:「其书通三才五行,本之仁义,佐以权谋,其说甚正,古之名将用之则胜,违之则败,称为《兵经》。比于《六艺》,良不媿也。」

以上为第三段,提出文人不但应注意道德质量,还要通晓军政大事,做到能文能武。

是以君子藏器,待时而动〔一〕,发挥事业〔二〕;固宜蓄素以弸中〔三〕,散采以彪外〔四〕,楩柟其质,豫章其干〔五〕。

〔一〕 《校注》:「《易系辞下》:『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疏:「犹若君子藏善道于身,待可动之时而兴动。」

〔二〕 斯波六郎:「《周易坤文言》:『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此『发挥事业』之下,疑文辞脱一句。《原道》第一有『发挥事业,彪炳辞义』。事业与辞义相对。」

〔三〕 《校注》:「『弸』,元本、弘治本、汪本、张本、两京本、胡本作『刚』;何本、梅本、凌本、合刻本、梁本、……冈本、尚古本作『』。……畲本、训故本……崇文本并作『弸』。按『刚』、『』字皆误。《法言君子》篇:『或问:「君子言则成文,动则成德,何以也?」曰:「以其弸中而彪外也。」』李注:『弸,满也。』即舍人『弸中』二字所本(下句亦用「彪外」二字)。」《校证》:「『弸』,陈本、锺本、梁本、梅本、梅六次本、日本刊本、张松孙本作『』。冯本、汪本、两京本、冯校本作『刚』。案《扬子法言君子》篇:『弸中而彪外。』此彦和所本。《司隶校尉鲁崚碑》:『弸中独断,以效其节。』亦作『弸中』。《说文》:『弸,弓强貌。』引伸为凡强之称,作『』作『刚』皆误。」「素」,指人的才德。《注订》:「弸音崩,又读上声。……《广雅》:『满也。』」

〔四〕 《校证》:「『采』原作『悉』,梅据龚方中改,徐校同。案王惟俭本作『采』,不误。」《扬子法言君子》篇李注:「彪,文也。积行内满,文辞外发。」

《考异》:「上言蓄素,此言散采,从梅本是。」

〔五〕 黄注:「陆贾《新语》:『楩柟豫章,天下之名木,立则为大山众木之宗,仆则为世之用。』」范注:「《汉书司马相如传》:『其北则有阴林巨树,楩柟豫章。』服虔曰:『豫章,大木也。』颜注:『楩,音便,即今黄楩木也。柟音南,今所谓楠木。』《史记司马相如传》正义:『按温活人云:豫,今之枕木;章,今之樟木也。二木生至七年,枕樟乃可分别。』」「质」,指木质。

摛文必在纬军国,负重必在任栋梁〔一〕;穷则独善以垂文,达则奉时以骋绩〔二〕。若此文人,应梓材之士矣〔三〕。

〔一〕 《校证》:「『负』原作『贤』,梅据龚改。案冯本、两京本、王惟俭本作『负』,今据改。」《校注》:「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并作『负』。按龚改是也。」这两句说写文章的目的在于经邦纬国,肩负重任则是为了作栋梁之材。

《颜氏家训文章》篇:「朝廷宪章,军旅誓诰,敷显仁义,发明功德,牧民建国,施用多途。」

〔二〕 斯波六郎:「《孟子尽心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论语述而》:「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三〕 黄评:「此篇于文外补修行立功,制作之体乃更完密。」

《校释》:「末段总论此篇要旨作结,全篇文意,特为激昂,知舍人寄慨遥深,所谓发愤而作者也。」

王元化《刘勰身世与士庶区别问题》:「此说出于儒家。孔子:『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孟子:『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是其所本。这种人生观决定了刘勰的愤懑和不平,不会超越『在邦无怨,在家无怨』的儒家思想界线。纪昀说他由于郁郁不得志而发愤著书,这个论断,大体不差。《诸子》篇『身与时舛,志共道申』的感叹,也同样说明了『穷则独善以垂文』的道理。

「根据上面的引文和说明来看,《程器》篇在许多场合都对士庶区别这一社会现象提出了批评,而这种批评是正符合于一个贫寒庶族的身份的。」

第四段提出理想的「君子」要有文有质,写文章的目的在于经邦纬国,作栋梁之材。

赞曰:瞻彼前修,有懿文德〔一〕。声昭楚南,采动梁北〔二〕。雕而不器〔三〕,贞干谁则〔四〕?岂无华身,亦有光国〔五〕。

〔一〕 《斟诠》:「言瞻望古之先贤,有美文亦有美德也。」《校注》:「按《易小畜》彖辞:『君子以懿文德。』」

《抱朴子尚博》篇:「或曰:德行者,本也;文章者,末也。故四科之序,文不居上。抱朴子答曰:且文章之与德行,犹十尺之与一丈,谓之余事,未之前闻。……且夫本不必皆珍,末不必悉薄,譬若饰绣之因素地,珠玉之居蚌石,云雨生于肤寸,江河始于咫尺,尔则文章虽为德行之弟,未可呼为余事也。」

〔二〕 范注:「声昭楚南,谓屈贾;采动梁北,谓邹枚。」

〔三〕 《校注》:「按《法言寡见》篇:『或曰:「良玉不雕,美言不文,何谓也?」曰:「玉不雕,玙璠不作器。」』『雕』与『

雕』通。」「雕而不器」,只修饰文采而不提高才德。

〔四〕 郭注:「『贞干』,即『贞干』,亦即『桢干』。《尚书费誓》:『峙乃桢干。』」按《论衡语增》:「夫三公鼎足之臣,王者之贞干也。」筑墙所用的木柱,竖在两头的叫桢,竖在两旁的叫干。引申为支持、骨干。

《三国志吴志陆凯传》:「皆社稷之贞干,国家之良辅。」《斟诠》:「《易干文言》:『贞者事之干也。』程传:『贞者干事之用也。』《本义》:『干木之身,而枝叶所依以立者也。』《庄子列御寇》:『以仲尼为贞干,国其有瘳乎?』成疏:『言仲尼有忠贞干济之德。』」以上两句,「言士之文才虽美,而德行未修者,犹如玉之虽经雕琢而不作器,谁可为忠贞干济之准则乎?」《才略》篇:「并桢干之实才,非群华之韡也。」

〔五〕 《斟诠》:「言欲治国必先修身,岂有未华美身行而可光宠国家乎?……光国,犹华国。陆云《张二侯颂》:『文敏足以华国。威略足以振众。』」按此二句之意:文人注重品德,不仅有增本身的华采,而且能为国争光。

序志 第五十

孔安国《尚书序》:「书序,序所以为作者之意。」

本篇云:「长怀《序志》,以驭群篇。」

陈懋仁《文章缘起注》:「序者,所以序作者之意,谓其言次第有序,故曰序也。」

纪评:「此全书之总序。古人之序皆在后,《史记》、《汉书》、《法言》、《潜夫论》之类,古本尚斑斑可考。」如《吕氏春秋》之《叙意》篇,《史记》之《太史公自序》,《论衡》之《对作》篇与《自纪》篇,《抱朴子》之《外篇自叙》均在后。至萧统编《文选》,锺嵘作《诗品》,乃将序提至书前。

本篇就是全书的自序。篇名所以叫「序志」,是作者通过这篇书序来表达自己的志愿。本篇说明写这部书的意义、动机和目的,也介绍了全书的主要内容和组织结构,以及作者写书的态度。

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一〕。昔涓子《琴心》,王孙《巧心》〔二〕,心哉美矣,故用之焉〔三〕。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四〕,岂取驺奭之群言「雕龙」也〔五〕!

〔一〕 《校注》:「按《文赋》:『余每观才士之所作,窃有以得其用心。』」章学诚云:「古人论文,惟论文辞而已。自刘勰氏出,本陆机之说,而昌论『文心』。」(《文史通义文德》)

〔二〕 梅注:「杨用修云:涓子《琴心》见《列仙传》。」黄注:「《文选》注:涓子,齐人,好饵术,隐于宕山,着《琴心》三篇。」《札记》:「涓子,盖即《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之环渊。环渊,楚人,为齐稷下先生(此《列仙传》所以称为齐人),言黄老道德之术,著书上下篇(《琴心》盖即此书之名,犹《王孙子》一名《巧心》也)。『环』,一作『蠉』,一作『蜎』,声类并同。」范注:「

《汉书艺文志》道家:『《蜎子》十三篇。』自注:『名渊,楚人,老子弟子。』又儒家:『《王孙子》一篇。』自注:『一曰《巧心》。』清人严可均、黄以周、马国翰都有辑本。严曰:『王孙是姓,不知其名。』」

《文选》王俭《褚渊碑文》:「间以琴心。」李善注引《列仙传》:「涓子作《琴心》三篇。」嵇康《琴赋》李善注亦引《

列仙传》:「涓子者,齐人,……其《琴心》三篇有条理焉。」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三甲部《经籍会通》:「《王孙子》一篇,见《汉志》儒家。注:『一名《巧心》。』刘勰《雕龙》末所称『王孙《巧心》』即此。」

〔三〕 梅注:「『焉』字符脱,按《广文选》补。」《校证》:「

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王惟俭本、《梁书》本传『故』上有『

夫』字。」

《校注》:「黄校云:『一本(故)上有「夫」字;(

焉)元脱,按《广文选》补。』《梁书刘勰传》、畲本、训故本、谢钞本并有『夫』字『焉』字;……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张本、两京本、胡本并有『夫』字。按寻绎语气,『夫』字当有,属上句读。《论语子罕》:『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即『矣夫』连文之证。」

《缀补》:「案明冯琦《经济类篇》五四引作『心哉美矣,夫故用之焉』。《梁书刘勰传》同。『夫故』复语,夫犹故也。《庄子应帝王》篇:『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又见《列子黄帝》篇)《论衡死伪》篇:『先君必欲一见群臣百姓也,夫故使栾水见之于是也。』亦并以『夫故』连文,与此同例。黄本无夫字,非也。明嘉靖本作『心哉美矣,夫故用之』,脱『焉』字。」《斟诠》:「夫故,复语,『夫』亦『故』也,说见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卷十『夫』字条。」按裴氏《集释》专释先秦两汉之书,未必适用于齐梁。

「心哉美矣」可能有两方面的含义:一以为心是美的,一以为「心」这个词是美的。《注订》:「《琴心》《巧心》云者,明『心』字所本,『雕龙』二字亦本《史记》『雕龙奭』而不尽同其义,故曰岂取云云。」

〔四〕 《情采》篇:「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范注:「《释名释言语》:『文者,会集众彩以成锦绣,会集众字以成辞义,如文绣然也。』」

《札记》:「此与后章『文绣鞶帨』离本弥甚之说,似有差违,实则彦和之意,以为文章本贵修饰,特去甚去泰耳。全书皆此旨。」

〔五〕 《校证》:「『岂』读为『冀』,《文选》曹子建《朔风》诗:『岂云其诚。』李注引《苍颉》云:『岂,冀也。』《礼记檀弓下》《释文》:『「庶觊」音冀,本又作「几」,音同。』」又:「『取』,两京本作『效』,《读书引》十二同。徐校亦同。」按元刻本、弘治本以下,「取」均作「效」。

《校注》:「按《梁书》、活字本、畲本、训故本、四库本并作『取』;……《原道》篇『取象乎河洛』,《奏启》篇『取其义也』,《书记》篇『取象于夬』,又『盖取乎此』,其『取』字义并与此同,则作『效』非是。又按《蔡中郎文集故太尉乔公庙碑》:『文繁雕龙。』以『雕龙』一典喻文,当以此为首见。」按元刻本、训故本「驺」作「邹」。「之」字,畲本、训故本、《广文选》四二引并无。

《考异》:「言岂取者,是用雕龙一辞,而非效法雕龙之体,从取为长。」

《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驺奭者,齐诸驺子,亦颇采驺衍之术以纪文。……驺衍之术,迂大而闳辩,奭也文具难施;……故齐人颂曰:谈天衍,雕龙奭。」《集解》:「刘向《别录》曰:驺衍之所言五德终始,天地广大。尽言天事,故曰『谈天』。驺奭修衍之文,饰若雕镂龙文,故曰『雕龙』。」《汉书艺文志》:「《

邹奭子》十二篇。」原注:「齐人,号曰雕龙奭。」《后汉书崔骃传》赞:「崔为文宗,世禅雕龙。」章怀注引刘向《别录》曰:「言驺奭修饰之文,若雕龙文也。」《文选》卷三十六任昉《宣德皇后令》:「文擅雕龙。」李善注:「《七略》曰:邹奭子,齐人。齐为之语曰『雕龙赫赫』,言邹奭之术,文饰之若雕镂龙文。」五臣注:「

良曰:言专擅于文,若雕镂之彩饰成也。」《时序》篇:「驺奭以雕龙驰响。」刘向《新序杂事(五)叶公好龙》:「屋室雕文以写龙。」

凌廷堪《校礼堂文集祀古辞人刘舍人勰》云:「雕龙兮命篇,匪谈天兮好奇。」

《斟诠》:「刘向《别录》云:『驺奭修衍之文,饰若雕镂龙文,故曰雕龙。』而此雕龙与《史记》邹奭『颇乐驺衍之术,文具难施』而得『雕龙奭』浑号,其文无异,其义则不尽相同,故曰:『岂取驺奭之群言雕龙也!』然则文心乃就才情而论文,雕龙乃就技巧而论文,如易今题,则宜曰『论文章之原理与技巧』,亦即论文章之义法也。」

又:「岂,反诘词,与此句末『也』字语气相应,古『

也』字读如『邪』。王利器读『岂』为『冀』,殆以『也』字为决断词而然,非其义。」李庆甲《〈文心雕龙〉书名发微》:「『岂』字除用作否定副词外,还可用作推度副词,在陈述句中表示『大概』、『也许』的意思,在反问句中则可解释为『难道不是』的意思。」他译这句话为:「难道不是由于前人曾用以称赞过修饰语言有如雕刻龙文的驺奭,因而也采用了它吗?」(油印本)说亦可通。

按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他的书所以取名「雕龙」,是因为自古以来的好文章都是经雕饰而成的,像龙文一样雅丽。但这种雕饰是顺乎自然的,哪里像驺奭那样写文章,像雕镂龙文一样费劲,致使群众称他为「雕龙奭」呢!这说明刘勰主张写文章要用心思表现出自然之美,而不要雕琢过分。这是针对当时的文风而发的。《文镜秘府论序》:「不寻千里,蛇珠自得;不烦旁搜,雕龙可期。」合于刘勰本旨。

夫宇宙绵邈〔一〕,黎献纷杂〔二〕,拔萃出类〔三〕,智术而已。岁月飘忽,性灵不居〔四〕,腾声飞实〔五〕,制作而已〔六〕。夫肖貌天地〔七〕,禀性五才〔八〕,拟耳目于日月〔九〕,方声气乎风雷〔一○〕,其超出万物,亦已灵矣〔一一〕。形同草木之脆〔一二〕,名踰金石之坚,是以君子处世,树德建言〔一三〕,岂好辩哉?不得已也〔一四〕!

〔一〕 《校证》:「『绵』,两京本作『寥』。」《抱朴子畅玄》:「绵邈乎其远也。」

〔二〕 《校证》:「『黎』,两京本误『文』。《尚书益稷》:『万邦黎献。』伪孔传:『献,贤也。』此彦和所本。《大诰》:『

民献有十夫。』《封禅》篇亦有『黎献』语。」《校注》:「『黎』,两京本、胡本作『文』。按『文』字与下文不应,非是。《书益稷》:『万邦黎献。』此『黎献』二字所自出。《封禅》篇曾用之。《诸子》篇:『百姓之群居,苦纷杂而莫显。』语意与此略同,亦可证。」范注:「黎献谓众贤。」《注订》:「黎献,黎民之贤者也,见《书》蔡注。」

〔三〕 「类」字,元刻本、弘治本作「颖」。《校证》:「『类』,汪本、两京本误『颖』。《孟子公孙丑》篇:『出乎其类,拔乎其萃。』此彦和所本。」

〔四〕 《校证》:「《广文选》原校云:『「性」或作「圣」。』『居』,两京本作『遏』,误。李详云:『孔融《论盛孝章书》:「

岁月不居。」』此彦和所本。」

《校注》:「陆机《叹逝赋》:『时飘忽其不再。』」

《斟诠》:「性灵,即精气。陶弘景《答赵英才书》:『任性灵而直往。』不居,谓不停息。《礼记月令》:『师兴不居。』注:『不居谓众风行不休止也。』」

蒋祖贻《序志篇疏证》(本篇以下引蒋氏语皆同此):「性灵,作『生命』解。王充《论衡自纪》篇『着《养性之书》十六篇』,《会稽典录》作《养生之书》可证。按《文心原道》篇:『惟人参之,性灵所锺,是谓三才。』又《文心情采》篇:『综述性灵,敷写器象。』此两处均应解为『灵慧之性』,即人类所独具的智慧与才能。『性灵不居』也可以解释为一个人的生命和智慧不能长存于宇宙之间,只有著书立说纔能流传于后世。……本篇赞内『生也有涯,无涯惟智』等语亦有此意。」(见《文心雕龙论丛》)

〔五〕 黄注:「《封禅文》:『蜚英声,腾茂实。』」

《宋书谢灵运传论》:「爰逮宋氏,颜谢腾声。」「

实」,指成果。

〔六〕 清袁守定《占毕丛谈》卷五《谈文》:「苏文忠曰:『生前富贵,死后文章。』(见《集注分类东坡诗》卷十三《薄薄酒》首)刘舍人曰:『岁月飘忽,性灵不居,腾声飞实,制作而已。』……若既无补于国家,又无与于斯道,……与蜉蝣之朝生暮死何异?」叶长青《文心雕龙杂记》:「此即《诸子》篇所谓入道见志之书。太上立德,其次立言,百姓之群居,苦纷杂而莫显;君子之处世,疾名德之不章。唯英才特达,则炳耀垂文,腾其姓氏,悬诸日月。彦和盖隐然自寓。」

〔七〕 元刻本、弘治本「夫」下有「有」字。

《校证》:「『夫』下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梅本、黄注本、《读书引》有『有』字,谢云:『「有」宜作「其」。』梅云:『衍。』梅六次本,据曹改『有』为『自』,日本刊本从之。畲本、王惟俭本、《天中记》三七、《广文选》、《梁书》并无『有』字或『自』字,今据删。」

《补注》:「详案《汉书刑法志》:『夫人宵天地之,怀五常之性。』彦和语本此。颜注:『宵义与肖同。,古貌字。』」《札记》:「此『有』字当作『人』字。」《校释》:「此文『有』字一作『自』,皆『肖』字之误而衍者。」

《缀补》:「《天中记》三七、《经济类编》、《喻林》八六引此并无『有』字,《梁书》同。『有』盖肖字之误而衍者。」

〔八〕 「五才」元刻本、弘治本以下均作「五行」,黄注本改。《

校证》:「案作『才』是,《程器》篇:『人禀五材。』《梁书》亦作『才』。」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作『行』字是。《原道》篇云:『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语与此同。惟《程器》篇有『

人禀五材』句,则作『才』亦通。」按「五才」就是「五行」:金、木、水、火、土。《后汉书马融传》:「五才之用,无或可废。」

〔九〕 《校注》:「『拟』,两京本作『娱』。按『娱』字非是。《灵枢经邪客》篇:『天有日月,人有两目。』……《论衡祀义》篇:『日月犹人之有目。』并足为此文当作『拟』之证。」

范注:「《淮南子精神训》:『是故耳目者日月也;血气者风雨也。』孙君蜀丞曰:『《春秋繁露人副天数》篇:「耳目戾戾,象日月也;鼻口呼吸,象风气也。」』」

《注订》:「拟耳目于日月者,极其明也;方声气于风雷者,大其志也。」

〔一○〕元刻本、弘治本、两京本「乎」作「于」。

郭注:「『拟耳目于日月,方声气乎风雷』,即肖貌天地也。」《校注》:「按《灵枢经邪客》篇:『天有风雨,人有喜怒;天有雷电,人有音声。』《论衡祀善》篇:『风犹人之有吹煦也,雨犹人之有精液也,雷犹人之有腹鸣也。』」

王金凌:「董仲舒《春秋繁露人副天数》篇说云云(

见上引)。刘勰稍变其文,以声象雷,以气象风,则『气』在此指气息,属元气一类。」

〔一一〕《杂记》:「此即《原道》篇所谓『两仪既生,惟人参之。性灵所锺,是谓三才,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

〔一二〕《校证》:「畲本、王惟俭本、《天中记》、《广文选》、《梁书》『同』作『甚』。」

《校注》:「『同』,梅校云:『《梁书》作甚。』(

冯舒校同)徐校作甚。……下句云:『名踰金石之坚。』疑『甚』字是。」

《斟诠》:「形甚草木之脆,名踰金石之坚。《古诗十九首》:『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彦和盖化用此义。」

〔一三〕《诸子》篇:「君子之处世,疾名德之不章。」斯波六郎:「《尚书泰誓下》:『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一四〕《校注》:「『辩』,元本、弘治本、汪本、张甲本、两京本、何本、胡本、……崇文本作『辨』。……按『辨』字非是。《孟子滕文公下》:『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即此文所本,原是『辩』字。《梁书》、元本、活字本、畲本、张乙本、梅本、凌本、……四库本、张松孙本,亦并作『辩』,未误。」此处杨氏校语于元本两歧。按元刻本此字稍嫌模糊,但仍可确定为「辨」字。

《注订》:「此节言人虽为万物之灵,然其易朽如草木之脆弱,必树德建言以垂美名于后世,则人之精神可永,此为《文心》作者之主旨。上段是释此书命名之所由来,此段述一己志向之所归趋。」

「岁月飘忽,……不得已也」,《典论论文》:「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书名之由来和自己著书立说的志向。

予生七龄〔一〕,乃梦彩云若锦,则攀而采之。齿在踰立〔二〕,则尝夜梦〔三〕执丹漆之礼器〔四〕,随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怡然而喜〔五〕。大哉圣人之难见也〔六〕,乃小子之垂梦欤〔七〕!自生人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八〕。

〔一〕 梅注:「《梁书》无『生七龄』以下十四字。」《校证》:「畲本、《广文选》、《梁书》无『予生七龄』以下十四字。」

〔二〕 《论语为政》:「三十而立。」

〔三〕 元本、弘治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无「夜」字,「梦」字以下缺三百二十二字,下接「(观澜而)索源」。《校证》:「

徐云:『「梦」字下脱落三百余字,杨用修补。』」

《缀补》:「《梁书》、《南史刘勰传》并无『则』字,盖涉上文『则攀而采之』而衍。」

〔四〕 《校注》:「按《史记儒林传序》:『陈涉之王也,而鲁诸儒持孔氏之礼器,往归陈王。』」《史记孔子世家赞》:「车服礼器。」《札记》:「丹漆之礼器,盖笾豆也。」《注订》:「礼器不仅笾豆之类,此是梦境,无指实也。」

〔五〕 《校证》:「王惟俭本无『乃』字。」

《缀补》:「案《御览》六百一引《梁书》、《南史》并作『寤而喜曰』。」

〔六〕 《校证》:「纪本『也』误『哉』。《御览》六○一引《梁书》,此句上有『曰』字。」

《校注》:「按《南史》勰传亦有『曰』字。寻绎文气,当以有『曰』字为胜。」又:「按芸香堂本、翰墨园本『也』误作『哉』,非是。」

〔七〕 《校证》:「《广文选》、《读书引》、《梁书》『乃』作『乃』,王惟俭本『欤』作『与』。」

「小子之垂梦」,犹云垂梦与小子。

《杂记》:「此孔子『文不在兹』,及梦见周公之意,不必胶柱锲舟也。」

〔八〕 《校注》:「『人』,《南史》作『灵』。按『灵』字非是。『人』当作『民』,盖唐避太宗讳而未校复者也。《孟子公孙丑上》:『子贡曰:……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即此文之所自出。《原道》篇『晓生民之耳目矣』,亦作生民。」

敷赞圣旨〔一〕,莫若注经,而马郑诸儒〔二〕,弘之已精〔三〕,就有深解,未足立家〔四〕。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五〕,五礼资之以成〔六〕,六典因之致用〔七〕。君臣所以炳焕〔八〕,军国所以昭明〔九〕,详其本源,莫非经典〔一○〕。

〔一〕 《斟诠》:「敷赞圣旨,谓敷陈赞述圣人之微言大义也。」

〔二〕 马郑,指马融、郑玄。马融注《孝经》、《论语》、《尚书》、《诗》、《易》、《三礼》,着有《三传易同说》。郑玄是马融弟子,注有《论语》、《孝经》、《尚书》、《三礼》和《毛诗笺》等。

〔三〕 《校证》:「张松孙本、纪本、《读书引》『弘』作『宏』,避清讳。」

《斟诠》:「弘谓廓而大之也。《论语卫灵公》:『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广雅释诂》:『弘,大也。』」此处谓发扬光大。

〔四〕 范注:「铃木云:《御览》无此二句。」「就」,即使。《

抱朴子外篇自叙》:「乃计作细碎小文,……未若立一家之言。」《注订》:「『未足立家』云者,此《文心》成书寄意所在,盖马郑前修已精,于建言事业,别不见途径也。故云。」

〔五〕 《校证》:「《御览》引《梁书》,『枝条』作『之条枝』。」

《校注》:「按今《梁书》、《南史》勰传并同今本,《御览》所引非是。《诸子》篇:『述道言治,枝条《五经》。』尤为切证。」《注订》:「云经典枝条者,言文章之用,辅翼群经,亦学体要之不可忽者,其为效至宏,故下云五礼六典,君臣军国,皆从用字上发挥。」《颜氏家训文章》篇:「夫文章者,原出《五经》。」

〔六〕 《校证》:「《御览》引《梁书》,『成』下有『文』字。」

《礼记祭统》:「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郑玄注:「礼有五经,谓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也。」

〔七〕 《校证》:「《御览》引《梁书》『之』下有『以』字。」《周礼天官冢宰》:「太宰之职,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一曰治典,以经邦国,以治官府,以纪万民;二曰教典,以安邦国,以教官府,以扰万民;三曰礼典,以和邦国,以统百官,以谐万民;四曰政典,以平邦国,以正百官,以均万民;五曰刑典,以诘邦国,以刑百官,以纠万民;六曰事典,以富邦国,以任百官,以生万民。」

《校注》:「按《御览》所引非是。《论语八佾》:『子语鲁太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易系辞上》:『备物致用。』是『

以成』、『致用』皆有所本也。」

〔八〕 范注:「《论语泰伯》:『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焕乎其有文章。』集解:『焕,明也。其立文垂制又着明。』」

〔九〕 两句意指君臣关系和军国大事都更上轨道。

〔一○〕黄注:「非,一作外。」《校注》:「按以《宗经》篇『莫非宝也』,《诔碑》篇『莫非清允』,《体性》篇『莫非情性』例之,『外』字非是。」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序志》篇说,本来想注儒经,但马融、郑玄已经注得很精当,自己即使有些独到的见解,也难得自成一家,因为文章是经典的枝条,追溯本源,莫非经典,所以改注经为论文。这里说明刘勰对文学的看法,就是文学的形式,可以而且必须有新变(《通变》篇),文章的内容却不可离开圣人的大道(《原道》篇、《征圣》篇、《宗经》篇),《文心雕龙》确是本着这个宗旨写成的。」(修订版第二编)

而去圣久远,文体解散〔一〕,辞人爱奇,言贵浮诡〔二〕,饰羽尚画〔三〕,文绣鞶帨〔四〕,离本弥甚,将遂讹滥〔五〕。

〔一〕 《才略》篇:「殷仲文之孤兴,谢叔源之闲情,并解散词体,缥渺浮音。」「文体解散」,谓文章的体制散乱。

〔二〕 《定势》篇:「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反正而已。故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

〔三〕 《斟诠》:「喻徒尚文饰,有失本真,辞华而情伪也。《庄子列御寇》:『哀公问于颜阖曰:「吾以仲尼为贞干,国其有瘳乎?」曰:「殆乎圾乎!仲尼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以支为旨,夫何足以上民?」』宣颖曰:『羽有自然文采,饰而画之则务人巧。』成疏:『修饰羽仪,丧其真性也。』」

《征圣》篇:「颜阖以为仲尼饰羽而画。」

〔四〕 斯波六郎:「《法言寡见》篇:『今之学也,非独为之华藻也,又从而绣其鞶帨。』李注:『鞶,大带也;帨,佩巾也。』」按李注下文又云:「衣有华藻文绣,书有经传训解也。」《后汉书儒林传论》引《寡见》篇此文,注云:「喻学者文繁碎也。」

〔五〕 范注:「《通变》、《定势》二篇已论之。」「本」,指经典。「讹滥」,讹谬泛滥。

《南齐书文学传论》:「今之文章,作者虽众,总而为论,略有三体:一则启心闲绎,托辞华旷,虽存巧绮,终致迂回,宜登公宴,本非准的,而疏慢阐缓,膏肓之病,典正可采,酷不入情。其体之源,出灵运而成也。次则缉事比类,非对不发,博物可嘉,职成拘制。或全借古语,用申今情,崎岖牵引,直为偶说,唯睹事例,顿失清采。此则傅咸《五经》,应璩《指事》,虽不全似,可以类从。次则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雕藻淫艳,倾炫心魂,亦犹五色之有红紫,八音之有郑卫,斯鲍照之遗烈也。」

李谔《上隋高帝革文华书》:「江左齐梁,其弊弥甚,贵贱贤愚,唯务吟咏。遂复遗理存异,寻虚逐微,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

《明诗》篇:「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

《情采》篇:「而后之作者,采滥忽真,远弃风雅,近师辞赋,故体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

《风骨》篇:「于是习华随侈,流遁忘反。」

《斟诠》:「《夸饰》篇:『自宋玉、景差,夸饰始盛;相如凭风,诡滥愈甚。……然饰穷其要,则心声锋起;夸过其理,则名实两乖。』此所谓『滥』也。则滥之为用,在尚浮夸也。」

纪评:「全书针对此数语立言。」

《注订》:「自『文体解散』以下,至『将遂讹滥』,言于文章上欲作整理工夫,全书概旨,咸本于此。」

盖《周书》论辞,贵乎体要〔一〕;尼父陈训,恶乎异端〔二〕。辞训之异,宜体于要〔三〕。于是搦笔和墨,乃始论文〔四〕。

〔一〕 《尚书毕命》:「政贵有恒,辞尚体要,不惟好异。」孔传:「辞以体实为要,故贵尚之。若异于先王,君子所不好。」蔡沈《书集传》:「趣完具而已之谓体,众体所会之谓要。」集说引夏氏僎曰:「体则具于理而无不足,要则简于辞而亦不至于有余,谓辞理足而简约也。」又引王氏樵曰:「趣谓辞之旨趣,趣不完具则未能达意,而理未明,趣完具而不已,则为枝辞衍说,皆不可谓之体。人身上有领,下有要,乃体之关会处,事理之有要,亦犹是也。」《征圣》篇:「《书》云:『辞尚体要,弗惟好异。』故知正言所以立辩,体要所以成辞。」吴林伯《文心雕龙序志义疏》(本篇以下引吴氏语皆同此):「体要,即本篇下文『体于要』,体,本也,言辞以要约为本,因与『浮诡』相反。」(《辽宁社会科学辑刊》一九八一年六期)「体要」,犹精要,具体而概括,此又一解。

〔二〕 《左传》哀公十六年称孔子死,鲁哀公悼之曰:「呜呼哀哉,尼父。」

《论语为政》:「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异端」,谓不合正道者。

《斟诠》:「此处异端,指其时辞人言务浮诡,文遂讹滥而言。」

〔三〕 《校释》:「『异』疑『奥』误。《史记屈原列传》:『

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予之异采。』集解引徐广曰:『异一作奥。』此异、奥形近易误之证。辞训二句,即总上『《周书》论辞,尼父陈训』四句之义而言之也。……恶异端,即不好异,故此总说奥义,惟举体要耳。」按《诠赋》篇:「虽读千赋,愈惑体要。」《书记》篇:「随事立体,贵乎精要。」《杂文》篇:「此立体之大要也。」

林纾《春觉斋论文述旨》第六节:「《文心雕龙征圣第二》有曰:『正言所以立辩,体要所以成辞。』是言一本于《易》,一本于《书》,推而言之,则知此者,作文乃无死句,论文亦得神解。何谓正言?本圣人之言,所以抗万辩也。何谓体要?衷圣人之言,所以铸伟辞也。」

牟世金《范注补正》:「『《周书》论辞』之『辞』,『尼父陈训』之『训』,各不相同,一是『辞尚体要』,一是『攻乎异端』,这就是所谓『辞训之异』。圣人和经书所说虽异,但都应领会其主要精神;『宜体于要』,此之谓也。」按「异」字可通,非「

奥」之误。

〔四〕 《缀补》:「案《御览》引《梁书》『于是』作『由是』。」

《校注》:「『笔』,何本、凌本、合刻本、梁本、冈本、尚古本、王本、郑藏钞本、崇文本作『管』;《读书引》、《莒州志》同。按『笔』、『管』于此并通,然《梁书》、《南史》作『

笔』,则『管』字或出后人臆改。」

斯波六郎:「《庄子田子方》:『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斟诠》:「和墨,即调墨。」

以上为第二段,说明写这部书的目的是为了阐发儒家经典来纠正当时浮诡讹滥的文风。

详观近代之论文者多矣:至于魏文述典〔一〕,陈思序书〔二〕,应玚《文论》〔三〕,陆机《文赋》,仲治《流别》〔四〕,弘范《翰林》〔五〕,各照隅隙〔六〕,鲜观衢路。或臧否当时之才〔七〕,或铨品前修之文〔八〕,或泛举雅俗之旨〔九〕,或撮题篇章之意。

〔一〕 《校证》:「『于』,畲本、王惟俭本、《广文选》、《梁书》作『如』。」《缀补》:「案《经济类编》引『于』作『如』,《梁书》同。『如』犹『于』也。」「述典」,指《典论论文》。《典论》全书已佚,只存《论文》、《自序》两篇。《论文》见于《

文选》卷五十二,亦非全文。

〔二〕 指陈思王曹植《与杨德祖书》,见《文选》卷四十二。

〔三〕 指应玚《文质论》,见《艺文类聚》卷二十二,辑入《全后汉文》卷四十二。

《札记》:「案此文泛论文质之宜,似非文论。以黄注指为此篇,故录之。」吴林伯:「刘勰所谓『文』,包括自然、典制、文学、艺术等,故本篇直以《文质论》为文论。」

〔四〕 指挚虞《文章流别论》。《校注》:「『治』,文津本作『

洽』。芸香堂本、翰墨园本、思贤讲舍本、崇文本同。按『洽』字误,已详《颂赞》篇『而仲治《流别》』条。」《晋书挚虞传》:「

虞撰《文章志》四卷,……又撰《古文章类聚》区分为三十卷,名曰《流别集》,各为之论,辞理惬当,为世所重。」全书已佚,辑文见《全晋文》卷七十七。(张溥、严可均、张鹏一等人均有辑本。)

《玉海》卷五十四:「《隋志》:『总集者,以建安之后,辞赋转繁,众家之集,日以滋广。晋代挚虞,苦览者之劳倦,于是采擿孔翠,芟翦繁芜,自诗赋下,各为条贯,合而编之,谓为《流别》。』『挚虞《文章流别集》四十一卷(梁六十卷。志二卷,论二卷)。』」

〔五〕 《校证》:「张松孙本、纪本、《读书引》『弘』作『宏』,避清讳。」

李充《翰林论》,全书已佚,《全晋文》卷五十三辑得八条。范注又从《文选》中辑得两条。

《训故》:「《隋经籍志》:『《翰林论》三卷,晋著作郎李充撰。』《晋书》:『李充,字弘度,江夏人。历官大著作郎,注《尚书》及《周易旨六论》、《释庄论》二篇,诗赋杂文二百四十首行于世。』传中不言有《翰林论》,而《玉海》引《翰林论》,亦云弘范。」

《札记》:「李充,《晋书》字弘度,此云宏范,或其字两行。文仅存数条,……观其所取,盖以沈思翰藻为贵者,故极推孔、陆,而立名曰《翰林》。」

吴林伯:「《晋书李充传》称充字弘度。《世说新语言语》刘孝标注引晋何法盛《晋中兴书》,《文选》任彦升《王文宪集序》李善注引王隐《晋书》,陆公佑《新刻漏铭》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亦均以充字弘度。惟明钞本《太平广记》云李弘范《翰林明道论》,则弘度弘范本为二人,弘范之论乃明道之作,与弘度之论文者不同。刘勰以弘度为弘范,是记忆之误,《玉海》因之,亦曰弘范。或以《晋书李充传》不言充作《翰林论》,遂疑《翰林论》非充作,非也。」

〔六〕 《校注》:「《淮南子说山》篇:『受光于隙照一隅。』」

〔七〕 《晋书阮籍传》:「籍虽不拘礼教,然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臧否当时之才」,如《典论论文》,曹植《与杨德祖书》。

〔八〕 《南齐书文学传论》:「若子桓之品藻人才,仲治之区判文体,陆机辨于《文赋》,李充论于《翰林》,张摘句褒贬,颜延图写情兴,各任怀抱,共为权衡。」

刘师培《中古文学史》第四课:「晋人论文之作,以陆机之赋为最先。观其所举文体,惟举赋、诗、碑、诔、铭、箴、颂、论、奏、说,不及传状之属,是即文笔之分也。又陆云《答兄平原书》多论文之作,于文章得失,诠及细微,其于前哲,则伯喈、仲宣之作,多所诠评,其于时贤,则张华、成公绥、崔君苗之文,并多评核。二陆工文,于斯可验。自是以外。其论及文体正变及各体源流者,晋人撰作,亦多可采。如傅玄《七谟序》、《连珠序》,推论二体之起源,旁及汉魏作者之得失(均见《艺文类聚》引)。皇甫谧《三都赋序》(《文选》)、左思《三都赋序》(《文选》)、卫权《三都赋略解序》、刘逵《蜀都吴都赋注序》(并见《晋书左思传》),推论赋体之起源,与汉儒『铺陈』之训,宛为符合(又郭象文《碑铭论》,今不传)。其着为一书者,则有挚虞《文章流别论》二卷,今群书所引尚十余则(见严辑《全晋文》),于诗、赋、箴、铭、哀词、颂、七、杂文之属,溯其起源,考其正变,以明古今各体之异同,于诸家撰作之得失,亦多评品,集古今论文之大成。又李充《翰林论》五十四卷,今群书所引,亦仅七则(见《全晋文》),大抵于各体之文,均举佳篇为式。彦和论文,多所依据,亦评论文学之专书,汇而观之,足知晋代名贤,于文章各体,研窍至精,固非后世所能及也。」

〔九〕 曹植《与杨德祖书》:「夫街谈巷说,必有可采;击辕之歌,有应《风》《雅》;匹夫之思,未易轻弃也。」

魏典密而不周〔一〕,陈书辩而无当〔二〕,应论华而疏略〔三〕,陆赋巧而碎乱〔四〕,《流别》精而少功〔五〕,《翰林》浅而寡要〔六〕。

〔一〕 傅庚生《批评通论》:「《论文》不过《典论》中之一篇,备一格者,自不同于论文之专著。『不周』不足为其瑕颣。且创论成篇,能兼及文体、理论与品评诸目,而识多精确,意极平直。文气之论,实祭先河,致足多也。」《文论选》:「《典论论文》分析作家作品不同的气,各种文体不同的特征,比较细密,但仍然只是引了端绪,未能就这些问题作全面周到的阐发,故云『密而不周』。」

陈锺凡《中国文学批评史》:「以《典论论文》评人仅及七家,论文止于四体故也。」

〔二〕 傅庚生《批评通论》:「陈思王《与杨德祖书》:『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此魏,足下高视于上京。』赞扬而已,无与于品藻。又云:『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昔扬子云,先朝执戟之臣耳,犹称「壮夫不为」也。吾虽德薄,位为藩侯,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留金石之功,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哉?』亦似未知重视文学本身之价值。故杨修复笺以驳之云:『今之赋颂,古诗之流,不更孔公,风雅无别耳。修家子云,老不晓事,强着一书,悔其少作,若此,仲山周旦之徒,则皆有愆乎!君侯忘圣贤之显迹,述鄙宗之过言,窃以为未之思也。若乃不忘经国之大美,流千载之英声,铭功景锺,书名竹帛,此自雅量素所蓄也,岂与文章相妨害哉!』子建盖长于创作,而绌于批评者。『辩而无当』,所评甚允。」

陈锺凡《中国文学批评史》:「陈思王《与杨德祖书》中列序当时文士曰:『今世作者,可略而言;……』所举仅六子,视子桓去阮瑀、孔融而增杨修,对于诸家文学茫无定评。其下又曰:『

仆尝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者,应时改定。』是亦重视批评学者。然又曰:『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泉之利,乃可以议于断割。刘季绪才不逮于作者,而好诋诃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毁五帝,罪三王,呰五霸于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鲁连一说,使终身杜口。刘生之辩,未若田氏;今之仲连,求之不难,可无叹息乎!』不知批评文学与文学之区别也。至言『辞赋小道,未足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昔扬子云先朝执戟之臣,犹称壮夫不为』,则不知文学之价值,故谓其『辩而无当』。」《文论选》:「曹植《与杨德祖书》讥嘲陈琳不长辞赋,刘季绪才不能逮于作者,论好尚不同,不以辞赋为君子等,其言皆闳辩,但破多于立,故彦和认为无当。」

〔三〕 陈锺凡《中国文学批评史》:「应玚《文质论》云:『丕泰易趋,道无攸一;二政代序,有文有质。』盖言文质之宜,非论文也。不识彦和所谓『疏略』者,果指此否?」《批评通论》:「应玚《

文质论》,泛论文质之宜,似非文论,今即之以求衡文之准,自感其『华而疏略』矣。」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刘勰文学见解之渊源》:「自应玚着《文质论》(其文多用韵),以为『二政代序,有文有质』,而归结于『言辨国典,辞定皇居,然后知质者不足,而文者有余』。此说可与魏文『文章经国之大业』相表里,而所重则在『文』也。若彦和之论,则云『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序志》篇),而『篇章杂沓,质文交加』(《知音》篇),『然恳恻者辞为心使,浮侈者情为文使,繁约得正,华实相胜,唇吻不滞,则中律矣』(《章表》篇)。是则舒文载实之说,所重乃在乎『质』矣。故彦和责应氏之论为『华而疏略』,职是故也。」

吴林伯:「应玚《文质论》辞采光华,然以『文』为『

泰』,以『质』为『否』,通篇抑『质』扬『文』,与孔子『文质彬彬』,与刘勰『文附质』、『质待文』之旨相背,故曰疏略。」

〔四〕 《总术》篇:「昔陆氏《文赋》号为曲尽,然泛论纤悉,而实体未该。」《斟诠》:「所谓『纤悉』、『未该』,即『巧而碎乱』之意。」《札记》:「碎乱者,盖谓其不能具条贯。然陆本赋体,势不能如散文之叙录有纲,此与《总术》篇所云,皆疑少过。」

傅庚生《批评通论》:「(陆赋)独以用赋体申明,条贯难明,陆云所指『文适多体,便欲不清』,殆亦谓此。重以自陈甘苦,有轮扁难言之累,故彦和谓其『巧而碎乱』也。」

〔五〕 《校证》:「『功』原作『巧』,王惟俭本、《广文选》、《梁书》作『功』,今据改。」

《校注》:「巧,黄校云:『《梁书》作功。』纪昀云:『功字是。』按《史记自序》(司马谈《论六家要指》):『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此『少功』二字所本。(下「《翰林》」句用「寡要」二字。)当以作『功』为是。张乙本、训故本、谢钞本正作『功』;《广文选》、《经济类编》、《广文选删》、《汉魏六朝正史文选》同,当据改。」

《考异》:「巧、功并通。惟《史记》『劳而少功』,不足据改,盖劳可言功,而精可论巧,故从巧为长。」

颜延年《庭诰》:「挚虞文论,足称优洽。」《文镜秘府论》:「李充之制《翰林》,褒贬古今,斟酌利病,乃作者之师表。挚虞之《文章志》,区别优劣,编缉胜辞,亦才人之苑囿。」

〔六〕 郭绍虞曰:「《玉海》六十二引作『博而寡要』,窃以为刘氏所下评语,于魏文、陈思诸家均是优劣互见,当以博为近是。」

《校注》:「『浅』,《玉海》六二引作『博』。按《

诗品序》:『李充《翰林》,疏而不切。』所评与舍人略同。《玉海》所引,或伯厚意改之也。」郭绍虞《批评史》上卷:「今就严可均《全晋文》所辑诸条考之,大都是于每体中择其尤佳者,略加评论,以为标准。……此外如锺嵘《诗品》『潘岳』条称:『《翰林》叹其翩翩然如翔禽之有羽毛,衣服之有绡縠。』王懋《野客丛谈》『《百一诗》』条亦引有『应休琏作五言诗百数十篇,有诗人之旨』。则又就一人之作而加以评论者,惟均嫌琐屑,此刘勰所以讥其寡要欤?」

锺嵘《诗品序》:「陆机《文赋》,通而无贬;李充《

翰林》,疏而不切;王微《鸿宝》,密而无裁;颜延论文,精而难晓;挚虞《文志》,详而博赡,颇曰知言。观斯数家,皆就谈文体,而不显优劣。」

《斟诠》:「《诗品》论『《翰林》疏而不切』,所谓『疏』乃广泛之意,与彦和之所谓『博』,词异而义同。『不切』即『寡要』也。且『博而寡要』语出《史记太史公自序传》:『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此彦和所本,与上句『精而少功』对文。杨以为『或伯厚意改』,臆度无据,未可从。审《文镜秘府论》谓『李充之制《翰林》,褒贬古今,斟酌利病』,则其涉论之广博,可想而知;又黄季刚先生《札记》谓『《翰林论》所取,盖以沈思翰藻为贵』者,则其非『浅』明矣。斟酌再四,仍以顺从各句笔序义例,依《

玉海》订正为胜。」

又君山公干之徒〔一〕,吉甫士龙之辈〔二〕,泛议文意,往往间出〔三〕,并未能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四〕。不述先哲之诰〔五〕,无益后生之虑。

〔一〕 《全后汉文》所辑桓谭《新论》佚文中,有三数条涉及文论。但其中《求辅》篇、《道赋》篇虽有论文之说,无关宏旨。

《论衡定贤》篇:「世间为文者众矣,是非不分,然否不定,桓君山论之,可谓得实矣。论文以察实,则君山汉之贤人也。」《案书》篇:「论说世疑,桓君山其上也。」

《论衡超奇》篇推崇桓谭:「又作《新论》,论世间事,辩照然否,虚妄之言,伪饰之辞,莫不证定。彼子云、子长之徒,君山为甲。」

《文心》中存君山论文三条:《哀吊》篇:「相如之《

吊二世》,全为赋体,桓谭以为其言恻怆,读者叹息。」《通变》篇:「桓君山云:予见新进丽文,美而无采,及见刘扬言辞,常辄有得。」《定势》篇:「桓谭称文家各有所慕,或好浮华而不知实核,或美众多而不见要约。」

〔二〕 应贞,字吉甫,为应璩之子,西晋学者。

《隋书经籍志》录《应贞集》一卷,佚。《三国志王粲传》称应贞「以文章显」,裴注引《文章叙录》称应贞「能谈论」。其论文语无考。

蒋祖贻:「吉甫论文语恐指其《百一诗注》。」《札记》:「士龙与兄平原书牍,大抵商量文事。」陆云与兄平原书凡数十通,大率讨论文事,但过涉琐碎,无关宏旨。

〔三〕 《校注》:「《史记自序》:『诗书往往间出矣。』」在这里是说桓、刘诸人偶有论文的话,但属于一般议论。

〔四〕 《校注》:「《孟子尽心上》:『观水有术,必观其澜。』赵注:『澜,水中大波也。』」

斯波六郎:「陆机《文赋》:『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

〔五〕 《校证》:「两京本『诰』作『谟』。」「诰」,教训。《

注订》:「先哲之诰,指周孔诸经。」

王运熙《〈文心雕龙序志〉「先哲之诰」解》谓此处:「所谓根源,系指儒家经典,而叶、澜比喻后代的文章。《序志》上文云:『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详其本源,莫非经典。』比喻上下呼应,意思更为明显。……按先哲指古代圣人。《征圣》云:『夫作者曰圣,述者曰明,陶铸性情,功在上哲。』也以上哲称圣人。」(油印本)

以上为第三段,评论魏晋以来的文论著作,认为其不足之处是「不述先哲之诰,无益后生之虑」。

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一〕,师乎圣〔二〕,体乎经〔三〕,酌乎纬〔四〕,变乎骚〔五〕,文之枢纽,亦云极矣〔六〕。若乃论文叙笔〔七〕,则囿别区分〔八〕,原始以表末〔九〕,释名以章义〔一○〕,选文以定篇〔一一〕,敷理以举统〔一二〕,上篇以上,纲领明矣〔一三〕。

〔一〕 「本乎道」是以道为本原,于是乎有《原道》篇。

〔二〕 「师乎圣」是以儒家的圣人为师,于是乎有《征圣》篇。《

征圣》篇云:「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所以说「师乎圣」。

〔三〕 「体乎经」是以经书为主来定体制。《宗经》篇:「故文能宗经,体有六义。」

〔四〕 「酌乎纬」是对于纬书要斟酌去取,就是对于其中「无益经典」(《正纬》)的部份要去掉,对于其中「有助文章」(《正纬》)的部分要酌量吸收,于是乎有《正纬》篇。

〔五〕 「变乎骚」说明《楚辞》是《风》《雅》的变体。于是乎有《辨骚》篇。

宋胡寅《题〈酒边词〉》:「诗出于《离骚》、《楚辞》,而《离骚》者,变风、变雅之怨而迫、哀而伤者也;其发乎情则同,而止乎礼义则异。」(《宋六十名家词》)

朱熹谓《楚辞》中「凡其寓情草木,托意男女,以极游观之适者,变风之流也。叙事陈情,感今怀昔,不忘君臣之义者,变雅之类也」(《楚辞集注》)。《文体明辨序说》:「按《楚辞》,《诗》之变也。……《风》《雅》既亡,乃有楚狂《凤兮》、孺子《

沧浪之歌》,发乎情,止乎礼义,与诗人六义不甚相远,但其辞稍变《诗》之本体,而以兮字为读,则楚声固已萌櫱于此矣。」《古文辞类纂序》:「辞赋类者,《风》《雅》之变体也。」

〔六〕 《校证》:「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日本刊本、《读书引》『亦云』作『云亦』,误。《明诗》篇:『亦云周备。』亦作『

亦云』。」「极」,尽也。刘勰认为文章的关键莫过于这五篇了。

〔七〕 元刻本、弘治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无「乃」字。

《札记》:「六朝人分文笔,大概有二途:其一以有韵者为文,无韵者为笔;其一以有文采者为文,无文采者为笔。谓宜兼二说而用之。」范注:「论文叙笔,谓自《明诗》至《哀吊》皆论有韵之文,《杂文》《谐讔》二篇,或韵或不韵,故置于中;《史传》以下,则论无韵之笔。」

〔八〕 《校证》:「『囿』,汪本作『品』,两京本作『派』。冯本墨钉。」「囿别区分」是说分门别类,就是划分成小类。

《斟诠》:「囿别区分,谓画定封域,以别白大类;排比品目,以分见各体也。囿,封域之意。《说文》:『囿,苑有垣也。』段注:『凡分别区域曰囿。』……《论语子张》篇:『区以别矣。』朱注:『区,犹类也。』」

〔九〕 「原始以表末」是论述每一体文章的起源和流变。「末」谓末流。

《校注》:「『末』,训故本作『时』,注云:『一作来。』按『来』盖由『末』致误。元本、弘治本、汪本、张甲本、两京本、胡本作『时』,是也。《文心》上篇自《明诗》至《书记》,于每种文体皆明其缘起,故曰:『原始以表时。』若作『末』,则多所窒碍。因文体之次要者,舍人往往仅一溯源而已,并未详其流变也。」

〔一○〕「释名以章义」,是解释各种文体名称的含义,就是从每一体文章的命名上来表明这类文章的性质。

〔一一〕「选文以定篇」,是选出各种文体的代表作品来加以评定,就是评论每一体文章的代表作家和代表作品。

〔一二〕「敷理以举统」,是敷陈事理来举出文章的体统,就是说明每一体文章的规格要求,或标准风格。

《札记》:「『原始以表末』四句,谓《明诗》篇以下至《书记》篇,每篇叙述之次第。兹举《颂赞》篇以示例:自『昔帝喾之世』起,至『相继于时矣』止,此『原始以表末』也。『颂者容也』二句,『释名以章义』也。『若夫子云之表充国』以下,此『选文以定篇』也。『原夫颂惟典雅』以下,此『敷理以举统』也。」

《杂记》:「兹举《明诗》篇以示例:自『大舜云』起,至『莫非自然』,此释名以章义也。『昔葛天氏乐辞云』起至『其来久矣』,原始以表末也。『自商及周』起,至『而纲领之要可明矣』,选文以定篇也。以下敷理以举统。」

〔一三〕「上篇」犹今之言「上编」。「上篇」之「上」,元刻本、弘治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作「一」,误。

至于割情析采〔一〕,笼圈条贯〔二〕,摛神性〔三〕,图风势〔四〕,苞会通〔五〕,阅声字〔六〕,崇替于《时序》〔七〕,褒贬于《才略》,怊怅于《知音》〔八〕,耿介于《程器》〔九〕,长怀《

序志》,以驭群篇〔一○〕,下篇以下,毛目显矣〔一一〕。

〔一〕 《校证》:「『割』,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作『剖』。」《校注》:「按元本、弘治本、汪本、张甲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四库本作『剖情析采』,是也。『割』字亦当据改。」

《校证》:「畲本、《广文选》、《梁书》『采』作『

表』。」按《文心雕龙》有《情采》篇,「剖情析采」就是剖析情采。范注:「剖情析采,情指《神思》以下诸篇,采则指《声律》以下也。」

〔二〕 《校证》:「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日本刊本『

笼』上有『必』字。」

蒋祖贻:「『笼圈』即『概括』之意,《夸饰》篇『虽轩翥出辙,而终入笼内』可证。『条贯』即『条理』之意。《史记屈原传》:『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东方朔《答客难》:『以管窥天,以蠡测海,以筳撞锺,岂能通其条贯,考其文理,发其声音哉!』《文心镕裁》篇亦有『故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之语。其中的『条贯』,均为『条理』之意。『笼圈条贯』盖即『概括文章的条理』。」

《斟诠》:「谓笼罩表里,以圈守规范;条举理障,以贯通变化也。笼圈,本指管制禽兽之笼槛圈牢,……此处作动词用。笼,《正字通》云:『总括也。』……圈,闲束之意。……枚乘《上重谏吴王书》:『积聚玩好,圈守禽兽。』……彦和以情采二字,包举作文之内外要求。如自第六卷《神思》以至第九卷《总术》二十目,皆所以示学者以规矩准绳与理论体系。就其范类笼而圈之,故云笼圈;因其统序条而贯之,故云条贯。彦和于列论创作规范二十目外,又于第十卷提出批评理障,如《时序》、《才略》、《知音》、《程器》四目,以会通历代文章之变化,亦条贯之谓也。」

〔三〕 《校证》:「冯本、汪本、两京本、凌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崇文本『性』误『往』。」「摛」,发,布。「神性」,指《神思》、《体性》两篇。

〔四〕 「图」,绘写。「风势」,指《风骨》、《定势》两篇。

〔五〕 《校证》:「冯本、汪本、两京本『苞』作『包』,『包』上有『幽远』二字;张之象本『苞』作『包』,『包』上有『以』字。凌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崇文本、《读书引》『苞』上有『

幽远』二字。王惟俭本『苞』作『包』。」《考异》:「『苞』『包』古通。郭忠恕《佩觿集》云:『草名之苞,当通厥包之包。』从包是。」「苞」,苞举。「会通」,指《附会》《通变》两篇。

〔六〕 「阅」,览,察。「声字」,指《声律》《练字》两篇。

〔七〕 《校注》:「『替』,《梁书》、《广文选》、《经济类编》、《广文选删》、《汉魏六朝正史文选》作『赞』。张乙本、训故本同。畲本作『●』。按《说文》并部:『,废也;一曰偏下也,,或从兟从日。』则『赞』、『●』均为『』之误(「替」为「

」之俗体)。《时序》篇赞『崇替在选』,尤其明证。《国语楚语下》:『蓝尹亹曰:「吾闻君子唯独居思念前世之崇替者。」』即『崇替』二字所本也。」《校证》:「《时序》篇、《祝盟》篇俱有『崇替』语。」「崇替」,兴废,盛衰。《时序》篇叙历代文运之升降。

〔八〕 「怊怅」,元刻本、弘治本以下诸明刻本并作「怡畅」。《

校证》:「梅据王嘉丞改。王惟俭本正作『怊怅』。按作『怊怅』是,《梁书》正作『怊怅』,《明诗》篇、《风骨》篇亦有『怊怅』语。」「怊怅」,惆怅。《楚辞七谏谬谏》:「然怊怅而自悲。」

《校注》:「按《梁书》正作『怊怅』;《广文选》、《经济类编》、《广文选删》、《汉魏六朝正史文选》、畲本、张乙本、何本、训故本、别解本、谢钞本、冈本、尚古本同。王改是也。舍人于《知音》篇中所露怊怅之情,极为显明。若作『怡畅』,则非其指矣。」

〔九〕 《离骚》:「彼尧舜之耿介兮。」「耿介」,光明正大。

《校注》:「按《程器》一篇,舍人抑郁不平之气,溢于辞表。则此『耿介』二字含义,与《离骚》或《九辩》之『耿介』异趣。《章表》篇:『张骏《自序》,文致耿介。』《奏启》篇:『

杨秉耿介于灾异,陈蕃愤懑于尺一。』皆有感愤之意。《文选》潘岳《秋兴赋》:『宵耿介而不寐兮,独展转于华省。』谢惠连《秋怀》诗:『耿介繁虑积,展转长宵半。』陆机《猛虎行》:『眷我耿介怀,俯仰愧古今。』刘铄《拟青青河边草》诗:『良人久徭役,耿介终昏旦。』应璩《与满公琰书》:『追惟耿介,迄于明发。』与舍人所用『耿介』意,正相合也。」

〔一○〕牟注:「『长怀』,申述作者的情怀。『长』,引长。」

〔一一〕《注订》:「『毛目』者,细目也。」《校注》:「《抱朴子外篇君道》:『操纲领以整毛目。』《南齐书顾宪之传》:『举其纲领,略其毛目。』又《高逸顾欢传》:『纲领既理,毛目自张。』《弘明集》柳《答梁武帝敕》:『振领持纲,舒张毛目。』并以纲领与毛目对言。」

蒋祖贻:「『毛目』,细目。《汉书刑法志》:『毛举细故。』《晋书天文志》:『枉矢如流星,苍黑蛇行,望之若有毛目,长数匹着天。』黄注引《子华子》以为『毛举其目』云云,恐非是。」

位理定名〔一〕,彰乎《大易》之数〔二〕,其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三〕。

〔一〕 蒋祖贻:「《文心情采》篇:『设模以位理。』『位理』,指安排各篇先后之『理』。『定名』,指每篇题目之推敲。《文心》每篇先后及每篇题名,都是经过作者的慎重考虑的。」

〔二〕 范注:「《易上系》:『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大易』,疑当作『大衍』。」《校注》:「按范说是。凌廷堪《祀古辞人九歌》:『探大衍兮取数。』(《校礼堂集》卷六)已疑『易』字为误矣。」「衍」,推演也。孔疏引京房云:「五十者,谓十日、十二辰、二十八宿也。」

斯波六郎:「按彦和据《系辞》之文,故意改『大衍』为『大易』。以『大易』称《易》之例,见《正纬》第四,又见《抱朴子喻蔽》篇。」

《斟诠》:「《易上系》:『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王弼曰:『演天地之数,所赖者五十也,贯用四十有九,则其一不用也。不用而用以之通,非数而数以之成,斯《易》之太极也。四十有九,数之极也。』孔疏:『马季长云:「易有太极,谓北辰也。太极生两仪,两仪生日月,日月生四时,四时生五行,五行生十二月,十二月生二十四气。北辰居位不动,其余四十九转运而用也。」是以太极之一,两仪之二,日月之二,四时之四,五行之五,十二月之十二,二十四气之二十四,合计之为五十。太极不动,除一则为四十九耳。』」清焦循《易通释》:「大衍犹言大道。」

〔三〕 「四十九篇」不包括《序志》,一说不包括《原道》。按仍以前说为妥。

以上为第四段,介绍全书基本内容及写作体例。

夫铨序一文为易〔一〕,弥纶群言为难〔二〕。虽复轻采毛发〔三〕,深极骨髓〔四〕,或有曲意密源,似近而远,辞所不载,亦不胜数矣〔五〕。

〔一〕 《校证》:「《梁书》『序』作『叙』。」何义门批:「序一作叙。」

郭注:「铨序,谓衡量论述。铨序一文者,如李充《翰林论》:『陆机《议晋断》,亦其美矣。』『相如《喻蜀父老》,可谓德音矣。』又如锺嵘《诗品序》:『陈思《赠弟》,仲宣《七哀》,公干《思友》,阮籍《咏怀》,子卿《双凫》,叔夜《双鸾》,……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

〔二〕 《易系辞上》:「《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正义:「弥谓弥缝补合,纶谓经纶牵引,能补合牵引天地之道,用此《易》道也。」《中庸》朱注:「纶者,比其类而合之也。」《原道》篇:「弥纶彝宪。」《附会》篇:「弥纶一篇。」「弥纶」两字连用有综合组织、整理阐明之意。郭注:「弥纶群言,谓综合作家而论创作,如《文心雕龙》是也。」曹学佺批:「彦和虽是子类,然会其大全,要之中正,所以为难。」

〔三〕 《校注》:「『复』,黄校云:『一作或。』徐云:『《

梁书》作「虽复」;伯元改为「或」,又重下「或」字。』何焯改『

或』。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张甲本、两京本、何本、胡本、训故本、梅本、谢钞本、四库本作『复』,与《梁书》同。《论说》、《封禅》、《定势》三篇,并有『虽复』之文,则作『复』是。」

《校证》:「《广文选》『复』作『或』,谢校作『或』。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读书引》『采』作『采』。」

「毛发」比喻写作中的枝节问题。

〔四〕 「骨髓」比喻写作中的根本问题。

〔五〕 《校证》:「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不』下有『可』字。谢徐校俱删『可』字。」

《校注》:「冯舒于『不』下沾『可』字。按元本、弘治本、汪本、张甲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并有『可』字。以《程器》篇『不可胜数』例之,冯沾『可』字是也。」

《校证》:「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无『矣』字。」

「或有曲意密源,……不可胜数矣」,《神思》篇:「

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伊挚不能言鼎,轮扁不能语斤,其微矣乎?」意极相似。

及其品列成文〔一〕,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也〔二〕,势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苟异也,理自不可同也〔三〕。同之与异,不屑古今〔四〕,擘肌分理〔五〕,唯务折衷〔六〕。按辔文雅之场,〔七〕环络藻绘之府〔八〕,亦几乎备矣〔九〕。

〔一〕 《校证》:「畲本、《广文选》、《梁书》『列』作『评』,冯本墨钉。黄注云:『一作许。』『许』当作『评』。王惟俭本『

品列』作『评品』。」

《校注》:「『列』,黄校云:『一作许。』徐校『

评』。何焯校同。按《梁书》、《广文选》、……作『评』;畲本、张乙本、训故本同。徐、何校是也。黄氏校语『许』字,当为『评』之误。」

〔二〕 《礼记曲礼》:「毋雷同。」郑玄注:「雷之发声,物无不同时应者;人之言当各由己,不当然也。」宋玉《九辨》:「世雷同而炫耀兮。」刘歆《移书让太常博士》斥世之学者「不考情实,雷同相从,随声是非」。

〔三〕 《札记》:「『及其品列成文』七句──此义最要。同异是非,称心而论,本无成见,自少纷纭。故《文心》多袭前人之论,而不嫌其钞袭,未若世之君子必以己言为贵也。即如《颂赞》篇大意本之《文章流别》,《哀吊》篇亦有取于挚君,信乎通人之识,自有殊于流俗矣。」

《注订》:「势自不可异者,指古人论定之作;理自不可同者,就一己创见之言。苟无创见,则不必轻于反古。既为论定,则不必悭于服膺。同异之间,皆忠恕之旨,伟哉彦和此论也。」

〔四〕 《斟诠》:「屑,顾也。《后汉书马廖传》:『尽心纳忠,不屑毁誉。』」

〔五〕 「擘肌分理」,喻剖判之精密也。《文选》张衡《西京赋》:「剖析毫厘,擘肌分理。」注:「虽毫厘肌理之间,亦能分擘。」牟注:「这里是比喻对文学理论的分析。」

〔六〕 《补注》:「《史记孔子世家赞》:『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索隐:『《离骚》:「明五帝以折中。」王叔师云:「折中,正也。」宋均云:「折,断也。中,当也。言欲折断其物而用之,与度相中当也。」』案小司马所引《离骚》在今《九章》中《惜诵》篇,王注殊不瞭悉,故置彼引此。中与衷通。」

周勋初《梁代文论三派述评》:「刘勰曾经介绍过自己的论文要旨:『擘肌分理,唯务折衷。』所谓折衷,就是分析同一事物矛盾着的两端,较其得失,然后取其所长,弃其所短,融合成为一种较全面平稳的理论。这种做法虽有时不免流于调和,但若处理得当,则其中确可包含若干辩证法的因素。」(《中华文史论丛》第五辑)

〔七〕 《斟诠》:「『按辔文雅之场』,谓折冲于文雅之场屋,即能控引思理之缰辔,左右逢源,应付裕如也。『按辔』,按抑缰辔,使马徐行。《史记周勃传》(当为《绛侯周勃世家》):『亚夫军细柳,上自劳军,之细柳军壁门,士吏谓从属军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于是天子按辔徐行。』」

〔八〕 《校证》:「畲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锺本、梁本、谢钞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

读书引》『环』上有『而』字。两京本『绘』误『脍』。《原道》篇有『藻绘』语。《情采》篇:『藻饰以辩雕。』『藻饰』、『藻绘』义同。」

「按辔」、「环络」,指巡视。《斟诠》:「谓涉猎于藻绘之府库,亦可掌握辞采之笼头,得心应手,优游不迫也。『环络』,收绕笼头,使马驻足。」

〔九〕 《校释》:「舍人『几乎备矣』之言,即陆士衡『盖所能言者具于此云』之意。」

但言不尽意〔一〕,圣人所难〔二〕;识在缾管〔三〕,何能矩矱?〔四〕茫茫往代,既沈予闻〔五〕;眇眇来世〔六〕,倘尘彼观也。〔七〕

〔一〕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孔疏:『意有深邃委曲,非言可写,是言不尽意也。』」《文赋》:「至如操斧伐柯,虽取则不远,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盖文章之事,神思为贵。大匠能与人以规矩,不能使人巧也。

〔二〕 《校证》:「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日本刊本、王谟本、《读书引》『圣人』作『前圣』。」

〔三〕 《校证》:「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

缾』作『瓶』。黄丕烈引活字本、《广文选》作『鉼』。」《考异》:「『瓶』、『缾』同,『鉼』俗字,见《正字通》。」

《左传》昭公七年:「虽有挈瓶之知,守不假器。」注:「挈缾,汲水,喻小知。」谓虽仅有挈瓶汲水之小知。《庄子秋水》篇:「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缾管」,形容见识微小。

〔四〕 《校证》:「『矩矱』原脱『矱』字,梅据许补。案《梁书》正作『矩矱』。冯本、汪本作『规矩』。张之象本、两京本作『规短』,『短』即『矩』误。」

《校注》:「元本作『规矩』。按『矩矱(音获)』一作『灾矱』。《离骚》:『求灾矱之所同。』《楚辞哀时命》:『

上同凿枘于伏戏兮,下合矩矱于虞唐。』王注:『矩,法也;矱,度也。』」

〔五〕 《校证》:「『沈』,畲本、《唐文选》、《梁书》作『洗』。卢云:『「沈」似当作「况」,「况」与「贶」古通用。』纪云:『「洗」字是。』器按《战国策赵策上》『武灵王平昼闲居』章:『常民溺于习俗,学者沈于所闻。』即彦和所本,卢纪说俱未是。」

《校注》:「《商子更法》篇:『夫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汉书扬雄传下》(《解嘲》):『使溺于所闻,而不自知其非也。』『溺闻』,亦『沈闻』也。其作『洗』者,乃『沈』之形误。」

斯波六郎:「铃木先生《校勘记》云:《梁书》作『洗』是也。『洗』字与『尘』字相对。」

《缀补》:「案《经济类编》引『沈』作『洗』,《梁书》同。『洗』盖『沈』之误;或浅人所改。『沈』犹『溺』也。此彦和自谦之辞。《战国策赵策》:『学者沈于所闻。』《商君书更法》篇、《史记商君传》、《新序善谋》篇并云:『学者溺于所闻。』『沈』、『溺』同义,此其验矣。」

《斟诠》引潘重规《读文心雕龙札记》:「参详辞义,此文似应作『洗』字。彦和著书,博采前修,自抒卓见,故曰:『不述先哲之诰,无益后生之虑。』其书初成,未为时流所称,乃至负书干沈约于车下,其彷徨求索,寄怀来者,惧遂湮灭,没世无闻,衷情盖可想见。夫先哲洗我之蒙蔽,而我不能贻后生以谠言,斯志士之大痛也。『茫茫往哲,既洗予闻。』此彦和受知于前哲者也。『眇眇来世,倘尘彼观。』则己之著述,能入来世之目与否未可知也。倘者冀望之辞,亦未可必之辞也。前闻沃我,故曰『洗』;人观己作,故谦言『尘』。尘洗文义,正相锋对。故知作洗为长。若沈闻溺闻,则是为见闻所蔽,非彦和此文之意旨矣。」《斟诠》:「洗有推陈出新,承先启后之意,若作『沈闻』,固然有高自傲视,目空往古之嫌,与下句不相贯串;即作『况闻』,亦未免傍人门户,耳食陈言之疚,与上文无以圆说。权衡轻重,皆不若洗字为得。」

〔六〕 《校证》:「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读书引》『眇眇』作『渺渺』。」《斟诠》:「渺眇,音同义通。《文赋》:『志眇眇而临云。』注:『眇眇,高远貌。』」

〔七〕 《校证》:「『倘』,畲本、《广文选》、《梁书》作『傥』;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王惟俭本、凌本、梅六次本、陈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四库本、王谟本、吴本、张松孙本、崇文本、《读书引》作『谅』。」

《缀补》:「案『倘』犹『或』也,『尘』犹『污』也。此亦彦和谦辞。《程器》篇:『浚冲不尘乎竹林者,名崇而讥减也。』『尘』亦『污』也,与此同例。」

《校证》:「《广文选》、《梁书》无『也』字。谢云『一本无也字』。」

范注:「《诸子》篇曰:『嗟夫!身与时舛,志共道申,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千载之下,金石靡矣,声其销乎!』」

第五段阐述评论作家作品和对待文学理论的态度和方法。

赞曰:生也有涯,无涯惟智〔一〕。逐物实难,凭性良易〔二〕。傲岸泉石〔三〕,咀嚼文义〔四〕。文果载心,余心有寄〔五〕。

〔一〕 《校注》:「按《庄子养生主》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释文:『(知)音智。』」

〔二〕 郭注:「两句承上文而言,逐物实难,亦即承《养生主》下文:『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凭性良易,又用《养生主》『依乎天理,因其固然』也。」

《斟诠》:「谓以短促之寿命,追逐无涯之知识,实在困难,但凭天赋之才情,抒写自发之灵感,毕竟容易也。」

蒋祖怡:「『逐物』即『随物』。《楚辞河伯》:『

乘白鼋兮逐文鱼。』『逐』与『随』同义。『逐物实难』句系指『穷尽物理为难』之意。而『凭性良易』句则指『性情之所好』,即下文的『傲岸泉石,咀嚼文义』,亦即隐居而论文是比较容易做到的。这是解释自己何以不从事注经以求立名,而要从事于论文以传后的原因。」

吴林伯:「逐物一般指俗士追逐名利,以满足私欲。嵇康《赠秀才入军》诗:『流俗难悟,逐物不还。』又《答难养生论》:『欲以逐物害性。』本篇『逐物』指汲汲求仕。」结合刘勰在写《

文心雕龙》时尚未入仕的背景,这样解也可通。「凭性」,指凭性之所好,指下文的「傲岸泉石」。

〔三〕 「傲岸」,谓高傲之性,与世异也。《校注》:「《晋书郭璞传》(《客傲》):『傲岸荣悴之际,颉顽龙鱼之间。』」《札记》:「鲍照《代挽歌》:『傲岸平生中,不为物所裁。』」

〔四〕 《文论选》:「『傲岸泉石』二句──意思是自己不愿富贵,而要傲岸在山水之间,探索、钻研写作的方法。」

〔五〕 《校注》:「按《文选》皇甫谧《三都赋序》:『是以孙卿屈原之属,遗文炳然,辞义可观。存其所感,咸有古诗之意。皆因文以寄其心,托理以全其制。』」

《文论选》:「意谓假使文能载道,那么我的心就寄在《文心雕龙》一书了。」

主要引用书目

《周易正义》 魏王弼、晋韩康伯注,唐孔颖达正义 中华书局影印《十三经注疏》本

《周易略例》 魏王弼撰 四部丛刊本

《尚书正义》 汉孔安国传,孔颖达正义 中华书局影印本

《书集传》 宋蔡沈传 世界书局影印宋元人注《四书五经》本

《尚书大传》 汉伏胜撰,郑玄注 四部丛刊本

《毛诗正义》 汉毛亨传,郑玄笺 中华书局影印本

《诗集传》 宋朱熹注 世界书局影印《四书五经》本

《诗毛氏传疏》 清陈奂撰 商务印书馆国学基本丛书本

《韩诗外传集释》 汉韩婴撰,许维遹校释 中华书局本

《周礼注疏》 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 中华书局影印本

《仪礼注疏》 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 中华书局影印本

《礼记正义》 汉郑玄注,唐孔颖达正义 中华书局影印本

《大戴礼记》 汉戴德撰,北朝周卢辩注 四部丛刊本

《春秋左传正义》 晋杜预注,唐孔颖达正义 中华书局影印本

《春秋公羊传注疏》 汉何休注,唐徐彦疏 中华书局影印本

《春秋繁露》 汉董仲舒撰,清凌曙注 中华书局本

《春秋谷梁传注疏》 晋范宁注,唐杨士勋疏 中华书局影印本

《论语注疏》 魏何晏集解,宋邢昺疏 中华书局影印本

《孝经注疏》 唐玄宗注,宋邢昺疏 中华书局影印本

《尔雅注疏》 晋郭璞注,宋邢昺疏 中华书局影印本

《孟子注疏》 汉赵岐注,宋孙奭疏 中华书局影印本

《四书章句集注》 宋朱熹撰 中华书局新编诸子集成本

《经典释文》 唐陆德明撰 中华书局影印黄焯断句本

《说文解字注》 汉许慎着,清段玉裁注 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

《说文通训定声》 清朱骏声撰 中华书局影印断句本

《方言》 汉扬雄着,晋郭璞注 四部丛刊本

《释名》 汉刘熙撰 四部丛刊本

《广雅疏证》 魏张揖撰,清王念孙疏 中华书局影印校点本

《史记》 汉司马迁撰,唐司马贞索隐,张守节正义 中华书局标点二十四史本

《汉书》 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 中华书局标点本

《汉书补注》 清王先谦补注 商务印书馆本

《后汉书》 宋范晔撰,唐李贤注 中华书局标点本

《三国志》 晋陈寿撰,南朝宋裴松之注 中华书局标点本

《晋书》 唐房玄龄等撰 中华书局标点本

《宋书》 梁沈约撰 中华书局标点本

《南齐书》 梁萧子显撰 中华书局标点本

《梁书》 唐姚思廉撰 中华书局标点本

《南史》 唐李延寿撰 中华书局标点本

《隋书》 唐魏征撰 中华书局标点本

《旧唐书》 五代晋刘昫撰 中华书局标点本

《新唐书》 宋欧阳修撰 中华书局标点本

《国语》 三国吴韦昭注 商务印书馆本

《战国策》 汉高诱注 上海古籍出版社标点本

《列女传》 汉刘向撰 四部丛刊本

《华阳国志》 晋常璩撰 商务印书馆国学基本丛书本

《通典》 唐杜佑撰 中华书局重印商务本

《史通通释》 唐刘知几撰,清浦起龙释 商务印书馆国学基本丛书本

《文史通义》 清章学诚着 中华书局标点本

《中国通史简编(修订本)》 范文澜着 人民出版社版

《荀子集解》 周荀况撰,唐杨倞注,清王先谦集解 中华书局诸子集成本

《老子校释》 朱谦之撰 中华书局新编诸子集成本

《庄子集释》 清郭庆藩编 中华书局新编诸子集成本

《列子集释》 杨伯峻撰 中华书局新编诸子集成本

《管子集校》 郭沫若、闻一多、许维遹撰 科学出版社版

《商君书注译》 高亨撰 中华书局版

《韩非子集释》 陈奇猷撰 上海人民出版社版

《墨子间诂》 清孙诒让撰 中华书局重印商务本

《十一家注孙子》 曹操等注,郭化若译 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版

《吕氏春秋集释》 许维遹撰 文学古籍刊行社版

《淮南鸿烈集解》 汉刘安撰,高诱注,刘文典集解 商务印书馆版

《新序》 汉刘向撰 四部丛刊本

《说苑》 汉刘向撰 四部丛刊本

《法言》 汉扬雄撰,晋李轨注 四部丛刊本

《论衡集解》 后汉王充着,刘盼遂集解 中华书局版

《白虎通》 汉班固撰 四部丛刊本

《风俗通义校注》 汉应劭撰,王利器注 中华书局版

《人物志》 魏刘劭撰,北魏刘注 文学古籍刊行社版

《西京杂记》 旧题汉刘歆撰,疑为梁吴均撰 四部丛刊本

《抱朴子内外篇》 晋葛洪撰 中华书局诸子集成本

《抱朴子内篇校释》 王明撰 中华书局版

《金楼子》 梁萧绎撰 四部丛刊本

《刘子集校》 相传北齐刘昼撰,林其锬、陈凤金集校,考辨作者为刘勰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颜氏家训集解》 北齐颜之推撰,王利器集解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焚书》 明李贽着 中华书局版

《容斋随笔》五集 宋洪迈撰 商务印书馆版

《能改斋漫录》 宋吴曾撰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困学纪闻》 宋王应麟撰,清翁元圻注 商务印书馆版

《日知录集释》 明顾炎武撰,清黄汝能笺 扫叶山房刻本

《陔余丛考》 清赵翼撰 中华书局版

《艺文类聚》 唐欧阳询等撰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初学记》 唐徐坚撰 中华书局版

《太平御览》 宋李昉等编 四部丛刊三编本

《太平广记》 宋李昉等编 中华书局版

《玉海》附《辞学指南》 宋王应麟编 清嘉庆康基田校本

《说郛》 明陶宗仪编 清顺治刊一百二十卷本

《世说新语笺疏》 宋刘义庆撰,梁刘孝标注,余嘉锡笺 中华书局版

《古画品录》 南齐谢赫撰,王柏敏注译 人民美术出版社版

《历代名画记》 唐张彦远撰 人民美术出版社画论丛刊本

《法书要录》 唐张彦远撰 津逮秘书本

《古今图书集成》 清陈梦雷等撰 中华书局影印本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清永瑢等纂 中华书局影印断句本

《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 清邵懿辰撰,邵章续录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楚辞补注》 汉王逸章句,宋洪兴祖补注 中华书局版

《楚辞集注》 宋朱熹注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楚辞通释》 清王夫之撰 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版

《文选》 梁萧统编,唐李善注 中华书局影印宋淳熙本

《文选》六臣注 四部丛刊本

《文选集评》 清于光华撰 扫叶山房石印本题名《评注昭明文选》

《玉台新咏笺注》 陈徐陵编,清吴兆宜注 中华书局校点本

《乐府诗集》 宋郭茂倩编 中华书局校点本

《古文苑》 宋章樵注 四部丛刊本

《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 清严可均辑 中华书局影印本

《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 逯钦立辑校 中华书局版

《蔡中郎集》 汉蔡邕撰 四部备要本

《曹操集》 中华书局编

《魏武帝魏文帝诗注》 黄节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曹植集校注》 赵幼文校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嵇康集校注》 戴明扬校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阮步兵咏怀诗注》 魏阮籍着,黄节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陆机集》 中华书局校点本

《陆士龙集》 晋陆云撰 四部备要本

《谢康乐诗注》 南朝宋谢灵运着,黄节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鲍参军集注》 南朝宋鲍照着,钱仲联校注 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版

《弘明集》 梁僧佑撰 四部丛刊本

《柳宗元集》 中华书局版

《豫章黄先生文集》 宋黄庭坚着 四部丛刊本

《三曹数据汇编》 河北师范学院古典文学教研组编 中华书局版

《魏晋南北朝文学史参考数据》 北京大学中国文学史教研室选注 中华书局版

《诗品注》 梁锺嵘着,陈延杰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文镜秘府论校注》 日僧空海撰,王利器校注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版

《六一诗话》 宋欧阳修着;《白石诗说》 宋姜夔着;《滹南诗话》金王若虚着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苕溪渔隐丛话》 宋胡仔编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诗人玉屑》 宋魏庆之编 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版

《文则》 宋陈骙着;《文章精义》 宋李涂着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诗薮》 明胡应麟撰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历代诗话》 清何文焕辑 中华书局版

《历代诗话续编》 清丁福保辑 中华书局版

《文章缘起》 旧题梁任昉撰,明陈懋仁注;《修词鉴衡》 元王构撰;《文说》 元陈绎曾撰;《日录论文》 清魏禧撰;均见《文学津梁》 民国周锺游编 有正印刷所印

《文章辨体序说》 明吴讷撰;《文体明辨序说》 明徐师曾撰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汉魏六朝百三家题辞注》 明张溥撰,殷孟伦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四溟诗话》 明谢榛撰;《姜斋诗话》 清王夫之撰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原诗》 清叶燮撰;《一瓢诗话》 清薛雪撰;《说诗晬语》 清沈德潜撰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随园诗话》 清袁枚撰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昭昧詹言》 清方东树撰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艺概》 清刘熙载撰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四六丛话》 清孙梅撰 商务印书馆版

《春觉斋论文》 林纾撰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中国中古文学史》《论文杂记》 刘师培撰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 刘师培讲,罗常培笔录 重庆独立出版社版

《文学研究法》 姚永朴撰 北京京华印书局版

《古汉语修辞学资料汇编》 郑奠谭全基编 商务印书馆版

《修辞学比兴篇》 黎锦熙撰 商务印书馆版

《谈艺录》(补订本) 钱锺书撰 中华书局版

《文选学》 骆鸿凯撰 中华书局大学用书本

《中国文学欣赏举隅》 傅庚生撰 陕西人民出版社版

《文学赏鉴论丛》 傅庚生撰 陕西人民出版社版

《文论讲疏》 许文雨撰 正中书局版

《鲁迅全集》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 郭绍虞撰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文艺心理学》 朱光潜撰 《朱光潜美学文集》第一卷 上海文艺出版社版

《文学风格论》 歌德等着,王元化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版

《中国文学批评史》 陈锺凡着 中华书局版

《中国文学批评史》 郭绍虞着 商务印书馆大学丛书三卷本

又一部 郭绍虞着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中国古典文学理论批评史》上册 郭绍虞着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中国文学批评通论》 傅庚生着 商务印书馆版

《中国文学批评史》 罗根泽着 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版

《中国文学批评史》 刘大杰主编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中国文学批评简史》 黄海章着 广东人民出版社版

《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 敏泽着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中国文学批评论文集》 王焕镳编着 正中书局版

《中国历代文论选》(增订本) 郭绍虞主编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雕龙集》 牟世金着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版

《中国古代文学创作论》 张少康着 北京大学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札记》 黄侃着 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版

《文心雕龙讲疏》 范文澜着 一九二五年天津新懋印书馆印本

《文心雕龙补注》 清黄叔琳注,纪昀评,李详补注 一九二六年中原书局本

《文心雕龙注》 范文澜着 开明书店本,人民文学出版社本

《文心雕龙杂记》 叶长青撰 一九三三年叶氏自印本

《文心雕龙》 庄适选注 商务印书馆版

《文心雕龙研究》 朱恕之撰 一九四四年南郑县立民生工厂印

《文心雕龙校释》 刘永济着 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版 刘氏另有《

文心雕龙征引文录》油印讲义本,未见刊行

《刘子文心雕龙校读》 日人桥川时雄用汉文写成 油印本 只见前五篇

《文心雕龙新书》 王利器编 巴黎大学汉学研究所出版

《文心雕龙新书通检》 未注明编者 巴黎大学汉学研究所出版

《文心雕龙校证》 据《文心雕龙新书》增订而成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校注》 增订本名《文心雕龙校注拾遗》 杨明照撰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译注》 就《文心雕龙选译》增订而成 陆侃如、牟世金着 山东人民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选译》 周振甫撰 中华书局版

《文心雕龙注释》 周振甫撰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注译》 就《文心雕龙译注十八篇》增订而成 郭晋稀撰 甘肃人民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译注》 赵仲邑撰 漓江出版社版

《刘勰论创作》 陆侃如、牟世金着 安徽人民出版社版

《刘勰和文心雕龙》 陆侃如、牟世金着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刘勰与文心雕龙》 詹鍈着 中华书局版

《文心雕龙诠释》 张长青、张会恩撰 湖南人民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浅释》 向长清释 吉林人民出版社版

《刘勰论写作之道》 锺子翔、黄安祯撰 长征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简论》 张文勋、杜东枝着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文学理论研究和译释》 杜黎均撰 北京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创作论》 王元化着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的风格学》 詹鍈着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散论》 马宏山撰 新疆人民出版社版

《日本研究文心雕龙论文集》 王元化选编 齐鲁书社版

《刘勰的文学史论》 张文勋撰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绎旨》 姜书阁撰 齐鲁书社版

《兴膳宏文心雕龙论文集》 彭恩华编译 齐鲁书社版

《文心雕龙论丛》 蒋祖怡着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学刊》第一辑,第二辑 齐鲁书社版

《中日学者文心雕龙学术讨论会论文选辑》 《中华文史论丛》一九八五年第二辑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台港有关《文心雕龙》研究书目

英译本《文心雕龙》(TheLiteraryMindandtheCarvingofDragons) 施友忠译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第一版,一九五九 台北中华书局中英对照本,一九七○ 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增订本,一九八三

《文心雕龙注订》 张立斋撰 台北正中书局,一九六七

《文心雕龙讲义》 程兆熊撰 香港鹅湖学社出版,一九六三

《文心雕龙研究专号》 饶宗颐主编 香港龙门书店出版,一九六五

《大学文选第九、十期合刊──文心雕龙专号》 易苏民编 昌言出版社,一九六七

《文心雕龙评解》 李景荣撰 台南翰林出版社,一九六七

《文心雕龙新解》 李景荣撰 台南翰林出版社,一九六八

《文心雕龙批评论》(硕士论文) 李宗慬撰 台湾师范大学国文研究所集刊第十号,一九六六

《文心雕龙通识》 张严撰 台北商务印书馆,一九六九

《刘勰明诗篇探究》 刘振国撰 私立文化书院硕士论文,一九六九

《文心雕龙选注》 周康燮编 香港龙门书店杂采翻印大陆注释,一九七○

《唐写文心雕龙残本合校》 潘重规校 香港新亚研究所出版,一九七○

《文心雕龙论文集》 郑蕤撰 光启出版社,一九七二

《文心雕龙与佛教道义疏证》 石垒撰 香港云在书屋,一九七一

《文心雕龙析论》 李中成撰 台北大圣书局,一九七二

《刘勰、锺嵘论诗歧见析论》 陈端端撰 台湾辅仁大学硕士论文

《文心雕龙文术论诠》 张严撰 台北商务印书馆,一九七三

《刘勰年谱》 王金凌编 台湾文津出版社,一九七三;台北嘉新水泥文化基金会印行,一九七六

《文心雕龙考异》 张立斋撰 台北正中书局,一九七四

《文心雕龙缀补》 王叔撰 台北艺文印书馆,一九七五

《文心雕龙研究论文集》 黄锦鋐等撰 台北惊声文物供应公司印,一九七五

《文心雕龙的枢纽论与区分论》 蓝若天撰 台北商务印书馆,一九七五

《译注文心雕龙选》(《文学津梁丛书》) 陈弘治等译 台北文津出版社,一九七四

《文心雕龙论文集》第一册 陈新雄、于大成主编 台北木铎出版社,一九七六,内收一九四九年以前之论文

《文心雕龙释义》 彭庆环撰 华兴出版社,一九七六

《语译详注文心雕龙》 黄锦鋐指导,王久烈等译注 弘道文化事业有限公司,一九七六

《文心雕龙术语研究》(硕士论文) 陈兆秀撰 台湾私立中国文化学院,一九七六

《文心雕龙批评论发微》 沈谦撰 台北联经出版社,一九七七

《文心雕龙导读》 王更生撰 台北华正书局,一九七七

重修增订《文心雕龙研究》 王更生撰 台北文史哲出版社,一九七九

《文心雕龙与儒道思想的关系》 韩玉彝撰 辅仁大学硕士论文,一九七七

《六朝文论》 廖蔚卿撰 台北联经出版社,一九七八

《文心雕龙之创作论》 黄春贵撰 文史哲出版社,一九七八

《文心雕龙研究论文选粹》 王更生编 育民出版社,一九八○

《文心雕龙范注驳正》 王更生撰 台北华正书局,一九七九

《文心雕龙之文学理论与批评》 沈谦撰 台北华正书局,一九八一

《魏晋南北朝文学思想史论》 张仁青撰 文史哲出版社,一九七九

《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 王金凌撰 台北华正书局,一九八一

《文心雕龙讲疏(总论)》 唐亦男着 内收《序志》《原道》《征圣》《宗经》《正纬》《辨骚》六篇 兰台书局,一九七四

《文心雕龙分析研究》 高风撰 晨光出版社,一九八○

《文心雕龙与诗品研究》 庄严出版社编辑部编 内收建国后大陆论文十一篇 庄严出版社,一九七八

《文心雕龙与诗品之诗论比较》 冯吉权撰 文史哲出版社,一九八一

《文心雕龙论文集》 内收有斯波六郎《文心雕龙范注补正》汉文译本 黄锦鋐编译 学海出版社,一九七九

《文心雕龙研究》 龚菱撰 文津出版社,一九八二

增补五版《中国文学论集》 徐复观着,其中半数为研究《文心雕龙》之论文 台湾学生书局,一九八二

《刘勰文学理论的比较研究》 纪秋郎撰 台湾大学外文研究所博士论文

《文心雕龙斟诠》 李曰刚撰 国立编译馆《中华丛书》编审委员会,一九八二

《文选索引》 斯波六郎编 正中书局,一九七一

日本书目

《文心雕龙索引》 冈村繁编 广岛文理科大学汉文研究室出版,一九五○;采华书林改订版,一九八二

《文心雕龙》 兴膳宏译 筑摩书房《世界古典文学全集》(第二十五卷),一九六八

《文心雕龙》 目加田诚译 东京平凡社《中国古典文学大系》(第五十四卷),一九七四

《文心雕龙》 户田浩晓译 东京明治书院《新释汉文大系》第六十三卷,一九七四;第六十四卷,一九七八

匈牙利英文书目

《中国三至六世纪的文体论(GenreTheoryinChinainthe3rd-6thCenturies-

Liusich'sThesryofPoeticGenres)》FerencTokei着 布达佩斯(Akademiai

Kiado,Budapest)出版,一九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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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献者: ruguoa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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