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

Paladin...大约 408 分钟诗藏剧曲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 听春新咏》

(清)留春阁小史 辑録

●目录
《听春新咏》序
《听春新咏》弁言
《听春新咏》缘起
《听春新咏》题词
《听春新咏》例言
听春新咏
 徽部目録
附録:
听春新咏徽部
 小庆龄
赠赵仿云
东飞伯劳西飞燕歌
 桂宝
赠郝秋卿
庚午春日,偕张留山、胡醇庵、祝仁泉、王小庐,同访秋卿于金粟仙馆,一见倾心,流连樽酒,意致缠绵。将次出都,作此留赠,兼志别怀。此时灯影衣香,他日鬓丝禅榻,更不能忘情耳。
二首
 添寿
赠李菊如
赠李菊如
 玉兰
赠陆蕊仙
甸农盛称陆蕊仙之美,余急于出都,欲访未果。前缘既失,后会可图,书二诗以寄甸农。
 长青
啸云借书于留云馆主人,率成二絶句赠之
杨郎啸云音艺冠时,久为有目者所赏。昨见其扮女军,于对阵时持双刀作旋转之势,便捷轻灵,益增妩媚。观者多不经意,戏占二絶,以纪其妙
赠杨啸云
已巳冬,予醉后失跌,甸农山人寄书嘲之,匆匆未有以应。后一日,见杨啸云演《水斗》剧,临罢失足仆地,啸云为甸农得意人,不可不相闻也。赋二絶句寄之,谓之解嘲也可,谓之答宾戏也可。
赠杨啸云
观啸云演剧,即景戏赠
惜花行
 蟾桂
赠张香楞
赠张香楞
 添喜
赠范如兰
赠范如兰
叠前韵,再赠如兰
赠范如兰
赠范如兰
戏柬如兰
如兰病起,诗以志喜
 小彩林
赠张小霞
赠张小霞
张郎小霞,情澹而绵,态浓而远。娇若红芙出水,冶如紫蔻含烟。歌扇迎风,则万花飞艶;舞衫回雪,则百鸟啼春。珊骨泠泠,珠腔缓缓。在金台诸乐部中,逈推一时之秀。余赋怀芳草,韵写名花,唐突数章,聊申雅惓云尔。
赠张小霞
 玉美
赠章韵仙
赠章韵仙
赠章韵仙
洞仙歌为章韵仙作
 连喜
赠张芰香
赠张芰香
 小翠林
赠滕兰苕
即席有赠
 三寳
赠郑韵生
赠郑韵生
 茂林
听苏州蕙兰官弟子许竹香歌
 庆元
赠黄梨云
赠黄梨云
 全喜
赠宗芷香
席上赠芷香
 添庆
东飞伯劳西飞燕歌,为谢云仙作
 双喜
庚午夏日题赠清槐
 添福
赠张香玉
听春新咏
 西部目録
听春新咏西部
 双保
赠许莲生
赠许莲生
赠许莲生
 庆儿
余取长吉诗意,自号绣君。小泉来山人云:是宜持赠金郎。盖知余心赏最深也。因易卿字赠之。并缀七律二章
 翠林
赠赵玉琴
看花回见赵翠林秋千
寄怀赵玉琴
 小四喜
题杏仙杏花便面
解连环琴恬道人将出都门,为杏仙绘折枝杏花便面留别,属题此阕,并以赠行
 福寿
赠王佩珊
 秀官
赠常钿香
 双凤
赠居星环
 小喜
赠李香蕖
 采林
赠吴漪莲
赠吴漪莲
 德林
舞花行
 三元
赠周沅香
 甲寅
赠周媚香
听春新咏
 别集目録
听春新咏别集
 蒋金官
赠蒋云谷
蓬壶以『春』『湘』二韵诗赠蒋云谷,一时传抄,几于纸贵。戏占八絶,聊步后尘
 陶双全
赠陶柳溪
观陶柳溪《乔醋》
 喜林
为杏仙作
 文林
为王锦屏作
为王锦屏作
 莲官
赠吴香芸
 刘彩林
哨遍
 顾长松
赠顾介石
介石为余近邻,南北分驰,从无识面。令岁入都,于广场始一见之。廿年企慕,聊慰渴衷,赋此持赠
 小潘
灯下戏赠潘郎
 真馥
怀陆阆仙
画山水扇面赠阆仙,并题一絶句
题阆仙小像
和芳草词人题陆阆仙小照原韵
菩萨蛮初见阆仙
疏影
洞仙歌
摸鱼子
洞仙歌见阆仙乘马
浣溪纱阆仙额有螺纹,葱翠可爱
 添喜
即席口占
 才林
赠张琴舫
 郑三元
赠郑三元
 二林
赠陈意卿
 霞林
赠罗眉生
赠罗眉生
 天禄
戏赠蒋韵兰
 王桂林
赠王浣香
附録芳草词人赠朱素春作素春名麒麟,今暂回南。
 姚翠官
赠姚翠官
 韩四喜
赠韩韵笠
 飞来凤
赠戴三官
 玩月
赠何月卿
送月卿回陜西
《听春新咏》跋

●《听春新咏》序

莺花岁月,脂粉平章。双邀丝竹之星,再拓酒泉之郡。一声羽柳,才人愿号箫卿;十斛鹅螺,名士合呼眉匠。鱼笺雁纸,竹笑兰言,荷露松烟,红裁碧晕。我辈偶一为之,客中赖有此耳。留春阁小史,熏香荀令,爱乐谢公,水驿山程,仲宣旅思,楚琴赵瑟,小阮风流。于焉访北地之春多,占玉楼之风好。调狐打鹘,间凭赤玉阑干;捉絮拈花,私画乌丝格子。乃君也十年箫管,播燕支颜色之謡;仆也二月琴书,谢江左烟波而至。麝煤昼暖,学陶潜闲赋性情;螭烛宵明,听傅元善谈儿女。簸天钱,为妆助,星亦能豪;收雌蜺,为缠头,山皆欲笑。鹍弦羯鼓,寳帐楼台,翠袖红腔,玉人镜槛。南浦珠来,雕鞍并载;西园月满,娇鸟犹啼。同领香天酒国之春,渐多捉搦迷藏之曲。爰有刻玉词人,瑶华叠寄,披香博士,芝帙齐开。鸾歌凤舞,求此友声;蚕尾蝇头,昭其心画。裁五朶之云,仙童拥至;剪半弦之月,倩女迎来。小史乃低呼虎仆,联成本事之诗;偷访官奴,写就小名之録。部虽分四,叩叩通香;谱是无双,行行缀锦。镜殿晨开,千花竞入;珠帘暮卷,百蝶争飞。他时赌唱旗亭,谁工杨柳;此日添题云笈,我盥蔷薇。君诚好事,犹胜燕市悲歌;世有大巫,莫笑吴儿轻薄。
小南云主人弁言

●《听春新咏》弁言

留春阁小史以《听春新咏》底本见示,并属加墨。仆何人斯,敢膺此任!然尝阅《燕兰小谱》《日下看花记》诸书,皆所重在人,题咏俱出一手,观者每有挂漏之疑焉。小史此集,编珠排玉,专采诗词,不为羣花强分去取,亦不为羣花强判低昂。余既喜其立意甚高,不落前人窠臼,且长安萍寄,十有余年,集中诸人,相识过半。其性情嗜好,知之最深,实有出于小史闻见之外者,翻阅之余,为之稍加删饰,导涓撮壤,尽其区区,不自知其僭妄也。倘云集中之次第未尽公,各部之遗珠犹不少,未达瑶章,强投花案,空名难列,盛气先施,则请以例言三复之,当必哑然而笑,嘿尔而息矣。附《浣溪纱》词一阕:
赏识从无似此真,排珠比玉部居匀,惜花判得费精神。愧我久偿绮语债,让君独折柳条新,笔端还许听余春。
天涯芳草词人题

●《听春新咏》缘起

余赋质懧愚,踈懒成习。词章之学,素不经心;吟馆骚坛,未敢涉足。厥后浪迹都门,寄情山水,见人题咏,艳羡辄生,无不心识而手録之。其中咏花之作什居五六,盖既悔早岁之多嬉,复触寻芳之夙好也。今岁长夏,闷坐一窗,检出吟诵,琳琅满目,齿颊流芳。因思造物生才,原非限地。乃或断髭无成,或叉手立就,良枯逈异,缺陷难平。倘令夜光照乘,长埋没于故纸败簏之中,更为可惜。爰取菊部诸郎为题赠所及者,犂为四部,各缀数言。既辑旧吟,复征新咏,与小南云主人、古陶牧如子往来商榷,汇録成帖,寿之枣梨。庶使铿金戛玉,无遭覆瓮之寃;雏凤鸣鸾,亦藉汗青之力。诗因人作,人以诗传。佳咏名花,争姸斗丽。闲窗翻阅,恍遇众香于卷帙间也,宁非遣兴袪烦之一助哉。
留春阁小史书于燕台客舍。

●《听春新咏》题词

云衣月扇斗娉婷,名到能题眼自青。多少才人多少泪,为他携酒访旗亭。
墨花灿灿洒金壶,百帧新辞幼妇呼。一样人间珊网密,那须象罔更求珠。
名花繁艳日边栽,花史瑶宫手谱来。亲向下方传法曲,一时齐听紫云回。
红蕉馆主人岘仙氏

腰鼓铃柈一笑哗,年年歌板按红牙。闭门细缉燕支谱,提唱宗风北部花。
吴兴仲子

●《听春新咏》例言

一、是编专集诗词,非为评花起见,故长吟短咏俱入搜罗,淡思浓情无分去取。人亦不许姸媸,有诗卽録。间有芳姿艳质,名噪歌坛,而集翠有征,花诗无句,姑从割爱,愿识者无诮遗珠也。
一、集中小传,祗取登场情景,众所共见者,铺叙数语。至性情嗜好,杂技兼长,已于诸公题咏自为注出,故寥寥寸幅,絶少波澜。间作一二点缀,神之所注,笔亦随之,非自乱其例也。
一、集中褒多贬少,故偶见所优卽为绘出,善善从长也。至有艺臻神化不可枚举者,第标数剧以见一斑,立言居要也。至于别集诸人,稍涉感慨,亦有触而然尔。
一、梁溪派衍,吴下流传,本为近正;二簧、梆子,娓娓可听,各臻神妙,原难强判低昂。然既编珠而缀锦,自宜部别而次居。先以昆部,首雅音也;次以徽部,极大观也;终以西部,变幻离奇,美无不备也。至蒋陶诸人,音艺兼全,盛名久享,自不屑与哙等伍,特以别集标之。
一、各部中羣芳林立,霞蔚云蒸,孰轾孰轩,难以强定。今惟以得诗之先后为次第。至若兼咏羣花,一时并集,不得不稍分位置,然亦遍采舆评,不敢略存私臆。识者谅之。
一、前人已刻之诗,概不録入。是以各部名花,止登什之一二。倘诸君子不吝珠玉,惠以瑶章,再图续刻,幸甚。

●听春新咏 徽部目録

赵庆龄【字仿云,扬州人,三庆部。
郝桂寳【字秋卿,皖江人,四喜部。
李添寿【字菊如,扬州人,四喜部。
陆玉兰【字蕊仙,苏州人,和春部。
杨长青【字啸云,扬州人,四喜部。
张蟾桂【字香楞,苏州人,三和部。
范添喜【字如兰,扬州人,春台部。
张彩林【字小霞,扬州人,四喜部。
章玉美【字韵仙,苏州人,和春部。
张连喜【字芰香,扬州人,和春部。
滕翠林【字兰苕,扬州人,四喜部。
郑三寳【字韵生,扬州人,三庆部。
许茂林【字竹香,皖江人,和春部。
黄庆元【字梨云,苏州人,四喜部。
宗全喜【字芷香,扬州人,和春部。
谢添庆【字云仙,扬州人,三和部。
夏双喜【字清槐,扬州人,和春部。
张添福【字香玉,扬州人,三庆部。
王双秀【字卿珊,扬州人,和春部。
罗喜庆【字稼云,苏州人,三庆部。
章喜林【字瑶仙,苏州人,四喜部。
殷采芝【字眉卿,苏州人,和春部。
惠三喜【字玉香,扬州人,三庆部。
王全福【字曼云,本京人,和春部。
李緑菱【字绮琴,安徽人,春台部。
赵庆喜【字秀岩,扬州人,三庆部。
王如意【字萼仙,扬州人,和春部。
陈喜元【字春山,扬州人,三和部。
刘松林【字□□,安徽人,春台部。
管庆龄【字香岑,扬州人,三庆部。
胡双玉【字珏香,扬州人,四喜部。
杨松林【字定仙,安徽人,和春部。
陈庆寿【字秀峯,扬州人,三庆部。
郑庆林【字寒香,扬州人,和春部。
刘翠喜【字畹云,扬州人,和春部。
孙双凤【字云扶,湖北人,三和部。
韩小玉【字湘青,湖南人,四喜部。
高全林【字田玉,扬州人,三庆部。
李巧林【字云轩,安徽人,和春部。
张兰芳【字佩仙,扬州人,和春部。
王元宝【字絮云,扬州人,和春部。
吴寿林【字楚云,安徽人,三和部。
黄玉林【字寐兰,扬州人,春台部。
李凤林【字仪卿,湖北人,春台部。
钱珊元【字杏春,扬州人,春台部。
郑玉秀【字韵田,扬州人,和春部。
傅绮龄【字瑞生,安徽人,四喜部。
王四喜【字玉仿,扬州人,春台部。
张谱生【字秉蘅,安徽人,三和部。
詹庆如【字凤英,本京人,三庆部。
贵元【字□□,扬州人,和春部。
陈麒麟【字玉仙,直隶人,和春部。
徐荣寿【字玉芳,扬州人,三庆部。
附録:
王添喜【字吉人,扬州人,四喜部,今在天津。

●听春新咏【徽部

留春阁小史辑録 小南云主人校订 古陶牧如子参阅

○小庆龄
姓赵字仿云,又字小倩,年十八,扬州人【三庆部】。色秀貌姸,音调体俊。霏霏白雪,匀来两颊之春;点点青螺,堆作双蛾之黛。曲艺本工,近得吴下名师张莲舫【名蕙兰,始隶京中保和部,详《燕阑小谱》】留心问业,更益精纯。故《思凡》《藏舟》《佳期》等剧,宫商协律,机趣横生。《春睡》一出,星眼朦胧,云罗掩映,尤得『半抹晓烟笼芍药,一泓秋水浸芙蓉』之妙,转觉卿家燕瘦,较胜环肥矣。寓居樱桃斜街之贵和堂,座无俗客,地絶纤尘,玉轴牙签,瑶琴锦瑟。见者正不得以菊部目之。或茶熟香清,或灯红酒緑。盈盈入室,脉脉含情。花气撩人,香风扇坐。卽见惯司空,总为恼乱。拟诸巧笑之章,尚嫌未尽。冠彼撷香之册,夫岂偶然。

赠赵仿云
小南云主人
春光烘透玉阑干,寳帐香浓蝶作团。杨柳爱眠花爱睡,美人原合倦时看。【《春睡》最工
已怜腰瘦舞回波,况复情多惹病多。乞向仙人分一手,一回相见一摩挲。【甸农有仙人之号,屡为卿视疾。
莫惮仙源远访劳,樱桃街近住樱桃。《十眉图谱》《香奁集》,叠遍纱厨几尺高。【室中多置书籍
湘帘半卷等云英,隔户先听响屧声。纔露座中春意思,酒花烛蕊一齐明。

东飞伯劳西飞燕歌
芳草词人
东飞伯劳西飞燕,风隔云遮远难见。谁家少从美且都,便姗嫳屑与世殊。搓脂为肤玉为骨,独立无言气英发。敛情含意回眼波,万花妒煞双眉娥。归来湿衣风露重,夜深难觅鸳鸯梦。
富不愿有大万藏,贵不愿佩紫荷囊。丈夫处世贵适意,皮傅荣辱何足计。美人长袖何飘扬,惠心姸貌临高堂。高堂尽日凝丝竹,履蹴明珠佩锵玉。酒车肉骑且自豪,试问何如戴子高。

○桂宝
姓郝,字秋卿,又字丛香,年十八,皖江人【四喜部】。芳姿独絶,秀骨天成。琼树一枝,英英玉立。珠尘十斛,冉冉波生。唯清标艳质之兼优,斯浓抹淡妆之俱称。至其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意有所得,则嫣然一笑,令人绪乱心迷,不自知情之何以忽荡也。《盘殿》《四门》《烤火》《番儿》诸剧,虽并臻妙品,然秋卿佳处在生质不在人工,是以杏苑争春,止让梅花第一。
春史氏曰:秋卿善手谈,寓八角琉璃井之春福堂,与章杏仙为近邻。今年春,余偶至其处。回廊曲槛,檐马丁东。庭栽盆树二株,修竹十数竿。室名金粟仙馆,一尘不染,万景俱清,与广寒不异焉。时卿患目疾,犹坐对一枰,丁丁落子,其酷好有如此者。芳草词人素称能手,对奕辄负,非国色之迷人,实慧心之制胜也。近又学画墨兰,颇得管夫人笔意。好名如是,可与萃庆部之王桂山【字湘云,详《燕兰小谱》】、集秀部之王鸣珂【字湘菌】并垂不朽矣。

赠郝秋卿
小南云主人
云鬟雾鬓月中身,清浅银河许问津。恰好略存名士气,嫦娥本是謪仙人。
玉犀编就衬朱樱,晕浅涡深倍有情。莫管隋宫诸女妒,迎头先爱太憨生。
眼界真从絶顶开,广寒深阙会仙来。青天碧海知谁伴,一个楸枰几笛材。【爱奕棋,所居庭畔植修竹数竿。
琉璃井畔郁金堂,八尺珠帘剪水凉。细领粟中香万斛,是天香是女儿香。【居八角琉璃井,卧室名金粟仙馆。

庚午春日,偕张留山、胡醇庵、祝仁泉、王小庐,同访秋卿于金粟仙馆,一见倾心,流连樽酒,意致缠绵。将次出都,作此留赠,兼志别怀。此时灯影衣香,他日鬓丝禅榻,更不能忘情耳。
停云居士
乍挹芳姿许共游,亭亭玉立擅风流。传杯问字工酬酢,【工于射覆,席间每问字殷殷】剪烛论心酌去留。【商及南归之意】浪掷千金艰一顾,暂疎十日抵三秋。【有缠头费去千金,而未邀一盼者,乃于鄙人独致拳拳。】尊前倾倒张司马,偏唱阳关惹别愁。
折得天香作小名,昵人灯畔态分明。酒痕染透春衫色,棋局敲残夜雨声。【善围棋】花放碧桃刚送我,曲拈红豆最怜卿。他时京洛重携手,记取相逢此日情。

二首
听竹道人
妙鬘参得木穉禅,特遣吟怀证夙缘。小史双鬟明月里,都官一曲晚灯前。香留锦字乌丝格,梦绕璚楼燕子笺。端的风流惊絶代,怎禁我见不生怜。
冰雪聪明红豆情,缠头处处压香棚。脱妆刼算银灯炧,挽袖弓开桂魄盈。【卿工棋、能射。】秋爽何人歌白石,春风有树啭黄莺。平生不任三蕉叶,竟欲从君饮百觥。

○添寿
姓李,字菊如,年十七,扬州人。【四喜部】艳比琼霜,清同莲露,一种雅静之气,令人挹之不尽。吉光之羽,优昙之花,惟此佳丽足以方之。且性情柔媚,谈吐温文。竹叶微醺,星眸斜睇。一颦一笑,能使骚客解颐、醉人醒梦。芳草词人与醉菊居士争欲绘图奉之,虽一时痴情,实千秋佳话。《絮阁》《偷诗》诸剧,眉黛含娇,秋波送艳,见者神迷。或以短视少之,殆犹食谏果而嫌其涩也欤!

赠李菊如
林香居士
纤眉曲曲远山横,京兆风流画不成。舞倦影随飞絮软,歌迟韵度落花轻。玉蟾光凈云俱淡,金鸭香微梦转清。私把岁华书一遍,几人标格似秋英。

赠李菊如
醉菊居士
不将脂粉擅风流,淡淡春山翠欲浮。生恐卷帘鱼避影,晓妆莫上水边楼。
烛影摇红雪映纱,寒宵独自演琵琶。青衫一样多情泪,薄幸终怜带雨花。
曲栏携手话喃喃,月下灯前思不堪。赢得离愁填满腹,更何情绪忆江南。

○玉兰
姓陆,字蕊仙,又字畹卿,年十六,苏州人。【和春部】天生丽质,花妒芳姿,艳雪凝肤,新簧调舌。波光一剪,平分曲水之秋;蛾样双弯,欲夺遥山之翠。曜采则名花四照,舞腰则弱柳三眠。王戎璚树之称,卿真尔尔;卫玠璧人之目,我亦云云。虽金屋深藏,昙花罕现,而一餐秀色便足忘饥矣。宜其甫入京师,香车宝马,时驰骤于软红十丈中也。

赠陆蕊仙
林香居士
软曳冰绡弱不胜,一枝兰静露华凝。珠喉细细歌金缕,银漏迟迟转玉绳。秋水波添香盌酒,春山影写緑窗灯。士龙善笑风流甚,似此嫣然得未曾。

甸农盛称陆蕊仙之美,余急于出都,欲访未果。前缘既失,后会可图,书二诗以寄甸农。
小南云主人
风前痴蝶恋香心,树上新蝉怨别吟。且咏随园无赖句,想花心比看花深。
想到仙花记小名,玉英写就写兰英。来年先作花前约,不负花开不负卿。【余拟明春入都

○长青
姓杨,字啸云,年十八,扬州人。【四喜部】性耽六籍,艺冠羣芳。凤鸣天半,秦弄玉五夜之箫;鹤语秋空,赵倚楼一声之笛。加以纤腰一捻,柳影摇风,笑眼双挑,珠光剪水。入兰室而闻香,柔情欵欵;凌霜华而挺秀,仙骨珊珊。其性情高简,每思脱屣歌场,而迫于其傅,健翮难飞。惟遇二三知己,细述深衷,难烛烬参横,娓娓不倦。尝诵『天只生人情便了,情长情短有谁怜』之句,菊部有情人无有过于此者。《水斗》《断桥》《盗令》《杀舟》《独占》《卖身》【《粉妆楼》第四本】等剧,或慷慨悲歌,或温柔旖旎,令人忽惊忽爱忽喜忽悲者,无一不从『情』之一字来也。小泉来山人谓为静中带媚,淡处含情,其韵在神,其秀在骨,岂虚誉哉。
小南云曰:仿云以韵胜,秋卿、菊如、蕊仙以色胜,啸云以艺胜,俱臻絶顶,不独在各本部中推为翘楚也。顾诸卿之美,人共赏之,而爱啸云者什止五六,岂媚人无术与?抑曲高和寡与?然天生真才,自难屈抑,故特表而出之,以见珠光剑气,终为世所寳贵云。

啸云借书于留云馆主人,率成二絶句赠之
湖墅小隐
不管旁人笑一痴,书生风味美人知。歌场酒地归来晚,想见挑灯夜读时。
偷得工夫片刻闲,青灯黄卷伴红颜。思量觅个藏娇处,合在嫏嬛福地间。
杨郎啸云音艺冠时,久为有目者所赏。昨见其扮女军,于对阵时持双刀作旋转之势,便捷轻灵,益增妩媚。观者多不经意,戏占二絶,以纪其妙
有时儿女亦英雄,黛色盈盈汗粉红。一片刀光围似雪,明珠旋转玉盘中。
飞燕惊鸿旧有名,短衣结束倍轻盈。杜陵诗笔今寥落,谁赋公孙剑器行。

赠杨啸云
小南云主人
帘波微逗玉玲珑,丝竹星中见柳星。一曲清歌当长啸,白云飞破远天青。
緑杨丝绕读书亭,鹦鹉教诗语燕听。不用研朱和晓露,粉花红点墨花青。【好读书
纔学三眠已怕醒,短长情绕短长亭。一春恨雨愁烟色,叠向眉尖分外青。【屡诵『情长情短有谁怜』之句。
细写杨枝上画屏,风前看影亦娉婷。怜他笑眼兼啼眼,总与垂杨相照青。【郎与甸农甚厚

已巳冬,予醉后失跌,甸农山人寄书嘲之,匆匆未有以应。后一日,见杨啸云演《水斗》剧,临罢失足仆地,啸云为甸农得意人,不可不相闻也。赋二絶句寄之,谓之解嘲也可,谓之答宾戏也可。
芳草词人
不须决意絶尊罍,一月覊人醉几回。底事彩云留不住,也教平地玉山颓。
赢得当场唤奈何,捧心毕竟美人多。最怜藕覆深藏处,不许书生着手摩。

赠杨啸云
林香居士
人间无柳不多情。况是新眉二月生。镜里笑颦都宛转,酒边怜惜太分明。【甸农喜豪饮,郎辄为劝止】性慵错铸端由我,春好缘悭转怨卿。【郎演《独占》尤工,余以末见为憾】尽有诗肠须鼓吹,拚教日日听啼莺。

观啸云演剧,即景戏赠
松北闲鸥
缠头锦帕黛含颦,绘出莘娘絶妙神。底事痴情忘是假,一时妒煞卖油人。【《独占》剧
杀粉调脂懒整妆,蜂腰猿臂喜夸张。缘知絶代佳人意,卽具千秋侠客肠。【《孔雀裘》剧

惜花行
留云馆主人
虚室宵分夜如水,太乙下降青娥起。不寄琵琶不抚琴,竞说风流杨小史。杨家小史旧知名,其秀在骨其神清。阿买生来能识字,都官自小最多情。瑶台装束比双鬟,领袖春风玉笋班。尽有缠头夸蜀锦,不因窥镜问铜山。棱棱傲骨不可使,玉轴牙签征所喜。乞取芸编照汗青;【曾向余借书】一卷怡情而已矣。别有幽愁暗恨生,柔肠寸结杳难明。消渴文园口乍吃,离魂倩女泪先倾。自言我本良家子,旧住蜀冈西故里。学得梨园到上都,阳翟居奇从此始。无端弓影杯蛇误,薄言往愬逢彼怒。岂有明珠箧底藏,可怜薏苡终相侮。阿谁能使月常圆,阿谁搔首问青天。天只生人情便了,情长情短有谁怜?此时座客皆惊叹,此际无人不魂断。一声孤雁下寒云,切切凄凄漏将半。人生贵作有情客,相赏知音在裙屐。爱花应有惜花人,抱此区区究何益。风尘憔悴重相看,几度伤心话亦酸。怪事向空书咄咄,点金无术夜漫漫。书咄咄,夜漫漫,安得大开鹦鹉金覊绁,尽使世上多情破涕皆为欢。

○蟾桂
姓张,字香楞,年十八,苏州人。【三和部】癸亥入都,年甫十一,貌美如玉,气静如兰。不特长安诸部莫与争姸,卽求之画图中亦罕其匹。莲花似六郎,卿果其苗裔耶?何神之肖也。始隶霓翠部,演《藏舟》一剧,唱到真切处,不觉涔涔泪下。见者无不叹絶。凡有宴会,惟以香楞一至为荣。近虽形体稍丰,美犹如昔,音艺更入精微,故八载长安,百忍堂前,时见轮蹄络绎也。其师弟万喜,姓金,字棣香,年十三,初隶庆宁,今则同隶三和。貌亦姣好,工《园会》《藏舟》等剧,可见得依琼树,便异凡材矣。

赠张香楞
芳草词人
记得童真乍到时,病魔瘦损小腰肢。而今栀子肥如雪,不怕春风日夜吹。
不听吴娘夜雨歌,隔帘香梦冷春波。何当花底雏莺语,赢得卿心枕上多。

赠张香楞
渔山主人
玉树亭亭映夕曛,歌场惯见杜司勋。倩谁新种辛夷树,似我曾裁白练裙。倜傥自能魁菊部,风流久已薄钗羣。金阊亭畔垂杨外,应有含情问紫云。

○添喜
姓范,字如兰,年十七,扬州人。【春台部】皓齿呈姸,娇生靥辅,清歌流韵,响出天然。且其逸趣风生,艶情花发,能于旧套中别翻新様。《铁弓缘》《十二红》《小寡妇上坟》最为擅名,俊眼留春,浓姿献媚,一种目挑心与、色授魂飞之态,直驾刘朗玉而上之矣。其余诸剧俱能自成一派。诸部中惟四喜胡郎【双玉】与之近似。【刘朗玉,名庆瑞,昔隶三庆部,最工《铁弓缘》等剧,《日下看花记》中作羣芳领袖。

赠范如兰
芳草词人
歌场人解唱连环,叠韵双声妙最难。唱到水红花歇尾,无人不当女儿看。
笑成龋齿态偏佳,柔媚谁分弁与钗。徼幸书生微醉后,二分明月坠诗怀。

赠范如兰
红蕉馆主人岘仙氏
几度仙舟近碧瀛,飘然人海着狂生。但看明月愁无赖,【郎维扬人】只许幽花识有情。翠袖忍寒矜絶代,青衫制泪盼成名。霓裳每祝罗天奏,预恐春归唱《渭城》。
生怜弱骨畏经秋,便得秦和我亦愁。纔同西风亲药裹,已教南部冷歌楼。【郎卧病两阅月,春台部声价顿减。】琼枝长愿成连理,瑶草还期访十洲。几见沉檀甘礼佛,为卿灾疢试焚修。
肘后繁钦叩叩囊,那因顾曲感周郎。且凭石证三生誓,可有珠拚十斛量。车子俊人原共赏,延年女弟敢轻忘。不曾容易垆头醉,絮语能消酒百觞。
緑杨城郭忆儿家,衣线年来泪点赊。莫认穿花迷舞燕,也知反哺羡归鸦。竹篱茆舍偏心许,檀板金尊任客夸。他日江邨同志喜,替卿小字篆苕华。【郎小名添喜

叠前韵,再赠如兰
飘烟抱月问仙瀛,小谪三山悟此生。解识清才元宿慧,能消艶福是多情。十年杜牧防春恨,一顾周郎受重名。商略泥人秋意诸,合教长主曼卿城。
相思经日便三秋,钿笛床边散客愁。百寳任争才子座,千金小掷酒家楼。调鹦此日娱春节,放鹤他年访雪洲。谁与梅花堪作主,手鉏明月几生修。
一枝绛蜡一奚囊,门外斑骓怕送郎。细数花期风不定,傥参情味海平量。韶华刚到重三候,嬉戏难教下九忘。遮莫背人贪倚醉,泥他浓笑劝停觞。
分明荡妇学卢家,白纻新歌一阕赊。圆是珠胎清是玉,碧宜螺子翠宜鸦。名花生怕将离赠,小草还将远志夸。重倩江郎题彩笔,描他团扇好容华。【陆姸香和予诗,未亲见如兰也。

赠范如兰
小顽山人
无恙琼枝十二楼,倚阑重为惜花留。妆成龋齿真情种,窃得骊珠厌部头。茗椀春风惊絶豓,桃花人面识新愁。旗亭一様销魂处,底事双鬟唱未休。

赠范如兰
六观居士
历历星辰淡淡风,曲阑深处小楼东。夜深絮语无人觉,笑倚银缸两颊红。
同车郭外看花还,分得花光上玉颜。一种闲情君领取,尊前低唱九连环。
黄河远上谱新词,演我旗亭絶妙诗。剩粉零脂香细细,分明纔是卸装时。
青鸟频烦报好春,别来消息又经旬。云林九曲桃花水,不是渔郎莫问津。

戏柬如兰
樱桃花下侬家住,【郎寓樱桃斜街】年年爱种樱桃树。樱桃花放待郎来,马蹄莫逐东风去。
博山炉暖双烟袅,斗帐红珠度昏晓。枕边残梦不分明,隔窗日出闻啼鸟。

如兰病起,诗以志喜
小病逢秋弱不支,芳尊今日忽愆期。金陵楼外如霜月,犹记殷勤订约时。【八月十六日同在金陵楼,订余二十日饮酒其家,及期以病告。
传来消息颇仓皇,日日看卿不厌忙。肘后金丹亲付与,无人知道是医王。【初病时,余日往视,为之处方,其家弗与服。
一瓣心香供佛前,为卿低首祝长年。参苓原是凡间草,医得佳人便号仙。【至八月二十九日疾笃,始服余药,遂有转机。
吹竿东郭正蹉跎,坐对芳颜唤奈何。一语感卿相慰藉,郎来不用夜中过。【余下第后,往视如兰,所以慰藉余者甚至。
相逢又是月初三,笑语尊前酒半酣。喜极翻教清泪落,此中情绪少人谙。【如兰以十一月初三曰病起,是夕饮酒,其家语及病中情况,深感余意,不觉垂泪。
喧阗箫鼓忆歌楼,两月欢场阻胜游。【自卿病,余两月未观剧】更拚明珠三百斛,为卿尽日作缠头。

○小彩林
姓张,字小霞,年十四,扬州人。【四喜部】一树夭桃,两泓秋水。花开四照,光同不夜之珠;价值连城,艳夺无瑕之璧。腰肢轻软,可想见赵飞燕佩环飘缈,歌临风送远时也。《送灯》《胭脂》《庙会》诸剧,娇喉婉转,顾盼留情,若近若远,传神无限。后来之秀,舍卿其谁与归?

赠张小霞
林香居士
一曲回风讶欲仙,凌云素袜步生莲。三春多少花如锦,可抵朝霞映水鲜。
莲炬移来软欲扶,【演《送灯》最工】芳心暗为粉郎输。灯光合让花光好,卿是人间不夜珠。

赠张小霞
蓉裳居士
緑纱帘底扇频遮,薄醉容颜艳绛霞。若向瑶阶含笑立,一枝新放碧桃花。
百种温柔一曲歌,登场博得好声多。阿侬欲叫还羞涩,只自低声唤奈何。

张郎小霞,情澹而绵,态浓而远。娇若红芙出水,冶如紫蔻含烟。歌扇迎风,则万花飞艶;舞衫回雪,则百鸟啼春。珊骨泠泠,珠腔缓缓。在金台诸乐部中,逈推一时之秀。余赋怀芳草,韵写名花,唐突数章,聊申雅惓云尔。
碧城花史
珠飞黛舞月昏黄,剪水堆云一篆香。絶代风流让阳羡,浓情无墨写云郎。
彩夺琼枝秀絶羣,风吹花气袅氤氲。涵烟叠翠双眉妩,占尽扬州月二分。
宜嗔宜笑尽温存,颊晕红潮带酒痕。无限春心撩客梦,东风吹荡海棠魂。
红栀灯下啭鹂喉,玉笛银筝韵欲流。安得阿姨三百万,为卿破费作缠头。
雾幔云楼别样春,琅琅响屧踏微尘。白■〈监鸟〉■〈缕鸟〉唱情无那,俊眼斜飞可意人。
缠绵情茧吐丝丝,昵我偏多藴藉时。一笑文园拚病渴,无心北地买胭脂。
谱翻部仗锦周遭,桂菊争芳月旦高。【调秋卿、菊如。】毕竟花场春有价,秾华难替郑樱桃。
卿如飞絮我飘萍,酒底追欢眼独醒。他日五湖秋满棹,一蓑携去伴樵青。

赠张小霞
九十九峯楼侍者
错疑云外有天香,秋菊春兰各有芳。【郎始字兰如,为菊如师弟】记取后庭花发候,擘笺江令费平章。
冉冉风情薄似纱,凤头鞋子七香车。灵均雅惬同心佩,合占人间第一花。

○玉美
姓章,字韵仙,年十三,苏州人。【和春部】艳可胜花,丰宜腻月,玉肌香暖,体熏山麝之脐:红晕春生,色染蔷薇之露。临风一笑,杏靥增姸,俊眼双飞,金波散彩。锦塘莲蕊,逊此轻盈;瑶圃兰英,输其妩媚。虽解绦无术,曾屈伏于樊笼;而擢秀有时,定舆台夫桃李。

赠章韵仙
小顽山人
幻岀瑶台絶妙姿,善才合是化身时。莲花已作人间种,更向慈云乞柳枝。
只合芙蓉并蒂开,【郎兄瑶仙在四喜部】寒塘鸂鶒影徘徊。扁舟载得秦淮去,与尔平分风月来。

赠章韵仙
牧如子
■〈毛瞿〉毺错认董双成,兰麝熏人分外清。玉笛飞声寒乍破,梅花带雪晓犹争。蜂粘袖底怜腰瘦,蝶亸钗头怯鬓轻。一梦青罗浑未醒,朝云吹傍枕边明。

赠章韵仙
渔山主人
阿娇金屋贮相宜,枉向苏台演竹枝。记得小红低唱处,垂虹桥畔橹声迟。
金覊白马冶魂销,枉向章华问细腰。记得盈盈楼上女,湘帘波浸不胜娇。【《踢球》剧甚妙。

洞仙歌【为章韵仙作
着花未斋主人
万人海内,此百全之美。【用东坡语】壁月琼枝画难似。【郎初名全美,字琼枝】早两行侲子,十种顽仙,霓裳队,不数春风十里。当筵曾索笑,认取乡音,虎阜胥江动乡思。未断紫钗缘,幻影迷离,问小玉,前身应记。只秀颊春痕已难忘,有一点桃花盈盈波底。【郎颊上有赤点

○连喜
姓张,字芰香,年十五,扬州人。【和春部】姿态端姸,丰神谐畅,于闺房秀质中具林下风致。倚佳人于修竹,翠袖生寒,唳独鹤于秋霄,碧云如水。故《顶嘴》一剧,虽抑扬顿宕,活泼可观,而香山出家,莲座承趺,霜纨映肉,风清弦索,香溢■〈毛瞿〉毺,流韵绕梁,鱼鱼雅雅,尤足令人神怡心旷也。羣玉山头,瑶台月下,可以想其品概矣。

赠张芰香
王小庐
圃云队里倩谁同,玉立亭亭舞榭中。最是撩人魂断处。秋波斜睇月朦胧。
酒地花天此暂逢,剪灯余话亦从容。生成一样娇憨甚,薄幸何须怨阿侬。【友人谓芰香性甚冷落,与余周旋则大不然。

赠张芰香
琴山居士
隔岁尊前唱《渭城》,伤离伤别太痴生。重来喜拭看花眼,甲第争高鞠部名。
天然宜笑复宜颦,仙子瑶台记凈因。花底银筝歌歇尾,更无莺燕与争春。
六萌底许驾斑骓,西舍东邻洽比宜。一种消魂忘不得,小亭凉月醉归迟。
心事年来寄酒尊,江湖憔悴那堪论。柔情怕惹新蛾蹙,莫放青衫渍泪痕。

○小翠林
姓滕,字兰苕,年十八,扬州人。【四喜部】刘琴浦【彩林】高弟,昔与大翠【姓周,字黛云,今隶三和部】同隶三多,齿小于周,故人以小翠别之。肌理白晳,性格温柔,晋接倾谈,无分寒燠。与之静对,但觉花气袭人,久而自醉。《思春》《醉归》《金盆捞月》等剧,神情澹宕,动静合宜。论者谓菊如之下,卽数兰苕。盖其气朗神清,实能越其傅之范围,而独标风格者。

赠滕兰苕
芳草词人
几度羊车见玉人,尊前重认小腰身。昙花笑佛非凡艳,珠树留仙絶点尘。尽扫铅华余绰约,忏除旖旎见天真。二分明月虹桥畔,归去何妨共卜邻。
密语无多意最深,双柑分得等黄金。酬知未遂书生愿,感遇空劳异客心。凤宿桐花香断续,鹿迷蕉叶梦追寻。如何惆怅词成后,尚有风怀托短吟。

即席有赠
南浦曾携緑绮琴,传来衣钵总仙音。【刘琴浦以善歌闻于时,兰苕其高弟也。】侬原不是桐花凤,偶戏兰苕学彩禽。
人传仙尉最风流,长笛何如赵倚楼。【心苕居士最重兰苕,今之官山左矣。】莫惜骊驹太匆促,好分清俸当缠头。

○三寳
姓郑,字韵生,年十六,扬州人。【三庆部】浓纤合度,亦雅亦庄,挹其丰釆,如于纷红糅緑中忽赌牡丹一朶,艶丽夺目,使人爱玩不置。工于昆剧,偶作秦声,非其所好。《思凡》《交账》诸剧,淡宕风华,好声亦为四起,毋谓阳春白雪必曲高而和寡也。
春史氏曰:城南尺五庄,祖氏之故园也。亭池竹木之胜甲于京师,其园外之东南隅为小有余坊。池水清涟,土山环绕,南顶列于前,东顶峙于左。西山耸翠,排闼而来,列坐其中,真令人神怡心旷也。五月间,与潄石山人、渔山主人同至其处。梅雨初晴,荷风轻拂,各部名花至者云集。乃或放花爆于池边,看纸鸭游湖之戏;或掷金钱于波底,笑村童翻水之奇。逐队喧哗,奔驰如织。而韵生与仿云【赵庆龄】俱静坐清谈,更觉可爱。漱石山人以琼花拟之,真可谓水仙并其幽闲,江梅同其清淑矣。

赠郑韵生
芳草词人
才人未必尽相轻,领袖词场孰敢争。笑煞雏奴儇薄惯,也来长揖见先生。【查花农别驾席上初见,韵生向予长揖,称曰『先生』,盖学花农与予之称谓也。
酒入情肠不自持,玉纤偷握笑侬痴。藕梢洁白羊脂腻,甲乙尊前各自知。【予谓周郎静莲两手妙絶人间,花农谓不如韵生,约于尊前相比,负者罚作东道主。乃周则肌理腻滑,丰若有余;郑则肢节秀削,柔若无骨。咸谓周逊于郑,予卽欣然开尊。

赠郑韵生
渔山主人
何缘酌酒共持螯,领取深情付彩毫。江上芙蓉堤上柳,丰姿怎及郑樱桃。

○茂林
姓许,字竹香,年十五,皖江人。【和春部】姿容姣秀,音调清新,瘦不嫌寒,柔非无骨。尝见其《园会》《楼会》二剧,一写风情,一摹病态,各极其妙。后知为张莲舫所授,【名蕙兰,详《赵仿云传》】瓣香一缕,直接吴门,宜有是金科玉律也。至于一种旖旎之情,更使人爱不忍释。新荷岀水。小鸟依入,可以想其情韵。表圣所云:坐中佳士,左右修竹者,我于许郎得之。

听苏州蕙兰官弟子许竹香歌
石林野史
燕子楼深春思促,香水溪前秋草緑。零落人间老善才,何处歌声倚寒玉。天风吹下许飞琼,解唱当时羽衣曲。石榴衫子藕丝裙,玻璃窗槅金莲烛。淡妆浓抹总相宜,【坡翁句】衍得新声殊絶俗。苏台歌舞到燕台,风雪旗亭看不足。看不足,诗思属。菊秀兰衰又一时,不为琵琶生感触。

○庆元
姓黄,字梨云,年十七,苏州人。【四喜部】柔肌弱骨,皓齿明眸,艳若朝霞,音同呜玉,结束登场,尽臻奇妙。而《寄柬》《茶叙》诸剧,尤独冠时。盖徽部得人,四喜最盛。自集中所録诸人外,如陈天福之音韵铿锵,添喜之神情淡雅,朱寳林之折矩周规,双喜之玲珑跳脱,至寳玉、祥林、王添然、田寿林辈,或则风华研媚,或则绰态娇憨。冀北空羣,江南撷秀,几谓人材之美尽于斯矣。而梨云抑扬宛转,细腻风光,更于诸郎之外另树一帜。余始于其傅朱香芸寓中见之,【名寳林,初隶金玉部,后入四喜,今已回南。】谓此郎必获出蓝之誉,今果能然,益信赏鉴不虚云。【添福、添喜请郎,因无诗,故俱不立传。

赠黄梨云
小顽山人
几番心事上眉头,小立花前也遣愁。我听琵琶曾泪湿,卿如杨柳只风流。每因顾曲频移坐,或恐听箫独倚楼。一纸萧娘魂断处,为郎憔悴为奴羞。【工《寄柬》

赠黄梨云
林香居士
一曲清歌怨落花,累人消瘦在天涯。云开玉宇蟾光洁,风漾珠帘燕影斜。绮语寄邀才子拜,【《寄柬》】痴情病惹女儿茶。【工《茶叙》《问病》】洗妆我与梨云约,携取金尊兴不赊。

○全喜
姓宗,字芷青,年十五,扬州人。【和春部】声欺鹦鹉,脸晕海棠,调笑诙谐,备极风雅。故豪客征歌,几无虚日。貌虽稍逊芰香,【连喜】而《顶嘴》一剧,婷婷袅袅,莫辨姸媸,婆媳也宛如姊妹矣。殆所谓薄施朱粉,妆偏媚倒,插花枝态更浓者与!至《卖饽饽》一出,娇声媚态,尤足令人倾倒。潄石山人谓余曰:『芷香固香矣,惜其尚有儍气。』余曰:『宗郎之妙全在于儍,倘一发彪,便俗不可耐矣。』闻者称快。

赠宗芷香
石林野史
欲采芙蓉涉远波,鸳鸯湖棹记新歌。经秋花事三分减,羡尔灵心四映多。月淡青蛾噙粉泪,天寒翠袖叠香罗。何时跨得扬州鹤,芝草衔来一煞那。【工《雄黄阵》剧

席上赠芷香
芸史氏
昵人姿态最盈盈,称得师门两玉名。【郎与芰香同师】忆煞绣窗银烛下,小红一抹酒潮生。
修眉柳叶面桃花,讶许歌场众口夸。看到澹妆时更好,春光真在饼师家。【工《卖饽饽》剧
中酒伤春太放纷,加餐劳汝劝殷勤。【屡以节饮劝予】那知故态狂偏甚,倚醉还题白练裙。

○添庆
姓谢,字云仙,年十七,扬州人,始隶三和,今入三庆部。丰神妍媚,玉貌婉娈,有芙蓉出水之姿,无蜂蝶撩人之态。若真置之闺秀,『闲静』二字足以当之。始字瑞云,醇庵胡氏为易云仙,知其赏鉴甚真也。《絮阁》《寄柬》诸剧,歌喉圆亮,态度舂容,出字收音,颇遵法律。间唱秦声,亦委婉多风,靡靡动听,宜仿云【赵庆龄】、啸云【杨长青】诸卿称道不置云。

东飞伯劳西飞燕歌,为谢云仙作
芳草词人
东飞伯劳西飞燕,人生几度能相见。芝兰玉树谢家郎,寳剑瑶环锦衣裳。长筵夜列阿房曲,银烛光中接芳馥。一线横波巧避人,佯为不理暗相亲。赤瑛盏内樱桃熟,隔座偷尝一点春。游仙好梦原难久,唱罢天鸡复何有。雨湿芭蕉冷到心,独拥香炉坐夜深。
葡萄堆满翡翠叶,下有佳人晕红颊。密语无多人不闻,罗襟绣带两难分。镜中重睹芙蓉面,凤炙鸾笙促开宴。一曲连环香韵流,明珠十斛当纒头。玉山半倒扶难起,一片银蟾入怀里。顷刻罡风散落花,秋深闲煞广陵槎。

○双喜
姓夏,字清槐,又字韵楚,年十四,扬州人。【和春部】丰容姸丽,体态娉婷,看弱质之临风,爱柔情之如水。《藏舟》《背娃》诸剧,皆楚楚动人,而《洛阳桥》一出,画舫藏娇,珠灯映媚,宛似洛浦神姝,风鬟雾鬓,隐约于波光棹影间,觉《感甄赋》所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者,不得擅美于前矣。

庚午夏日题赠清槐
绳斋居士
十里邗沟廿四桥,乾坤清气丽春韶。阿谁真个令公喜,一笑能教百恨消。
緑杨城郭午阴清,生小红牙善倚声。我是词场称柳七,晓风残月不胜情。
莫把株林旧牒排,鸡皮三少自风谐。郎君欲问侬名字,双喜新镌玉篆牌。
滚滚红尘半热中,朱轩绣毂倚高崇。何人会得西来意,愿借清凉一扇风。【演《借扇》出最佳
釆船停拍谱《藏舟》,出水红芙艳欲流。良会不须重踯躅,二分明月正当头。
翠袖红裆演《背娃》,眼波眉黛衬朝霞。风流不数春芳艳,一朶亭亭解语花。
紫金屈戌里银屏,送客留髠几惯经。倚玉肯辞千日醉,画楼西畔有三星。
龙华缘法证空王,只合庄严礼瓣香。喜字愿书重卅六,从教芳遇寿缣湘。

○添福
姓张,本姓官,字香玉,年十五,扬州人。【三庆部】。翠羽眉痕,杨枝体态,玉琢粉妆,难形其妙。时与羣芳并立,如游十里湖堤,桃红柳緑,而一树梨花皎然独秀,光彩更觉耀目。《赠珠》一剧,宛转轻圆,歌喉娇嫩,风韵絶佳。薛氏青衣,郑家文婢,想亦尔尔。视彼一味轻佻,装成蝶使蜂媒身段者,奚啻霄壤。四月间,松岩居士招饮,半入醉乡,香玉始至琼筵,甫卽眉语旋通,更为倾倒。

赠张香玉
松北闲鸥
妙态娇喉迈作家,临风玉树净无瑕。果然南国鲜妍品,不是丰台芍药花。
一从灯影认芳姿,转怕歌场觌面时。只为旧愁销不得,柔肠无处着相思。

《听春新咏》徽部终

●听春新咏 西部目録

王双保【字莲生,本京人,大顺宁部。
金庆儿【字绣卿,山东人,大顺宁部。
赵翠林【字玉琴,直隶人,景和部。
张四喜【字杏仙,扬州人,大顺宁部。
王楅寿【字佩珊,扬州人,大顺宁部。
常秀官【字钿香,扬州人,双和部。
居双凤【字星环,本京人,双和部。
李小喜【字香蕖,山西人,双和部。
吴釆菱【字漪莲,扬州人,大顺宁部。
张德林【字沁香,本京人,大顺宁部。
周三元【字沅香,本京人,大顺宁部。
周甲寅【字媚春,陜西人,双和部。

●听春新咏【西部

留春阁小史辑録 小南云主人校订 古陶牧如子参阅

○双保
姓许,本姓王,字莲生,又字月卿,年十五,本京人。【大顺宁部】秀骨珊珊,清姿濯濯。环垂左耳,徐妃半面之妆;响入行云,子野一声之笛。秋水共春山并秀,眉目含情;环肥与燕瘦平分,浓纤合度。临风摇曳,二月柔条;斗雪精神,先春緑蕚。《赐环》《胭脂》《梅降雪》诸剧,梁间韵绕,槛外云停,真有清风徐来之致。至若分曹角酒,频倾北海之尊;剪烛清谈,似挹西山之爽。是何弱质,具此豪情!

赠许莲生
小南云主人
红藕花香记小名,凌波轻度许飞琼。池边风露篱边月,开向前头便作兄。【《听春小传》以莲生居菊人之右
香云和韵绕雕梁,镜里盈盈见靓妆。裹着红衣宿花雾,有谁修得到鸳鸯。

赠许莲生
林香居士
出水红莲艶粉匀,色香领略总天真。飞琼寳相呈仙梦,叔子金环记夙因。【左耳常带金环】有酒如淮难醉月。
无风度曲易扬尘。十眉图里黄崇嘏,可抵听春第一人。

赠许莲生
韵西居士
春城何处最关情,满树喧风百啭莺。漫说家明工韵事,争传傅寿斗新声。青窥柳眼曾怜我,緑卷蕉心总负卿。消受色香花雾里,彩鸳修到定三生。【小南云山人有『有谁修得到鸳鸯』之句。

○庆儿
姓金,名元庆,字菊人,又字绣卿,年十五,山东兖州人。【大顺宁部】琢玉成肌,裁琼作骨。春生镜殿,如游不夜之城;海涌银波,尽识飞仙之气。秋水为眸,有波皆活;昙花现相,无色非香。班孟坚所云:『精曜华爥,俯仰如神』者,惟卿可以当之矣。至登场奏艺,靓雅宜人,林宗望之若仙,叔度淆之不浊,移时静对,使人之意也消。渔山主人曰:『绣卿眉黛含颦,更得西子捧心之妙。』真知味外味者矣!
小南云主人曰:余于已巳早春入都,楂溪张明府首邀观剧,时绣卿初上歌台,一见卽惊艳絶。作客频年,看花不少,或偎红映酒,或拥翠征歌,独与绣卿五角六张,情深缘浅。然慕绣卿之念,未尝移置他人,以为赏识最先也。二分眉月,爱摹他菊影双身;万缕情丝,愿寄与花风一片。

余取长吉诗意,自号绣君。小泉来山人云:是宜持赠金郎。盖知余心赏最深也。因易卿字赠之。并缀七律二章
小南云主人
当作仙云一朶看,香风吹堕赤阑干。五铢衣软回身易,四照光多注目难。匝地珠尘输暖雪,经春花雨感啼兰。【眉蹙工愁】新丝买得从郎绣,何限秾华妒蜀纨。
斋歈不唱唱秦声,怯怯珠喉度玉筝。入市卿愁真看煞,当场我觉可怜生。帘前蜂蝶迟香出,镜里星云等月明。【部中得卿增色】多病损花无病俗,费商量处累痴情。【卿善病

○翠林
姓赵,又名小五,字玉琴,年十八,直隶定州人。【景和部】姿容娟丽,体态娉婷,一笑嫣然,瓠犀增媚。『皓齿乍分寒玉细,黛眉轻蹙远山微』二语,真足为其写照。歌喉宛转,累若贯珠。而道白清圆,更为独絶。故每一登场,并臻妙境,不独《富春楼》《血汗衫》《背娃》诸剧,为一时絶唱也。至若杯酒倾谈,和风扇座,虽号呶豪客,亦默化潜移。『北方有佳人,絶世而独立』,愿以咏李夫人者移赠之。
春史氏曰【】玉琴天性至孝,代母长斋。寓蔡家胡同之萃林堂,室不甚宽,而淡雅精洁,不染尘氛。应酬谈吐,恂恂然有文士风。视登场演剧时,几以为如出两人焉。近因母欲归家,弃业奉养,真菊部中之絶无仅有者,而论者每以术业之微为玉琴惜。然使玉琴身居穷巷,溷迹泥途,日与贩竖田夫为伍,虽孝行过人,谁复过而问焉者?今乃名垂舞榭,誉满京华,其业传,其人传,其孝亦赖以俱传。甚矣!业之不能囿人也,如是夫。

赠赵玉琴
小顽道人
惜花人识散花人,薏苡明珠判自真。杜牧三生羞薄幸。都官一曲误风尘。尺书有墨皆成泪,寸草无晖不是春。我本江南絶裾客,鹧鸪声里独伤神。【郎性至孝,近已归养。

看花回【见赵翠林秋千
林香居士
燕语莺啼百啭新,满院生春。逞娇不怕东风冷,最销魂。画板朱绳,为谁情意重,忒煞轻身。点水穿花巧胜人,摇荡红云。一霎时珠楼惊坠粉,争怜他柳亸花颦。笑吴侬痴絶、错认为真。

寄怀赵玉琴
韵陀居士
彩云轻散渺愁予,后约兰期愿总虚。忆说桃花门巷近,清风明月店旁居。
长斋礼佛祝延年,乌哺心盟定更竖。须信净因皆夙植,谪来本自瑟笯天。
生成淑慧总天真,小露情怀一笑嚬。记否当筵留雅谑,五娘终竟蔡家人。【玉翠名小五,初寓蔡家胡同。
薛访歌喉絶代无,惊鸿掠影想轻躯。虎贲尚识春风面,只有隋庭一颗珠。【和春部殷釆芝,初名翠珠,颇似玉琴风韵。
小窗密语忆年时,多半春愁付梦思。检点分香罗帕在,乌阑重写旧题诗。

○小四喜
姓张,字杏仙,又字镜芙,年十五,扬州人。【大顺宁部】丰肌绰约,玉质玲珑。红晕生春,艳若半开芍药;银蟾散彩,皎同一树梨花。《百花亭》一剧,柔情宛转,惊喜交融,宾白数言,令人神往,此中旨味惟细心人能领略耳。但以《换布》《打都卢》赏之,犹还珠而买椟也。同部有隆福者,不详姓氏。容貌姣好。歌喉清婉。演《吞丹》《戏叔》等剧,神情风韵逼肖于张。后知为杏仙高弟,十五儿郎,得传衣钵,亦是一大佳话。

题杏仙杏花便面
红蕉馆主人
绰约仙人赛緑华,舞衫红处艶明霞。坐憎桃李都粗俗,管领春风是杏花。
哀丝豪竹唱伊凉,蓟北征人易断肠。曾向尊前亲诉与,二分明月是侬乡。
倚醉斜飞一笑嫣,爱他微雨湿轻烟。掠花倘化红襟燕,不数庄生蝶是仙。

解连环【琴恬道人将出都门,为杏仙绘折枝杏花便面留别,属题此阕,并以赠行
韵陀居士
芳丛尔许。恁活色生香,有缘蓦遇。嫣然一笑,看醉靥添潮,粉腮浣露。似此仙姿,原未合緑杨城住。恰移来天上,栽向日边,争妍艶谱。江南几番春雨,报先生归也,魂消岐路。怅吴侬飞絮浮踪,被春闹枝头,勾留不去。次第看花,剩几个高阳旧侣。判后时驿使缄香,和梅寄与。

○福寿
姓王,字佩珊,又字藕云,年十五,扬州人。【大顺宁部】雪肤花貌,秀骨丰肌。眉痕眼色,与金绣卿而争妍;【庆儿】晕活涡流,偕张杏仙而并媚。【小四喜】鲍明远『蕙心纨质,玉貌绛唇』二语,殆早为佩珊赋与。至若放开蛾緑,眉语随目箭齐飞;卷起衫青,玉貌共霜纨一色。此尤其艶絶一时者也。初上歌台卽演《裁衣》一出,写到醉思春浓、情肠丝绕,真有不可名言之妙。续演《剃头》《写状》《捉奸》诸剧,俱能描绘入神,见者无不色飞眉舞。绣云山人最为心醉,赠以『春满林园不当花』之句。惟有芳姿絶俗,始令才子钟情,益信此中自有定价。

赠王佩珊
绣云山人
分明玉咽泻流珠,花作芳颜雪作肤。累我频翻邻女赋,商量施粉与施朱。
暖风吹软小腰肢,况复蝉连劝酒巵。一抹酥胸双玉腕,十分炫耀解衣时。【《裁衣》一剧最工
丝管楼台日日哗,舞裙歌扇烂云霞。二分明月真无赖,春满林园不当花。

○秀官
姓常,字钿香,年十五,扬州人。【双和部】清如纤月,皎若梨花。襁褓甫离,卽尝梦至歌台,试鎗度曲。厥后入都,为章云卿【名瑞林】高弟,三生慧业,一梦华胥,此事信有前因也。《胭脂》《赠镯》《檀香坠》诸剧,节奏铿锵,歌音清越,真堪沁入心脾。盖秦腔乐器,胡琴为主,助以月琴,吚哑丁东,工尺莫定,歌声弦索,往往龃龉。惟钿香与大顺宁之许月卿、景和部之赵玉琴、【小五】玉林【年约十余、不详姓字、无诗,故不立传。】为能。丝肉相比,非生有夙慧者,未易寻声赴节也。

赠常钿香
湖墅小隐
一字芳名恰称君,风流难得是温文。美人争说西方好,终逊扬州月二分。
坠溷飘茵不自持,灵犀一点已先知。最怜西向长安日,却是邯郸入梦时。【郞自言儿时屡梦登场演剧,今果应矣。

○双凤
姓居,字星环,年十七,本京人。【双和部】气格清腴,腰肢袅娜,眉目之秀近于甲寅,而蔼若春云,皎如秋月,一灯相对,更觉可怜。自李香蕖【小喜】回籍后,咸谓《香山》一剧已成《广陵散》矣!而星环继起,杨枝一捻,玉藕双弯,与李郎悉敌。盖西部《香山》与徽部稍异。徽部服饰庄严,西部则止穿背甲,非雪肤玉骨者,不轻为此。故必星环登场,始足令人情荡也。

赠居星环
小顽道人
一枝春色占芳容,晓入瑶台浥露浓。翠帐熏沉迷蛱蝶,水帘凉沁湿芙蓉。两行絶胜双鬟映,百琲难将一斛封。记得云中扶辇下,清声六六步春容。

○小喜
姓李,字香蕖,年二十,山西人。【双和部】丰神温雅,眉目清妍,颇有楚楚可怜之致。尝见其《香山》一剧,双湾纤藕,百啭新莺,与徽部张芰香各极其妙。去岁归家,不登场者数月。今春重返歌楼,演剧更妙。《虞初新志》载:马伶入都三载,艺始无双。卿何与之相反耶?

赠李香蕖
小顽道人
好花不厌几回看,话到钟情入夜阑。南内月明檀板静,东墙人倚玉箫寒。杯浮蚁緑酡颜易,泪饮猩红怅别难。旅邸孤怀苦憔悴,好凭双鲤劝加餐。【时卿将回里

○采林
姓吴,字漪莲,年十三,扬州人。【大顺宁部】纤眉写月,媚眼涵秋。霏珠露于瑶墀,种兰宜瘦;护琼蕤于晶箔,映玉皆清。移来素袜,花外凌云;听到清商,风前罥雪。『无质易迷三里雾,不寒长着五铢衣』,玉溪生二语何其神肖与?矧复腰怜楚楚,杨柳让其三眠;情最深深,丁香输其百结。此尤不可多得者也。已巳冬,与小生三林同入京师,未岀歌台,先传合璧。近见其《卖胭脂》《檀香坠》《缝带》《登楼》诸剧,神情态度,旖旎动人,始信传闻不谬。
小南云主人曰:漪莲未出歌台时,余与林香居士同往观剧。绣幕微开,璧人宛在,不觉目为之注,然犹仙树有花难问种也。郎卽搴帘凝视,竟日不移,浅笑微嚬,目挑眉语,一如深识我两人者。越半月,有友盛称漪连之美,往视之,卽前窥帘人也。是时漪莲芳名藉甚,豪家贵客争与之游,而于我二人输情送意,缱绻流连,屡见悉如前度。夙缘耶?慧眼耶?果何修得此耶?

赠吴漪莲
林香居士
藏珠声似彩鸾声,飞下天风到眼惊。我是吹箫旧萧史,相逢更觉可怜生。
生来爱着紫泥罗,帐底潜流眼角波。飞近海棠双蛱蝶,每从花睡得香多。【演《登楼》《揭帐》俱极妙
容光共讶月穿棂,又认明珠映画屏。梦到蓬莱仙界近,方知错认是张星。【余与小南云初认,郎姓张。
赢得新诗远寄将,【小南云从津寄诗至】惜花情重费评量。那知乍识春风面,恰好漪连字六郎。【卿字,系小南云所赠

赠吴漪莲
小南云主人
喜送东风侧侧过,一层帘漾万层波。归来顿觉春衫重,兜得珠光十斛多。
隔楼花眼为谁明,情重翻怜睡思轻。楼下有人心语口,思量何事总干卿,【屡见《登楼》一剧,情事如此。

○德林
姓张,字沁香,年十二,本京人。【大顺宁部】歌喉清婉,舞袖玲珑。《卖艺》一剧,刀杖俱精,而流星双锤,如雪舞花飞,盘旋上下,嫣红一朶,隐约于珠光腾掷之中,神乎技矣。同部有桂林者,【姓苏,扬州人,今入三庆部。】亦工是艺,而气静神恬,沁香尤胜。昔公孙大娘舞剑器浑脱,少陵极赞其精,不谓丱角儿郎,直欲后来居上。

舞花行
小顽道人
何物老妪生此儿,莲花为骨香为肌。香肌玉雪生怜处,舞袖歌衫入妙时。京华半是钟情客,碧槛朱栏围绮席。倩郎妆束比双鬟,絶胜旗亭好风格。珠喉纔试玉箫停,脱却罗裙撤绣屏。儿家自有惊人技,不独琼花唱后庭。轻舒猿臂猱身捷,短梃齐眉弄如叶。掀风搅雨卷春涛,骇人心目迷人睫。回身再整小蛮腰,余勇真能夺锦袍。天外云移雉尾扇,尊前风试雁翎刀。刀光闪烁不可视,矫如游龙疾如鸷。浏漓浑脱独冠时,絶似公孙舞剑器。须臾弃刀复运锤,双掣流星骇伏狮。初如月窟金波泻,渐看银河电影移。弹丸脱手难摹似,珠光圆转春光里。舞影风回入镜中,点点梅花落江水。尔时观者咋舌惊,注目摇首飞神情。逢场作戏等闲事,不图见此奇孩婴。添酒亟呼问踪迹,罗衫团扇风流絶。腼觍犹能说我家,黄金台畔人提挈。学书不成去学艺,艺到精时侬未知。卽今沦落风尘内,俯首人间老曲师。我闻此语重咄咄,手击唾壶口欲缺。为卿翻作《舞花行》,舞尽花时还舞雪。舞花舞雪妙香生,曲院风光分外清。明月华灯相赏夜,娇歌休问郭芳卿。

○三元
姓周,字沅香,年十三,本京人【大顺。宁部】本作武生,与德林同演《卖艺》《别窑》诸剧。余以为此郎若作女妆,艶丽当不在镜芙下。【小四喜】后于《九钟罩》全本中扮作侍婢,桃痕晕玉,莲瓣钩春,窄袖轻躯,穿花点水,令人目不给赏。绣云山人不轻许可,以莲生、菊人之色艺,犹不能动其心,独于沅香一见魂销,大加叹赏。此中虽有夙因,而三郎之妙已见一斑矣。

赠周沅香
小南云主人
花冠纔卸整花钗,【以武生作武旦】红粉光中月镜揩。引到情天开眼界,有人左右咏风怀。【谓绣云山人
好向灵均访美人,沅江香草一堤春。始知儿女英雄态,都是《离骚》笔化身。

○甲寅
姓周,字媚春,年十七,陕西人。【双和部】眉凝蛾緑,映善睐之明眸;口比樱红,称承权之靥辅。陈思所云:『华容婀娜,令我忘餐』者,卿为近之。今易旦为生,不复见曩时绰约。然天生媚态,随处皆宜,卽此便非尘世界,三山何必访蓬瀛。我辈钟情,原不在珠围翠绕也。

赠周媚香
小顽道人
自洗胭脂懒画眉,更无人问好花枝。镜中鬓影生怜处,帘外春光欲逗时。玉笛声嘶寒入梦,金城人去雨如丝。东风好为传消息,笑语周郎知未知?

《听春新咏》西部终

●听春新咏 别集目録

蒋金官【字云谷,苏州人,和春部。
陶双全【字柳溪,苏州人,三庆部。
章喜林【字杏仙,安徽人,四喜部。
王文林【字锦屏,扬州人,四喜部。
吴莲官【字香芸,扬州人,三庆部。
刘采林【字琴浦,安徽人,四喜部。
顾长松【字介石,太仓人,三庆部。
潘小潘【字□□,苏州人,春台部。
陆真馥【字兰仙,苏州人,三和部。
王添喜【字倚云,扬州人,和春部。
张才林【字琴舫,苏州人,三庆部。
郑三元【字□□,皖江人,和春部。
陈二林【字意卿。皖江人,春台部。
罗霞林【字眉生,皖江人,三和部。
蒋添禄【字韵兰,扬州人,三和部。
王桂林【字浣香,苏州人,今任金玉部掌班。
姚翠官【字□□,四川人,双和部。
韩四喜【字韵笠,本京人,大顺宁部。
飞来凤【字□□,四川人,双和部,今入三和。
何玩月【字月卿,陕西人。大顺宁部,今暂归。

●听春新咏【别集

留春阁小史辑録 小南云主人校订 古陶牧如子参阅

○蒋金官
字云谷,苏州人。【和春部】凝香似菊,吹气如兰。昔年惊艶,曾疑谪降于瑶池;此日征歌,犹认联班于月窟。登场演剧,含商吐角,气静神闲。正犹道子写生,神传阿堵;易牙调鼎,味越酸咸。惜也!人怀秾李,谁数孤芳,忆此名花,能无增感?

赠蒋云谷
蓬壶侍者
楼头瞥见动微嚬,重结三生未了因。寄语樊川狂杜牧,不须惆怅怨寻春。
万字阑干半隐身,丰肌弱骨自停匀。长安及第花无数,独占东风一段春。
休夸雏凤穿云曲,【谓张凤林】莫羡瑶台似玉人。【谓玉麟】柳絮飘零秋色老,何如桃李总宜春。
回头几欲唤真真,旧雨偏如识面新。从此桃源应有路,不愁芳坞暗藏春。
当场偷眼暗形相,衣袂疑分月姊香。一朶桃花生醉颊,玉姿令我忆潇湘。
鬓云眉黛入时妆,不让秦川窈窕娘。只道小姑原姓蒋。系情深浅问江湘。
记得琼筵泛羽觞,却愁分手太匆忙。羡他三径人如菊,风动帘波映碧湘。
蓝桥有分溯裴航,刚被风吹又一方。巫峡停云空感赋,迷离烟雨隔三湘。

蓬壶以『春』『湘』二韵诗赠蒋云谷,一时传抄,几于纸贵。戏占八絶,聊步后尘
筠冈居士
曾记琼筵接席亲,黄花后约笑无因。空怀金谷人如玉,独冠群芳占九春。
倘容三径往来频,直欲摩挲到锦茵。一自秦楼消息断,教人常忆杏花春。
金粟前身此后身,桃花红腻晚妆匀。一枝依约墙头见,放出人间自在春。
只教首肯已怡神,眉语须防座上宾。愿祝金铃好调护,怕逢风雨妒芳春。
我是樊川小杜狂,携来酒侣似高阳。曾听一曲云和瑟,江上峯青欲溯湘。
霓裳奏后卸轻妆,马上相夸白面郞。初日芙蓉去雕饰,赏心几度忆临湘。
繁英春月斗芬芳,引得游人欲断肠。无限相思无限意,不知何处是衡湘。
肯教容易盼登场,作事先愁遇角张。笑指匡庐真咫尺,偏如长路隔熊湘。

○陶双全
字柳溪,又字柳庄,苏州人。【三庆部】姿容秀洁。声调清圆。昔在霓翠、富华与云谷【蒋金官】齐名,所演诸剧,无不摹神绘色,尽态极姸。今虽踰季隗侍我之年,而睹此朝华,犹不让后来之秀。论者谓云谷以自然胜,柳溪以揣摩胜。轩轾微分,然已如骖之靳矣。

赠陶柳溪
芳草词人
老去莺花更可怜,后生毕竟畏前贤。飘零心事凭谁诉,证我维摩觉后禅。

观陶柳溪《乔醋》
松北闲鸥
巫云枉遣驻空门,金雀花开酒满尊。薄怒未成还一笑,者番惜绪最销魂。

○喜林
姓章,字杏仙,年二十一,安徽人。【四喜部】玉质氷肌,秀眉俊目,规模体段,不染轻佻,绰有大家风致。卽扬【啸、云】郝【秋卿】诸卿亦为推让。余见近时演《相约》《讨钗》两剧,不作媒婆身段,卽为恶婢情形,其中吞吐难言之隐,愤激莫诉之神,终未传岀,惟杏仙能做到恰好处。至演《杀惜》则状彼咆哮,使人发指;《打樱桃》则恣其调笑,令我情恰。能事让伊独擅,名下毕竟无虚。

为杏仙作
芳草词人
吾家小阮本神仙,吹堕罡风剧可怜。歌罢霓裳还自笑,妙音原不异人天。
团扇亲书《十喜诗》,【予友胡向山赋《十喜诗》赠之,词翰双絶,时杏仙年止十三】芳年记得十三时。而今不独樊川老,看此阶前玉树枝。
宾月轩前月最明,手谭不惜冷秋枰。【杏仙喜棋】围棋象戏多输了,持底偿予欲问卿。

○文林
姓王,字锦屏,扬州人。【四喜部】名满京华,艺工昆剧。声容场步,合节应弦,口齿亦颇清彻。《盗巾》一剧,人皆誉顾【长松】而忽王。余谓介石有忽起忽落之势,锦屏有逍遥容与之姿。盖法律精纯,故能人皆汲汲、我独闲闲也。知音者当不以斯言为河汉。

为王锦屏作
芳草词人
听春何必怨来迟,犹是莺声未老时。八尺■〈毛瞿〉毺平似水,何人解唱『袅晴丝』。

为王锦屏作
小顽山人
风光占得一枝春,不数开元许永新。听彻鹧鸪声断续,黄金台畔雨如尘。
廿四桥边记冶游,玉钩斜外月明秋。而今燕市钟情客,一样风流说虎头。【《盗巾》剧,卿与顾长松并妙。

○莲官
姓吴,字香芸,又字广平,年二十,扬州人。【三庆部】面似明蟾,肤如冠玉。粲瓠犀而增媚,依凤管而谐声。《闯山》《戏凤》《背娃》诸剧,得魏婉卿之风流,具高朗亭之神韵,【朗亭名月官,三庆部,工《儍子成亲》剧】已堪睥睨羣芳矣。而《玉蓉镜》《珍珠配》于婢学夫人之态,尤能描绘入微。又性喜画兰,间作小诗,亦颇天趣。王湘云能画不能诗,安乐山樵已有『闲向吴兴窥墨法,风姿讵逊管夫人』之誉,倘遇香芸,更不知若何倾倒也。

赠吴香芸
槎溪钓者
书满奚囊酒满壶,登场羞仿旧规模。倘持彩笔留娇影,絶妙添香仕女图。
别具文人一种痴,自题团扇制新词。吟成未许狂奴见,茶熟香清独坐时。
素心人写素心花,臭味原无半点差。倘许赠携淮海去,朝朝长揖供香茶。
樽前无曲不销魂,听罢归来静掩门。一卷残书一杯酒,念君多半月黄昏。

○刘彩林
字琴浦,安徽人。【四喜部】姿容丰洁,月满琼楼,态度安闲,云舒春海。送三秋之笛,曲擅《阳阿》;围五色之屏,花名寳相。故其工剧甚多。而扮演《萧后打围》,趺坐瑶台,屏珠环翠绕,恰肖当时气象,非浅緑疎红所可仿佛也。
春史氏曰:琴浦为人颇有侠气,缠头蓄积,随有随无。而怜爱其徒滕兰苕,尤为独挚。故翼堂鹾使,极意垂青。尝倩芳草词人赋七律八首赠之,一时传为絶唱。今其诗已轶,无从抄録,惜哉!

哨遍
翼堂居士
何处征歌,樊楼真是,今古消魂地。恰刘郞,乍返武陵源。身染桃花风味,便舞遍、萦尘歌残捉搦,世人那有佳于此。渐小转横波,勾人隔座,我欲振衣而起。正桦烛双烧照琼枝,胜市上金钱看西施。月涌云流,柳依花就,这时情致。算菊部瑶华,收来珊网无遗矣。怎令宵,朱樱红药总难比。印粉腮圆,搓酥指滑,殢人颜色无些子。携我焦琴,送君南浦,志在一湾流水。记芳名,又含得别情离思。任蝶攘蜂喧影迷离,谁识得个中深意。只怕待我归来,又减眉峰翠。琢玉成词,纫花为佩,两处牵情不已,尊前金缕唱新词,始信折花须早耳。

○顾长松
字介石,吴人。【三庆部】身材纤小,响彻云霄。昔吴下武班,推升亨为第一。介石为童子时,曾隶是部,声誉极隆。后随其戚王桂林入都,同隶三庆,卽以《霸王鞭》得名。演剧无不工妙。《盗巾》《刺虎》诸出,矫变纵横,尤无其匹,盛暑中之清凉散也。【桂林字受和,陆玉兰卽其高弟。

赠顾介石
芳草词人
天涯剩此老何戡,唱到刀头泪点殷。我亦十年归不得,选词休谱念家山。
石家空说爱轻躯,不见分来百绯珠。我有画叉钱一注,共君觅醉到行厨。

介石为余近邻,南北分驰,从无识面。令岁入都,于广场始一见之。廿年企慕,聊慰渴衷,赋此持赠
小顽山人
清歌一曲绕梁间,领袖端推玉笋班。花底卿贪翻水调,尊前我怕唱《阳关》。相思白玉应镌字,谁把黄金替驻颜。愁絶江南无好梦,昵人重谱念家山。

○小潘
以姓行,不详其名字,苏州人。【春台部】问年已近翼轸,人犹以小潘称之,盖沿十余年前之旧号也。尝演《断桥》《刺梁》诸剧,精神融结,曲调清腴。赵仿云【小庆龄】、郝秋卿【桂寳】每称其口齿颇清,而强作解事者,动欲吹毛求疵。然余闻广平叶氏云【吴人,最精音律,着有《中原音韵》《纳书楹》等书行世】:『旦色止取神韵,于字面不宜苛求,如「皆」「来」之张口,「车」「遮」之参牙,不到十分则其音不足,必使小小樱桃不踰分寸,卽西施、王嫱亦变成嫫母矣。』此虽恕词,实为确论,则潘郎之妙,宁第在引商刻羽间哉。

灯下戏赠潘郎
餐霞道人
轻梳緑鬓影珊珊,省识潘郎重倚栏。解语花开曾赋宋,相思鸟记旧名韩。灯残小阁针锋疾,月满前营剑气寒。【工《刺梁》《刺虎》等剧】怪底曲终人不见,擘笺那复怕更阑。

○真馥
姓陆,字阆仙,一字怡香,年二十三,苏州人。始隶金玉,继隶富华,后入三和部。寓居铁老鹳庙之世德堂。性格温和,言词爽雅,颇有侠气。不工媚人之态,而人自爱之。演剧无不工妙,而《独占》《狐思》,与《小桃园》全本中扮花大姐尤擅胜场。初与芳草词人最善,题赠几于盈箧。所最著者《惆怅词》二卷、《风怀诗》百韵,久已脍炙人口。诸同人曾编《金钱记传奇》纪其遇合,欲授梨园,为阆仙阻止。今虽青衫红粉,半就飘零,而袅袅情丝,尚遥结于风雨晦明之际也。

怀陆阆仙
芳草词人
铜盘烧腊夜征歌,几度尊前唤奈何。湿尽青衫君莫笑,酒痕不及泪痕多。
一曲眉山尽日颦,苎罗溪水记前身。等闲解得愁滋味,不是才人是美人。
不宜调笑只宜颦,自与才人气味亲。若说倾城在颜色,何如画里觅真真。
怕人知觉故回头,一线横波脉脉留。读罢人间断肠句,不知座上富平侯。

画山水扇面赠阆仙,并题一絶句
惜画久如金,见卿心自许。持此远山青,鬬尔双眉妩。

题阆仙小像
轻盈絶似风前燕,娟秀还如浥露兰。多少风华描不就,解人莫向画中看。

和芳草词人题陆阆仙小照原韵
饫芙居士
天风吹坠碧云端,气化巫云质化兰。为怕软红容易涴,幽芳未许俗人看。
正好瓜期饯脆寒,闲庭秋露泣红兰。多君示我真真影,细雨斜风秉烛看。

菩萨蛮【初见阆仙
芳草词人
梨花蕊小初笼月,搓酥滴粉疑无骨。叶叶绮罗衣,都成蝴蝶飞。蒹葭依玉树,不觉芳心露。岂是怕侬看,秋风窗罅寒。

疏影
乡音入耳,况雏莺学语,轻倩无比。爱极悲深,泪湿鲛绡,底事男儿如此。幽兰雨后添娟秀,输多少娇红姹紫。怎禁他密语痴情,一一对人说起。不料清狂似我,识英雄俊眼,暗中先记。一样吴侬,冷落天涯,梦隔三千里。青衫未换红颜改,恐落魄终为情死。判今宵醉倒垆边,不许玉人扶起。

洞仙歌
别离改月,【竹垞句】忽相逢花径,便折花枝戏相赠。笑仙姿絶代,卿自相忘,翻说我,别后容华越胜。双螭蟠玉玦,窄袖藏来,皓腕相形共光莹。密约我同归,黄叶声中,理蚱蜢扁舟相并。莫心恋,秋风桂枝香,便佩玉鸣珂,也无凭准。

摸鱼子
冷窗棂、方空蒙雾,绸缪好梦惊逝。蜂黄蝶粉消磨尽,默数臂盟心誓。新雨霁,看不断、炉烟一缕横窗际。重门早闭,有寒雀号风,暗蛩泣露,催我坐横涕。消魂语,终向柔肠牢系。思量剪断无计。小庭到处栽红豆,触目相思难避。亲手制,有短韵,言情作个圞圑契。江东陆弟,问何日尊前,香风鬓影,再把去时袂。

洞仙歌【见阆仙乘马
刘伶老矣,尽醇醪千石。底事劳卿暗相惜。看緑阴,如画溪水澄鲜,判醉倒,更有飞花如席。名驹新勒住,野性难驯,况是泥涂正深尺。偏要趁轻躯,袅袅鞭丝,越显得六郎丰格。只累我心头鹿儿撞,有一缕惊魂,随他马迹。

浣溪纱【阆仙额有螺纹,葱翠可爱
一抹青痕薄似烟,银弯压额月儿偏,螺纹当顶小于钱。对镜几回看不觉,低头初见倍堪怜,偷将纤指比清圆。

○添喜
姓王,字倚云,扬州人。【和春部】月面蜂腰,细眉俊目。昔与蒋韵兰【添、禄】朱凤青【添、寿】范玉生【添福】同隶和春,并极一时之秀。今则韵兰、凤青隶入三和,玉生南归故里,时惟五载,天各一方,而倚云硕果仅存,丰姿犹昔。曲艺之精,且能步武云卿、蒋金官,俯视流辈。今年春季,余于松岩居士席上见之,为诵『落花时节又逢君』之句,倚云为之怃然。其徒兰芳,【姓张,字佩仙,年十五,扬州人】聪明秀雅,能得人欢,亦后进中之矫矫者。

即席口占
芳草词人
相如无忌命名同,谁后谁先意可通。我似春光难着迹,年年花瓣一般红。【添喜为胡卽溪钟爱,字之曰『倚云』。后庆宁部王五福来京,名誉藉甚,甸农山人亦以『倚云』字之,实不谋而合也。今秋卽溪重至长安,与甸农相持不下。余举相如、无忌等名释之,两君皆服其说。至两『倚云』之甲乙,可弗计也。
绛帷初卷夜征歌,风送尊前笑语和。我是太常终日醉,无人斟酌比君多。【卽溪与倚云密语论心,每及夜半,余惟有酩酊大醉耳。

○才林
姓张,本姓周,字琴舫,苏州人。【三庆部】歌音清美,姿态温柔。饮量甚洪,每遇歌筵,谑浪诙谐,憨情可掬。与其弟静莲同以真挚待人,絶少炎凉习态。工《戏叔》《前诱》等剧,而武技尤为出色,盖拳勇其素擅也。《打桃园》《招亲》诸出,便捷轻灵,虽介石、仿云犹让卿出一头地。

赠张琴舫
芳草词人
暗风不断透寒衾,消尽文园卖赋金。莫道天涯少知己,故人情绪美人心。
爱结人间未了缘,胡麻一饭胜芳筵。如何阆苑书传便,同是霓裳旧日仙。
空悔无成遇角张,银湾底事絶裴航。布衾一夜寒于铁,还有丁家未尽香。
秋心几度对圆灵,金粟飘残玉斧停。更有断魂杨柳色。岸风江月忆长青。【指杨啸云

○郑三元
皖江人。【和春部】小身玉质,风致嫣然。昔与四美齐名,而艺尤较胜。顾功成者退,善刀而藏久矣。而文人笔墨,又喜赋春华、懒歌秋实,故题赠无闻焉。近与林香居士见其《缝衣》一出,钩心斗角,活泼玲珑,神妙有不可言喻者。林香谓余曰:如此絶伎,而集中不録,犹记旧院而无马湘兰也。我有诗在,子盍取之。噫!郑郎真得一知己矣。

赠郑三元
林香居士
纤手缝裳百态姸,【演《缝衣》妙絶】描摩色相总天然。藕丝宛转莲心苦,海様春情絶可怜。
妙舞清歌早擅名,春华可许压秋英。题花我比三秋月,照着秋花分外明。

○二林
姓陈。字意卿,皖江人。【春台部】双瞳剪水,一笑生春。尽推翠凤声清,谁说黄莺啼老。甲子春,余于友人寓斋见其手执《性命圭旨》一卷,津津乐道。别离五载,丰韵犹存,知其内景功深,故能盛颜久驻也。《打雁》《抛球》诸剧,为卿所最自矜许者,殆可与吴大保之《杀四门》、徐才寳之《占花魁》并传矣。

赠陈意卿
菱门居士
几度雕阑听曲终,惊心不与百花同。昵他倜傥风流处,生就妖娆体态中。舞影暗摇金屈戍,歌声圆转玉丁东。阿奴休问明珠价,几许明珠换守宫。

○霞林
姓罗,字眉生,安徽人。【三和部】娇憨习态,谑浪成风。所演诸剧,皆能以嬉笑成文章,故悦之者不少。甲子入都,与其师弟宋温如【名玉林】,同隶金玉部,时有『蝴蝶双飞』之目。温如往矣,而眉生声价尤隆,既为罗卿幸,益为宋郎惜也。

赠罗眉生
石香旧史
休论提唱独专场,俊眼怜才别有光。能识英雄未遇日,桂郎以后见霞郎。【李桂官,吴中名伶,某达官未第时,卽委心事之,后皆呼为『碧城夫人』,事详《燕兰小谱》。

赠罗眉生
小顽山人
樱桃赢得比悬河,生就莲花舌本多。休说阿奴工巧笑,铜光只重镜新磨。

○天禄
姓蒋,字韵兰,扬州人。【三和部】始隶和春,为四美领袖,名高众部,秀絶人寰。莲歩登场,羊车入市,黄童白叟,无不知其为韵兰也。乃『未几见矣,突而弁矣,硕人其颀』之句,若可为卿咏者。然体虽与齿偕增,艺则与年俱进。且秀媚之态,尚存于眉目之间,视彼色稍衰而名卽无闻者,犹有捕蛇独存之喜焉。少陵云『老去渐于诗律细』,我为韵兰慰也已。

戏赠蒋韵兰
芳草词人
美人自古趁修躯,爱此亭亭玉一株。顾影不妨聊妩媚,笑侬相对似侏儒。
不须天壤怨王郎,【翼堂王君素最钟爱,今稍弛矣】炙手交情最易凉。几个春前旧蝴蝶,肯停寒翅觅秋芳。

○王桂林
字浣香,苏州人。【三庆部】肌肤似雪,态度如云。初隶金玉,与陆朗仙【真馥】、朱香芸后先济美。后入富华,与陶柳溪、朱素春同享盛名。乃数年以来,蝴蝶梦回,或遂莼鲈之愿;茶■〈艹縻〉开到,或分桃李之光。而浣香声价仍高,何独幸欤?演剧全仿柳溪,同守梁溪正派。

赠王浣香
芳草词人
别有风华别有香,不须天壤怨王郎。卽今惟有东头陆,曾见人如锦瑟长。【王郎与陆朗仙同隶金玉部。陆与余结契最深,故及之。
卖赋长门未足哀,玉人俊眼解怜才。弦间心事眉间语,不是缠头换得来。

附録芳草词人赠朱素春作【素春名麒麟,今暂回南。
陆郎一曲忆春宵,一样丰神别样娇。絶调当年谁擅得,可怜瘦损素春腰。

○姚翠官
陕西人。【双和部】艺臻神化,触处生春。誉之者皆以为得魏三气息。余谓婉卿《滚楼》等剧,形容太尽,毕竟少一『含蓄』,惟翠官酝酿深醇,含情不露。《温凉盏》诸剧,绘影摩神,色飞眉舞,动合自然,絶无顾盼自矜习气。故年齿日增,声誉未尝少减也。

赠姚翠官
石林野史
翠影凌寒澹素秋,海棠庭院月如钩。笑侬一滴多情泪,流到花前便不流。
倾城佳丽倚沉香,占得花魁艶洛阳。一字昵卿商换取,当时品贵是姚黄。

○韩四喜
字韵笠,本京人。【大顺宁部】肌肤莹洁,体态苗条,作村妇妆极其神肖。《背娃进府》能与姚翠争长,而双翘莲瓣絶类婉卿【魏,三】为近来诸部之冠。且其珠藏川媚,极色飞眉舞之奇;舌底澜翻,集巷语街谈之巧。一经点缀,便足解颐。略作妖娆,卽成关目。尤为擅絶一时,名下无虚,于斯益信。

赠韩韵笠
小顽山人
清歌处处斗芳菲,欲启朱唇半掩扉。花底能消千户酒,妆成可要六铢衣。金闺梦醒香初试,玉笛吹残雪乍飞。三径秋深人寂寞,几时好唱《阮郎归》。

○飞来凤
姓戴,行三,年二十四,扬州人,始隶双和,今入三和部。玉肌莹洁,螺黛清疏,秋波一转,尤足消魂,淡服戎妆,传神俱肖。而《蓝家庄》一剧,描摩醉色,由白而红,非强为屏息者所能彷佛,歌坛中絶技也。

赠戴三官
石林野史
梦里昙花幻相呈,逢场妆点太分明。信知鸾影能旋舞,羞说蛾眉不弄兵。【武剧甚工】纔卧金铃惊月上,刚舒玉臂怕寒生。楼头不是箫声引,何处飞来彩凤声。

○玩月
姓何,字月卿,年十九,陜西人。【大顺宁部】姿容艶丽,体态■〈女便〉娟,秀媚之中饶有英气。壬戍、癸亥间,惟韩四喜为独絶,而何郎傅粉,光艶惊人,纔出歌台,声名藉甚。《无底洞》《杀四门》《庆顶珠》等剧,戎衣结束,莲瓣飞扬,握槊持刀,有雪舞风回之妙,娘子军中殊堪领队。
春史氏曰:月卿色艺俱絶,人亦温润。有某生,才士也,见而悦之。赠一册页,各体悉备,词翰俱佳,一时传为盛事。卿亦感其钟情,什袭珍藏,不轻出示。后卿回籍半载,数年积蓄尽供伊父呼卢。郁郁来京,未将此册带入,遂致情痴墨寳,淹没不传,惜哉。【闻卿近又回西矣

赠何月卿
林香居士
身轻缥缈欲凌霄,双蹴莲钩一捻腰。风影万重花乱落,蜻蜒飞过緑杨桥。
星靥含情腻粉匀,红潮微晕色添春。登场便当姮娥看,皓月何曾少避人。

送月卿回陜西
小顽山道人
折柳歌残欲断魂,蓟门何处望青门。春明梦入章台路,认取青衫旧泪痕。
征尘无那滞京华,芳草天涯正忆家。见说汪伦情最重,水深千尺只桃花。

《听春新咏》别集终

●《听春新咏》跋

娭光眇视,招屈子之魂;粉板华衣,入庄生之梦。吴姝越艳,代舞巴歈。纪红事于花初,迟蓝杯于酒末。联吟既久,新篇渐多。留春阁小史集而成之,所以网遗珠、总众美也。小史过夏金马之门,寻春碧鸡之肆。怜才有素,钟情无所。叹蜂江之不食,破鲸海而尚遥。以彼闲情,成兹韵事。集中所録,皆关慧业,半杂风骚。采上国之莺花,汇清才之鸿藻。红渠九折,白波三迭,篇余百首,图轶十眉,莫不胜赏扶胥、秀情超拔者也。仆蹔赋远游,遂成小别,轮蹄既返,梨枣已雕。小史乃岀全编见示,琳琅满目,弥致叹于集狐;珠玉在前,敢贻诮于续貂。跋诸卷尾,用识倾心。
吴兴仲子书。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 莺花小谱》

(清)半标子 着

●目录

《莺花小谱》自叙

《莺花小谱》题词
〔南仙吕入双调 步步娇〕
〔醉扶归〕
〔皂罗袍〕
〔好姐姐〕
〔香柳娘〕
〔尾声〕

《莺花小谱》题情
忒忒令
圜林好
尹令
品令
豆叶黄
三月海棠
凉儿水
玉交枝
侥侥令
尾声

《莺花小谱》目録

右花部十三人

《莺花小谱》
 评花十三首,调寄〔黄莺儿〕。
袁双桂 文艳
李发寳 婉艳
徐天然 柔艳
袁双凤 丰艶
胡发庆 秾艶
李喜贵 娇艶
程天秀 妍艶
杨发林 稚艶
王四喜 酣艶
瞿桂林 纤艶
项天禄 芳艶
胡红喜 浮艶
叶秀芝 冶艶

●《莺花小谱》自叙

种成山玉,来从羣玉之山;服媚国香,去访众香之国。阆风绁马,则俯视九烟;沧海扬颿,遂难为一勺。盖探奇必聚所好,而揽胜当拔其尤。况大地茫茫,偶尔飞鸿印雪;予怀渺渺,因而落絮沾泥。杜牧之到处多愁,谢安石中年易感。有佳人兮在空谷,宜名士之悦倾城。将种树以忘忧,聊借花而写照。此半标子所以恋游仙之梦,惟四喜班乃可称选佛之场也。尔其雅致宜人,好音惠我如搴兰茝,沾衣散十步之芬;譬种萱苏,见面愈三年之疾。价重连城之璧,未知璧可能完;光腾照乘之珠,但觉珠皆有慧。情中之情斯寄,味外之味谁谙。维彼月香,冠兹云队。鹤性闲而识字,鸥情逸而凌波。芦笳发车子喉声,玉麈混王郎手色。偷学昌宗之貌,除非出水新莲;巧传张绪之神,祗许当风弱柳。又有发寳,厥名雨香。秀自骨成,品以韵胜。前身金粟,相逢忉利天宫;半夜蘅芜,留作相思种子。故推袁者有如附骥,而御李者亦号登龙【双桂姓袁,发寳姓李。】倘并坐乎尹、邢,洵一时之瑜。亮。别有心如淡菊,号擅清蓉。冰壶濯而益显冰姿,绮曲新而略无绮习。林下孤标灯下影,自惊琴心;雨中神女月中仙【谓月香,雨香】,堪称鼎足。至于妖韶秾艶,则芸舫之修蛾敛怨,湘云之宝靥含春也;旖旎芊眠,则蕊仙之朗月投怀,天秀之好风入座也。杨蕙卿双声宛转,能为绛树之歌;叶秀芝百节玲珑,欲系丽娟之袂。南朝憨态,王花农自是可儿;西子矉眉,瞿桂林居然静女。胡晴霞之艳质,风流自赏,剧怜合德温柔;项天録之豪情,兀奡难驯,转觉魏公妩媚。斯为美矣,余无讥焉。我所思兮,见此粲者,莫不娇能解语,清可辟尘。八音竞奏而各具宫商,五味异和而并陈酰酱。雪儿座上,馋猧食猫子腥耶;云母屏前,居士闻木樨香否?兹诚尤物,仆本恨人。春雨缠绵,长春心于红豆;秋风落拓,发秋思于青莲。逝者斯夫,后视今犹今视昔;言之戏耳,人中景生景中情。适当风月良辰,爰録《莺花小谱》。言求莺友,同听莺啭一声;替写花神,试看花开四照。祝花身兮不老,报花信兮无愆。作什么生,向空际现来优钵;说如是法,愿人间洒徧杨枝。念此如狂,呼之欲出。见惠允宜阿紫,伤心岂独小青。漫明快意,当前笑买椟还珠,先生休矣!但使解人,可索将按图觅骏,何日忘之?或谓此外岂乏赏心,又云从前正多佳士。则将应曰:汝不闻乎?何戡虽是故人,前鱼毋宁始弃;宋玉唯知臣里,他乐不敢请观尔。

己卯上元,半标子书于艺香草堂

●《莺花小谱》题词

判花人倚声

〔南仙吕入双调 步步娇〕底事娲皇情天炼?酿岀羣花艶。怜花亦自怜。恁様风情,梦里都留恋。生怕青年,细描摹,别订神仙传。

〔醉扶归〕喜孜孜竞把芳名写,絮叨叨拚将丽句填。情知道搦管惹思量,怎当他艶骨教人羡。从今酒后与茶前,快花容词笔同华赡。

〔皂罗袍〕多只为花神倦,俏梨园,做了欲海情天。书生蓦地作花颠,也如蛱蝶深深见。红肥緑瘦,覊愁暗牵。香温玉软,丰姿又妍。愿时时省识春风面。

〔好姐姐〕年来也,思曲传。奈形容、形容难遍。如何妙手,竟传上小花笺。移痴念,除非化做双栖燕,或者权为并蒂莲。

〔香柳娘〕想前生夙缘,想前生夙缘,谪仙非僭,娇歌妙舞生前欠。绘全神几篇,绘全神几篇,笔底颊毫添。活把神全现。请从今细验,请从今细验,纸短意缠绵,直使名长擅。

〔尾声〕春婆梦里如花眷,一十三弦谱算全,那不推袁为艶艶。

●《莺花小谱》题情

半标子自识

忒忒令
涌情波,离怀易萦;袅情丝,吟怀难定。情天情海,幻情身一瞬。畅好是擘红笺、接红牙、拈红豆,重将花谱订。

圜林好
访梨园春光暂停,唤梨云春婆暗惊。把几曲阑干遍凭。从笔底惜惺惺,从纸上忆卿卿。

尹令
滟清樽玉山曾并,弄清光玉壶曾映,倚清歌玉箫曾听。心字香烧,仔细思量仔细评。

品令
痴顽自怜,鸿爪印痕轻。心中觅得,便向掌中擎。风流逸兴,不是无题咏。乌阑黄绢,化作满身花影。赢得个薄幸名儿,不枉做落魄江湖载酒行。

豆叶黄
是谁老妪生此宁馨。待丝丝绣出平原,待丝丝绣出平原,好付与知音心领。西楼红烛,南楼緑醽,恰许我蒹葭相倚。休笑我蒹葭相倚,抵多少乐府双鬟,下拜旗亭。

三月海棠
芳满庭,新歌玉树为题品。向巫山洛水,摹下丹青。分明他国香种就香情性,天香配得香名姓。将仙骨,证佛心,不强如笙鹤上瑶京。

凉儿水
夹路遗潘果,同舟覆鄂衾。盼的是好风传到梅花讯,喜的是和风漾透兰花韵,怕的是罡风吹薄桃花命。掉下闲愁野恨,法曲凄凉,唱彻烟横雾瞑。

玉交枝
衣冠优孟,意孜孜亲卿爱卿,美人香草厮徯幸。捧一串明珠奉赠。邯郸驴学断肠声,槐安蚁闹销魂阵。恣人怜心盟臂盟,殢人愁酒醒梦醒。

侥侥令
密意泥沾絮,浮踪水醮萍。他日何堪重回首,可省识真真画里形。

尾声
灯前谱就相思令,寡书生谁怜同病。只索要自注孙阳相马经。

●《莺花小谱》目録

半标子定判花人参

袁双桂【号韵兰,又号月香,扬州人。
李发寳【号雨香,又号畹卿,扬州人。
徐天然【号清蓉,又号蕙舫,扬州人。
袁双凤【双桂胞弟,号竹香,又号蕊仙。
胡发庆【号云卿,又号湘云,苏州人。
李喜贵【号芸舫,又号云卿,潜山人。
程天秀【号兰香,又号仿云,扬州人。
杨发林【号蕙卿,又号韵香,扬州人。
王四喜【号花农,又号荔香,深州人。
瞿桂林【号枝香,又号小山,扬州人。
项天禄【号芝仙,又号芳卿,山西人。
胡红喜【号晴霞,浙江人。
叶秀芝【号冷香,苏州人。
右花部十三人

艺香居士

琴边酒畔染衣香,数见弥鲜味转长。摹得洛神风景在,小牕细写十三行。

替花欢喜替花愁,花也含情暗点头。絶似秦淮旧游处,轻烟淡粉十三楼。

●《莺花小谱》

○评花十三首,调寄〔黄莺儿〕。

袁双桂 文艳
体格冠羣芳。玉无瑕,月有香。从来不许风流莽。春兰露瀼,秋梧雨凉,个中写出幽人样。漫思量,痴牛怨女,银汉隔红墙。

李发寳 婉艳
秋水湛精神。亦庄严,亦雅驯。性儿温克龎儿整。仙郎玉人,仙娥丽人,天人好向人天证。记芳痕,吴宫獭髓,的的小红新。

徐天然 柔艳
一点透灵犀。警芳心,月露凄。清幽到此知音几?蛾弯翠低,螺堆緑齐,尊前一笑非容易。惜芳菲,无言桃李,何处可成蹊。

袁双凤 丰艶
阿姊擅娇娆。论丰容,让小乔。凤兮谁敢题凡鸟?盟心鹊桥,伤心断桥,葬花心事花知道。占春韶,琼枝璧月,无奈是情苗。

胡发庆 秾艶
艶骨几生修?脸舒霞,眉黛浮。十分春色浓于酒。做情呵掉头,送情呵翦眸,卖花声里抛红豆。尽歌喉,钩辀格磔,到底擅风流。

李喜贵 娇艶
妖冶舞天魔。上■〈毛瞿〉毺,百媚多。下场冷澹些儿个。想芳容倦波?问芳情怨么?眉心底用葳蕤锁。细瞧科,恼人犹好,何况昵人那?

程天秀 妍艶
领袖散花天。小云郎,解语莲。春云意绪春风面。丽华般妙颜,丽娟般妙年。孙娘龋齿樱唇浅。最缠绵,佯羞薄怒,掷眼复凭肩。

杨发林 稚艶
小玉忒玲珑。学新妆,闹埽慵。善师教就琵琶弄。惊兮似鸿,游兮似龙。生成骨相疼人种。意惺忪,梢头荳蔻,也解惜春风。

王四喜 酣艶
天付眼眉腰。未消魂,意也消。海棠睡足春痕悄。憨多韵饶,慵多态娇,宜嗔宜喜风光好。小苗条,柔情一缕,休说郑樱桃。

瞿桂林 纤艶
脉脉复盈盈。若无心,若有情。淡妆浓抹都宜称。春山晓横,秋波晚征,西湖偶现西施影。可怜生,月华露气,俊煞许飞琼。

项天禄 芳艶
风味较争些。漫郎君,另一家。西人粲粲殊潇洒。英姿足夸,豪情更佳,高谈雄辩倾三雅。拟芳华,亭亭皎皎,火宅妙莲花。

胡红喜 浮艶
反舌已声干。舞东风,兴未阑。筵前笑泥司空惯。甘言转圜,灵机转关,渔郎易被桃花赚。秀堪餐,明眸皓齿,丰韵更姗姗。

叶秀芝 冶艶
细骨袅轻躯。尽堪酬,百琲珠。莺儿燕子娴歌舞。红灯上初,青樽酌余,慧心黠性蚕丝吐。笑壶卢,晕生顋斗,娇影倩人扶。

《莺花小谱》终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 金台残泪记》

(清)华胥大夫(张际亮) 着

●目录
《金台残泪记》自叙
《金台残泪记》目録
 卷一
 卷二
 卷三

《金台残泪记》卷一
 杨生传
 徐郎传
 吴郎传王德喜附
 丁春喜、张全保、张双全传
 陈长春、周小凤传
 张青芗传
 吴伶传
 汪双林、汪三林、张心香、张五福、杨玉环、郁大庆传
 孟长喜、冯红喜传
 王小庆传席秀林附

《金台残泪记》卷二
 徐郎曲
 杨生行
 苏州雨中口号
 瓜步见秋柳
 为□□大令题画
 长至日饮斋中
 三月十五夜集饮樱桃斜街寓庐
 杨生来话别
 阅《燕兰小谱》诸诗,有慨于近事者,缀以絶句
 疎影用姜白石韵,为韵香题画梅
 扬州慢小郄归后作
 凤凰台上忆吹箫□□再题莲仙画像,癸未遇洲边江姬莲莲,与莲仙貌略相似

《金台残泪记》卷三
 杂记

●《金台残泪记》自叙

叙曰:孔子泣获麟后,天下有二泪焉。汉贾生之哭时事也,晋阮籍之哭穷途也。余居都门三载,深观当世之故,颇能言其利而捄其弊。无荐之者,既不敢献策,复不敢著书,辄恸哭遭家多难,顾影自悲,又恸哭。故人怜之,恐其伤生,每为征乐部少年,清歌侑酒,以相嬉娱。余于醉后则又恸哭。今将归矣,偶理旧衣,见向时醉后泪痕犹在,乃叹曰:嗟乎,余之泪尽矣!此其残痕,然一时之情也不可忘。因撰次为传十篇、诗五十九首、词三阕、杂记三十七则。燕本黄金台旧地,故曰《金台残泪记》云尔。
太岁戊子腊八日。

●《金台残泪记》目録

卷一
杨生传
徐郎传
吴郎传【王德喜附
丁春喜、张全保、张双全传
陈长春、周小凤传
张青芗传
吴伶传
汪双林、汪三林、张心香、张五福、杨玉环、郁大庆传
孟长喜、冯红喜传
王小庆传【席秀林附

卷二
徐郎曲
杨生行
苏州雨中口号
爪步见秋柳
为□□大令题画
长至日饮斋中
三月十五夜集饮樱桃斜街庽庐
杨生来话别
阅《燕兰小谱》诸诗,有慨于近事者,缀以絶句,得四十六首
疎影
扬州慢
凤凰台上忆吹萧

卷三
杂记三十七则

●《金台残泪记》卷一

华胥大夫着

○杨生传

杨生名法龄,字韵香。扬州江都人。有二兄,故优也。生九岁卽来都下,以色倾一时。尤善歌。尝遇雪天,独歌户外,听者至数百人。有车而过者,马皆仰沬悲嘶不行。于是生年十五六矣。自后歌不成声,三年始复。生意度闲静旷远,善清言,不喜饮酒。或遇客,终日不交一语,亦无所忤。每叹曰:吾但得廛田区宅奉老母,放浪于山水间足矣。其母兄闻之独不乐。故生不能遽归。道光七年,矢死请于母,始弃其业。八年七月,全家返江都。

华胥大夫曰:余友□□□大令,江东才人。尝呼生为小友。又谓余曰:君才识诚异矣,然度未胜,日习生论议,其有进焉。余始遇生,盖在丙戍之冬。明年春,予以诗,生诵之甚悲。余旋以事屡出入都下,每见生,未尝不为余叹息。生弃业后,覊旅年余,余无一金以资其行。顾属余:它日过江都,宜相闻也。

○徐郎传

徐郎桂林者,字曰听香。余友□□□大令为易之曰小郄。故小郄之称藉甚。小郄既负絶代之姿,又善应对。进止容仪,如佳公子。所至生色,死心倾倒恐后。年十四,来都下。越五年,年十九矣,拥万金以归。盖戊子秋七月也。其家在安徽潜山、望江二县之间,地曰十牌。

华胥大夫曰:余丙戌夏□□报罢,居都下。客尝招之顾曲,意漠如也。及见小郄,始心动。其冬十月望日,有为吴伶礼佛于龙泉寺者,□□招同□□□往观,小郄在焉。始渐狎习。为作《徐郎曲》,颇传于人。余既识杨生,□□复南还,与小郄遂不数见。今年闻其归,为之咨嗟叹息者久之。语曰:『鸿飞冥冥 ,弋者何篡?』小郄其为冥鸿也哉。

○吴郎传【王德喜附

吴郎金凤者,字桐仙,苏州人也。风怀不羣,绮姿秀出。能为摘诗、换字、射覆诸戏,尤喜画兰竹。湘烟渭雨,清韵翛然。尝自署曰『吴门吴凤』。王德喜,字蓉生,本扬州孔姓。颇识字。自讳其氏。

华胥大夫曰:余未入京师,闻梨园有『三法司』之目,谓法龄、法庆、法保。三法司并在四喜部。桐仙固法庆弟子。法保就昏南还,法龄、法庆因四喜部诸老曲师分为集芳部,所谱皆昆曲,无西秦、南弋诸陋习。顾听者落落然。以余所知,惟旧□邸□□主人、□□□阁学、□□□给事、□□□工部、□□□大令、□□□大令、□□□通判数人者而已。阁学亟喜法庆,尝于□□大令座上见桐仙,嗟叹久之。至于法龄数人者,皆望若晚霞丽天焉。去年春,遇□□□刑部时,同座皆诗人。刑部忽言法龄将归矣,皆怅惋,今年秋竟归矣。集芳部散矣。法庆、桐仙俱入春台部。阳春白雪,其寡和也,昔人慨之,余于今日乃亲见焉。天下人耳目嗜好,固有如此者哉。

○丁春喜、张全保、张双全传

丁春喜,字梅卿。以善歌闻四喜部。其态常如倦睡,语言呢呢,常如少女。初四喜部诸老曲师既去,为集芳部欲致梅卿,梅卿弗顾也。四喜部骤衰,始渐变昆曲,习秦、弋诸声,梅卿弗顾也。四喜部骎盛,则尽变昆曲,习秦、弋诸声,梅卿弗顾也。梅卿今年二十,扬州人。

张全保,字蓉初。癸未、甲申间,蓉初艳闻天下。余丙戌至京师,于春台部物色之,盖恐后焉。恒讯于众人,见有锦衣珠綦以过者,谓是竹香然;见有星眸霞靥以歌者,谓是纫香然;见有病若有余、怨若无端者,谓是碧湘然;久之而见有青眉楚楚然、白袷荡荡然,众人若不识姓字者,余曰:『是殆蓉初然矣。』嗟乎!盛衰易观,今昔异势,岂独蓉初然?而蓉初可感矣。蓉初今年二十二,娶妇三年。家在京师芦沟桥古桑干河水上。

张双全,字问梅。扬州人。齿如蓉初,色如梅卿。昔卫庄姜美而见弃,诗人为赋《硕人》。今问梅盖颀颀矣,其情乃类庄姜。观其怅惘睇盻,逶迟进退,抑当世幽忧摈斥之士,复何以异哉?嗟乎!问梅良家子也,而沦落至此。玉钩斜上,珠翠为烟;梅花岭下,春风若梦。问梅可堪回首邪?

华胥大夫曰:丙戍冬夜,尝与□□□大令一访小玉。丁亥春夜,又与□□□太史一访问梅。其时皆月姹酒干,风斜漏堕。小玉不遇,问梅数语。后不复过焉。每于春台、三庆二部中望见两少年者,良深隐叹。今年秋始见小蓉,慨然相与述之。夫转移于盛衰好恶之间,众人固不如小蓉邪。

○陈长春、周小凤传

陈长春,字纫香。周小凤,字竹香。皆安徽十牌人也。以色艳动一时。纫香声伎独絶,善□殿撰□□,有『状元夫人』之目。

华胥大夫曰:昔乾隆间,李桂官周旋毕秋帆宫保于微时,其意有足感者。此『状元夫人』所由着也。今纫香其有同焉者欤。竹香初善越中□孝廉,赠之至万金。久而竹香颇疏之,孝廉父至都下,或乃以此诈竹香,索其数百缗而去。时有伶某亦善越中某孝廉,孝廉无以归,伶厚资之始行。嗟乎!若此伶者,其姓字乃不传,可慨也夫。

○张青芗传

张青芗,字莲仙。苏州人。初,丙戍冬,莲仙年十四,余见之湖北李令□□宅中。容甚丽。为言于□□□□□大令。□□亟喜之,尝貌其真,属余题焉。

华胥大夫曰:京师梨园乐伎,盖十数部矣。昔推四喜、三庆、春台、和春,所谓『四大徽班』者焉。余以丙戍始至京师,春台、三庆二部为盛。春台部以色著者,首纫香、竹香,次碧湘、蕙香;三庆部以色著者,首小郄、次莲仙,固皆尤物也。今二年之间,或死或去,其在部中者,或稍衰矣。惟莲仙尚如故。余乌知此后更二年,莲仙又当何如邪?魏文帝言:『年寿有时尽,荣乐止夫其身,未若文章之无穷。』每念斯语,慨然悲感,此所以论録诸人也。

○吴伶传

吴伶名蕙兰,字碧湘。安徽十牌人。其死,□□为作《吴伶传》,故从其称云尔。幼无殊色,惟开声合伎,情态独絶,故以震动一时。死年十八,丙戍秋也。所善为治饰终之具甚备。其冬屡为礼佛于龙泉寺。明年春,为厚葬于都下安徽义冢之旁。

华胥大夫曰:□□既作《吴伶传》,属余为诗。□□宦吾乡,有神君之称。失大吏意,被揭去官。奉特旨始凖纳锾,以此覊都下也。值西陲用兵,南河方堵,感激牢落,放而征歌。余诗有云:『十年空意障黄河,万里犹思荷铁戈。散尽田何诸子弟,江湖梦得独悲歌。』□□得之,悲吟泣下。呜乎!此岂少年浮薄所得借口也哉。

○汪双林、汪三林、张心香、张五福、杨玉环、郁大庆传

汪双林,字霞卿。安庆人。
汪三林,字秋白。安庆人。
张心香,字妙卿。苏州人。
张五福,字婳侬。苏州人。
杨玉环,字韵珊。安庆人。
郁大庆,字芸卿。苏州人。

华胥大夫曰:此六人皆癸未、甲申间以声伎著者。阅岁几何,而响衰矣。余尝见婳侬,慨然疑非昔比。于霞卿诸少年,不可知邪。事有迩而暨远,物有微而喻大。自古权势之门,豪华之壑,当其怙宠于左右,固私于中外,岂不谓铁劵可贪天,金弹无尽日。然而沈湎不悟,祸患相倚。郿坞烽销,邺台香散,此一时也。緑珠粉堕,紫丝帐荒,又一时也。至于铜狄铜驼,摩挲汉晋;青盖青衣,来去吴洛。回头陵谷之区,转眼沧桑之泪。虽极富贵,莫保终始。况乃悦已为容,事人以色,而欲延皓齿于朝露,驻朱颜于夕霞,是宜不可得矣。如其感激前鱼,化为大鸟,则樊笼无待死之翼,而江湖有相忘之波。余为是言,世必谓迂。呜乎,诚迂也,诚悲之也。

○孟长喜、冯红喜传

孟长喜,字蕙香。扬州人。豪宕放诞,好饮酒,醉后或漫骂。后屡骂□□□殿撰,□□毁其居。长喜忿辍业。今在都下,不复见客。冯红喜,字艺仙。苏州人。放诞颇类长喜,贾人尤爱之。

华胥大夫曰:丁亥冬,御史吴□□,奏参春台部伶人双凤醉死候补道曹堃宅。刑部讯得实。堃革职,其叔候补知县某遗戍。红喜拘质于刑部,其名至闻。戊子夏,提督耆□奏拿博局,红喜复拘质于刑部,其名再入闻。狎比匪辟,累系讼狱,甚矣红喜之不慎也。长喜常醉骂士大夫,有满侍郎某,长喜醉批其颊,其足阶祸久矣。一忿而辍业,□□殆有以成全之邪?

○王小庆传【席秀林附

华胥大夫曰:人得于天而可爱者,才也,色也。二者自相为爱,又深于众人。众人爱之而已,自相为爱则相怜焉,相悲焉。而至于相殉焉。嗟乎!吹气皆韵,送目已通,清魂易消,芳心难閟,是惟才人,是惟美人。此宜其相爱。未陨先虞,不寒犹怯,年知似水,意若常秋。故才人必蚤衰,美人亦然;美人必善病,才人亦然。此宜其相怜。至于嫁于厮养,辱在仆圉,盖美人之薄命也,而才人有甚焉。送正平于江夏,则厮养不如;罪子长以宫刑,则仆圉不如。此宜其相悲。嗟乎,爱复奈何?怜复奈何?悲复奈何?不相殉而奈何?是故绮帏初卷,横波一顾,是为态殉;壁画黄河,舟邀青翰,是为意殉;卧病枕股,越礼奔琴,是为身殉。身殉而情可无憾矣。然而情天多陷,无石可填;情海多沈,无鹊可渡。是故又有思殉者焉。浦口别伤,门阑映断;寄书悄悄,度夜迢迢。此一时也,伤何如矣。又有疾殉者焉。镜羞改靥,黛损欺眉。衣外盈盈,我自语我;笛边黯黯,卿不知卿。此一时也,怨何如矣。又有痴殉者焉。青冢埋啼,红泉污粉。宫中帐里,惨淡娙娥;天上人间,凄凉信誓。况乃未曾平视洛川,思宝枕之投;乍感传观蜀道,掩香罗之泣。招寻九地,凭吊千春。代往哀来,愁多涕少。嗟呼,此一时也,则有冒非笑而不辞,结怅惘而如溯。如余今日之为小庆传,又岂非痴也哉?小庆字曰情云,家本皖水。岁在癸甲,絶艳飙驰。运厄辰巳,芳龄溘逝。前此兰谱之书,梨园之论,皆谓一人而已。吾友□□太史言其十倍小郄,惜余未见。嗟乎!自昔才人皆往矣,然登峨岷而眺采石,则太白宫锦之豪如在焉;自昔美人皆尽矣,然探苎萝而游响屧,则西施浣纱之颦如留焉。且夫今日余临此风,是昔之美人团扇迎之,而有舒迟之色者也;今日余坐此月,是昔之美人绣帘望之,而有低徊之色者也;今日余听此雨雪,是昔之美人卧阁闻之,而有憔悴之色者也;今日余抚此丝竹,是昔之美人华筵奏之,而有绮靡之色者也。然则余于小庆,何时不见焉?何物不见焉?嗟乎小庆,姣婉其容,飘零其迹,可谓不幸。顾燕赵胭脂,生为夺丽;幽并尘土,死尚凝香。以视余萧瑟华年,羁孤朔塞;名虚荐简,爨断樵苏,则又幸矣。言者规余,好色已涉荒淫。乃陈彼狡之诗,违比顽之戒,于美人之称何取?嗟乎!天于人之色,亦如花之草木而已。阴精之美为荷蕖,阳华之美为杨柳,如其春水江南,夕照白下,万绵飞荡,一堕不归,有不为之俯卬太息者,岂人情邪?故余既传韵香以下十九人,终之以小庆。有席秀林者,字丽香,扬州人。以美闻嵩祝部,与小庆同时先后死。

●《金台残泪记》卷二

华胥大夫着

○徐郎曲

徐郎家近龙眠山,问年十四来燕关。龙眠彩云不可见,化作徐郎春风面。瞳神皎映双华星,额角如画长眉青。桃花着露娇盈盈,欲笑未笑微分明。高台曲馆欢娱地,苏扬子弟多佳丽。争按伊凉宛转声,竹枝含怨柘枝媚。徐郎未至众皆默,徐郎一至争叹息。白袷轻衫步屧迟,满堂纨绮无颜色。登场结束扬细喉,乳莺百啭无其柔。余情掩抑若有思,观者忽作无端愁。回眸半顾翦秋水,却使翻愁作欢喜。同时吴郎亦擅名,可惜先为人看死。徐郎徐郎乃神仙,风尘流落宁非天?飞车日侍豪家筵,几曾藴藉真相怜。我为徐郎歌,徐郎当奈何?卽今十月繁霜多,翠被易损朱颜酡。江南肠断老姚合,平子四愁倍萧飒。金刀玉案谁赠答,每见情深恨语杂。语杂尚可寻,情深未敢道。男儿致身将相苦不早,激昂万事伤怀抱。安得玻璃春、葡萄醅,相逢痛饮三百杯。竟醉驱马黄金台,台端今古团圞月。曾照英雄歌舞来,月不缺时何足哀。我当为尔千徘徊,徐郞、徐郎,我当为尔千徘徊。

○杨生行

杨生二十如文士,沦落风尘几知己?人前小坐抱幽怨,酒半清谈解名理。自言家本维扬城,九岁来作幽燕行。可怜薄命付歌舞,众人苦赏歌喉清。清歌亦是凄凉事,拍按红牙余涕泪。鹤在樊笼那返山,风卷飞花祗到地。十年姓字满长安,珊珊骨节疲雕鞍。香车懒入王侯第,颜色争求一见难。登场偶作好装束,风神秀夺万人目。含情含态宛转间,湘妃愁月苍梧緑。伶俜弱弟亦温存,宛如桃叶随桃根。豪贵叹嗟轻薄慕,那知骨肉对消魂。杨生有兄复有母,杨生有身不自有。古来失意伤心人,万言不如一杯酒。杨生满引双金壶,贵贱苦乐皆须臾。有酒不饮何为平?杨生不饮毋乃愚。生不见六郎年少勇于虎,落笔纵横作风雨。意气徒看隘九州岛,功名何日垂千古?

○苏州雨中口号

痛饮红亭醉不知,刚刚一月各天涯。相逢若说相思地,破楚门前暮雨时。

○瓜步见秋柳

右安门外软如丝,临别亲劳折赠迟。今日秋风徧天末,知它摇落已多时。

○为□□大令题画

黄幡歌曲念奴姿,我去江南别几时。宛向霓裳队中见,十分颜色果然伊。

帘押珍珠照王塘,鸳鸯对戏藕天凉。脸波娇到红衣外,笑尔花难似六郎。

河阳飞遍万桃花,柳絮杨绵忆放衙。何处风流似当日,画中对面卽天涯。

曾费琼筵送酒杯,玉山自倒不须推。笛残歌散愁张翰,似唤周家小史来。

○长至日饮斋中

京洛重来有是非,三郎独喜揽征衣。怪他眉妩新萧瑟,几望关山怨落晖。

三间老屋北风寒,迟莫重劳强劝餐。别后泪花愁里月,一时都向醉中看。

二年至日此天涯,相对金尊感岁华。同是飘零君更苦,江南十载竟无家。

○三月十五夜集饮樱桃斜街寓庐

人月今宵算共圆,清歌浊酒意缠绵。梦中春怨仍千古,风后花魂又一年。香正灰心温久病,烛都垂泪照迟眠。东皇冉冉催归速,芍药桐华向夕偏。

○杨生来话别

及此重相见,真疑梦寐中。关河暗斜日,天地起凉风。将母归非晚,依人计每穷。东南正秋色,怜汝逐冥鸿。

○阅《燕兰小谱》诸诗,有慨于近事者,缀以絶句

露叶风条态可怜,天涯沦落感桐仙。丁香老屋何人见,四十年前旧楚烟。【桐仙兰竹当不减湘云,然少知之者。

《海棠诗卷》久飘零,巫字山头句尚馨。狂杀吾乡危学博,清歌半隔画墙听。【陈银官至今名在都下。《海棠诗卷》,当时所为作也。尝赁草厂□条胡同,吾乡试邸别屋,有危孝亷时留邸中,每侵晨,则闻其歌也。

邗沟皖口两迢遥,秋水丁沽送画桡。昨夜月明帘下泪,暗风吹上海棠梢。【丙戍冬,友人定花榜。余谓小郄乃芍药,韵香则白秋海棠也。今年七月,皆由天津买舟归矣。

倦游司马更长安,谁与千金买赋看?欲绘玉郎前度影,桃花落雪点苍寒。【今诸伶非金夫不得通一笑。如刘芸阁真可儿也,玉其名。家云南安寗州。

湘山西去桂山连,婀娜桐花艳照天。谁遣江南杨柳树,任他摇落向蛮烟。【辛巳壬午,在会城见大吉升部全发、如意二伶,色甚丽。次年,见其部金秀龄,尤艳絶一时,皆安庆人。视凤官为不幸矣。

空作花枝照酒巵,兰生往日已堪悲。如今那见梁溪队,月晓风残又一时。【今都下徽班皆习乱弹,偶演昆曲,亦不佳。】碧桃无语向东风,那似撩人踯躅红。处处乱烟繁雨在,春声消尽落花中。【四喜部双凤者,字竹香,后入集芳部。周小凤因其名字,丰腻略似,声伎不如矣。又春台部小法龄者,因韵香而称;小庆龄者,因琵琶庆龄而称,皆如蕙官之拟银官焉。

薝卜兜罗别是春,碧湘已作陌头尘。还他儿女盈盈泪,别驾多情亦可人。【吴伶碧湘,亦颊有微麻。柔媚殆如蒋四儿。去年春,吴人□通判□□,偕都下□秀才□□,为葬于安徽义冢。盛饰舆柩,仪如贵人,且买丐者作儿,如执绋状。闻碧湘之死□□于二君,此足以报之邪?

扇底相逢感鬓霜,十年犹听按伊凉。漫天吹尽釄雪,何处尊前白二郎。【韵香已归,如山樵之十年,白二不可得也。

翠钿金缕好风标,星点红绫贴鬓娇。记向玉人眉畔见,三年水阁泪通潮。【吾乡会城,佳丽所居曰洲边、曰湾里。诸妃小病,有鬓边贴红绫膏者。余别此三年矣。

雁门山上雁初飞,萧瑟勾音怨落晖。唱断秋风同法曲,小丛何处泪沾衣。【今山西旦色少佳者,所谓『勾腔』亦稀矣。

角枕盈盈送夕昏,艳红无语小温存。息妃今日空迟暮,消尽桃花一缕魂。【今旦色多无歌喉,貌又不如三寿官,是『哑旦』之称亦愧矣。

泪到春风杨柳条,伶俜阿弟让伊娇。桃花细雨无情思,忆杀江东大小乔。【韵香《折柳阳关》一出,其弟四儿为浣纱,颀长无态,不如美官视银官矣。

密云含雨锁眉尖,曾见王郎出画帘。白首黄门共飘泊,天涯愁我独恹恹。【集芳部习小生者,曰王奇元,苏州人。年纔弱冠,媚如好女。每登场,声容独絶。丁亥春,介□□□给事招之同宴游。近闻王郎入三庆部。给事其春抄出都,未知何往。给事敢言事,为忌者中伤,壮年退废。其子系□□□,发直隶为知县。弱龄夭逝,甚可悲也。

儿女英雄自可人,娇憨无力总风神。如今争作阳阿舞,龙笛鸾笙马足尘。【近日乐部登场,必有扑跌一出。而嵩祝部又必有二出,使歌台之上尘土昏然,尤为可厌。

漫听梨园坐部歌,当筵相见总施罗。蓉初萧瑟花农老,北地胭脂黯奈何。【当时讥施兴儿、罗荣官祗堪作坐部伎,今则皆然矣。又其时旦色多北人,今自张全保外,惟四喜部王四喜字花农者,乃深州人。

瓜时已觉减娇憨,都是盈盈十四三。开到桃花春色尽,东风二月断江南。【当时因王庆官,伤世风不古。然彼已成童。今自南方来者,年十三四而已,然成童后非殊色,门前鞍马稀矣。

唱彻西风阿滥堆,桂郎顾影自徘徊。英皇一碧湘波泪,滴向眉边溜不来。【数年前,四喜部袁双桂名絶艳。余见之集芳部,眼波当不减六儿,善琵琶。

桑干秋早北风凉,草木萧萧欲变黄。弹出四弦如急雨,一时关塞尽斜阳。【三庆部庆龄者,以色闻。今齿长矣,然弹琵琶唱小曲,尚齿牙松脆。都下皆称为『琵琶庆』云。

一春恨事有沧桑,十载如何总艳阳。怪尔西州旧花貌,独看潘鬓惯秋霜。【余丙戌来都下,诸郎之美者,今渐次憔悴。如九儿安可得哉。

人间都说魏三官,豪举于今见亦难。多少孝廉归不得,北风珠市泪花寒。【魏长生,至今天下皆称魏三官。豪侠好施,其居西珠市口。传有蜀某孝廉,以贫偶愁坐其门阑,魏询知,因留于家,且为求贵人,得县令以去。

花事平章费绮才,个人迎寿复消灾。王刘陈魏埋香久,莫误芳兰逐臭来。【继此谱而作者不一人。

梨花如雪雨如丝,吹上三郎一寸眉。同是情根消不尽,江南人去又多时。【韵香演《小青题曲》得名十年,当不减柯亭也。尝诵『无情何必生斯世,有好都能累此身』二语,其风怀可想矣。

人间何处蒋金官,絶好娇痴再见难。头白侍郎江海去,风流文采罢长安。【嘉庆初,四喜部蔡三保、蒋金官并以色名一时。□□□侍郎于□□□侍郎座上,命蒋演《小青题曲》,声容独絶。□今□□□□,□今□□□□,蒋则久不知何所矣。

法曲重闻罢景山,霓裳子弟出人间。相逢莫作琵琶怨,那为飘零始玉颜。【谱云:锡龄官,景山梨园子也。余详后。

柳色三分月二分,春光夜思昔殷勤。卽今院落溶溶际,照尽杨花卷暮云。【余初见莲仙,亦如芝郎之未遇也。为言于□□大令,今则有压臂之金矣。

西子湖头照水春,掌书莲幕苦逡巡。不如迩日风流令,万树桃花一度人。【嘉庆间,有旦色某郎,入资为县令。曾官吾郡。后为巡抚颜公以『流品卑污』参革遣戍。然已甚于刘桂林之冒北籍考试矣。

十年五度醉金阊,吴语呢呢总不忘。惯向歌台感春梦,莺儿燕子话山塘。【今都下乐部登场,作吴音调谑,皆絶似,不独当时周二官也。

霓裳合献水仙王,秋谷江湖放逐长。遗恨缠绵付弦管,百年声价有诸郎。【王翠官,苏伶『四面观音』,皆以《长生殿》得名,而赵秋谷以此罢官,洪昉思舟过苕溪,一笑投水死。才人薄命,乃可慨矣。

小金山晓放舟迟,水似柔绵雨似丝。不向双修庵下醉,怕看眉妩似伊时。【此去年过锡山作也。锡山有尼僧曰韵香。工画兰、作楷书,居城中,双修庵。负盛名二十年。与□□□侍郎、□□□中丞、□□□侍郎、□□□制军先后交狎。杨生韵香因与同名,属便道访之,未果。今阅翠官『水密桃』语,故附録此诗。此尼去年十二月小除夕,竟为情死矣。

玉笛凄凉更洞箫,集芳散尽保和遥。当时亦似张郎少,明月相思廿四桥。【韵香之在集芳,亦如发官之在保和部也。

织女牵牛感旧因,碧城何处问芳尘?□侯淹滞何堪死,赢得陈郎说替人。【毕秋帆制府于楚军中卒时,戴笠,与姬人戏云:『我是牛郎,卿是织女。』事见后记。陈见前传。陈不如李何矣。

受降西望远招魂,不见陈郎入玉门。鞍马有人从北塞,白山黑水月黄昏。【数年前四喜部有全喜者,称絶艳。满侍郎□□以千金购为小史。侍郎今以家难从戍。

破楚门前顾曲迟,秋三夏五去年思。经师飘泊空都养,烟月江南擫笛悲。【去年五月、九月,两过苏州。客招顾曲,问集秀部,于春夏之交散矣。

旧院湘兰剧可哀,当年达子忆低徊。生憎懊恼情云日,雪地风天有落梅。【余于王小庆,亦如山樵于八达子。

阿师发褐太纷纭,黄帽红衫意不羣。度得诸天大弟子,万花应护法王云。【喇嘛僧,其衣皆红黄,其帽皆黄,如天竺僧之发褐者多矣。

落拓山樵苦待时,《长生》本事一嗟咨。人间季子貂仍敝,看到歌台总泪垂。

撩眼春光妙悟生,天然《易》理出音声。年来略解诗人意,痴妇豪僧怨女情。【向年在会城,见演《醉打山亭》,乃悟诗人所谓『悲壮』。近见韵香演《小青题曲》《游园惊梦》,乃悟诗人所谓『缠绵』。山樵解《易》,固非戏语。

桃花那得不关心,眼底逢人语太深。生死天涯余涕泪,落红吹满旧啼襟。【□□□刺史,少年荡绮,老而不衰。尝欲为碧湘作挽词,苦思不就。余所亲见。近一二年乃见人作道学语。□□□□□□□狎蕙香、小郄,于小郄之归尤恋恋。见人亦辄作道学语。

百蝶风裙正小开,双莲金地故低徊。凌波满目生尘路,洛水神妃锦水来。【京伶装小脚,巧絶天下。谱云始于魏三。至今日尤盛也。

麒麟絶迹桂花稀,旧样葫芦画总非。魂断阿谁刚一瞥,雪肤红透半心衣。【近日三庆部陈双喜,年未及冠,演《关王庙》一出如此。

下场一笑总寃头,飞眼迷离更倚楼。漫道西人浑不解,春风作意送歌喉。【今问安诸习如故,惟不送果点。山西梆子部不问安,惟于声容送媚。

立部依稀见几人,歌残红豆有余春。三年一字论花价,苦付山樵作后尘。【都下诸伶,韵香固不愧昆旦,然纫香、蓉初、梅卿亦皆习昆曲,声容甚佳。余亦尝为一字评曰:韵香『韵』,纫香『媚』,小郄『丽』,蓉初『爽』,梅卿『婉』,桐仙『秀』,问梅『宕』,青芗『嫩』,竹香『荡』,蕙香『放』,法庆『骚』。

拈花一笑且登场,天水风怀信老狂。已自蹉跎成倦客,不应飘泊任诸郎。

谁将活色写灵雏,明月梅花照影无。水绘园荒空岁晚,陈郎风雪独江湖。【友人欲貌小郄真,竟不就。今不可得矣。

嫩白娇红尽解愁,劳歌醉哭谱清讴。一弦一柱华年瑟,指下无端已变秋。

○疎影【用姜白石韵,为韵香题画梅

婵娟似玉。记那年旧梦,林下曾宿。唤醒罗浮,双翠啼痕,斑斑欲化湘竹。仙云不堕春仍晚,甚处问、枝南枝北?恰夜来、墨影横斜,又是月明人独。堪叹朱颜宛转,抱清怨,瘦损眉妩孤緑。可得东风,吹汝如花,只在空山茅屋。关河日夕愁烟暗,且莫听、笛中凄曲。便算他冷艳幽芳,也半落生绡幅。

○扬州慢【小郄归后作

华馆歌残,直沽春去,一家远上孤舟。看青天白浪,北雁点南秋。又回首,龙眠浅黛,似人无恙,残照当楼。想千年花月,都如江水东流。六郎落拓,算关山、三载覊游。记拥雪酣风,红衫紫笛,同汝清愁。蜡泪酒痕如旧,知难再、倚醉扶留。但芳龄工怨,朝朝须惜眉头。

○凤凰台上忆吹箫【□□再题莲仙画像,癸未遇洲边江姬莲莲,与莲仙貌略相似

雪色风神,月情云态,自六年隔霞关。尚记得红衣碧榭,翠敛低鬟。怜汝芳名小字,都一样流落人间。谁堪见,泪再溅花,眉再愁山?偏令画图写出,秋波更盈盈,顾我清孱。正今日、江南水远,地北天寒。两处悲欢聚散,惊欲换、潘鬓霜斑。凭何逊,详细且话朱颜。

●《金台残泪记》卷三

华胥大夫着

○杂记

宰辅曰『相公』,援公孤之义;秀才曰『相公』,援宰辅之义,其来久矣。北方巿人通曰『爷』,讯其子弟或曰『相公』;南方巿人通曰『相公』;吴下自呼其子弟亦曰『相公』。京师梨园旦色曰『相公』,不知何时始,意亦子弟之义邪?

羣趋其艳者,曰『红相公』;反是,曰『黑相公』。缘京师居势要者曰『红人』,尤者曰『红人头儿』;反是,曰『黑人』故耳。近日势要转曰『阔人』,反是,曰『糜』【腐义。煤声】,而『相公』或曰『先生』矣。

南方梨园,旦色半曰某『官』。考《燕兰小谱》所记,京师昔亦然矣。当时又有曰『某儿』者,今皆去朴而文,风尚可叹!

《燕兰小谱》所记诸伶,太半西北。有齿垂三十、推为名色者,余者弱冠上下,童子少矣。今皆苏、扬、安庆产,八九岁。其师资其父母,券其岁月,挟至京师,教以清歌,饰以艳服,奔尘侑酒,如营市利焉。劵岁未满,豪客为折券柝庐,则曰『出师』。昂其数至二三千金不等,盖尽在成童之年矣。此后弱冠无过问者。自乙巳至今,为日几何,人心风俗转变若此!青芗言其离家亦九岁,其父引至阊门茶园,其师先在,出十数缗,署劵卽行,不以别母,心尝惘惘然。

西北早寒,凉秋九月,草上霜【裘名】翩然来矣。此后骨种、羊灰、鼠脊、猧腿、猞猁狲,因时递进。若乃风天倚笛,雪地传花,水獭、海龙,如云低亚。太史紫貂、宰相元狐,不足言焉。惟长夏水亭,芙蓉红飐,朱阑五六,照映玉颜,则尽以白袷侍青樽也。今春特禁服色,旬月间汰侈少减。

王桂官居粉坊街,又居果子巷。陈银官尝居东草厂。魏婉卿尝居西珠市。今则尽在樱桃斜街、胭脂胡同、玉皇庙、韩家潭、石头胡同、猪毛胡同、李铁拐斜街、李纱帽胡同、皈子庙、陜西巷、北顺胡同、广福斜街。每当华月照天,银筝拥夜,家有愁春,巷无闲火,门外青骢呜咽,正城头画角将阑矣。尝有倦客,侵晨经过此地,但闻莺千燕万,学语东风,不觉泪随清歌并落。嗟乎!是亦销魂之桥,迷香之洞邪?

右安门俗曰『南西门』,陶然亭在门内一里许。康熙间江某所建『尺五庄』,在门外一里许。乾隆间旗员所建。秋前春后,庄角亭头,水碧衣香,花酣马醉,殆无虚日。庄外宴游之地,卽『小有余芳』,水榭竹篱,颇似江南邨落。每于东风三月,游丝送燕,碧荷一雨,返照传蝉,使人渺然有天涯之感。谁家团扇,几日冰盘?回头若梦,岂必在长板桥边丁字帘下邪?

去『小有余芳』一里而近,三官庙在焉。海棠十四、五株,高四、五丈。花时移尊,半士大夫。若乃香车载至,绛云堕衣,风燕亦双,洞箫不独,烂醉司空,固亦闲事。有醒眼而过之者,倍增惆怅耳。

枣花寺三月牡丹,悯忠寺九月菊花,皆极盛。以寺僧禁酒,故无醉卧绮云香雪下者。然斑骓则亦骎骎矣。文昌会馆、财神会馆在宣武门外,天和会馆、浙绍乡祠在正阳门外,梨园馆在緑寿堂【今曰『荣寿』】之北,燕喜堂在宴汇堂之东,相去约一、二里。诸贵人宴集三会馆,二徽班【春台、三庆】为盛介眉设醴结发,飞觞之外,大抵停云祖道,旧雨洗尘。主原醉石之髡,客总分金之鲍。而其时笛交肉奋,璧人或感折柳之悲;鼓报声阑,星使或订催花之信。固征歌之韵地,亦表色之情天。昔唐宋尚贵内迁,元明渐荣外擢。至于今日,外之末吏,富于内之通侯。傥以饯宴为雉媒,欲对歌筵叹鸡肋。积重之势,相习不回,有心人则隐惕之矣。

听歌而已,无肆筵也,则曰茶园。园同名异,凡十数区。而大栅栏为盛。当夫夏山欲雨,快雪时晴,天如读画,马亦愁春。于是大鞍竞载,高座争先。门爱下场,几个忆收场之日?乐交中轴,此时来当轴之人。大抵天上星郎,都凛韬光之戒【六品以上诸公入茶园,先摘藏其顶】;海边鲛客,每余坠泪之情【乡会试报罢者,每入茶园】。若夫逐臭钱神,乞余门客,裳楚楚而叹蜉蝣;尾绥绥而怜狐狚。是故转喉车子,傅粉何郎,眉语双通,目成一顾。聊复尔尔,辄唤奈何;对此茫茫,佳难再得。又有卿原怜爱,剧于摩挲,既入门而与言,非鼓簧而并坐。怅蒹葭之倚玉树,适从何来;看翡翠之戏兰苕,相视而笑。其时狡童帘角,风汉池心,皆作壁上之观,欲献掌中之舞。岂知此辈固宜高阁置之,未必仙人尽好悬楼居矣。而乃斜阳影倒,横笛声阑,携手同车,适子之馆。驼峯瑶柱,欢穷山海之珍;鹤氅貂襜,色结烟花之艳。方其豪能拇战,慧解枚藏。我见犹怜,且卧大官之瓮;何知许事,任污丞相之裀。人间皆不夜之城,眼前卽长春之树。相从言笑晏晏,固有信誓旦旦也。何况率彼旷野,招我游遨;亭共陶然,芳真小有。杨花柳絮,迹飘荡以颠狂;莲子藕丝,思断续而心苦。此时香罗小扇,红纱中单,一水阑干,盈盈护玉;半风莺燕,双双向人。则有低唱入怀,浅斟消渴,拥邺下之樱桃,石虎差堪为情死;得江东之鲈鲙,季鹰那更感秋归邪【『小有余芳』食多南味】?是以始如饮醇,骨皆成醉;继如啖蔗,口不徒馋。子归而求之师,出乎尔者;鬼从而瞰其室【戏用《燕兰小谱》二鬼事】。美矣君哉!王如好色,请毋好货;臣卜其昼,又继其夜。当其乍见金夫,躬于何有?已而化为铜狄,泪不能无。故夫就道或舍车而徒,冲寒或易裘而葛。台原无恙,避债奚容?馆亦依然,忘忧不可。每遇白施俏眼,甚于阮籍之狂;青不怜袍,难于萧韶之怒。盖问月中之毋忌,缺影原多;傥忆湖头之莫愁,流波不返矣。仆本十年杜牧,前度刘郎,曾吟张好之诗,亦顾何戡之曲。试拈花于昨梦,色卽是空;抚遗肋于当筵,食之无味。罔知忌讳,为此诙谐。欢乐极兮哀情多,岂必在汾河箫鼓间哉!

凡茶园,皆有楼。楼皆有几,几皆曰『官座』。右楼官座曰『上场门』,左楼官座曰『下场门』。狎旦色者,曰『斗』,争坐下场门。楼下左右前方曰『散座』。中曰『池心』。池心皆坐市井小人。凡散座一座百钱,曰『茶票』。童子半之,曰『少票』。池心无童子座,署曰『池心不卖少』。乐部登场,坐者毋许径去。署曰『开戏不倒票』。官座一几,茶票七倍散座。二『斗』每据一几,虚其位,待旦色入座问安,立于仆竖之间。无茶票者曰『听阑干戏』。茶园左右前后,皆有酒馆,又曰酒庄。一食万钱,诚销金帐邪【谓贳酒曰『记帐』】。嘉庆间曾禁挟优入馆,未几复故。

京师乐部登场,先散演三、四出,始接演三、四出,曰『中轴子』,又散演一、二出,复接演三、四出,曰『大轴子』。而忽忽日暮矣。贵人于交中轴子始来,豪客未交大轴子已去。《都门竹枝词》所云『轴【读纣】子刚开便套车,车中装得几枝花』者是也。《燕兰小谱》作『胄子』,误。宜作『轴』。

地安门外茶园一,宣武门外茶园一,崇文门外茶园一,正阳门外东茶园四,西茶园七【大栅栏凡五园,卽正阳门之西也。

《燕兰小谱》据元院本色目云:『旦之命名,义取于狚,盖狐之淫者。』余忆唐乐部称天子为『崖公蚬斗』,殆豪客称『斗』之滥觞邪?

《燕兰小谱》记甘肃调卽『琴腔』,又名『西秦腔』。胡琴为主,月琴为副。工尺咿唔如语。此腔当时乾隆末始蜀伶、后徽伶尽习之。道光三年,御史奏禁。

《燕兰小谱》记京班旧多高腔。自魏长生来,始变梆子腔,尽为淫靡。然当时犹有保和文部,专习昆曲。今则梆子腔衰,昆曲且变为乱弹矣。乱弹卽弋阳腔,南方又谓『下江调』。谓甘肃腔曰『西皮调』。

嘉庆间,御史某车过大栅栏,路壅不前。见美少年成羣,疑为旦色。叱之。羣怒,毁其车。今大栅栏,诸伶之车遍道,几不可行。

乾隆末,魏长生车骑若列卿。出入和珅府第,遇某御史,杖之途。此风因息。今车行皆障以青帷。

魏长生旧宅,在西珠市口。今为梨园馆,士大夫于此宴会焉。

魏长生于和珅有断袖之宠。《燕兰小谱》所咏『阿翁瞥见也魂消』是也。长生,金堂人。其徒陈银官,成都人。故当时蜀伶而外,秦、楚、滇、黔、晋、粤、燕、赵之色,萃于京师,化二人也。

数年前,有某伶为满洲二等侍卫某所宠。一夕在侍卫宅侑酒,问伶嗜何食物?伶戏云:『嗜二等虾耳。』侍卫怒,遽令家奴数辈掖出递污焉。故诸伶自矜惜者,多讳言入内城。内城卽正阳门内四隅也,多满洲贵家。蕙香善满郎中某,予画十数幅,每幅下蝇头楷书署曰『臣某恭进,』盖皆乾隆间内府所藏。

先朝诸王多畜乐部,父老云然。考《燕兰小谱》,有所云『王府大部』者。可见数十年来,此风已息。近年嵩祝部习小生某郎,有宠于□□王,王今薨矣。

丙戌冬,内务府散供奉,梨园南返。有不返者,仍入春台诸部。今春余居樱桃斜街,三月望夜,招□□□□饮寓庐。携某郎来,卽其未返者也。

纫香居小火神庙。□殿撰署其卧室曰『葆贞』。

韵香居陕西巷,室无纤尘。名书法画外,古琴一、洞箫一、自鸣钟一而已。

三月十八日,诸旦色赛会迎神,曰『相公会』。

四月初一日,礼神于通州丫髻山。

□□□太史,书法名一时。诸伶必宛转求得之。少陵云:『贵戚侯门得笔迹,始觉屏障生光辉。』岂独有井水处争唱柳屯田哉。

嘉庆初,四喜部旦色某郎,何姓,絶艳。长芦盐贾查友圻,岁予万金。约以值查侑酒,毋许先客罢。时□□殿撰方年少,见而悦之。招之至再,何怅然曰:『君京朝士大夫子弟,安所得阿通铜山?此后毋庸,但见手书,来矣。』每在查所,□□招卽去。查怪之。而两人暇则相要,致出入饮食如家人焉。查转辗讽□□父□□□□。一日何使人要□□,遇□□于门,始询其实。怒甚。持其人徒步至何寓。何出见□□,瞪视不能言。乃归痛笞□□。何使人探知,大恸。贻书自引咎,且劝学辞甚挚。□□感动,后竟及第。查以亏帑数百万,入狱。查未及四十之年,耗白金至二千万。天下称『查三标子』。自大学士□文端以下,多与通儿女姻。

文端居内城,查尝饮于其宅。日夕矣,查令仆告正阳门守役,迟一时下钥。次日为御史所纠。乃言因某事欲助帑数十万,是日不出城则不得资也。其所为多类此。

韵香送余于『小有余芳』云:『达人不作痴想』。

小郄尝坐而叹息,余偶问:『何叹』?卽应曰:『彼此同叹』。

道光三年,御史□□□奏永禁京师乐部。余窃谓教坊歌舞,唐代已详;院本流传,元人最着。然宋有营伎,明有乐户。故前朝达官侑酒,狎客看花。对泣青衫,总怜红粉。于优伶助谐谑而已。

本朝修明礼义,杜絶苟且。挟妓宿娼,皆垂例禁。然京师仕商所集,贵贱不齐,豪奢相尚。赵李狭斜,既恐速狱;田何子弟,乃共嬉春。盖大欲难防,流风易扇。制之于此,则趋之于彼。政俗递转之机,卽天地自然之势。今欲毁竹焚丝,凭权藉力未尝不行,然以数十里之区,聚数百万之众,游闲无所事,耳目无所放,终日饱食,诲盗图奸,或又甚焉。故圣人之为治也,尝顺人情、驯民气、忍细故、全大体。夫优伶如海焉,狎者或溺,涉者或沈。虽无禁令,智者不褰裳焉。若以之纳沟渎之污,混鳞介之肆,则亦文武弛张之道,老氏溪谷之旨也。况大德曰生,习而相安,固贱贫自养之业;与民同乐,降而虽下,犹市井咸若之娱邪?今天下大计,在用申韩之法,核名实、严刑赏;用管商之法,理财用、强军国。若家习节俭,人怀教富,则本振而末无不毕,源澄而流无不清。蠹政者皆将自革,何待动白简哉?从前伯相【卽和珅】贪擅,婉卿妖淫。《燕兰小谱》一书虽侈狐媚,可征龟鉴。及今利权,视昔敛抑。然汰侈未革,故余深致讥词;风俗所存,故余闲为纪録。若其无聊之语,有会之作,皆藉以写其抑塞之怀,消其豪宕之性。存而不废,天下可共知其过;婉而多怨,天下可共原其情。嗟乎,□君之意,未始非君子,惜未及大端,尚多急务;余之此编,未始非不肖,然新书犹在,罪言久缄。穷者,时也;困者,命也。酣嬉以保其生者,酒场歌板也。感激而出之予者,谁为为之邪?嗟乎!嗟乎!

《金台残泪记》终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 燕台鸿爪集》

(清)粟海庵居士 着

●目录
《燕台鸿爪集》题词
燕台鸿爪集
 赠汪兰卿云林
 代郭寳岩题便面赠陈小芗庆福
 访兰卿不遇
 夜偕璧修、寳岩过王菊仙玉喜饮
 夜邀璧修、雁汀、翊云、寳岩同梅仙鹤林、芝香玉笙、碧珊法寳、莲仙清香、菊仙,饮兰卿宅
 杂诗
 代寳岩赠陈素霞青莲
 十一月十六夜饮、席赠潘冠卿玉香
 有忆
 赠张莲仿双庆
 卽席赠小琴天秀
 和赖榴海原韵榴海与余同寓玉极庵
 赠范珊珊福喜
 刘藜仙落第,归有期矣。忽作过夏之计,喜而戏赠。藜仙近与杨曼卿庆喜昵
 赠汪一香全林
 又赠
 四月十五夜,寳岩邀同藜仙及曼卿、韵兰双林、珊珊、一香饮穉琴天然宅,席间赋
 四月十九日卽席赋赠一香,时冠卿在座
 赠毛莲仙广陵人
 友人有訾莲仙者,作此调寳岩,并解友人之惑
 醉后狂吟
 朱抱和席上晤柏芸湘霞林,抱和为索诗,赋此以赠。时抱和将出都矣
 口占赠玉珊三寿
 答友人问
 赠李瑶卿玉庆
 赠怜慧音法林,戏为叶兰谷作
 闱中怀诸小史
 齐朗山饯予于冠卿宅,予使陈鸾仙凤林弹琵琶,歌以侑酒
 见有题小史十人甲乙于旗亭壁间者,一香乃居第九,漫赋示一香
 将之楚南,留别兰卿
 别一香
 别冠卿
 赠汪韵香双禄
 别珊珊
 三小史诗并引
 留别诸小史
 别寳岩

●《燕台鸿爪集》题词

粟海庵居士自题

马客幽州鬓欲丝,酒徒燕市少新知。半生谁觅游仙梦?一卷翻成小史诗。檀板金樽闲顾曲,隐囊方褥醉支颐。雪鸿留作他年忆,此亦天涯一段奇。

张际亮【亨甫

击筑谁闻屠狗歌?青衫跌宕酒场多。废台风色寒云满,销尽黄金奈汝何。

斜街小巷半樱桃【石虎有僮曰郑樱桃。今都下诸郎所居曰樱桃斜街、杨梅竹斜街、胭脂胡同,其名亦颇风雅】,灯影门前马骨高。枨触人间谁市骏?不堪听到《郁轮袍》。

一纸飞传油壁车,少年曾与话天涯。顺郎可在何戡老,闲忆东京録梦华。

泽国重逢感鬓丝,旗亭纵酒负清时。更无人问黄河曲,莫怅孤鸿海上迟。【君此稿不以示人,盖忧谗畏讥之意也。故用曲江诗话,且广其意。

鄂联

重别燕尘十七年,歌台骈簇景犹姸。难除少日嬉游习,日选名花办酒钱。

樽前尔汝话喃喃,颠倒宜人淡墨衫。同是桂郎酣舞队,有谁容易学秋帆【毕尚书号】。

休文结客兴殊佳,日逐风花上酒牌。记曩寻诗寻酒处,四更凉月樱桃街。

回环情绪忆前尘,七十二章绮语新。今后欢场当并叙,何休也是卧花人。

叶云滋【绛音】藉他檀板与金樽,排日梨园乐事论。一曲歌成王紫稼,肯将才调让梅村。

选取花枝伴酒巵,有情能脱岂嫌痴。空中色相虽无着,不是诗人总不知。

醉里思量闷里歌,客边藉此写怀多。可堪矮屋支颐夜,梦境依稀费揣摩。

闻说尚书有桂郎,百花头上占春光。欢场佳话君重继,走马看花一样忙【用毕秋帆先生事】。

柳枝十五最堪怜,菊部中兴仗大年。从此鹍弦谱新句,赢他豪客掷金钱。

千秋此集独名家,一枕游仙拥万花。艳福中年消得着,不须短梦感天涯。

酒怀燕市未全消,又与江山话六朝。丁字帘前灯舫闹,月明好听玉人箫。

与君京辇早论心,乡国重逢醉梦深。他日软红尘再步,旗亭话旧又题襟。

苏廷魁【赓唐

南风手妙响朱弦,目送飞鸿兴渺然。燕市交游论古调,秋心摇落待谁传?旗亭小史霏霏玉,佛院昏鸦点点烟。一样闲愁人海阔,无端拚集鬓丝边。

张人寿【幼川

擅场色艺各风流,一卷燕台纪盛游。莫作寻常歌馆看,诗人吟院酒人楼。

檀板金樽忆昔欢,春明花事未阑珊。石林远宦【谓芸卿】南丰去【谓少坡】,此调逢君得再弹。

金粉繁华话六朝,清歌菊部亦魂销。筝琶顾曲开心夜,杂记还应续板桥。

十年聚散感抟沙,曾未过从紫稼家。安得京尘重捧襼,要揩老眼看枝花。

林懋勋【少唐

金樽玉笛足风流,菊部烟花阅历周。不惜倾囊拚买笑,此生多半为情留。

寄迹天涯客思多,花晨月夕喜同过。阿侬也是钟情甚,每遇欢场唤奈何。

冶南外史

一别京华二十霜,海天回首感茫茫。文章老我知何用,歌舞如君岂是狂?芳草有情萦别路,残花无梦驻春妆。旧人可更何戡在,梦得重来总断肠。

禺谷山人

谱燕兰。真珠圆玉润,莺语总间关。街访樱桃,台寻芍药,春明梦醒长安。想年少不禁忍俊,纤腰扶上钿车看。明月金樽,春风银甲,倚遍阑干。今日陇头流水,只清清泠泠,草野花蛮。白雪歌喉,紫云画态,多应改变朱颜。问谁更喁喁尔汝,唱『黄河远上白云间』。剩得烟花南部,小传伶官。【调寄〔一萼红〕

●燕台鸿爪集

粟海庵居士着 东莞张次溪校録

赠汪兰卿【云林

拨闷来寻菊部头,看场斜日小勾留。细腰鼓响明妆出【花鼓】,恼乱南朝许散愁。

悄访仙人十二楼,流萤相引月华幽。彩云缥缈羊车远,懒醉他家白玉钩。

五铢新换上清衣,入座翩然色欲飞。妙絶胡荽随手撒,四筵颠倒沈元机。

道是无情郄有情,醉中意态不分明。玉山欲倒偎肩坐,絮语凭人唤小名。

雪藕浮瓜冰齿凉,云浆一盏许亲尝。汝南鸡唱空归去,笑煞斑骓送陆郎【谓陆三彤甫】。

一方罗帕付相思,入手闲搓半晌痴。争得才如虞学士,杏花春雨绣新词。

代郭寳岩题便面赠陈小芗【庆福

曾探恒春树底花,残宵错叩几人家。玉香独见拖鞋出,鹦鹉传声唤客茶。

别抱琵琶剧可怜,渭城春泪滴铜仙。谁知换羽移宫后,转觉新弦胜旧弦。

南朝风貌阮何双,花影笼身捧玉缸。惆怅夜深连璧去,空余凉月照纱窗【兼谓兰卿

荳蔲年华芍药时,二分明月系相思【小芗,广陵人】,风情可似王秋柳,手写灵雏便面诗。

访兰卿不遇

岂比浮华着口边,私期密意款云仙。十千难兑余杭酒,一曲空歌相府莲。天上寄愁应有地,水中捞月亦无缘。六张五角平生惯,甘被花枝笑独眠。

夜偕璧修、寳岩过王菊仙【玉喜】饮

有闷能消醉,无聊始纵狂。佩壶同楚客,睹酒就王郎。绛蜡连番翦,黄花作意香。天涯殊未料,容易过重阳。

夜邀璧修、雁汀、翊云、寳岩同梅仙【鹤林】、芝香【玉笙】、碧珊【法寳】、莲仙【清香】、菊仙,饮兰卿宅

碧云尽卷绛河明,手轴犀帘挂曲琼。映烛愁看花影乱,倚阑笑指月华生。人疑羣玉峯头见,身似山阴道上行。若把浮名轻换却,千秋齿冷柳耆卿。

杂诗

梦里时时为破颜,相思不断玉连环。得人怜处无多子,只在凝眸一笑间。

一朶幽兰细自怜,荡愁惹思入吟边。输他骢马朝天客,早办初明十万钱。

代寳岩赠陈素霞【青莲

矫矫朱霞客,英英白石郎。折琼雕楚佩,擘锦制秦裳。舞态黄鹅跌,歌声赤凤翔。招邀看卫玠,消息报王昌。杯唤传鹦鹉,裘拚曲鹔鹴。到门疑月堕,入座俨珠光。欵欵随调笑,依依道胜常。苾刍思败道【性天禅师】,覊屑忘离乡。皂鹤翻新格,红螺醉渴羌。自甘当百罚,不觉过三商。家近涂金塔,居连解玉坊。车听停翠幰,梦许到红墙。小别魂犹绕,重寻眼更狂。酪奴清一呷,灯婢灿双行。郁烈芳松枕,雕锼蹙柏床。未亲鄂君被,空接令公香。促去愁天远,归来觉夜长。游仙一百首,私咏替曹唐。

十一月十六夜饮、席赠潘冠卿【玉香

赵氏连城璧,当前快一呼。如何歌得寳,久使叹遗珠。启椟光难定,盈怀暖欲苏。亟宜焚意可,莫便赠文无。静听莲花漏,低斟竹叶壶。酒香怜客醉,灯影笑僧癯。尚恨邻难买【冠卿新移寓韩家潭,其旧居与玉极庵邻】,犹欣愿未孤。回头语燕石,始妬伴狂奴。

有忆

衔雨歌唇湿,裁云舞袖新。芳兰何竟体,明月可前身。别乍回肠急,思多入梦频。谁呼赤丁子,为致白茅人。

赠张莲仿【双庆

云肩合袖隐花裳,鬓朶珠翘堕马妆。拚得思量抛得恨,可怜何晏换闺装。

卽席赠小琴【天秀

电釂千锺以建瓴,龙头快泻不教停。幻云娇玉知多少,旗鼓谁当小酒星。

和赖榴海原韵【榴海与余同寓玉极庵

玉梯横絶广寒楼,自向云溪觅醉侯。腕底麟毫埋秃笔,腰间虎气閟纯钩。急呼白堕狂濡首,低拍红牙缓转喉。三万六千场可凖,飞鸿身世付悠悠。

铁凤玲琤钟盘沈,双林夜午絶招寻。煨垆芋熟邀僧话,欹璧灯残伴月吟。笑我枯蚕痴作茧,逢君焦尾忽知音。天涯结客须豪饮,肯学扬雄着酒箴。

童子无方心自安,乾坤更有醉乡宽。拈花不碍传真谛,化炭谁曾污内丹。张绪风流殊楚楚,邺侯骨节最珊珊。迦陵何福能消受,拥得云郎恣眼看。

燕市明灯夜欲中,荆高旧侣一樽同。纵非贳酒金貂客,难得行觞玉雪童。座少车公先兴尽【昨同宝岩饮,招榴海未至】,诗惊王播值纱笼。何时重画旗亭壁,尚有双鬟语未通【榴海道重庆部研香、顺林色艺俱絶】。

赠范珊珊【福喜

余自去腊九日,识珊珊。与之宴饮流连,殆四阅月,未免有情不能已已。爰摭本事,得诗二十章,聊抒予怀,未罄彼美也。

帘前半面便魂销,急倩青禽宛转邀。捧定琼姿看初日,不虚人道阿龙超。【宝岩性天恒誉珊珊,一日见其搴帘窥客,流目送盼,宛宛可怜。真云韶翘楚也。

歌台绛树曲将残,犹自当前一见难。可是将身比明月,不教侬近许侬看【识珊珊次日,闻其当演杂剧,因往观,期一面。乃珊珊不知余至,未得促坐欵谈,怅然而返】。

颦轻笑浅欲拚娇,握手凭将软语挑。如此丰神宜饮酒,肯教辜负可怜宵【夜过珊珊,许啜茗小坐。因留饮,并招冠卿】。

鹤氅飘然望若仙,瑶林玉树共标鲜,琅琊诗思无人会,拥鼻微吟快雪天。【珊珊、冠卿,踏雪来寓。因忆王次回集中『冲寒越显凝酥面,避雪微欹削玉身』二语,为之低吟者久之。

金叶初拈指未匀,欲翻红鹤问频频。藉将瘦语通微谑,一脔秋眸溜杀人。【珊珊不解叶子戏,泥余教之。

梵宫咫尺接仙居,桐树门前顾不虚。记得那宵残月里,归来逢着六萌车。【余万玉极禅林,与珊珊相邻并。

憨态灵心逈不羣,乞书索研独殷勤。最怜弄笔明窗底,弱腕斜挥五朶云。【珊珊以其姓字作押,颇工妙,来辄书满纸。

临行泥饮玉交巵,欲却还羞又莫支。意里明知侬左袒,道侬百罚不攒眉。【珊珊辞将归,宝岩强之饮。珊珊顾谓余:『君命饮几何则几何矣。』嗣尽三斝而归。

酒酣意态剧轻狂,玉白花红较短长。一语撩人真絶倒,请将汤饼试何郎。【寳岩称莲仙之美,珊珊讥其傅粉。宝岩因戏之曰:『子得无犹是耶?』珊珊请卽靧面看如何。

钿辕初散漏声稀,乘兴还来撼凤扉。怜我连宵通未睡,背人只道不如归。【同珊珊酒楼小饮归,复偕宝岩过访,令出酒作长夜饮。珊珊知余数夕纵博未卧,阻勿再饮,因归。

归来睡眼已麻茶,谁料重餐脸际霞。我见道儿未尝足,莫嗔动卽到君家。【归已脱衣卧矣,复被榴海促起往饮。

祇言蠲忿有灵犀,不道重逢尚勃溪。两小无猜终一笑,解围亏煞玉东西。【珊珊、素霞酒间偶忤,他日尚未释然,余擎杯酒,左右令饮,始同展笑如初。

等是楞严十种仙,玉郎【谓冠卿】相见倍相怜。酒边连臂争调谑,曳雪牵云唤不前。

街头火树息银花,屈戍轻敲索鬪茶。钿笛无声宵似水,璧人随月落谁家?【元夕访珊珊不遇。

蝶使殷勤几往还,认香猜影意回环。萧韶不作分身将,恰恼江南庾子山。【榴海、寳岩招小琴、素霞皆来,独珊珊留他处,屡催不至。

意钱旁舍闹如雷,射覆当筵冷似灰。怪底一双惊蛱蝶,几番飞去懒飞来。【同榴海、宝岩就珊珊饮,榴海招韵珊、双禄,适有博者,亦其素识,两地周旋,座中颇形寂寞。

锦髻红裈唱鹧鸪,正欣得见雪肌肤。无端被客拦教饮,错过当前一斛珠。【珊珊演《山歌》一出,恒卸衵服以自矜衒,余未之见也。偶过梨园,闻当演是。会被胡晓槎挽入酒肆,珊珊登场而余已去矣。

邂逅勤斟酒一廵,何来飞鸟亦依人。【都中谚语,以与彼辈不期而遇为『飞来凤』。】星星细语深深恨,桃核中间别有仁。【同冠卿饮某处,与珊珊遇。

沈腰骤转动星眸,嗔向人前作闹侯。何意肯当三爵后,身同楚水入淮流。【珊珊颇自矜持,一日酒坐,顿易旧观,意殆醉也。

真珠密字写乌丝,碎事零星只自知。谁似西川杜工部,等闲漏却海棠诗。【寳岩谓余独于珊珊无诗,故云。

刘藜仙落第,归有期矣。忽作过夏之计,喜而戏赠。藜仙近与杨曼卿【庆喜】昵

杜鹃啼月客思家,谁悟当归作计差。我爱三山狂小四,勾留一半为杨花。【心香先生自称刘四,有『不敢骂人』印,藜仙亦第四,有『小四』印。

赠汪一香【全林

学得铜鞮第一歌,前身莫便是韩娥。回腔入破摧藏久,煞调添声顿挫多。清历语音如戛玉,轻盈体态不胜罗。世间只有情难遣,玳瑁筵前奈汝何。

玉李星低烛影红,帘钩惊响见秦宫。含情偶授兜罗手,不语频回翦水瞳。凤纸招来愁缓缓,羊车捧去苦匆匆。低头欲下曹邱拜,石烂难忘说项功。【珊珊善一香,屡向余称其长。昨饮珊珊宅,复以为言,因招之至。

又赠

闪电窗前月似潮,独骑白凤下三霄。投壶勾得羣仙笑,乱掷莲花五十骁。

南山种豆唱乌乌,一吸何妨罄百觚。却恐白云人醉死,顿将玉手夺银壶。

金筒私递语函胡,碧唾黏香醒酒无。从此相思消不得,残宵愁对淡巴姑。

四月十五夜,寳岩邀同藜仙及曼卿、韵兰【双林】、珊珊、一香饮穉琴【天然】宅,席间赋

劝君满酌金屈巵,听我狂歌金缕衣。如此良宵如此酒,人生能得几多时。

四月十九日卽席赋赠一香,时冠卿在座

雨后半轮月,相随到绮疏。有人深妬汝,何意又怜渠?骨弱花难匹,肤清玉不如。谁能辞酩酊,一笑百砗磲。

赠毛莲仙【广陵人

本是琼花种,何来得两株。名羞盲子夏,【三庆部有清香者,亦字莲仙。目短视,某赠诗有云『慧眼能开一寸光』者是也。人因呼莲仙为『小清香』以别之。】曲擅小单于。【打番】,舌底回文锦,胸中记事珠。兼能谙食法,请客好监厨。

友人有訾莲仙者,作此调寳岩,并解友人之惑

莲仙姿态耐人看,无怪濓溪割爱难。佳境可能同噉蔗,当门何至遽锄兰。满轮月肯教星替,径寸珠谁向雀弹。妙语解嘲齐一粲,风吹池水孰相干。

醉后狂吟

未容俗眼识狂奴,快意当前拍手呼。飞上青天抱明月,车干海水看珊瑚。琼舟花泛双骰酒,银管尘飘一串珠。归制樱桃新乐府,更扶残醉问吴趋。

朱抱和席上晤柏芸湘【霞林】,抱和为索诗,赋此以赠。时抱和将出都矣

赤城天半起朱霞,回首天台万里遐。十色九光描不尽,错教小谢擅诗家。

口占赠玉珊【三寿

十指纤纤软玉枝,当筵蘸甲捧琼巵。不辞一吸西江尽,愁絶姜芽欲敛时。

答友人问

蝴蝶庄周都有情,移居喜近艹兮城。狂呼何与旁人事,痛饮焉知后世名。自料羲之当乐死,更怜叔寳独神清。麻姑送酒长源笑,笑指花梢月又生。

赠李瑶卿【玉庆

红罗百匹柘枝颠,何处闻歌不可怜。一串明珠抛更转,几人得似李延年。

赠怜慧音【法林】,戏为叶兰谷作

纤弱乍逢疑善病,温存一见许多情。石林居士风旛动,六尺桃笙梦不成。

闱中怀诸小史

小衖如弦矮屋开,此闲难遣酒人怀。漫将凫盏成孤醉,安得鹅笼带尽来。头上焰光劳想象,梦中颜色动疑猜。朦胧睡眼揉难醒。讶是东邻趁月回。

齐朗山饯予于冠卿宅,予使陈鸾仙【凤林】弹琵琶,歌以侑酒

仙云扰扰玉亭亭,劝酒鹍弦不暂停。月底恰宜歌宛转,樽前惟解醉沈冥。空花现影原无着,短梦催人苦易醒。他日重逢谁料得,可怜潘鬓渐星星。

见有题小史十人甲乙于旗亭壁间者,一香乃居第九,漫赋示一香

尽将珠玉付量称,十客推排若足征。数到元长偏第九,世间月旦更何凭。

将之楚南,留别兰卿

三眠三起亦何心,回首金城思不禁。荀令熏垆空自爇,王公玉枕杳难寻。人间路有燕台远,望里情如楚水深。从此懒书换鹅帖,记携丝竹醉山阴。【兰卿喜草书,余教作鹅字。

别一香

杜宇声催柰若何,尊前不觉唤荷荷。回眸再认凝酥面,入骨难忘散雪歌。【《赶三关》】背影浅斟推我醉,斜肩悄语怕人多。销魂滋味非今日,更遣江郎赋緑波。

别冠卿

一度相看一惘然,清愁冉冉思绵绵。催将去后难成醉,行近前来便可怜。堕落几时容脱刼,思量无计得升天。填胸此恨凭谁诉,不独离歌惨别筵。

赠汪韵香【双禄

昔艳花游曲,今逢玉骨仙。芙蓉岂初日,杨柳尚当年。早抱三生愿,虚留一面缘。谁如房次律,终始得相怜。【谓某

韵香,一香之兄也。一香白晳纤长,巧笑善睐。然燕、赵丽人,虽极妖冶,而温雅之态不足。韵香独以韵胜。道光戊子夏秋间,余以应京兆试,客都门。韵香年十四矣。见其演《花鼓》一出,柔情绰态,冠絶侪偶。眠梦中啧啧不置。迄今四年矣。然当朋饮,商佐酒者,或举韵香,余辄乱以他语。迫之,则曰『待吾行,当与饮』。众以余口憙之而已,后遂无言韵香者。壬辰九月,京兆报罢,先出都二日,夜偕赓唐、寳岩过珊珊,遽折简召韵香。时韵香尚覊他所,未能卽来。彷徨凝伫,惟恐其不至。众为愕眙。独珊珊竖一指目余微笑。余颔之。盖珊珊以是测余之将行矣。呜呼,结三年之铁网,只为珊瑚;泻百斛之珠尘,敢遗明月。乃待檀公计定,院籍途穷,始与侧帽花谈,掎裳月坐。摅怀未罄,握手遽离。余独何心为是不情哉。因成短什,聊当劳歌。兼示珊珊,当同惘惘已!

对影闻声意早移,招邀何事待将离。春蚕作茧先防缚,秋蝶寻花敢恨迟。市骏终偿怜骨愿,画龙恰到点睛时。多情转似无情极,只许铜盘绛蜡知。

别珊珊

都护歌残剑气盘,买丝合绣范珊珊。腹中鳞甲撄人易,皮里阳秋可意难。笑我尚余狂态在,【昨珊珊谓余曰:『君尚能狂耶?』】得卿只当酒徒看。蚿蛇酷有相怜处,莫怪临分两尠欢。

三小史诗【并引

一香与其兄韵香,同属春台部,先后齐名。足微蹇,登场促步若横行。然趁作姿媚,转益其姸。京师尚楚调,乐工中如王洪贵、李六,以善为新声称于时。一香学而兼其长。抑扬顿挫,动合自然。口齿清历,又燕产也,昵昵作燕儿女子恩怨尔汝语:声情曲肖,令人心动。时无出其右者。一香不好与众狎,众谓其恃长而傲,咸嫉之。独珊珊与之善,极口称誉。座有一香,欢笑辄倍于平时。珊珊不甘居人下,何倾倒一香如是?言曰:『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彼珊珊者,殆不甘为无目人哉。

镜里轻鸾舞,琴中大蟹行。憨传儿女态,凄动别离情。郢曲声声妙,燕言字字清。怪招同伴妬,早掩阿千名。

冠卿闻本良家子也,戌削明靓,口微吃而善歌。眉间时形恨色。诘之,辄强笑语,终不自明。余以是怜之。师贫,服饰苦旧。莲仙常讥之。然不以掩其美也。冠卿尝属余为推算星命,余漫应之。忆去秋,歌楼遥见,卽为心醉。适屡有从旁挠之者,迟至仲冬,殆从欵洽。是区区燕聚,迟速间亦若有数存焉,况其它乎!数不可变,命不可夺。冠卿之为冠卿,诚其命也。虽然,美伶艳倡闇然不彰者,古今不知凡几,而冠卿独能以色艺倾动一时,其亦可以无恨矣。

眉黛愁含思,腰肢瘦着人。莺喉圆善转,燕语急难匀。自有西施美,何妨南阮贫。幽香非俗艳,生及菊花辰。

珊珊温雅可念,然有所忤,辄形于色。好使酒骂座,有灌夫风。尝与优劣诸伶,心折一香,而韵香次之,余皆羞与伍。余前诗所云『腹中鳞甲撄人易,皮里阳秋可意难』,指此也。珊珊善谈笑,余好与语。一日从容谓之曰:『子齿亦长矣,不当自为计耶?』珊珊凄然曰:『如君言。谁肯以千金相赎者?』珊珊意盖嘱余。余谢曰:『吾不能。若豪华子,日与若辈相征逐,其能视眉睫为俯仰者,恒倾囊与之不少吝。子则谁肯以千金相赎者?』语未竟,珊珊慨然曰:『已已!命也。吾弗能改已。』时其同列,色艺或与埒,或且逊之,而声价每出其上。非其不自贬损以取合于时,有以致之耶?余于一香取其姣,于冠卿取其婉,于珊珊取其狂。呜呼,若余者,非珊珊之知己欤!

独解怜真色,终难和众香。我看偏妩媚,人道太轻狂。一柱非无观,千金未有方。佩刀持赠意,知为割愁肠。

留别诸小史

何福能消倚玉缘,痴心但祝月长圆。欢场放手无三日,酒国遨头近一年。见惯浑忘谁主客,情多都觉费周旋。花间暗把香名记,恨未书残九万笺。

唱彻阳关酒半酣,夕阳影里暂停骖。梦回春草人千里,情在桃花水一潭。蜡泪有心怜杜牧,歌喉无处觅何戡。天教重踏长安路,认取当年熟魏三。

别寳岩

黄菊初花蟹正肥,等闲分手出星畿。与君直是同功茧,一样疏狂一样归。

《燕台鸿爪集》终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 辛壬癸甲録

(清)蘂珠旧史(杨懋建) 撰

●目录
辛壬癸甲録

●辛壬癸甲録

蕊珠旧史

道光丙申,春试报罢,余出居保定。适有小伶翠林,新自京师来,自言旧隶春台部。捧纨扇,乞填〔柳梢青〕词一阕。既而曜灵西匿,华灯继张,催花传筩,豪饮达旦。酒酣,相与纵论春明门内人物,乘醉捉笔,为《长安看花记》一册,授之。自序曰:『仆今说现在法,故但据目前为断。』虽第一仙人,广大教化主,如梅鹤堂之韵香,亦不得阑入。体例然也。嗟夫,仆年三十矣!万里未归,二毛将及,每念陈同甫『华灯纵博,雕鞍驰射』之语,能不怦怦。唐人王之涣与高适、李益、王昌龄辈,旗亭画壁,至双鬟发声唱『黄河远上白云间』之句,抚掌曰:『田舍奴,我岂妄哉!』诸伶官罗拜遮邀,尽醉乃罢。此千古美谈也。仆以负俗之累,久作寓公。日月逾迈,英雄儿女,一事无成,遂有燕市酒人之目。及时行乐,排日选欢,无过藉彼柔情,销我豪气。而任性疏脱,惯无覊检,虽不至如翁铁庵遽遭怡园爆竹炙面。【《藤阴杂记》:康熙朝,宛平相当国。元夕张灯,翁铁庵太史乘醉踏月,过青箱堂门外,适值怡园歌姬归院,避之不及。从者怪其平视,以爆竹炙面而归。】然黄仲则粉墨淋漓,歌哭登场,【乾隆间,武进才人黄仲则,名景仁,居京师。落落寡合,权贵人莫能招致之。日惟从伶人乞食,或竟粉墨淋漓,登场歌哭,如唐六如、张梦晋大雪中效乞儿唱莲花落故事。详余所为小游仙诗第一首注。】秀师拈槌竖拂,见诃者屡矣。尝自署大门曰:『南国衣冠,西京轮盖;东山丝竹,北海壶觞。』寻复易之曰:『敢拟蓬莱夸白傅,聊将丝竹慰苍生』。又集宋人句为楹帖曰:『书卷五千谁入室,【陆放翁诗】酒徒一半取封侯。『【刘龙州词】』又集慢词长句云:『仗酒祓清愁,花销英气;【姜白石〔翠楼吟〕】纵家传白璧,谁铸黄金。【张弈山〔渡江云〕】』英雄习气,豪杰初心,情见乎辞矣。中秋后,杖策卢龙塞上,边关风月,感慨尤多。《扶风豪士歌》不堪更读,因自榜所居曰『梦侠情禅室』。九月三日,秋窗听雨,用吴谷人祭酒〔高阳台〕韵曰:『一桁帘垂,一枝灯剪,如烟如梦光阴。又近重阳,秋痕易上秋襟。角巾已悔浮名误,甚传杯还劝深深?奈秋声,不住如筝,弹破蕉心。

客船换尽歌楼味,渐微寒斗帐,不耐罗衿。纵逼中年,谁曾惯听秋砧。樱桃记否开奁处,润琴弦、煮梦沉沉。剩今宵,笛里霖铃,自谱微吟。』【时方学歌《长生殿 闻铃》〔武陵花〕一出。】安定郡王《侯鲭録》载:『魏城君谓东坡曰:「秋月色不如春月好。」王子霞则谓:「奴所不能歌者,是『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坡笑曰:「我方悲秋,汝又伤春。」』案:《毛诗》传:『秋,士悲;春,女悲。』理固宜然。惟是言者心声,与境推移。长笛一声人倚楼,断非谢镇西着紫罗袴褶,据胡床,临城楼北窗弹琵琶情态。倘使桓子野闻之,亦当但唤奈何而已。仆以辛卯六月离家园,今计当俟明年戊戌试后,乃得南归。偻指正合八年之数。回忆壬辰入都时,有『辛壬癸甲』之语,殆为之兆也。五载长安,四番矮屋。文章憎命,魑魅喜人。京洛缁尘,遽集衣袂。刘伶荷锸,毕卓盗瓮,阮籍眠炉,大抵有托而逃。古今伤心人岂独信陵君?醇酒美人为不可说、不可思议哉。屠门酤肆中,酒食游戏相征逐,阅人多矣。物换星移,风流云散。岐王宅里,崔九堂前,梨园菊部中老辈,存者寥落如曙星。昔乾隆年人,得吴太初郡丞撰《燕兰小诸》以传,嘉庆间虽有《莺花小谱》之作,今寂无闻焉。传不传固有幸、有不幸耶?近年《听春新咏》《日下看花记》及时品中人物,余已多不及识。以余所识诸人,今亦半成老物。倘不及今撰定,恐更十年后,无复有能道道光年太平盛事者矣。丁酉入春以来,彤云酿雪,峭寒特甚。帘衣綷地,愁春未醒。西望帝城,好春如海。剪灯命酒,坐忆故人。各为撰小传,命之曰《辛壬癸甲録》。志缘始也。何平叔景福殿赋辛壬癸甲,为之名秩。断章取义,于文亦词,是为《长安看花记》之前集。其中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又异辞。善善从长,弗为溪刻。世之有心人,于寒夜重合,玉帏四垂,氎■〈登毛〉重叠,烧椽烛四、五枝,参差列几案,设大小宣炉数事,选沈水结隔砂蒸之,温香静对,魂梦俱适。旁有知心青衣如紫云其人者,方且拨鼎中兽炭,暖越中陈冬酿,于梅花水仙影中,按拍引曼声,度〔赏花时〕北曲。不觉欣然,为浮大白。又或淸暑招凉于竹林深处,六扇文窗,茜纱尽拓。簟文如水,帘影如波。以大白瓷盂,贮新汲井华,水浸茘支三百颗,与调冰雪藕之人一同啖尽。已乃闻瓶笙声,水火相得,吟啸互答。当此之时,展此録、此记读之。此中有人,呼之欲出。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夕阳一片桃花影,知是亭亭倩女魂。是耶?非耶?以视落花时节,相逢定何如耶?中和节后三日,春风加厉,阴霾竟日,日色皆黄。窗纸淅淅作秋声,百花生日近矣。『二月边城未见花』,今始信然。排闷折纸,自咏自写,遂已褎然成帙。昔余澹心之作《板桥杂记》也,援道君在五国城作《李师师传》为说,岂非以『佳人难再』,故作此情痴狡狯耶?余读《竹垞词集》,自题〔解佩令〕曰:『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老去填词,一半是空中传恨。几曾围、燕钗蝉鬓。

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落拓江湖,且分付、歌筵红粉。料封侯,白头无分。』抗节长吟,不觉唾壶击碎。呼童子起爇火,炙秫齐半罂,慨然釂三爵。起,奋笔题门曰:『燕巢岂足乐,龙性谁能驯?』呜乎,我辈钟情,狂奴故态,一时呈见矣。书之当佛前发露忏悔。

梦侠情禅室主人蕊珠旧史记。

余读冯子犹所作《爱生传》,不禁痛哭流涕,长太息也。子犹之言曰:『天之纵生以慧者,适以祸生。而啬生以寿者,安知非所以怜生而脱之?』鸣呼,千古伤心人,当万万无可奈何之时,往往故作达观,强为排遣,大都有此奇想矣。余自壬辰入春明门,日居月诸,岁不我与。郁郁无聊,颓然自放。所识第一仙人曰韵香。韵香者,林姓,吴人。来京师隶嵩祝部。于时京城歌楼擅名者,分为四部:曰『春台』、曰『三庆』、曰『四喜』、曰『和春』,各擅胜场,以争雄长。嵩祝部既寥落不能自存,部中人稍稍散去。其教师父老,乃复招集后生子弟别为一队,曰『小嵩祝部』,其中皆雏莺乳燕,呢喃学语。当筵顾曲,聊资笑噱。但堪抚掌,不值缠头也。韵香新从姑苏来,居传经堂,名曰鸿寳。传经堂故多佳子弟,道光初年二『双』、三『法』皆出其门。自乾隆间,蜀伶魏长生在双庆部,其徒陈渼碧在宜庆部,相继作秦声以媚人,京腔以次销歇。寻又有侍御于酒座批小生颊,遽登白简,落职去。由是朋酒之宴,相戒无敢复听王府大班者。今日惟和春尚是王府班,然吹律不竞久矣。四喜为嘉庆间名部,乃道光以来,部中人又多转入春台、三庆部。《都门竹枝词》所云『新排一曲《桃花扇》,到处哄传四喜班』者,今亦歌板酒旗,零落尽矣。一时征歌者必推春台、三庆,翕然无异词。辛卯,仪慎亲王生辰,征嵩祝部入府承值。鸿寳与上寿,捧红纸目録乞赏戏。吾乡林大令星舫时为王子师,一见诧曰:『此子不似若辈中人。王夫人有林下风,庶几近之矣。』鸿寳学歌舞才两月,卽出临红氍毹上,按节度刌,铢黍不爽。而其秾纤得中,修短合度,进止动静,妙出天然。楼上下万目、万口、万手,啧啧称叹『是好郎子!』嵩祝部一时声誉顿起。座上客常满。有隔日预约,不得入坐者。从此征歌舞者,首数嵩祝,不复顾春台、三庆矣。今距韵香之没,踰三年。春台、三庆,名辈林立,且多后来之秀。望之如芝兰玉树,森列庭阶。而嵩祝座中人,不少减于畴昔者,韵香为之也。韵香既数奇,失身舞裙歌扇间,居恒郁郁不自得。虽在香天翠海中,往往如嵇中散土木形骸,不假修饰。而何郎汤饼弥见,自然知安仁羊车,良非虚语也。既工愁,复善病。日日来召者,纸片如山积。困于酒食,至夜漏将尽,犹不得已。每揽镜自语曰:『叔寳璧人,则吾岂敢。然看杀卫玠,是大可卢。』岁甲午,三年期满,将脱籍去。其师黠入也,密遣人自吴召其父来,閟之别室。父子不相见,啖以八百金,再留三年。既成劵,韵香始知之。慨然曰:『钱树子固在,顾不能少忍须臾耶?』乃广张华筵,集诸贵游子弟,筹出笼计。得三千金,尽举畀其师,乃得脱籍去。于是定居臧家桥玉皇庙侧,署所居室曰『梅鹤堂』。其父故庖人也,时自入厨下调度,以故韵香家殽馔清旨冠诸郎。于时文酒之会、茶瓜清话,必在梅鹤堂。韵香周旋其间。或称水煮茶,或按拍倚竹。言笑宴宴,诚升平之乐国,欲界之仙都矣。而愁根久种,病境已深,居三月而疾作矣。疾不半载,竟死。死之日,扶病起,誓佛曰:『泪痕洗面,此生已了。愿生生世世,勿再作有情之物矣。』呜呼哀哉!先是香山郑舍人云巢【廷检】,以韵香幽忧之疾不得瘳,谋所以乐之者。因授之以阿芙蓉膏,曰:『此泰西隽品,嵇含《南方草木状》,刘恂《岭表録异记》所未及详者也。』夏之日,冬之夜,欢愉嫌短,寂寞怨长。当此之时,于画阑青琐、重房曲室中,设七寳九华帐,四角悬百结流苏,四垂花朶,中央爇长明九微灯,角枕烂然。茶前酒后。轻拢慢捻,珍珠一滴,甜香四喷,吐纳烟霞,呼吸沆瀣。风生腋,露在掌,无此味也。毕吏部自言『持螯把酒,便足了此一生。』惜尔时未解此味,可更名『软饱』曰『软醉』。余粤人也,饷子粤产。倘愿长醉不愿醒,以此物了此一生,胜作酒人多矣。大火西流,凉风始至。纸窗竹屋,静对一灯。室中常作风过伽楠、露沃蔷薇,热磨琥珀,酒倾犀斝之味。韵香于此欣然,意良得。其冬,有人自粤中携精品百两来。云巢以二百四十金售之。以是日日在氤氲世界中。维摩病榻,热恼顿消。亦谓便足了此一生矣。无何,云巢以病死,三日,韵香亦死。时道光十四年十二月也。年才十八。呜呼哀哉。昔刘孝绰第三妹令娴诔徐悱曰:『雹碎春红,霜凋夏緑;如听春鹃,如闻秋猿』矣。近日徽班习气,好买十岁小儿,教之歌舞。黄口乳臭,强使登场,伊吾如背书,应弦赴节,尚不能解,何论传神写照矣。韵香以成童之年,始来京师。从师学无几时,卽以其色艺倾倒都人士。从此宾筵客座,招邀无虚日。油壁锦障,六街九陌,车如流水,马如游龙,招摇过市,日日如坐云雾中。夜分来归,则已绛蜡高照,红梁宿酝,茗谈瓜战,延伫已久。絶缨错舄,纸醉金迷,卜昼卜夜,欢乐未央。他人所叹羡、企望不能得者,韵香当之。乃出亦愁、入亦愁,以故不得更竟其业。仅以《卖荷》《偷诗》《吞丹》三出擅名。每当广厦细旃,长笛一声,四座寂然,无敢哗者。目有视,视韵香;耳有听,听韵香;手有指,指韵香。一似祇应天上、难得人间,觉此身在绛霄碧落间。所谓玉殿吹笙第一仙,十四楼中第一声。昔人论文,谓单词只字,自足以传信。知贵精不贵多矣。其人肉与骨称,态与体称,神湛湛如秋水,气温温若春兰。使宋玉、陈思见之,当恨不为作赋。吾师吴学博石华先生尝言:癸未归舟过无锡,访清微道人【比邱尼,王姓,名岳莲,『韵香』其字也】于福慧双修庵,命其女弟子定保出见。年才十三,能诵唐人诗数百首。修眉入鬓,清华如玉,生平所见,女子当以阿定为第一,真天人也。余尝谓天地生人匪易,生美人更难。美妇人不多,美男子尤少。美妇人吾未见,所见美男子惟韵香耳。陈其年《妇人集》述冒巢民语曰:『妇人以姿致为主,色次之。生平所见,惟圆圆可称絶色。』余壬辰春曾于朱大司农菽堂先生斋中,见圆圆小像,丰融艳冶,不愧丽人。恨不得与韵香并世,使尹、邢觌面。今计阿定年犹未三十。他日放棹惠山,庶几见之。吾师生平不轻许可,其言非苟。然陆象山门人杨简《鸳鸯楼记》曰:『自逊抗机云之死,天地灵秀之气,不锺于男子而锺于妇人。』善谑而虐。吾当使见韵香,为侮其师者一雪斯言。韵香之为人,渊然静穆,不苟言笑。而来前者,莫不各得其意以去。太原公子裼裘而来,大家风度故应尔尔。使为闺中秀,足当幽娴贞静之目。藐姑射之山有神人焉,绰约若处子,肌肤若冰雪,此之谓矣。每恨《红楼梦》曲子既唱遍旗亭,而般演寳玉者,率皆庸恶陋劣。金圣叹所谓『忤奴』,每见之辄令人三日不快。若韵香者,使为怡红公子,舂容大雅,动合自然,庶乎仿佛遇之矣。韵香曩日为人弟子,意思翛然。非必沾沾然以口不言钱自诩。而胸次潇洒,自如青天片月,无纤云渣滓太清。故无私蓄,不名一钱,羞涩如阮囊。既得脱籍,居室草创,未几遂病,不能出门户。惟二三知己,日来为之检点茶铛,料量药裹。犹力疾强起,谈谐甚乐。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无烟火气,无尘土味。娓娓然、惓惓然,听者亦申旦忘疲。至于金夫、铜仙,大腹贾、长鬣奴,素少相识。偶尔对坐,亦格格凿枘不相入。以故无有过而问焉者。及其卒也,敛手足,形几不能备含襚。诸文人闻讣麇至,束刍沐椁,凡附身附棺,皆翰墨之香也。龙子犹言:昔宋词人柳七郎中,不得志于时,落魄以死。赖诸名伎醵钱而葬。今爱生不葬于伎家,而葬于吾党,所以报也。则吾乌知今之所谓爱生者,非卽宋之名伎中人乎?信斯言也。以只鸡絮酒酹韵香,韵香必含笑于九京曰:『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嵩祝部,寓玉皇庙。传经堂刘移居梅鹤堂。

高双林有女,许字韵香,将筓矣,忽欲夺以畀春山。杭州顾二西渔,鋭身争之,乃得复归林氏。韵香未娶而没,其兄改聘之矣。兄收弟妻,五溪习以为常。且若辈亦不足深责也。高氏女未成为妇,抑犹可恕。顾二在京师居樱桃斜街,其斋中张韵香小影,行看子于壁,亦稍稍征人题咏。惜貌不甚似。然帝城双阙,春树万家,除此一幅外,他无粉本。心乎爱矣,过而存之,亦乌容已矣。【壬寅立夏后一日,掌生记。

韵香间亦画兰。工力不深,而落笔潇洒。月舫藏一纸,甚佳。辛壬间作也。

江西刘奕山,武定太守公子也。尝为韵香作《少年行》,仿效元白长庆体新乐府,洋洋数百言。将来当访得其稿,钞入此録中。

杨法龄,字熏卿。当日所称『三法司』之一也。早脱乐籍,买屋石头胡同,杜门郄埽,不蓄弟子。曰:『吾备尝种种苦趣,受无量恐怖、烦恼,幸得解脱,登清凉界。彼呱呱小儿女何辜,柰何复忍遽令着炉火上耶?』壬辰春,予从友人访之。言论风采,如太阿出匣,色正芒寒,令人不可逼视。觉扶风豪士在人目前,一洗金粉香泽习气。既而南枝兴思,一舸翩然竟归。人亦谓其此行作五湖长,不复出来矣。未几,复来京师。则所挟数千金,已尽散诸宗族亲戚闾 之贫者。慨然曰:『吾十余岁,家贫无所得食。父母卖我,孑身入京师。幸而载数千金以归,念吾宗族亲戚闾 之贫者,犹吾昔日也。不周之,吾昔日之事保不复见于今日。今日孑身入京师,固十年前故我。吾舌尚存,何害?』呜乎!由前之说佛也,由后之说侠也,若法龄者,今之古人哉。梅禹金作《青泥莲花记》记北里人,取周茂叔《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意也。亭亭净植,中通外直,不蔓不支。所谓『太华峯头玉井莲,花开十丈藕如船』,惟斯人足以当之。吾尝谓含生之俦,是有六等:人也、鬼也、神也、仙也、佛也、侠也。六者性情举止,种种各异。《石头记》中人品格:寳钗,人也;黛玉,鬼也;探春,神也;湘云,仙也;尤三姐,侠也。惟佛至今思之无可拟者,顺德胡赤石谓邢岫烟具有佛性,似近矣。然未敢定。附记于此,与世之有心人商之。【四喜部寓玉皇庙,传经堂刘,移居石头胡同。

熏卿居京师,从士大夫,长揖不拜。伧父颇用相訾謷。惟龚定庵礼部议论与余合。此正汲长孺所谓:『大将军有揖,客顾不重耶。』小蟾居春元堂,亦援熏卿例,见客长揖不拜。然熏卿既脱乐籍,终不畜弟子。超然蝉蜕,吸露吟风。其品格清高,岂凡流所能貌似?余又案:诸伶见客,皆屈膝请安。惟入诸王府承值,则必长跪。如尚书郎谒八座及藩邸,皆止请安,惟见阿哥则跪安。此亦梨园仪注小掌故也。因论法龄事附记于此。《金瓶梅》西门庆与客品论小优儿曰:『如此色艺,若使为妇人,早令其入座,不使捧壶侍立矣。』是明时伶人侑觞,惟以竹肉供奉,赏心缠头,惟在歌喉。至于觞纠酒録,非其职也。今为狭邪游者,犹不得挟优入平康里。其必不得已携与偕往者,入门必先呼『干阿奶』云。

宋全寳,字碧云。太湖人。安次香诗书弟子,世所称籁声阁主人也。次香曰:『道光朝、桐仙称文人。』不知碧云在嘉庆间早擅清名。而胸次洒落过之。尹、邢相见,几于小巫见大巫矣。所居深山堂,主之者曰余老四。乾隆五十五年,三庆徽入都祝厘时,卽主其班事。弟子颇多,惟碧云有翛然出尘之致。道光朝,四喜部渐不竞,三庆与春台代兴而竞爽。传经堂由四喜转入春台,如楚有材而晋用之。碧云在三庆部乃如匡庐独秀。次香诒之楹帖曰:『有铁石梅花意思,得美人香草风流。』品题殊当。弟子知名者二人:小云以温润、妙云以潇洒,并是可人。殊有青蓝之誉。颜延之言:『测得臣文,竣得臣笔』。具体而微,象形惟肖。每与坐对,犹觉虎贲俨然中郎。故知斵梓染丝,非偶然也。二人皆能从文士游。入其室无绮罗芗泽习气。司空表圣《诗品》曰:『坐中佳士,左右修竹』、『落花无言,人淡如菊。』每咏杜老《咏怀古迹》诗:『摇落空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辄令人想其标格不置。妙云、小云既皆相继自拔脱籍。碧云忽耽禅悦,欲游方以外,就长春寺斋僧九百五十余人。日日治衣钵、蒲团,皇皇如不及。次香规之曰:『等闲休为出家忙』。每一诵之,令人失笑。既浩然思归,治移家船。为范少伯,为张志和。茗椀、香炉、笔床、茶灶,与所蓄法书、名画、钟鼎、彝鬲,杂然满载,携妻子飘然归五湖烟水间。赏萧子云有松石间意,望苏子瞻如神仙中人。『秋风江上,莼菜鲈鱼』,一赋遂初,便可浣京华尘土矣。于是诸名土饮饯赠言,为四册子。征诗安十二次香、为之序,且赋七言六律。诗甚佳,今録之:『相逢日下正华年,一见心倾喜欲颠。子不读书真可惜,生能爱酒亦堪传。美人香草春如海,桦独红妆月满天。撒手便归归正好,无愁衣食是神仙。』『日落金台此送行,夜凉何处不秋声。频看老大真狂客,又见人间太瘦生。上乘禅宜参大隐,如来心卽是多情。长门丰调梅花赋,一样风流擅薄名。』『此去齐梁次第过,吴头楚尾泛烟波。沙平大野归鞍稳,枫落寒江得句多。一雁南飞冲碧汉,羣山东界走黄河。来时记得题名处,不是当年旧客何。』『因前因后事茫茫,此日回头卽故乡。无事便应成佛去,等闲休为出家忙。江南到处莲花界,湖上千秋水月场。我亦现身来说法,一心生灭自清凉。』『三十尘缘悟已迟,萧萧禅榻鬓如丝。花飞绮阁三生梦,雪压严装万首诗。游戏烟云添画本,神仙眷属载燕支。男儿此际无多让,百战功成退足时。』『画堂遥夜惜悤悤,骊唱苍凉听未终。月色依然千里共,天涯剩有一樽同。田园晚岁输陶令,丝竹中年感谢公。无限含情每南望,暮云春树大江东。』【三庆部,寓韩家潭深山堂。

双桂,字韵兰。画兰欵署『袁煊』者是也。道光初年擅盛名者,曰『二双』『三法』。『三法』者,杨法龄熏卿、胡法庆小云,余皆与之游,王法寳则识之迟暮之年。在传经堂中,如浔阳琵琶妇,憔悴江潭,四弦掩抑,殆不自胜。惟『二双』皆三生石上无一笑缘。然于双桂曾望见颜色,且最早,盖在道光七八年间,余尚未入都也。是时粤中名部,曰『绮春』、曰『桂华』。有松林者,已弱冠矣,负冠絶一时名。而珠儿珠女之隶福寿部者,若阿来【双凤小名】、若阿苏【双寳小名】,并能以昆山调呜其伎,不徒颜色照人。元和陈观察厚甫方应抚军成果亭先生聘,主越秀书院讲席。暇则召诸郎弹丝品竹,陶写哀乐,如谢傅蹑屐东山。时双桂新从京师来,声色既逈出辈流,出其余技,复足惊座人,于是时望翕然归之。赤城霞起,光景万变,殆不足喻。而德化相国方由楚帅持使节移督两广军,颇眷双桂,遂入侍相公起居。侯门深如海,外间人真乃如海上望三神山。山在虚无缥渺间,但见云气往来,可望而不可卽矣。壬辰,德化相戍新疆。闻双桂执鞭弭、属櫜鞬,从荷戈周旋万里。至赐环,乃复间关从入玉门关。昔秋帆尚书谪西邮,李桂官杖策相随,论者谓桂官加人一等,不在前之具眼识英雄,而在后之患难不渝。所谓『岁寒知松柏』,贯四时而不改柯易叶。此在公门桃李,犹难言之,况杨花轻薄,顾安敢望其为冬青郁郁哉?呜呼,是诚不可及已。丁酉夏,翰林待诏武清杨四【廷栋】贻我韵兰画一幅,为双钩芝兰、水仙、盆石直幅。笔墨娟秀,想见其为人。欵题『庚寅春日作』。则是在珠江时也。暇日闻桐仙言:桐仙始为韵兰弟子,韵兰出赴粤东,乃转而师小云。盖桐仙笔札之传,强半受之韵兰。其渊源固自可溯。又记:吴中女子林秋娘,名双桂。石氏青衣也。有小青、柳儿之憾。芳姿团扇,乃同遗骆仲,容人种未许骑驴。桃根击檝,留幻想于南部。枣花持脯,空着録于西河。有题壁诗流传。许兵部金桥,属戴中允醇士为画《悲秋图》册子,征诗画,作枯桂二株,在石栏干外。秋声秋色,顾影自怜。以云可悲,诚可悲矣。以视明人传奇所云『秋香亭得遇六如居士』者,同一侍儿也。而愉戚菀萃之间,相去岂可同年而语。戴中允复填〔满庭芳〕词二调,题于画册,作蝇头小楷,书之精妙,如文衡山。一时名流咸有歌咏。其事亦在庚寅,又以其名与韵兰偶合,因附记于此。乙未春夏间,葛太史蓬山,邀余同作和醇士韵词,适以杂事纠纷,未及命笔。孤此佳题,至今思之犹呼『负,负!』

邱三林,字浣霞。皖人。初入西班,后乃归徽班。春和堂卢禄驭弟子也。禄驭弟子有三人,一曰三才,字秋棠,其甥也。一曰方三林,字竹春,其妻兄弟之子也,与胖双喜演《十全福》,般妙玉得名,今自居春晖堂,得小秀兰为弟子,辉光日新矣。其一则邱三林,亦禄驭内戚也。三三并有声歌楼,而浣霞尤色艺双絶,倾动都人士。维时敦素堂潘巧书之徒曰:『陈金彩、汪双林、孔德喜皆擅时名,与春和堂诸人并入时品,各擅盛场。』至今十余年后,谈之者尚觉津津然齿颊有余芬。当日风流,令人神往。此中人今惟陈金彩享盛名,拥厚资。卽今三庆部掌班,寳善堂主人,小名『小元寳』者是也。浣霞与安次香为莫逆交。禄驭与宋全寳辈尝戏言:『梨园中文献,近日当推次香。嘉庆以还旧闻轶事,能言之累累如贯珠。』浣霞与游久,耳目濡染,亦能多所记忆。部中诸父老谈往事,往往呼浣霞印证之。辄就所闻者条举以对,可拟之为行秘书。他日次香在乐部俎豆不祧,则浣霞当分配享一瓣香矣。浣霞娶妇名玉卿,容光四照,朗朗如玉山,使望见颜色者魂消心醉,北方佳人也。后来惟国香堂芙蓉女儿仿佛其艳丽。当年侪辈中殆无其匹。婉娈燕好,双宿双飞,鹣鹣比翼,禽名并命,羣艳羡之。闻浣霞没后,玉卿抱琵琶过别船矣。癸甲之间,有劝我学河西聘曼殊者,或以玉卿为言。同人多来怂恿。余笑谢曰:『深山大泽实产龙蛇,自维凉德薄福,殆不足以当尤物。固知其非书生耦也。』遂罢。【三庆部,寓韩家潭春和堂。

陈金彩曩在敦素堂,隶乐籍,名曰『小元寳』。既掌三庆班事,乃更今名。其门下亦颇有佳伶。虽未能遽称大家、世家,与敬义堂、光裕堂抗颜行,然亦往往援盾拔戟,足以自成一队矣。高三庭玉言:『春台班有王元寳者,手挥霍数十万金,好摴蒱六博,每入场辄散数百金。金缠臂跳脱数十双,但供投壶一笑。所谓刘真长一掷百万,有其豪举。其妻苦谏,不见听。乃固要还乡。京城所有舍宇、店肆,贱价鬻之,尽室以行。元寳不获已,随之归。健妇持门,固犹不失为田舍郎。多牛为富,足谷称翁,亦足以豪也。归无何,不惯家食,复来京师,住旅店。裘马翩翩,甚丽都,好摴蒱六博如故。未几,博进负多,泻囊货骑,尽偿戏债。甲午、乙未间,竟展转为饿莩。其妇在南中固犹未之知也。「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锦绣万花谷中亦有此耶?』此高三目击其事,且曾以数缗钱赒之,故最得其详。盛衰荣悴,回首何堪。茵溷云泥,谁能遣此。因与寳善堂主人同小名,附记于此。

桂喜,居松秀堂,杨寳林螟蛉子也。寳林为三槐堂王福林女夫,与吴正田子为僚婿。既得桂喜为嗣,以色艺倾动都人士。一时游狭子弟竞饰厨传,积金钱愿纳交,惴惴然惟恐不得。当期年间,累四五万金。歌楼望桂喜如神仙中人。人人羡叹,桂喜亦风流自赏。顾不得于其继母。帅采林者,故其师也。有息女及筓矣,擎如掌上珠。琼林玉笋中相枚举,无足当意者。独许桂喜为可儿,以爱女归之。雀屏中目,鸿案齐眉。有时诩璧人之一双,无事偿聘钱之十万。其侪偶诸郎少年,相与羡极而妒。亦方谓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居然得兼,真天上人间第一美满事矣。漏三商而委禽,歌二章而弋雁。玉睢之好伊始,爽鸠之乐未央。夫何方喜乘龙,遽闻赋鹏。子归刺耳,姑恶惊心。托芘松柏之阴,柰何部娄;岂识楸枰之乐,但有勃溪。奉倩不哭而伤神,申生无辞而卽世。合卺共牢,式饮式食者,乃在阿芙蓉膏。汉庐江小吏焦仲卿夫妻,千古伤心第一事,乃今复见之矣。新郎才十六,新妇才十五,结褵才百日耳。哀哉!安次香改月老祠楹帖挽之曰:『愿天下有情人,都学他愚夫妇,烈夫妇;此前生注定事,不知是好因缘,恶因缘。』一时传诵,以为妙于语言。帅采林在和春部居福泰堂。其徒玉凤改福安堂。其子玉桂又改安泰堂。玉凤字瑞卿,以『小尼姑』得名,后入三庆为福云堂,畜弟子颇有佳者。而安泰堂迄今门风不振,惟玉林妻兄弟清香字篆卿者,入春台差强人意。后别居素安堂,卽常桂玉皇庙旧居也。【桂喜在四喜部,寓樱桃斜街松秀堂。清香在和春部,寓李铁拐斜街福泰堂,转入春台部移居臧家桥玉皇庙素安堂。玉桂、玉林仍在和春部,寓李铁拐斜街安泰堂。玉凤在和春部,寓李铁拐斜街福安堂,转入三庆部,寓陜西巷福云堂。

吴金凤,更名今凤,字桐仙。聪颕特达,文而又儒。近日文人所称『吴下阿凤』是也。其师小云,名法庆,故四喜部名辈,桐仙既入春台部,遂有出蓝之誉。风格洒然,谈谐笔札,色色精妙。所与游多当世文士,性复苦溺于学,故朱蓝湛染,厥功甚深。又能出其余以教其弟子。弟子曰小桐,《长安看花记》所推为压卷牡丹花者也。所居曰玉连环室,又有竹如意斋,插架皆精册帙,几案间错列旧铜瓷器数事,咸苍润有古色。过其门者,或闻琴声泠泠出户外,皆曰此中有人。诸名士以春秋佳日集其家,阄题分牌,桐仙必与参一席。墨痕淋漓襟袖间,与酒痕相间也。尤工绘事,师袁琴甫,学瓯香馆写生法,作没骨折枝花卉,殊有生趣。而酬应过繁,怱遽中往往金静川、安次香诸君为之捉刀。故外间兰亭颇多临本。然非曹洪倩人之比也。所作韵语,楚楚有致。暇复倚声学填长短句,亦自可诵。每于觥筹交错之时,偶出一语,指事类情,一坐尽倾。好从诸文士游,诸文士亦乐与之游也。以故年逾弱冠,而寻春车马犹烂其盈门云。先达中,乙丑一科人赏识桐仙者最多,往往以门生畜之。学作小楷,书殿试卷子,高积盈尺。我辈过夏,举人且逊其勤苦。行草书亦皆秀润流利,不似时过然后学者。兹事虽关人工,殆亦由天授也。王子猷性爱竹,所居辄植之,曰『何可一日无此君』。东坡居士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吴大帝言:『顾公在坐,使人不乐。』而晋人又言:『坐无车,公不乐。』人亦可以审所自处矣。若桐仙者,可封潇洒侯。菖蒲下拜,甘蕉许弹。坐对此君,自尔翛然意远。【春台部。寓五道庙春泉堂,移居陜西巷延陵光裕堂。

桐仙先画《对菊图》,自题五絶句,和者甚众。后又画《三友图》,征诗,自叠前韵为倡。诸题咏者尚多,和其自题《对菊图》五诗韵云。周太史艾衫,为作小品四六文序。工致秀韵,雅称才人吐属。以冷金笺书之,作《麻姑仙坛记》,楷法精妙絶伦。丁酉,桐仙乞题于余,未及命笔而难作。明年春,出戍湖南。友人为我料理行李者,遽收入箧衍。间关万里,相随来五溪。五溪人不识桐仙者,一展册如见其人。此亦香火因缘也。影里画中,如何如何。

王常桂,字蕊仙。壬癸之间,与韵香、冠卿鼎足而立,名在第二,目之曰蕊榜。是时韵香为广大教化主,是国香也,以韵胜;蕊仙,牡丹也,为艳品;冠卿,梅也,为清品。冠卿清不知秋,无复人间烟火气,标格过蕊仙,而风度不及。然蕊仙所以逊韵香者,亦正以美而艳为累,不得不让上界仙人出一头地耳。蕊仙丰容盛鬋,严妆袨饰,往复进退,光动左右。求之凡女子,殆无其匹。想见当日王明君,结束提琵琶,出汉宫,上殿辞别,光艳照人时。唐人呼太真为『解语花』,又曰『海棠睡未足』。而元微之《会真记》之状莺莺,则曰『娇羞融冶,力不能运肢体。』写美人浓艳凝香,千载下犹令人神往。不意蕊仙乃以一身备之。当日于锦绣万花谷中,如火如荼,压倒羣芳,独占春光九十,使观者沈酣其中,目不给赏,岂浪得名哉。【春台部,寓李铁拐斜街余庆堂,移居臧家桥玉皇庙槐庆堂。

庄福寳,字春山。三庆部郁大庆弟子也。后乃自居玉照堂。色艺不过中人,而语言妙天下。其为觞纠酒録也,座中无虑数十人,人各有性情、有面目、有技艺、有志趣、有喜忌,或动、或静、或默、或语,裙屐杂沓,觵斝横飞。春山从容酬答,或迎其意以发之,或导其意以达之,或如其意以偿之,或助其意以足之,莫不欣然开口而笑,各得其意以去。信乎春山为如意珠,虽取诸其怀而予之,不是过也。有时名流宴集,洗砚磨墨,折笺蘸笔,选香而添,掷花而润。当之者往往如张长史见担夫与公主争道,忽悟草书意势,触处洞然,风发泉涌,汨汨其来,不可方物矣。又如说评话,斗险语,径路既絶,风云未通,诸名士方且摇玉柄麈尾、擎铁如意,瞪目哆口如木鸡,春山往往于辞理将屈之时,如谢道韫施青丝步障为小郎解围,或竟如玉环妃子见皇帝博道已失,径放玉色猧子乱局,一笑而罢。生平对客,不为危言激论,而对之者未尝不意也消。谈言微中,可以解纷,春山有焉。曩家居时,见父执叶教习星曹,书赠六蓬船中人,集句云:『秋菊有佳色,春兰如美人。』今日国香服媚,非韵香莫足当之。至若东篱把酒,坐对南山,伴柴桑旧宰,独占秋光,翛然世外,絶无点尘,幽香逸韵,自足千古,春山庶几近之矣。文盛堂弟子,在春山以前者,有萧玉林,字雪珊。后别居文林堂,予不及识其人。闻其色艺俱佳,当年与梅卿、浣霞、竹春、秋棠诸郎,皆诗品中人。老辈中论道光初年人物,必举及之。其得名在春山先,固不愧卢前王后也。迩来脸玉犹润,喉珠不圆,退处玉照堂中,日倾三蕉,自取酕醄。惟二三旧相识招邀谈宴,筹花喝月,媵谑贡欢,相与倾倒。暇或与其侪偶中知已数人,沈李浮瓜,亲戚情话,如说开元、天寳盛时。不复锦帕缠头,作曩日狡狯事。卽或偶遇后生年少,兴高采烈,揎袖脱帽,汹汹拳拳,不过付之一笑。唐人《咏班倢伃》曰:『总向春园里,花间笑语声。』其超然远引,不欲多上人,为不可及也。郑秋江尝谓《莺花小谱》有曰:『反舌已声干。舞东风,兴未阑。筵前笑语司空惯。』刻毒哉斯言,闻之者能无痛哭?予识春山最迟,问其年曰二十。呜呼,乾隆年间,魏长生年廿七始自蜀来京师耳。比其入双清部享盛名,已当壮年。今日成功者退,乃在弱冠时,否者羣起而姗笑之。乌知阿婆三五少年时,亦曾东涂西抹来哉?噫!【三庆部,寓大外廊营文盛堂。郁福寳出居玉照堂,初在王广福斜街,后移居石头胡同。玉林出居文林堂。

张双庆,字莲舫。扬州人。初入京,在寳善堂与小天禄、天寿、天然同居。隶嵩祝部。后入玉庆堂,亦隶嵩祝。其师吕胖子,故春台部小凤、小翠之师也。莲舫既聪颕异常儿,又得名师循循善诱,演《失约日月图》一出,声名即大噪。辛卯百花生日,卽脱弟子籍,距客岁冬日长至登场,甫三月耳。后辈小蟾、小香,皆十五岁自立门户。梨园中拟之少年科第,弱冠衡文,令人艳说。如张柬之跪奉干佛名经,顶礼膜拜,慨然有成佛生天之想。以视莲舫,乃又如李长源以神童侍禁籞,总角婉娈,即厕身玉堂,读中秘书,恩遇无与为比。是真天仙化人,飞行絶迹,又非下界尘凡所敢望其肩背者矣。莲舫以道光十年二月来都下,期年而业成名立,家室完好。畜弟子三人,有齿长于其师者。师徒跳荡嬉戏,笑声日吃吃不休。是时莲舫年才十三耳。求之古名将中,如淮阴少年,一旦登坛拜将,将百万兵,指挥如意,一军皆惊。无论李广不侯,自叹数奇者,徘徊仰企,歆羡无已;即百战功成,图画凌烟,河山带砺,爰及苗裔,而劳逸难易,迥乎不侔。盖此事自有天授,殆非人力所能与矣。其居室在小安南营,曰莲舫堂。即长春旧室也。余识之稍迟,以阿芙蓉故,弢光敛采,几如李夫人转面向壁时,令人不禁有美人迟暮之感。然长身玉立,意思翛然,神采清澈,有蔬笋味而无酒肉气。如铁梗海棠,虽届春深,终不与芍药肥浓同争俗艳。固犹不失为清品也。初出师时,在三庆园演剧。方盛暑,部中人戏谓莲舫:『盍饷我辈西瓜消渴?』则笑而应曰:『诺。』百余人恣啖,顷刻尽卅余千。时甫自维扬逆其母至,大駴曰:『费金钱虽无几,然此儿如此豪举,吾恐其它日难为继也。』至今歌楼中犹能道其事。当日豪华跌荡,光辉四映,彼委琐龌龊儿,对之能无汗颜?』【嵩祝部,寓韩家潭寳善堂,转入小李纱帽胡同玉庆堂。出师后自居小安南营莲舫堂。

天禄,檀姓,或云默斋教授之孙也。元时有歌伎真真,自言建宁人,西山后裔。姚牧庵为翰林学士承旨,于玉堂开宴日见之,为白丞相三寳奴,落其籍,以妻小史黄康。明德之后,门户陵替,遂乃往往有此,可为浩叹。今天禄与殷采芝、陈四同掌春台班事,闻人言给孤寺西夹道望江会馆亦天禄掌馆,则其部署固自可观。顺林者,字砚香,【或作艳香】天禄族人也。幼随其父入都,居国安堂,与天禄所居国香堂为辈行。二人皆名门,而后起殊无足数者。天禄有女曰芙蓉,明慧艳冶,有长安丽人之目。都人士闻声倾想,红襟小燕,入幕窥帘。思窃比西家宋玉者,以千方百计得玉香为快婿。于归之夕,催妆却扇,喜可知也。于时日下羣公衮衮,识两家者咸会丰玉堂、国香堂两地,笙歌灯火,极一时之盛。花天月地,又添一段佳话矣。先是天禄畜一弟子,学唱武小生,颇秀慧。一日,酒楼演剧,座中有入觐刺史,怪其神情不类优儿,有所枨触。亟还寓,召之来,细诘姓氏、里居,及坠落之由。则从子八九岁时迷失道,为人略卖者也。刺史大恚恨,鸣之官。禄多方夤缘,乃得薄谴,论城旦。舂岁满复归京城,依然傅粉登场,聚徒教歌舞,意气扬扬,甚自得也。余尝有诗云:『茵溷无端堕落悲,幼芳狼藉有银儿。酒边更读王郎曲,天禄生还喜可知。』昔宋南渡时,伎薛幼芳为朱道学文公先生所窘,无服辞,但曰:『不可以吾污士大夫。』乾隆间,陈渼碧被逮,荷校以徇,逐还四川。而国初苏州王紫稼,重入都,谒龚太常,竟为汪南枝御史杖杀。薄命遭逢,又有幸、不幸焉。顾黄公有《读梅村〈王郎曲〉》题杂感絶句,自注序述王郎事甚详。所云『广柳纷纷赴盛京』,又云『争拍冰轮上马行』,皆指顺治丁酉科场事,吴汉槎诸君东戍宁古塔者而言也。旧与天禄齐名者,天寿。徐娘虽老,风韵犹存。今出临红氍毹,固犹得天禄之上也。顺林近日惟与旧相识数人往来,偶携弟子赴歌楼,亦不复酬应,盖已鬑鬑颇有须矣。【天禄住春台部,寓朱家胡同国香堂。顺林在三庆部,寓百顺胡同国安堂。

长春,字纫香。春福堂主者。道光年所称『状元夫人』是也。乾隆初,毕秋帆先生春试报罢,留京师,李桂官一见倾倒,固要主其家。起居饮馔,供给精腆。昕夕追陪,激厉督课,如严师畏友。庚辰,秋帆尚书以第一人及第。时溧阳史文靖公重宴琼林,来京师,笑谓诸君曰:『闻有状元夫人者,老夫愿得一见。』一时佳话流传至今。随园诗所谓『合使夫人让诰封』者,正指此事也。皇都春色,百花争放,秋芙在羣芳中如紫微善笑,又如蔷薇多刺。品格固未是高,然尚不至如『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也。北人呼长春花为『土抹丽』。其花见日则敛,向夜复开,四时不断。而托根滋蔓,生不择地。既少芬芳,又复旦暮变易。当万葩竞秀时,培植妙卉,寸土尺金,顾容此无足重轻之小草蔓延庭阶,大是恨事。若长春者,其品格在百花中乃适如其所自名耳。海盐朱九朶山,以癸酉拔萃为户部郎。眷长春甚,几于非是食不饱、寝不安。英四相公筦度支,朶山兼捐纳房。于时长春长袖善舞,筑室畜弟子、教歌舞,赚游狭儿金自娱乐。而朶山于乙酉、丙戌联捷,廷对魁天下。世遂以状元夫人目长春。无何,捐纳房书吏雕印假照事发,诸曹郎失察者获谴甚众。朶山亦以此事罣吏议,罢归。岁甲午,乃复出山,仍为户部郎。自此踪迹亦疏矣。方朶山官尚书郎日,令叔虹舫学士有侍儿,曰『多姑娘』。美而艳,且慧警。朶山大有芳姿团扇之意。自书楹帖曰:『一心只念波罗密,三祝惟祈福寿男。』学士笑谓曰:『他日能得鼎甲者,当以此儿赐汝。』未几,朶山竟以第一人及第。多姑娘竟不愿为状元小妻,强之不得,遂罢。《板桥杂记》载:旧院伎刘元,遇一过江名士,不为礼,恚曰:『若不知我为名士耶?』元笑曰:『名士是何物,能值几文钱?』雅俗之间相去乃真不可以道里计。【余尝以刘元二语填词,为〔水调歌头〕起句。】朶山之于长春也,非长春能识朶山,朶山自爱长春耳。宜其重来,而踪迹遂疏也。长春有弟子曰联柱,字小蟾。自别居春元堂。高视阔步,落落寡合。余目为伶侠,以尤三姐拟之。方其初脱籍时,一切草草。谒其师,有所假贷,乃德色谇语,不可向迩,且固一毛未尝拔也。阿蟾衔之甚,往来遂絶。嗟夫,见金夫不有躬,长春则诚有之矣。若云具眼识英雄,则固逊其弟子百倍。此事本不足置齿颊,顾『状元夫人』得名,已久无识者,或艳称之。恐致惑世诬民,不能不辨。长春肌肤不甚白晳,当时轻薄者有煤炭揑成一联。余载之《琐薄》。至所云太仆仇人,则或讳之。其详不可得闻也。【春台部,寓李铁拐斜街春福堂。

庆龄能弹琵琶,名『琵琶庆』。男子中夏姬也。嘉庆间即擅名,至今几三十年。年过不惑,而韶颜穉态,犹似婉娈。为男子装,视之纔如弱冠。至若垂鬟拥髻,扑朔迷离,真乃如卢家少妇,春日凝妆。岂楞严十种仙中,固有此一类耶?酒人中推为大户。巨觵到手,如骥奔泉,未尝见其有醉容。又吸阿芙蓉膏,日尽两许。世传此为罂粟液合诸药所制,能铄肌肤、损颜色,服之者容光鋭减。庆龄吸此廿余年,而面目丰膄润泽,视畴昔少好时,容华不少衰。洵是奇事。或谓其得斟雉之术,理或然也。演《宛城》,作张绣叔姆,余未及见。见其《荡湖船》小曲,抱琵琶出临歌筵,且弹且歌,曼声娇态,四座尽倾。烛影摇红之下,钏响钗光,鬟丝鬓影,无不入媚。盖其平居,入夜辄卧对一灯,往往申旦。朝曦已上,始拥被酣睡。亭午犹息偃在床。酒楼指名坐索,必俟日晚始徐徐而来。故茶园征歌,久不与列。而酒后灯下看美人,适得其妙,几忘其为东涂西抹阿婆矣。三庆后来之秀,林立庭阶。若论彼中人名辈,大半皆其孙、曾行。当其轻拢慢捻,流盼送媚时,偷睨场后小儿辈,骈肩窥帘,喁喁私语,往往吃吃笑不能自禁。故其当场意态,都无一定,随所感触,如风水相遭,自然成文,非他人所能及也。近日法林《荡湖船》亦擅时名,然颇似燕赵佳人,眉梢眼角时露劲气,不称吴娘肢体。福林态度温柔,而碧玉破瓜之年,未省人事。虽云绰约,终少妩媚。故至今三庆演此剧,终无以易庆龄也。娶妻妾,畜弟子。而弟子苦无佳者,以至门风不振。至于大妇、小妻,分曹列艳。鸳鸯七十二,花叶自相当。庆龄处其中,如豹仙紫云销魂。春娘换马,习为常事。款款蜻蜒,深深蛱蝶,秦宫一生花底活,不数金钗十二行矣。所营菟裘,曰遇源堂。其狡穴颇多。小妻居小椿树胡同者,为天人装。璎珞垂胸,绣袍綷地,见者惊犹鬼神。大妇旧住石头胡同,新移王广福斜街。南国佳人,风流自赏。吾曾见其小女。年纔十岁余,娇鸟恋巢,慧丽柔媚,在枇杷花下扑蝴蝶、捉迷藏,殊有姿致。洛阳女儿,难得此宛转如意者。掌上夜光,珍重护惜,宜矣。太初山樵《燕兰小谱》以魏长生为殿,余作《长安看花记》以小天喜为殿,今此録复以庆龄为殿,同一例也。【三庆部,庆龄居遇源堂,一在小椿树胡同,一在石头胡同,移王广福斜街。法林寓韩家潭春和堂。

大五福,字畴先。皖人。保定佳伶也。上谷为直隶省会,距京城三百三十里。日下歌楼淘汰簸扬,往往以余波润三辅。其间色艺稍可观、有声名者,又辄扬去,入长安。惟畴先始终居保定,凡十年。道光壬辰、癸巳间,表叔颜鲁舆制府,为方伯世兄阮小云观察摄廉访。余来迭主二公幕。时士大夫方以簿书期会勤职业。昔乾隆、嘉庆朝,合浦李海门太守,以县令起家,至郡将与吾乡涿州牧徐公用书,及余太岳祁州牧叶石亭先生并有好士名。公交车北来者,恃为东道主,供行李,无困乏。豪华跌宕,照映一时。今问诸父老,已鲜有能言前辈风流者。琦静庵通侯【善琦】方由蜀帅移节总督畿甸,风规峻烈,驭属吏严。戒诸长吏非檄召无得辄离职守。诸郡守、牧令,惴惴然几于非公事不敢至行省、谒上台。商贾坐阛阓,无由近利市三倍。于是会城客宿阒无人,乐部中人几口不言钱矣。尔时保定伶人分为二队:曰长庆部、曰三台部。长庆部既高自位置,不屑屑来悦庸俗人耳目。三台部则苟图足衣食,委曲婉转为容悦。以故长庆部益寥落不自存,多入三台部。畴先慨然谓部中诸父老日:『吹律不竞,吾不复能抱琵琶弹《郁轮袍》,为诸父老羞。』于是敛笙、笛、鼓、板,不复与诸郎竞。畴先昔既以色艺倾倒都人士,又其行义高如鲁仲连。诸顾曲者心重之。所居曰金丝胡同,邻□叔先生祠堂。余以谒祠日从友人访之,温润如陈玉琴,潇洒如杨法龄。天半朱霞,云中白鹤,有超然出尘之致,亦不觉心重之也。又有小五福,字寿先。扬州人。隶三台部。自言小时与秋芙同舟北来,所演杂剧亦多与秋芙同。在保定诸伶中颇有声,亦庸中佼佼者。然其举动乃大似《红楼梦》中夏金桂。以视畴先,未免有名相如之谯。特以其名相同,如京师大小清香之例,故连类及之,附记于此。实则拟非其伦也。小五福闻秋芙出师事,意怦怦动。好事者复嗾之,承谳者又憪然以古押衙自任,遂开笼纵之出。然诸与相识者,咸心惕惕然,待之如京伶赵悬郎,相对有戒心焉。【大五福在保定长庆部,寓金丝胡同。小五福在保定三台部,寓唐家胡同。

《辛壬癸甲録》终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 长安看花记》

(清)蘂珠旧史(杨懋建) 撰

●目录
长安看花记

●长安看花记

蕊珠旧史

我生也晚,不及见乾隆、嘉庆间人。比来长安,四喜部诸人又多转入春台、三庆部矣。辛壬癸甲以来,淹留京邑。洛阳名园,日涉成趣。青衫尘满,翠袖寒多。回首前尘,但唤柰何。丙申夏五,适遇韵琴新来保定,皇州春色尚能言之。然所识已大半道光十六年内所生人矣。嗟夫!此中人不过五年为一世耳。仆北来曾几何时,已不胜风景不殊之感。金尊檀板,翠海香天。坐享盛名,消受艳福。爽鸠之感,乐果未渠央耶?仆旬日后将仍入春明门,輙篝灯记此,以授韵琴。他时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能念及软红十丈中,尚有人低徊慨叹,如桓大司马者在否也。佛说因果,曰:去、来、今。今仆说现在法,故但据目前为断。缀《莺花小谱》《听春新咏》《日下看花记》之后,与之别行。蕊珠旧史掌生记。于时,荷花生日,有约避暑古莲华池上,以使君五马所驻踟蹰,竟不果往。

汤临川自题所填南北曲云:『玉茗堂开春翠屏,新词传唱《牡丹亭》。伤心拍遍无人会,自掐檀痕教小伶。』嗟夫!解人索难,自古已然。小伶自教,固犹愈于执涂人而语之。不然而西子骇麋,其不遭按剑者几希?阿掌醉后又题。

暇尝集《世说新语》,得二事曰:《桓子野闻歌唤奈何》《王伯与为情终当死》,典午风流,令人神游心醉。世传俞华首大夫中考功法,其劾语曰:『稍有晋人风度,全无汉官威仪。』俞闻之笑曰:『全无汉宫威仪,似我矣。晋人风度何止稍有?是非真知我者。』嗟夫,世岂真有此人哉?吾固将买丝绣之。

丁酉中秋,记于小霞所居梦侠情禅室。

秀兰,范姓,字小桐。吴人。今日之牡丹花也。美艳绰约,如当年蕊仙,而品格过之。风仪修整,局度闲雅。金粉场中,艳而能静。拟之《石头记》中人,大似蘅芜君。天香国色,艳冠羣芳,故应一时无两。尝演马湘君画兰,于红氍毹上,洒翰如飞,烟条雨叶,淋漓绢素。或作水墨,或作着色没骨体,娟秀婀娜,并皆佳妙。顿觉旗亭壁间,妙香四溢。诸游冶少年,争就场头乞得,珍重装池,锦带玉轴,什袭藏弆。有不能致小桐手迹者,自惭为不登大雅之堂,自惭为不韵。其见赏时誉如此,洵佳话也。师吴今凤,字桐仙,为小云高第弟子。小云者,故四喜部名辈胡法卿也。桐仙既别入春台部,自立门户,日从土大夫擅九能者游。文釆照映,声施烂然。又得小桐,美而慧,比之如意珠矣。所演杂剧,如《葬花》《折梅》《题曲》《雨词》《瑶台》《渡泸》,皆有可观。动止藴藉,妙于酬答。对之者未尝见其有疾言遽色,而神韵渊穆,令人自尔倾倒。当日呼玉妃太真为『解语花』,其态度宛然在人心目中。所居曲房小室,张自画兰蕙小幅。袁琴甫为补缀盆石,韩春卿为题八絶句。緑窗人静,空谷生香。游人入『服香小坞』者,如置身李贞美十娘家。洗桐倚竹,言笑宴宴,逈非凡境。梨园中以光裕堂为第一世家,有以也。丙申暮春二十三、四日,小桐于北孝顺胡同燕喜堂张筵召客。光裕堂既以三世擅盛名,小桐又以『和气汤』醉天下人心。于时窦霍豪家、五陵游侠、荐绅贵介、过夏郎君,莫不骏奔麋至,来会者六七百人。妙选春台、三庆、四喜、和春、嵩祝五部佳伶,合为一班。试云想之衣裳,奏锦城之丝管。卜昼卜夜,欢乐未央。笙歌灯火,极一时之盛。酒半,小云、桐仙、小桐率诸郎以次前,捧觞为客寿。客莫不欣然釂三爵。自乾隆丙午,陈渼碧为海门太守祖席,召客宜庆堂,五十年来复见今日。洵太平盛事也。犹忆春初元夕,同人小集五和楼。小桐即席乞镌『服香小坞』印,余时已被酒,车中携有青田,佳冻扶醉,仿曼生法,奏刀砉然,颇有汉人刻玉意。是夕,集玉连环室,复为桐仙作『竹如意斋』画印。围炉烧烛,铁笔纷披,狂奴故态,不堪回首。吾友赵友竹,贻我纨扇,画小桐小影,神情态度,无一不肖,命之曰『国香秀影』。凤翎尝乞填〔国香慢〕词,题所画兰。诺之,久未命笔。后检《樊榭山房集》,有咏素心兰〔国香慢〕一调,即以移赠。端居多暇,乃按谱依韵和厉太鸿词,题扇头小桐像。画中人自足千古矣。【春台部,寓陜西巷延陵光裕堂】。

△桐仙画《三友图》,自命为松,闰桐为梅,而以竹目小桐。余作帝城花样,命桐仙曰:修竹今乃移赠小桐,拟人必于其伦,桐仙所品题似觉未当也。图绘各半身,行看子分装为三巨册,遍征诸名士为诗歌。小桐一图像,形固不甚肖。以视友竹所画,展向春风,似曾相识。是耶?非耶?下笔有神耶?妙画通灵耶?方写真时,固未尝刻意摹仿,极力求肖,而传神写照,恰在阿堵中。好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绘事何莫不然。余对簿日,书笈寄友人家。比就道,简行李,则友竹画扇不知谁何胠箧攫之去矣。年来在五溪戍所,殊有江州黄芦苦竹之感。每当风月娟好,花酒流连,坐忆故人,輙咏江文通赋。曰:『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余又有《春灯问字图》册子,乃余及内子小像,亦并攫去之。盗亦有道,可为喷饭。

鸿翠,俞姓,字小霞。初名绮文,更名雯。画兰款署『吴下阿蒙俞雯』是也。与韵香同里、同师。故其行动举止,都无俗韵。标格如水仙一朶,在清泉白石间。余尝以初度,夏偕友人访之。芍药已过,樱桃初熟。文窗四拓,帘波如水。柳緑竹影中,微扬茶烟一缕。径造其室,则小霞方独醉一壶。手黄■〈广外吾内〉堂《香屑集》,曼声讽咏。令人想见谢镇西夜泊牛渚,闻袁临汝郎隔舫咏史情事。见客初不甚酬对,而谈言微中,使人之意也消,洵佳士也。昔韵香居传经堂,以第一仙人为广大教主,望之者如藐姑射神人。嵩祝部一时声誉顿起,尔时虽有蟾桂、鸿喜同居,无能为役也。韵香既没,传经堂转入春台部,得小霞,乃殊有太原公子裼裘而来之概。昔郗公谓其门生:王氏诸郎,羲之最佳,正谓其能不自束缚耳。后来之秀,位置第二,乃拜虎贲,非认鲁公也。玉溪生诗云:『月没教星替』。若小霞者,神明玉映,可谓长庚伴月,又非三心五噣比矣。【春台部,寓韩家潭传经堂刘。转入四喜部,寓石头胡同内羊毛胡同咏霓堂。

△小霞,吴中旧家子。父故隶廵抚使者麾下,为材官。有男子,子八人,小霞行第三。以嘉庆二十五年庚辰生,故小名阿龙。晋人言『阿龙超阿龙,故自超』,此之谓矣。余曩遇阿龙,殊落落,故《看花记》为立传,着语殊寥寥。丁酉春,小霞既脱弟子籍,仍寄居传经堂,乃与余过从日习。秋七月,余以顺天科场事,逮系诏狱。小霞职纳槖饘焉。先是余效唐人曹尧宾体,作游仙诗十五首,述乾隆、嘉庆间轶事。一咏黄县丞仲则景仁云:『琼箫金管集莺簧,广乐钧天奏未央。亲见生天黄仲则,淋漓粉墨又登场。』一咏罗山人两峯聘云:『两峯鬼趣渚犀然,孤竹俞儿在眼前。岂是不能画鸡犬,薄他舐药便登仙。』小霞每以为戒曰:『以子才华,如日在东。奈何效唐子畏、杨升庵、康对山诸公失意所为?窃恐文人无福,不幸言而中也』。嗟乎!言犹在耳。所谓楚王子围不能自克,以及于难。天实为之,谓之何哉!小霞能画兰蕙。水墨淋漓,落纸輙数十幅。其人胸次洒落,品格翛然。故笔墨超脱,非诸郎所可及。丁酉夏秋间,长日无事,界绢素作乌丝阑格子,为余写诗。日以七百字为率。或白日无暇,夜分归来亦必补足之。然对客无咬文嚼字态,所谓高出桐仙诸人上也。与许兵部金桥交最厚。后以金麟故,踪迹遂疎。丙申中秋,闻金桥为债家所逼,日向夕,亟驱车载数百千钱为偿之。先是小霞私蓄几二千金,供金桥挥霍尽,及出师,既成约,说金钱不能遽集。乃别筹,迟之又久,自秋徂春,始得蒇事。而金桥于暮春伤寒七日,不汗死矣。陈东阜鸿逵赠楹帖曰:『常将肝胆酬知己,小占温柔即美人』,可谓知小霞者。小霞尝自题画兰曰:『可怜一样庭阶种,流落人间当草看。』盖自庚寅入都,为弟子者凡十年。其师初令裹头为女子装,般《摇会》诸剧。不愿。乃改为小生。其遇可悲,其志可嘉也。丁酉秋八月,移居羊毛胡同,余为作汉碑额篆,榜所居曰『梦侠情禅室』,书大门曰『华首堂』。祝小阜兵部改题曰『咏霓堂』。戊戌春,率其弟子秀芸入四喜部。或者四喜部殆将复兴乎?

凤翎,陈姓,字鸾仙。菊部中推弦索好手。演《花大汉别妻》,弹四条弦子,唱五更转曲,歌喉与琵琶声相答。琵琶在金元时本用弹北曲。鸾仙齿牙喉舌妙出天然,媚而不纤,脆而不激,圆转浏亮,如珠走盘。真觉遏云绕梁之音,今犹未歇,非他人所能及。丰仪朗澈,笑语俊爽。双瞳人湛湛如秋水,一笑百媚。当之者莫不色授魂与。余每戏呼为『玫瑰花』,以其英气逼人,大似探春也。仲云涧填《红楼梦》传奇,《葬花》合《警曲》为一出。南曲抑扬抗坠,取贵谐婉,非鸾仙所宜。然听其〔越调斗鹌鹑〕一曲,哀感顽艳,凄恻酸楚,虽少缠绵之致,殊有悲凉之慨。闻者自尔惊心动魄。使当日竟填北曲,鸾仙歌之必更有大过人者。丙申二月二十九日移居藕香堂。联升旧居也。余为作小篆题榜曰『紫桐花馆』。鸾仙饮量不宏,而意态甚豪。能画着色兰蕙,虽不及小桐,亦自饶疎秀。拈毫弄翰,时时堆纸盈几案。所恨酬酢太繁,征逐日多,作辍不常,湘帘棐几往往孤负耳。春试报罢,余与黄镜生苦无聊赖。日日眠瓮头,卧垆侧,取浇磊块。与阿鸾日益习。一夕醉归,见余持六角白团扇,欣然把笔,仿瓯香馆写生法,作素兰一丛曰,将乞填〔国香慢〕一调。此梦窗自度腔,沧浪咏桂之作。所谓夷则商犯无射宫者也。余案:梦窗甲稿《玉京謡》自注亦云『夷则商犯无射宫』。私测制腔之意,因夷则商、无射宫皆用『凡』字煞,故合写其声也。思之未得其理,不敢贸然点笔。日月匆匆,不快于怀。顷在卢龙,忽检《樊榭山房词集》,有〔国香慢〕一阕,咏素兰。其落句云:『白凤梳翎,写影云窗』。名字事实,隐然相合。恍然忽悟此调乃周公瑾自度曲。薲洲渔笛谱自注夷则商,是与《白石集》《霓裳中序第一》正同。管色俱用『凡』字煞。与〔国香慢〕用『凡』字煞者亦同。且不犯无射宫,即以蔡元定毕曲之说证之,亦合也。樊榭老人百年前填词,一似预为今日题鸾仙此画而作者。文章有神,良足异矣。得意之极,不觉拍案狂呼,为浮大白。余有《紫桐花馆画扇记》详述其事。词繁不载,撮记其大略如此。【三庆部,寓韩家潭敬义堂,移居小李纱帽胡同藕香堂陈。

△鸾仙近日作画,大有进境。气韵不及小霞,而姿致殊胜小桐。作双钩渲染,尤娟秀可爱,所谓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待。鲁子敬惊非吴下阿蒙矣。天下事惟在有心人好自为之,岂独绘事小道为然。旧岁所持六角团扇,今夏在小有余芳园为友人强纂去矣。

玉香,潘姓,字冠卿。后起中前辈也。亭亭玉立,秋水为神。《聊斋志异》所谓『艳如桃李而冷如冰雪』,斯人近之。顾梁汾《咏梅 浣溪纱》云:『物外幽情世外姿,冻云深护最高枝,小楼风月独醒时。

一片冷香惟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待他移影说相思。』空山流水,冰弦一抚,清清泠泠,令人萧然意远。目为槛外人妙玉,可谓神情毕肖。暗香疎影,故应在孤山伴逋仙偕老矣。然其《掬月》一出,为韩国大姨,以瑶池之品,写金屋之姿。天上风光,迥非凡艳。而举体皆媚,柔若无骨。回翔旋折,飘飘欲仙。观者几欲使无方持衣裙,恐其因风而去。固宜瑶台独步。演杨妃春睡,旖旎翩跹,尤非人意想所到。《瑶台》《藏舟》诸剧皆其余事也。夙与韵香、蕊仙齐名。韵香已如优钵曼殊,昙花一现;蕊仙亦如春深芍药,顾影自怜。惜美眷之如花,惊流年之似水。今惟冠卿,风致犹存耳。娶妇名芙蓉,为国香堂爱女。璧人一双,一时称快,往往举以骄人。丙申四月十三日,花烛之夕,余为赋〔贺新郎〕。昔康熙朝汪蛟门舍人纳姬,徐方虎、王西樵、周雪客、陈纬云诸公斗险韵,同用此调。今輙依其韵谱之。不和迦陵云郎新婚之作者,嫌太熟也。词云:『一桁帘衣卷。藕花中,并蒂移花,羊车初遣。莫笑一生花底活,未许露华轻泫。况红药,留春如茧。一笑并肩人镜里,问近来,眉样今深浅?紫云曲,谱亲展。国香服媚名逾显。记索郎,飞白瑶台,亲题禁扁。为检河魁翻秘笈,不吠琅嬛白犬。许平视,磨砖幸免。不碍二分春似水,算长安,添数看花典。圆月照,华灯翦。』曩于甲午初秋,闲坐丰玉堂大清香旧宅也,南海劳四谔士属为署额。因忆张南山司马《玉香亭词》《咏白莲》〔浣溪纱〕有『银塘风定玉生香』之句。当日南山以此词得妇,絶妙好词也。因命之曰『白藕花吟舫。』香山鲍太史逸卿,以冷金笺书之,揭楣端。故词中及之。【三庆部,寓韩家潭敬义堂,移居李铁拐斜街荥阳丰玉堂。

双寿,钱姓,字眉仙。吴人。嘉庆以还,梨园子弟多皖人,吴儿渐少。岂灵秀所锺,有时销歇耶?眉仙如初日芙蓉,韶令天然。论者拟之以邢岫烟。神情态度,幽闲典雅,庶乎近焉。嘉庆二十年后所生人,道光十年后擅一时名者,韵香、蕊仙、冠卿、鸾仙、小蟾、小云次第脱身去。秋芙最后,亦于丙申夏初自立门户。小桐亦已有成说。惟眉仙、管霞犹作笼中鹦鹉。二人皆居韩家潭。管霞居极西道北,曰春和堂。眉仙居极东道南,曰三和堂。相去数十弓。两恨人望衡对宇,亦恨事也。眉仙既郁郁不得志,眉黛间常有怨恨之色。幽微掩抑,不能自胜。每诵『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之句,清泪如铅水,往往以之洗面矣。

道光初年,京师有集芳班。仿乾隆间吴中集秀班之例,非昆曲高手不得与。一时都人士争先听睹为快。而曲高和寡,不半载竟散。其中固大半四喜部中人也。近年来,部中人又多转徙入他部,以故吹律不竞。然所存多白发父老,不屑为新声以悦人。笙、笛、三弦,拍板声中,按度刌节。韵三字七,新生故死。吐纳之间,犹是先辈法度。若二簧、梆子,靡靡之音,《燕兰小谱》所云『台下「好」声鸦乱』,四喜部无此也。每茶楼度曲,楼上下列坐者落落如晨星可数。而西园雅集,酒座征歌,听者侧耳会心,点头微笑,以视春台、三庆登场,四座笑语喧阗,其情况大不相侔。部中人每言:我侪升歌,座上固无长须奴、大腹贾。偶有来入座者,啜茶一瓯未竟,闻笙、笛、三弦、拍板声,輙逡廵引去。虽未敢高拟阳春白雪,然即欲自贬如巴人下里固不可得矣。眉仙尝演《红楼梦 葬花》,为潇湘妃子。珠笠云肩,荷花锄,亭亭而出,曼声应节,幽咽缠绵,至『这些时,拾翠精神都变做了伤春证候』句,如听春鹃,如闻秋猿,不数一声『河满』矣。余目之曰幽艳。尝论红豆村樵《红楼梦》传奇盛传于世,而余独心折荆石山民所撰《红楼梦》散套为当行作者。后来陈厚甫在珠江按谱填词,命题皆佳。【余最爱《画蔷》一出。《绣鸳》一出情景亦妙。】而词曲徒砌金粉,絶少性灵。与不知谁何所撰袖珍本四册者,同为无足重轻。故歌楼惟仲云涧本传习最多。散套则有自谱工尺,故旗亭间亦歌之。然琐琐余子,无堪称作潇湘馆主人者。虽有佳品,非过于秾,即失之劲。盖冷艳幽香,固自与夭桃郁李不同。惟眉仙差能近似耳。《疗妬羹 小青题曲》一出,为小桐擅场,惜不令眉仙演之。三和堂主者曰叶老四,太湖人。其弟子在眉仙前者,有皖人丁春喜,字梅卿,后别居浣香堂。其面目性情皆与眉仙絶相似。安详静穆,对之令人躁释矜平。晋宋人所谓『春日携双柑,斗酒听黄鹂,可以为俗耳针砭,诗肠鼓吹』,正谓斯人。当时评者,以春喜为诗品中神品。所云『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者也。吾闻其语,未见其人,每对眉仙,辄起虎贲之思。【四喜部,寓韩家潭三和堂,双寿移居石头胡同椿年堂,春喜移居浣香堂。

△丁酉初夏,余在通州书眉仙此传,装潢讫,入都即授之。而眉仙已别居石头胡同椿年堂矣,为之一快。传中写出幽忧情状,自谓颇能绘影绘声,不忍弃置,仍使张之壁间。时管霞亦已脱籍,仍居春和堂。凡眉仙一辈人,皆自立门户矣。惟小桐屡有成说,卒不能自拔。古乐府曰:『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杂花生树,羣莺乱飞;飘茵堕溷,各有因缘。命也如此,夫复何言!

陈玉琴,字小云。此碧桃花也。拟之《石头记》中人,极似寳琴。眉目肌理,意态言笑,无一不媚。而安雅闲逸,温润缜密,有时神明焕发,光照四座。对之如坐春风,如饮醇醪。古人称温柔,惟小云足当此二字。比德于玉,无愧璧人。好从文士游。讲论申旦,娓娓不倦。风韵固自不凡。其同居者,曰桂香,字妙云。色艺未是佳品,而举止殊有大方家数。亦好从文士游。盖俱为碧云弟子。碧云当日,温文尔雅,妙擅清誉。二人同师,家法固在也。《玉簪记 茶叙 问病》,雨初演之,能状其痴情一点;小云演之,则慧心四暎。可谓各得妙姑之一体。小云之为人,癯不露骨,丰不余肉,香而不腻,圆而不甜,风流藴藉,无纤毫俗韵。将来此中人福泽,当以小云为最,他人不及也。昔无锡清微道人所居曰『福慧双修庵』,人间天上,二者难兼,若小云者,其庶几乎!妙云,吴人。小云,皖人,其父机匠也。碧云既南归,妙云仿处深山堂,小云别居辉山堂,即四顺堂旧宅也。自南中迎其父母偕新妇来,并携幼伶七八辈。正拟聘师起科班,而小云遽中法。丁酉冬夜,有管库吏及户曹掾,招转饷官饮其家。从者误触廵城御史车。遂并逮小云,付秋曹。以所司钱谷出纳事,『羣饮聚谋』,祸且不测。或为宛转维持,始得从薄谴。坐以吸食鸦片烟,论城旦,舂徒迁安。【此狱山东司承谳诸郎官有曾为侍御史者,颇以恶谑作剧供笑乐,当之者几不能堪。迁安尉刘君勋鼎,河南人,平日玉楼金埒,踪迹颇勤。金铃十万,余乃以故意望之。杜牧湖州十年,乞宫上笺者,亦具有因缘也。】然已狼藉如薛幼芳矣。时同坐系者,有伍兰凤,字韵秋,张绪当年,亦佳伶也。先是四顺堂以男女混杂,累北部尉及丞罢官。越一年,而小云又及于难。或谓宅相不吉,理或然欤?然余所评福泽之说,遂已不验。天下事不可料如此。噫?【三庆部,寓韩家潭深山堂,玉琴移居辉山堂,妙云仍居深山堂。

翠霞,字青友。初居鸿喜堂,后为桐仙弟子,更字闰桐。桐仙于丙申画《三友图》册子,谓小桐、闰桐并已而三也。闰桐既出名门,渐渍熏陶,亦能作小幅着色兰蕙,娟娟楚楚如其人。吴伶王若兰,自言入都为教师十三年,所教小郎二百余辈,惟翠霞足当丽人之目。余从蓬山识青友。方蓬山壬辰举贤书时,青友纔十三、四。娟秀艳冶,肌理细腻,殆无比伦。古人所称『柔荑凝脂』,乃信有之。性尤警敏,殆真能以目听,以眉语。『金陵十二钗』正册诗,末首云:『情天情海幻情身。』当日可卿兼美,偶现色身说法,遂能使绛洞花主于怡红快緑中,心醉欲死。其风姿令人梦寐见之。在羣芳中品第是秋海棠。当碾冰为土,玉为盆,深贮之银屏珠箔中。灯红酒碧,茶熟香温,使按红牙低唱柳郎中『今夜酒醒何处也,杨柳岸晓风残月』,真乃有瑶台梦醒,天上人间之感矣。丙申天中节,偕金静川访之玉连环室。长身玉立,居然伟男。然恂恂犹如处子。弥令人回忆灵和殿前风流。吾尝谓:后来之秀,惟翠香意态融冶,是好女子。乙未冬,同友人为销寒之会,迭为宾主。日在香天翠海之中。一夕,扶醉送玉仙归日新堂。烧灯更酌,迟客未至。玉仙既不胜酒力,余亦玉山倩人扶矣。温伊初方携瑶卿执茶瓯就灯下商北曲〔赏花时〕工尺,闻余欠伸,遽揭帐肘余起坐曰:『子亦忆香雾空蒙之诗乎?香暖春酣,较之石凉花睡,当何如?』是日压轴子玉仙方演《醉归》,情景尤切。伊初因笑谓余:『昔载园先生为陈渼碧画《西川海棠图》,今日当为此儿补画「海棠冬睡图」矣。』宋人词『少年听雨歌楼上,中年听雨客船中』,诵之辄为怃然。玉仙迩来颇有声,然以视闰桐当年,固不免蒹葭倚玉树之叹云。【嵩祝部,寓燕家胡同鸿喜堂,转入春台部,寓陕西巷延陵光裕堂。

△丁酉春,桐仙遣闰桐复归鸿喜堂。所谓『三友』者,风流云散矣。每诵唐人《题长安酒家壁》诗,辄为废书三叹。嗟夫!悠悠行路,世情大都如此,于若辈乎何尤?

小兰,字韵秋。初居永发堂,后入敬义堂。梨园中以光裕堂为世家,敬义堂为大家。主之者曰:董秀蓉故出耕斋门下,以小生擅名。冠卿、鸾仙、小香,咸出其门。韵秋入门,适际盛时,余识之最早。壬辰二月,征鞍甫卸,春服既成,同人小集如松馆,为余洗尘。韵秋,芙蓉女儿,明秀无匹。姗姗来迟,媚不可言。坐对名花,遂至沈醉。绛蜡高烧,海棠睡未醒。予与周福门、韩季卿、冯竹生,茘生、余静川、朱子良诸君子,重房复室中环守之,至夜分乃相将送之归。乙未冬,在广和楼,即康熙时查家楼也。小兰演《藏舟》一出,声情幽咽,听者但唤奈何。日昳相携访之,雨鬓风鬟,江潭憔悴,灵和殿前风流,不堪回首。是夕,冠卿、鸾仙俱集。酒酣,冠卿更唱〔山坡羊〕二曲。璧月如水,银云不流。双笛吹凡字调和之,不能压其声。昔人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信然。小兰自愧弗及,涕泗浪浪,弥不自胜。为咏『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之句以慰之。瑶台梦醒,天上人间。归路马蹄踏月,弥忆壬辰春夜、红烛笼纱时情事不能置。【三庆部,寓朱家胡同永发堂,转入韩家潭敬义堂。董秀蓉初在百忍胡同耕斋,移唇韩家潭敬义堂。

福龄,钱姓,字绮人。眉仙同怀弟。近日推大有堂桂云为嵩祝部首座,实非绮人比也。绮人娟娟少好,顾影徘徊,嫣然媚絶,而无姚冶之态,可谓『静女其姝』。买姬扣扣,寄辟疆小札,用江文通『见红兰之受露』语,大为称赏。坐对绮人,令人殊有光风转蕙泛崇兰之想。自韵香去后,一枝翘秀,实难其选。绮人乃如隔水桃花,自然明媚。柳阴竹外,人面春风,寻春裙屐,不觉成蹊矣。眉仙在四喜部虽擅一时名,而居恒对影,郁伊善感,日念绮人不去怀。虽同在花天月地中,固不能对床欢语。每见客,必探绮人近状。有过观音寺前者,必寄声问讯。割一味之甘,赌五纹之佩。至情至性,感动旁人。呜呼,读棠棣之诗,孝弟之心可以油然生矣。其同师者,曰遐龄,字绮仙。如金在矿,如银在铅。光辉犹未发,越然婉约安详,无浮嚣习气。小子有造,与绮人共居。熏而善良,固应尔尔。其北则鸿喜堂在焉,翠霞所居也。同居者,曰翠云。以青友故,过客亦熏沐而登之,然未免有续貂之诮矣。【嵩祝部,寓燕家胡同福升堂。

巧龄,字秋仙。与绮人为同门生。绮人为眉仙同怀弟,余推为嵩祝近年第一人。而秋仙盛时,余未之识也。平湖韩四季卿,属友人作题壁图小影,其旁捧砚者为秋仙。明秀艳冶,殆无其匹。虽当年青友、韵秋不足过。丁酉初秋六夕【唐人皆以六夕乞巧】,修秋褉,集右安门外尺五庄。《看花记》中人,来会者十有七人。季卿出图索题。见者咸谓『影里画中,呼之欲出』。蒋叔起为同人署观款毕,余屏坐水亭,悄然凝思。小霞携绮人继至,言秋仙未南归时事,娓娓不休。于时嘉树选荫,新荷媵香,枨触于怀,不能自已。书二絶句云:『桐阴如水梦如烟,又向情天证四禅。对此玲珑一片石,自怜心事得秋先。』『画中声影梦中游,悔煞匆匆唱石州。我是中年桓子野,近来无赖渐知秋。』嗟夫!我生也晚,贺老、龟年,皆不及见。乃春明门内,亦复咫尺天涯。隔花人远,中心藏之,而又交臂失之。仅仅从画图省识。珠勒珊鞭,匆匆九陌。回首前尘,能无恨恨!昔人谓三生石上,无一笑缘。随园老人生平最信佛氏因缘之说,纪文达公笔纪杂说议论亦复相同。吾今于秋仙亦云然矣。书此毕,怃然阁笔。【嵩祝部,寓燕家胡同福升堂。

翠翎,王姓,字雨初。扬州人。冠卿弟子也。风骨未骞,而宛转如意。赵秋谷《海沤小谱》中所称『飞鸟依人』,大动人可怜色。是儿意态,近之如山茶花,秾而不俗。大家儿女固应尔尔。此蘅芜院中黄莺儿也。演《茶叙》《观花》二出,俱有可观。尝尊前捧砚,乞留题。为署居室曰『听春楼』,楹帖曰『半榻茶禅圆梦夜,一帘花气酿愁天』。仆本恨人,强为排遣。飞鸿踏雪,动留爪痕。醇酒美人,前尘影事。曲尘如海,緑叶易阴。他日杜牧寻春,又添一番惆怅矣。【三庆部,寓李铁拐斜街荥阳丰玉堂。

玉笙,字芝香。嵩祝部佳小生也。幼年亦裹头唱《荡湖船》。今年三十而色艺不少衰。其师王天喜絶钟爱之,欲以为子,故至今尚居槐荫堂。玉磬,字瑶仙。初与双庆同在玉庆堂,师吕胖子。后乃归槐荫堂。出师后,自居青莲堂。与槐荫堂望衡对宇,晨夕过从,如一家然。其妻,故王天喜所抚和春部胖松林女也。故瑶仙在和春部。和春故少佳品,惟玉磬、素香,差强人意耳。余识芝香已在弱冠后,举止安雅,无少年佻达习气。丰容阔步,亦殊似富家儿郎。吾尝谓:此中人他日福泽,当以小云为第一。若芝香者,亦庶几焉。大有堂桂云在嵩祝近日颇有名。然以视芝香,未免小巫见大巫矣。淘之汰之,岂盛难为继耶?即以貌取,亦殊觉儗非其伦也。【玉笙在嵩祝部,寓石头胡同槐荫堂。玉磬转入和春部,移居青莲堂。桂云在嵩祝部,寓石头胡同大有堂。

德林,字管霞。虽无晴雯之艳,而性格近之。极似怡红院中林家小红。玉仙演《占花魁》,以憨见妙;管霞则正以慧见妙。各擅胜场。使尹、邢相对,能不爽然自失!冠卿亦以此出擅名。然冠卿遭际顺境,事事如意,所谓『强笑不欢,效颦不愁』。管霞则长身玉立,自顾头颅如许,幽忧怨愤,时积于怀。当夫檀板一声,亭亭扶影;眼光一注,茫茫大千,托足无地。此情此境,枨拨伤心。幽愁暗恨,触绪纷来。故其低徊幽咽,慷慨淋漓,有心人一种深情,和盘托出。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垒块,不自知其然而然也。『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蕚』,每咏王右丞《辋川杂事诗》,能无慨然?《燕兰小谱》有句云:『若教嫁作曹交妇,纵不齐眉也及肩。』趣语解颐,随园亟赏之。折腰龋齿,颇费周旋。文人无赖,遂有此口头罪过。冠卿年来亦有鳬胫鹤膝之谯。菖蒲拜竹,举头天外,管霞乃如春笋出林,渐欲过母。故观场矮人,往往有元龙百尺之憾矣。性既疎脱,又惯无拘检,不顾忌讳,遂致口角招尤,殊费调停。虽然,长安人海,红尘缁尘,阅人多矣。六街蹀躞,马尽如龙;九陌遨游,士多于鲫。黄衫谁是?翠袖寒多。一击未能,九州岛自大。天荆地棘行路难,又何怪伤心人触处皆非也。六朝人乐府曰:『蓼虫避葵藿,习苦不言非』,又曰:『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君子哀其遇而原其心焉可矣。【三庆部,寓韩家潭春和堂。

联桂,黄姓,字小蟾。世俗所称『状元夫人』长春弟子也。昔吕青田作《女仙外史》,演说永乐朝蒲台女子唐赛儿事。言仙、佛之外,厥有魔道,是为三教。常日阿修罗与我佛比肩而立,意气固自不凡。小蟾行事,往往莩甲新意,不循轨度,是殆曼陀尼之亚也。其人疎节阔目,如小人家儿女,而意量自远。性伉爽,笑语甚豪。每以伶侠自处。所不当意者,往往如灌夫骂座,冷若冰雪。余尝戏呼为尤三姐。爱之者阿其所好,乃直欲以枕霞旧友拟之。小蟾欣然谓『掌生品评不谬』。足见其胸抱,亦可谓有自知之明者矣。李载园太守,少年下第,留京过夏。时蜀伶陈渼碧负盛名,常以白眼待人,独倾倒载园。每值梨园演剧,载园至,陈必为致殽核,数下场周旋。观者万目攒视,咸啧啧叹羡,望如天上人。或陈赴他台,闻载园至,亟脱身至。其相契有至深者。载园为画《西川海棠图》,征诗海门。诗钞有《自题海棠画卷》及《衙斋补种海棠诗》,皆忆渼碧作也。此千秋佳话,以视秋帆尚书遭际,殆有过之焉。《燕兰小谱》不载其事,殆未免文人相轻之习尔。吾乡黄镜生孝廉,丙申春试后,偕余及冯朗崖访小蟾。一见如旧相识。至夜分,余辈散去。小蟾独拉留镜生,命酒更酌,烧灯相对,诉欵曲。红日上窗,犹言刺刺不休。以视渼碧之于载园,殆又过之焉。自后友朋酒座,必相将俱来。二人无日不见面。或余辈故强镜生他赴,则春元堂使者相错于道。殆食息相随,如形影然矣。昔杨法龄既脱乐籍,不畜弟子,日与诸名士相揖让。小蟾援其例,亦不畜弟子,见客亦长揖不拜。往往高谈雄辨,惊其座人。顾好讦直,以招人过。人多不能堪,其侪偶咸嫉之。我辈亦多恨者。一时谤讟繁兴,二人不恤也。榜发,镜生报罢。小蟾固要,不令南归。隐然以秋帆尚书相待。余尝谓此子殆欲合桂官、银官为一人矣。佛言『一切众生各有因缘』,于兹益信。茫茫大千,每咏『不薄今人爱古人』之句,辄慨然为酹一大白。小蟾生庚辰,以甲午出春福堂,自居春元堂,年才十五。同辈中脱乐籍为最早。其色艺不过中人,且以阿芙蓉故,容光鋭减,如春深海棠然。论其行事,则近今罕觏者矣。【春台部,寓李铁拐斜街春福堂,移居韩家潭春元堂。

△小蟾丙申秋随一县令赴江西,戊戌春复入京,寄居春福堂。予南戍期迫,未及见也。闻此来重理旧业,将谋畜弟子,不复如昔日效熏卿所为矣。甚矣!晚节之难也。

兰香,张姓,字纫仙。濯濯如春月柳。风流自赏,拈毫弄翰,恰然自得。字作欧阳,率更体,清拔有致。每当茶瓜清话,把卷问字,捧砚乞题,墨痕沾渍襟袖间。此三庆部后来书呆子也。性既苦溺于学,而一洗咬文嚼字丑态。石韫玉而光辉,水含珠而川媚。无事张皇,自然流露,此香菱所为,高出时流也。吴儿性格,大抵温柔。纫仙风格洒然,散朗多姿,独有林下风。福云堂主者,曰玉凤,字瑞卿。故出福安堂,亦擅时名。有弟子六、七人,其一曰素香。在和春部。意态颇似紫菱洲中二木头。有敦厚之质,少活泼之趣。和春为王府班,击刺跌掷是其擅场。中轴子为四部冠。今高腔即金元北曲之遗也。和春犹习之。又多作秦声。至于清歌慢舞,固无闻焉。若素香者,在瑶仙外亦可谓庸中佼佼者矣。【兰香在三庆部,寓陕西巷福云堂。素香在和春部。

三元,字藕仙。翠香师弟也。面目媚秀,发初覆额,如新莺学啭,乳燕试飞,每登场与玉仙两两相比,尤宜小生。般《占花魁》秦小官,凝秀圆转,殊有意致。余尝谓翠香、三元、福林、爱林并是后来之秀。嘒彼小星,三五在东。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明星有烂,不愁明月去也。三元丙申移居东皮条营日升堂。其师殷釆芝之弟也。是时朱家胡同复新堂有双喜,其师亦殷釆芝之弟子。双喜不久转徙天津,更明玉环。而丙申冬三元亦出,赴长芦。《战国策》所谓以君中驷,敌其上驷,舍短用长,尺蠖之屈以求伸也。虬髯客一见太原公子,决计下海。此正高人一等,为不可及。保定三台部有小天喜,字雨香。神采未甚秀澈,而肌理娟好,意态婉帖。目之曰媚、曰腻,庶几有一体焉。在彼中已不可多得者矣。【春台部,寓朱毛胡同日新堂殷,移居东皮条营日升堂。双喜寓朱家胡同复新堂,转入天津。三元亦转入天津。小天喜在保定三台部,寓唐家胡同。

大清香、小清香二人皆字莲仙。二人皆美而艳,其声名亦不相上下。大清香为小元寳弟子,后自居李铁拐斜街丰玉堂,即今日冠卿顶堂名而加以荥阳二字者也。小清香为余庆堂汪寡妇弟子,丁酉夏服阿芙蓉膏自尽矣。余庆堂夙多佳品,秋芙之师小凤,字竹香,亦其徒也。方开酌,增常例。时有新建人曹君,以浙江太守援例得监司,入都。日日征歌选舞,极眷余庆堂双凤。一夕大醉不醒,周恤之数千金。后复为中部尉刺得,白巡城御史,送秋曹,竟以风流罪过罢官。从此余庆堂衰落,不复振矣。汪寡妇畜弟子,不惜重资聘师,教歌舞。衣轻暖,饫甘脆。视他人费倍蓰。而自余居京师,七八年所见,其弟子率皆阘冗下愚,无足当一顾者。盖此中盛衰,关乎气运,殆非人力所能强。全福堂汪亦从不产佳伶。然其平日乃与四顺堂、五柳堂、贵福堂相类,固无足怪也。吴振田在父老中最负重名。敬义堂董秀蓉以小生得名,即其高第弟子也。今三庆以敬义堂为大家,出其门者如冠卿、鸾仙、小香,咸翘然秀出。而耕斋在和春,寥落几不能自存。名门后裔,毫无树立,几令人有栾郄降为舆台之感。金玉堂玉莲,字午香,亦寳善堂弟子也。演《绣襦记 刺目》甚佳,与小云最契。其人温文尔雅,蔼然可观,亦佳伶也。惜其徒亦无可观者。郝桂林晒腹堂、王桂林荣发堂今皆后起无人,门风不振。【大清香在三庆部,寓韩家潭寳善堂,移居李铁拐斜街丰玉堂。小清香在春台部,寓李铁拐斜街余庆堂。双凤亦居余庆堂。吴振田在和春部,寓百顺胡同耕斋。董秀蓉在三庆部,寓韩家潭敬义堂。玉莲在三庆部,寓韩家潭寳善堂,移居小李纱帽胡同金玉堂。

连喜,扈姓,字梅香。四喜部天喜兄也。能《四弦秋》全曲,声情掩抑,一倡三叹,有余音矣。其变为男子装,则局度安详,词旨婉约,无嚣陵习气。与小蟾为同门生。小蟾行事,不当于若辈中求之,然所演不过《卖饽饽》《打杠子》《花鼓》《顶嘴》之类,色艺俱不逮连喜也。秋水菱花,连喜近之。近日把笔学画,着色蕙兰,楚楚有致。小霞邀同人画《九畹滋兰图》,梅仙与焉。从此学有精进,当大有可观。贻德堂莲生,亦春台部中人也。演《孙夫人祭江》,低迷凄咽,哀感顽艳。惜其非南北曲也,不登大雅之堂耳。其面神情大似金麟,亦是佳品。【春台部,连喜寓李铁拐斜街春福堂。莲生寓李铁拐斜街贻德堂。

大玉林,字瑶卿。称大者,所以别敬义堂字佩珊之玉林也。其师故日新堂殷釆芝弟子。别居后授徒二人,皆庸碌钗裙。瑶卿丰容多肌。当其不栉而巾,亦是寻常儿郎。至于熏燃梳扫,拥髻升歌,丰融旖旎,意态动人,酴醿香梦怯春寒,恍惚遇之矣。演《长生殿 小宴 惊变》二出,于太真醉态,颇能体会。无矫揉造作痕。遂如陈思王所赋『进退无常,若往若还;动止无期,若危若安』矣。四喜部胖玉喜亦演《惊变》《埋玉》,声大而远,悲凉激楚,非瑶卿之所能及。而态度远逊瑶卿。至于佩珊在敬义堂,如太邱长家,季方难为弟;松柏之下,其草不植,未免虚有其名。谢道韫所谓封胡羯末,莫不知名。不意天壤之间,乃有王郎若是夫。托根择地,亦有幸不幸也。所惜瑶卿如鹖旦不鸣,三弦不敢促柱,吹笛者往往宛转高下以就之。遂令人有铸钟过后之叹。【格物者谓革性恶湿,■〈革单〉人之职,就燥为先。清润所蒸,几于太古之蒉桴而土鼓也。然徐文长之用缶坐击也。烧药物搏为陶鼓,扣之,其声乃鐄鐄然。物理固有不可解者,岂独王文成格庭前竹,七日不能得其理哉?】然其人固是诚实无伪。昔乾隆间,歌楼一字评旦三元曰『糙』,谓其不文也。余按《中庸》注『慥』。『慥』,笃实貌。若瑶卿者,可命之曰『慥』。【春台部,寓朱家胡同复新堂。玉喜在四喜部。小玉林在三庆部。

金柱,字粟香。曩以众人遇之。丙申天中节,始见其演《凤仪亭 掷戟》,为温侯。珠冠绣襦,挟画戟轩昂而上。英雄儿女,刚健婀娜,兼擅其妙。欲采芙蓉花,可怜隔秋水。能传此一片心事,惊谓镜生曰:『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待。今日非复吴下阿蒙。』镜生笑曰:『曩因用违其材耳。粟香此后勿复为裹头装,庶不失本来面目耳。』春台部小生,佳者颇不易得。小霞之外,惟三元可望有成,他不足言也。今得粟香,可使与参一席。后来殆无与俦。【春台部,寓春家胡同熙朱堂。

小天喜,字秋芙,扬州人。王姓,或云是旧家子,诡云王姓。【颜佩秋曰:『或言天喜夏姓,父早殁,母改适。』】先年春台部有天喜,与天禄、天寿齐名,故呼秋芙曰小天喜。既而突过前人,天喜久为所掩。今歌楼但知秋芙名天喜,不复以大小别之矣。近年【扈听香在四喜部大有声名,又称小天喜,以别于秋芙矣。】以《卖胭脂》《小寡妇上坟》二出得名。谑浪笑傲,冶容诲淫。浮梁子弟【宋人小说谓无良曰『浮梁』】靡然从风,一倡百和,几有若狂之叹。乾隆间蜀伶魏长生来京师,广场说法,以色身示人。轻薄者推为『野狐教主』。吴太初撰《燕兰小谱》,以名教罪人归狱魏三,非无见也。近年演《大闹销金帐》者渐少,曾于三庆座中一见之。虽仍同魏三故事,裸裎登场,然坐客无赞叹者,或且不顾而唾矣。天下人耳目举皆相似,声容所感,自足令人心醉,何苦作此恶剧,以丑态求悦人哉?余癸巳春即耳其名,乙未夏乃识之。碎麻子被面如繁星,眉目亦不过中人耳。健谈,能饮,对壶杓意气豪迈。僭称大户,有俯视一切之意。然每与冠卿遇,搴旗摩垒,辄不敌也。每当春秋佳日,三五同好,各挟所知,载笙、笛、弦索、拍板入酒家,觞咏既陈,丝竹迭奏。秋芙既自命酒人,又自矜名下,睥睨余子,旁若无人,攘袖飞觥,汹汹拳拳,势将用武。余辄笑谓:『取骰子来!』既至秋芙,辄据盆高座,雄若迷龙。众人杯盏盘碗,杂沓下注。余辄命巨瓯如钵者,满斟为孤注,諠阗笑语,呼卢喝雉,众声如殷雷。六子不再周,秋芙辙乱旗靡,如春雨洗花。当于香雾蒙中,高烧绛蜡,代月照其睡态矣。乙未冬,为消寒之会,秋芙无日不在座。余既数以此法困之,或以告,秋芙不悔也。既入座,贾勇酣战如故。其兴致固是不可及。尝为书楹帖云:『花到生天纔富贵,玉能延喜况温柔。』温柔,秋芙所不足。意以此箴之也。名流投赠甚多,当以高小楼太史一联为最佳。曰:『南华秋水经常诵,北苑芙蓉画不如。』才人余事,虽若无意为文,而自然巧合无痕,温丽可诵。别有集唐『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一联,不知何人手笔,未免俗套,几成恶札。【此二语《孙西庵集》附载朝云《六如亭题壁》及国朝黄石牧《香屑集》皆有之。】不如『太阿如秋水,初日照芙蓉』二语,在离即之间,犹不失读书人吐属也。某师曰小凤,字竹香,由余庆堂出居春茂堂,雅擅时名。南归,以秋芙畀李三。李故竹香仆也。既得秋芙,居性德堂,声称藉甚,五陵游狭儿载金钱奔走其门,夜以继日,如将不及。由是,李三偿债,买屋,设钱铺,拥厚资,多牛为富,足谷称翁矣。同辈中人,年齿相若,有声歌楼者,咸次第脱身去。李三故昂其直,以尼秋芙。秋芙愤甚。丙申夏夜,沈醉自外归,李三方諵諵语,鸡肋已安尊拳矣。历历自陈入门来未尝负汝状,又历历数其近年来负我状,忿忿自睡去。气壮词直,李三俯首无以对。且其家中人,虽至灶下养,亦皆不直李三也。诘朝,乃以『驱师』为词,施夏楚焉。面皆肿,且有爪痕。既而入歌楼,见者诘得其情,咸不平,怂之愬官。李三闻之始惧,不得已草草从之,非所愿也。余既习秋芙,悉知其行事、其为人,胸无城府,热肠可交。徒以登场卖笑,倡为淫哇,几为风俗之累。此则当日教师亦当分谤,秋芙不独任过矣。惟是率真任性,既不能作嗔拳,笑面对人,又往往有酒失,是其短耳。余尝戏谓:『秋芙,此泼辣货。』南京所谓『辣子』,当年持门健妇王熙凤,是此品格。或乃以其面有雀斑,直欲以鸳鸯拟之,非其伦也。有时竟目以夏金桂,此则鄙人申申之詈,一时矫激,遂至指斥过当,实非笃论。余在保定日,小五福为余言:小时与秋芙同舟北来,跳荡与凡儿异,其小名曰『二达子』,【乾隆间保和部有八达子,内城人也。】然则『泼辣货』之评,洵不诬矣。记中以秋芙位置末座者,援《燕兰小谱》抑置魏长生为殿之例。《春秋》传曰:『前茅,中权,后劲』,固有深意也。【春台部,寓陕西巷性德堂。小凤寓李铁拐斜街余庆堂,移居春茂堂。

翠林,字韵琴。余丙申夏五识之保定。姿致韶秀,眉目楚楚如画。言词举止,并皆安详,雅无市井倚门卖笑习气。玉水璇源,方流圆折。此部中翘秀也。周其齿曰十五。自云在京师居清河堂,隶春台部。余昔未之识也。酒半,捧纨扇乞填词。书〔柳梢青〕一阕付之,曰:『记否相逢?春山画里,春水波中。系马楼台,藏鸦门巷,归燕帘栊。好春生怕匆匆。歌扇底,芳心自同。蓝尾杯深,红牙拍紧,沈醉东风。』天津、保定,距京师在三百里内外。析津为长芦盐政所汇,上谷则总督大帅节钺驻焉。以故征歌选舞者,犹往往援京师例。然诸伶转徙无常,迭为宾主,饥依饱扬,大都无固志。走马长安者,至此但鸣鞭而过。开到酴醿花事了,能无慨然。韵琴在帝城,声称未着。至保定,则已独占百花头上开矣。昔郄诜对晋武帝『昆山片玉,桂林一枝』之言,未尝不叹皇州春色,目不给赏。而北极黄金星石下,以玉抵鹊者,为未免罪过也。山阴道上,霞蔚云蒸,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及出到人间,已为第一泉。其是之谓乎?酒酣,相与纵论春明门人物,因命笔随事疏记,积成一册。此《长安看花记》之缘始也。起予之叹,焉能恝置。姜白石雪夜携小红过垂虹亭,为千秋佳话。予怀缈缈,如或遇之。是时保定又有双处,字云舫。徐娘虽老,风韵犹存。能弹琵琶。余为和梅村祭酒赠白生壁《双琵琶行》。是冬,来山海关,依临榆令尹都君。【都尔逊】江潭憔悴,顾影自怜。予亦如桓子野,闻人清歌,但唤奈何已。

《长安看花记》终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 丁年玉笋志

(清)蘂珠旧史(杨懋建) 撰

●目录
丁年玉笋志

●丁年玉笋志

蕊珠旧史

桐仙以丁酉首夏为花君,乞立传。一时诸郎咸愿得厕名《看花记》中,争请余顾曲,乞品骘色艺,冀得一言为重。招邀者踵武相接也。于时传写『看花记』者,几有洛阳纸贵之叹。余笑曰:『陈寿乞米,许报佳传。此事乃容请托,不几如魏伯起秽史乎?』秋六夕,修秋褉尺五庄,略与同人商榷体制。秋试期近,未几难作,遂尔阁笔。重九前一日,余就逮。既下吏,从诏狱中谒椒山先生祠,摩挲手植榆树,因用顾梁汾寄吴汉槎《宁古塔》〔贺新郎〕韵,填词二调。寒冬短晷,拥炉谋醉。醉则歌呜呜。乃命笔为《看花后记》。于是时,提牢主事桂林胡小初【元博】,随园外孙也。简斋先生与先光禄为戊巳同年生,故以年家子见。相得甚欢。戊戌元夕以《咏萍》〔高阳台〕慢词索和,且以録,别为依韵谱之。曰:『梦渐随云,春都成水,飘零别换心情。如此浮名,可知悔煞寻春。杨花谁说情根薄,尽缠绵,未放愁醒。肯贪看,五万春华,误了浮生。衍波笺写回波曲,只约凭风片,护倩云根。似叶青衫,笛中怕听霖铃。遥怜花韵楼前柳,漾春波,竹水三分。忒匆匆,秋影依依,又换芦汀。』百花生日,荷戈就道。道中无事,篝灯对酒,复取草稿增删移改,命之曰《丁年玉笋志》。凡得传十二篇,其中如金麟、小秀兰,则先已有传。前略今详。吕子明所谓『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待。』吾知之不蚤,所以旌吾过也。翠香、福龄、爱龄,则直取本传移入。盖其年辈皆与后记中人相等,从其类也。人才不择地而生,岁时代谢,光景常新。跗鄂相衔,华实并茂。吾曩恨不及见乾隆、嘉庆间人,今所见后来诸郎,婉兮娈兮,总角丱者,未几突而弁。将来子子孙孙,继继承承,勿替引之,和凝范质,衣钵相传,吾知其方兴而未艾也。谢太傅有言:佳子弟正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昔谓此中人不过五年为一世,吾居京师裁七八年,已及见其三世矣。因润色録之,都为一卷。

道光二十有二年,太岁壬寅,春三月三日,辰溪戍卒,嘉应杨懋建【掌生】自叙于茧云精舍之仰屋。

戊戌夏到巴陵住八十日,与徐三穉青定交。临别为我画《茧云精舍图》,且为之记。洋洋洒洒数百言,相属望,意良厚。余亦书画中隙地,曰:『此掌生梦境也。蚕吐丝作茧,龙嘘气成云,所凭依乃所自为也,其缠绵亦其自取也。荷戈南戍,先写此图,留待他年筑室以实之。』秋九月,既到戍所,自署大门曰:『圣代卽今多雨露,谪居犹得住蓬莱。』又一联曰:『仰屋著书,我用我法;杜门却扫,吾爱吾庐。』既而交刘大晓亭【家,光】辰溪佳士也。见穉青画,将为我更作。久未命笔。己亥冬夜,酒醒兴到,起援笔疾成之。为《四时图》。凡四,亦为之记。洋洋洒洒数百言,相属望,意良厚,如穉青也。不佞生平,良朋密友爱我者,既多且挚。每念知己,能不酸辛?因书《玉笋志》附志于此,庶知阿掌为天下有情人也。

秀芸【或作筠】,殷姓,字竹君,小名金寳。苏州人。从桐仙兄冬友入都,居光裕堂,学昆山调小生曲廿余出。丁酉三月始登台,人未之奇也。面目性情,大似小霞,俊爽超脱。余一见许为隽品。是日演《红楼梦 栊翠庵折梅》,为寳玉。固未足尽其所长。是时桐仙方张灯开宴,乞为花君补传,附入《看花记》中。羣弟子咸侍,尊壶面鼻,各奏尔能。桐仙又与小桐合作黄荃徐熙派兰竹盆石小幅,酬余曰:『此郑荣润笔金钱花也。』诸郎环立如玉笋。观者乃真朗朗如玉山上行,目不给赏,心为之醉。谢康乐所言『良辰美景,赏心乐事』,竟可兼而有之。后来之秀,辄私相计曰:经平子未几,如许子将兄弟,在汝南商度月旦评。时人物之延颈跂足,待品题者,心怦怦也。余独心许秀芸,为入目第一人。数数为小霞言之,颇不以吾言为河汉。秋八月,小霞既移居石头胡同内之羊毛胡同,秀芸乃定归咏霓堂。余力赞之,且为屏当部署一切,事乃得就。以重九前二日,入门称弟子。是时余以顺天科场事被逮,秋曹凖牒摄对簿停案以待,特以此事勾留二日。既蒇事,乃自诣吏。亦可谓痴如王济者矣。近日昆腔歌喉,盛推绮人、听香二人。绮人声大,然枯而不润;听香声高,然激而不和。以之起衰振靡则可,至于声音之道,则慨乎其未之有闻也。竹君发声,遒亮爽脆,而又圆润清和,累累如贯珠。所谓八音克谐,无相夺伦,惟斯人足以当之。虽前辈中冠卿、鸾仙不能过也。此中人有场上、场下之别。往往声容兼擅,而酬应非所娴习。虽金麟犹不能免纪渻木鸡之诮。夫高文典册用相如,驰书羽檄用枚皋。陆士衡所谓离之则双美,合之则两伤。每念与人不求备之言,輙不禁今日捉将官里去之叹。二难具、四美备者,能有几人?若竹君者庶几兼之矣。戊戌百花生日,余荷戈南戍。竹君随小霞设饯梦侠情禅室。别后每寄声殷殷讯平安。顾近日得小霞书,述竹君近状,乃几有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之憾。岂知希我贵耶?冯唐有言:先帝好文,而臣好武;陛下好少,而臣又老。李广第一,数奇不侯。俯仰身世,能不慨然。然咏霓堂巳入四喜部,从此四喜部当增声价矣。跂予望之。【春台部,寓陕西巷延陵光裕堂。转入四喜部,寓石头胡同内羊毛胡同咏霓堂。

△秀芸在羣芳中,异品也。初命之曰『緑牡丹』,继思明崇祯朝有作《緑牡丹》传奇以刺复社中人者,嫌其非佳名,乃更命之曰『緑蕚梅』。当日上界仙人蕚緑华,降羊权家,留赠白玉条脱而去。天仙化人,游戏神通,目无下尘,故应尔尔。秀芸在光裕堂不得于桐仙之妻,乃出之。桐仙意,固未忍遽舍也。初归咏霓堂,余实为盟主。甫入门,小霞笑谓余:『君于此子,犹子也。曩君颇眷雨初,今名秀芸,为秀芸字之曰「晴初」可乎?』在坐者咸相视而笑。秀芸或作秀筠,字竹君,从其朔也。然桐仙门下花君,诸郎名辈行皆以小相为主字,并以从艹呼龙,耕烟种瑶草。如此妙卉,夫岂易得。余乃定书作秀芸。秀芸事事肖小霞,而歌喉高过其师远甚。荀卿有言:『青出于蓝』,『冰寒于水』,正所谓当让此子出一头地,不止沆瀣一气而已。毛初晴作教歌头,罗三行序曰:『罗三非歌人,乞毛生为作歌。庶人知罗三苦沈沦也。』故其诗援元、白例,按度刌节,颇为疏记,后有作者,犹可寻绎。此天下第一有心人也。唐太宗文皇帝为元奘法师制《圣教序》曰:『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华;仙露明珠,讵能方其朗润。』善哉,可为妙于形容。然余所品题秀芸,闻吾言者,固疑信半焉。此中人语,固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翠香,陆姓,字玉仙。吴儿之极媚者也。隋炀帝目司花女袁寳儿曰憨态可掬,是儿彷佛过之。如春烟笼芍药,秋水浸芙蓉,未是絶艶,要足令人心醉。目有曼光,双瞳翦水,执板当席,顾盼撩人。演《占花魁 醉归 独占》《雷峰塔 水斗 断桥》,及《荡湖船》小曲,无不以憨入妙。许太常留溪师尝言:『若辈中人,往往十指如悬槌,一握为笑,令人索然意尽。惟翠香面目如曼陀罗,指掌如兜罗绵玉笋,班中可称第一手。』吾师雅人深致,有此絶妙品题。每念斯言,辄令人不忘相逢把臂时风趣。古乐府所谓『栏干十二曲,垂手人如玉。』又想见王夷甫执玉柄尘尾,与手同色,倾倒时流也。若置之梨香院女乐中,当是芳官品格。在羣芳中当命之曰『胡蝶花』,卽凤仙也。《本草纲目》谓之『急性子』。子熟时,有触卽握拳露爪。此儿性格似之。余尝榜其居室曰『翠海香天』,楹联曰『翠褏竹边怜小玉,香词茶后谱中仙。』榜额余自书,楹帖则蒋叔起所书也。当传经堂多寳病革时,玉仙代为演《金雀记 乔醋》,与小霞为偶。憨中流慧,尤觉可儿。惜无几时,卽以才寳易之,此调不复弹矣。《西游记》女儿国王娇痴之态,尤为擅场。日新堂昔演此剧者,曰全龄,所谓『铜丝扭就国王头』者是也。一二年间为其师赚四五万金。在春台十子中,曰『黄带子』。玉仙近日有『少爷』之号,亦谓其任性自恣也。殷釆芝门下,惯育趾高气扬之人,真不可解。又有寳龄,久已不蹈歌场,亦不甚见客,侍釆芝起居饮食。入夜则一灯相对,喁喁申旦。闻当年色艺亦是可观,今则反舌无声矣。日升堂三元之弟,曰三福,为女儿国相。意趣未能流动,而进止徘徊,眄睐自怜,亦后辈中可造就者。【春台部,翠香、全龄、寳龄俱寓朱家胡同日新堂,殷三福寓东皮条营日新堂。

金麟,字绮人。春台部胡小云弟子也。小云为桐仙之师。金麟既出名门,意态皆能不失大家风范。绰约秾郁,自然可亲。儗之南州香草,当在夜合、含笑之间。又如黄梅花,虽未是清品,要其风味,正自醲厚。丙申暮春,在燕喜堂肩随桐仙执壶。于时光裕堂中,翠霞、秀莲皆捧觞随行,以次进酒。绮人乃如鹤立鸡羣,置之诸郎中,固应翘然独秀。余初撰《看花记》,在丙申夏五,叙金麟者止如此。越一岁,则金麟己声名洋溢。走马帝城者,几不欲作第二人位置矣。南海颜佩秋,以书抵余曰:『金麟歌喉独出冠时,作者何以记不及此,得无遗憾耶?』余笑而谢。既而见其演《絮阁》《赐珠》二出,乃信名下固无虚士。近日雏莺乳燕,呢喃学语,细声窈杳,裁如游丝,气息仅属,几似龙宾十二,回翔应对时,三弦不敢促柱。凄凄咽咽,惟闻笛笙声。虽有师旷之聪,不能辨其五音六律。周郎顾曲,但唤奈何而已。绮人出为『狮子吼』,证声闻果,高视阔步。踔厉发扬,其意气固已足以陵铄一世。及其发声,遂乃如项王,喑呜叱咤,千人皆废,真可充满天地,俯视余子,声呜呜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乃与蜩抱枝,螀伏砌,不可同年而语矣。同日又得观其师小云演《费宫人刺虎》。作家举止,固自不凡。是日适遇各庄分包,故茶楼杂剧,春泉堂师徒独占三出,几与堂会指名奏伎者同。【春台部,寓虎坊桥口内,五道头前春泉堂胡。

小天喜,字听香,扈姓。春福堂连喜胞弟。四喜部后来之秀也。近日昆腔歌喉,推金麟第一。听香出,遽掩其上。如洛钟之应铜山,蒲牢夜半鸣,足以发聋振聩。又如秋城画角,凄彻心脾,令人闻之有落日照大旗之想。盖听香之为人,得秋气多。故其发之于声,亦为秋声。其神情极似冠卿幼年时,特风姿微不及耳。举动吐属直截了当,又似小蟾,而雅驯过之,才艺亦居其上。昔章邱李中麓先生归田后,园林池榭,极一时声伎之盛。大治幸舍馆客。客有能以鹅管为笛者,吹之清脆激越,有遏云裂石之音。当日『卽事诗』所谓『鹅管吹笙明月夜』者是也。后数十年,犹有能传其法者。假使听香临歌筵,得如李謩者。其人掌鹅管笛和之,一片清商夷则,如夜静龙吟,天空海阔。以视韩娥三日绕梁之音,当何如耶?天下名山,黄山之外,惟雁荡为石山戴土。地僻境幽,虽有土气亦不甚厚。故不竹不笋,但觉清刚之气满人怀抱。若听香者,学山而至于山,则雁荡矣。在羣芳中,则玉兰品格为近。迎春献岁,凌寒先放。四喜部如名园就荒,庶草繁芜,得此一枝,翘然独秀,从此好春消息来矣。眉仙在部中,巍如鲁灵光殿,如韩陵一片石,如江左夷吾雍容坐镇,而寥天一鹤,殊有独立苍茫之叹。得听香为之后劲,乃信曲高者和非寡矣。丁酉入春来,四喜部登场,座上客往往与春台相埒。每日不下七八百人。视前一二年,盖已倍之矣。天运循环,无往不复。善哉,司马季主之论卜也。四喜部屯极而亨,或者可复返嘉庆间旧观?则听香其先声乎。【四喜部,寓朱家胡同云福堂甘。

福龄,字春波。郁大庆犹子也。自春山出,居玉照堂后,文盛堂门前冷落车马稀矣。既得春波,门风复振。格局秀整,神釆焕发。桃花靧面,光艶照人。尤不可及者,长眉入鬓,时露异彩。如春雨初霁,远山新沐,浓翠欲滴。昔隋殿脚女三十人,惟吴绛仙善画长眉。打桨踏歌者,羣相仿效,有司日给螺子黛五斛,绛仙独得波斯真品。炀帝目之曰『秀色可餐。』坐对春波,仿佛想其眉妩。曹子建《感甄赋》曰:『修眉连娟。』《西厢记》北曲《惊艶》曰:『宫样眉儿新月偃,侵入鬓云边。』若春波者,固天之生是使独,非京兆尹所能点染。更无事乞灵于颊上添毫毛也。龚小玉尝谓春波之眉,鸾仙之目,使合为一人,当其秋波一转,能令天下铁石肝肠人一齐心荡。善哉,可为知言。史邦卿、瞿宗吉辈,填〔沁园春〕词,连篇累牍,固犹未免在温柔乡中为门外汉也。【顾梁汾《登雨花台》词:『如此江山,刚换得才子几篇词赋。』可为片言居要。】春波之为人,温克沉默,不苟言笑。其意穆然以深,不屑屑求人怜,亦未尝高自位置。自命不作第二流,而人亦自不能竟度外置之。锺夫人自是闺房之秀,斯之谓矣。三庆部近日玉笋环生,望之如瑶林琼树,要当以春波为翘楚。性情极似藕香榭中惜春。碧玉初年,身量未足,亦正如此。或言春波似藕官,亦近之。在羣芳中当是素馨花,皓皓如雪,皎皎如冰,又复清而能腴,洁而能隽,岂凡卉中所能有其色香味。同人尝集福兴居之醉乡深处,座中有秋芙,絶缨错舄,语笑喧豗。秋芙自命酒人,欲矜大户,动以陈元龙湖海间豪气压人。淋漓酣嬉,颠倒如项王巨鹿之敌章邯,诸侯皆从壁上观;如光武昆阳之破寻邑,雷雨大作,屋瓦皆飞。意气之盛,几几乎有不可一世之概。一鼓作气,狂态尽露,莫可禁遏。不逾时,玉山自倒,非人推矣。春波微笑不言,而杯到不停。《三国志注》称邴原饮至一石,容色逾庄。黄叔度汪汪如千顷波,澄之不清,淆之不浊。古人所难,今复见之。可谓善《易》者不言《易》矣。雨初饮亦甚豪,以出冠卿门下,称酒世家。倾翻北斗,吸尽西江,有此雄概,然酒酣喝月,使倒行以当春波,固犹是中驷耳。冠卿每叹曰:『当让此子出一头地。』【三庆部,寓大外廊营文盛堂郁。

爱龄,字小香,亦后来之秀也。演《邯郸梦》为打番儿汉,绯缨绣袍,结束为急装,舞双枪如梨花因风而起。观者光摇银海,万目万口啧啧称叹。公孙大娘舞剑器浑脱,浏漓顿挫,有此妙手。三庆部如意《打桃园》,掣大刀旋转如风,擅一时技击名,不足敌小香也。吾在保定,尝见三台部双禄《卖艺》,拳棒刀枪,色色俱妙,最后舞流星,风驰电掣,乃如五色舍利,大放光明,普照世界,叹为絶伎。小香不及双禄之兼擅,双禄亦逊小香之专精也。使二人见面,各出所长,正当爽然自失耳。小香偶亦裹头作天魔舞,歌喉颇嘹亮。然究非所长。虽习武小生,而对人宛转如意,无介冑容,亦无脂粉态。大抵柔媚是吴儿本色,小香则别饶清致。秀外慧中,茶筵酒座,芗泽微闻,其风味如佛手柑。清夜静对妙香,可以忘言。纱厨窣地,桃笙腻滑,执■〈分瓜〉瓠斝,品梅花雪水,但觉清气袭人,不知身在瑶台第几层矣。古称可人,又曰可儿,小香有焉。潇湘馆中紫鹃也。闻小蟾言,曾有伧父以多金啖小香,屡逼之。小香如墨翟守宋,不穷于应。最后且恚且胁,不胜其嬲,痛哭而罢。后来之秀,守身如玉,岂寻常迭被铺床者所敢望其肩背哉。【爱龄在三庆部,寓韩家潭敬义堂,移居香雪堂。如意在三庆部。双禄在保定三台部。

△常州陈少逸《品花寳鉴》第二十三回,有『兰保御侮』一条,其智有足多者。然以视小香,固有上下床之别。宋人蔡友古词有《洞仙歌》一阕,有绘声绘影之手。其结句云:『我只为相思,特来者度,更休推后回相见。』吾尝见友人慕秋芙者,如文园令病消渴,愿得金茎仙掌一滴露。网设鸿离,轨濡雉鷕。狐绥绥,虎耽耽,整冠昧李下之嫌,盗铃慰桑中之喜。然而鄂君未举夫翠被,神君犹隔夫绡帐。扑朔迷离,是耶?非耶?虽自命秦宫一生花里活,其如三生石上无一笑缘何?唐张籍乐府曰:『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夫乃叹有情人都成眷属之言。此愿固未易偿也。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鄙人从旁盱衡久之,不忍其訽,乃録友古词,书折迭扇子贻之。见者莫不絶倒。爱我者或箴我:奈何作此虐谑,毋乃绮语罪过。虽然,区区之心,但祝回头,敢辞饶舌?歌以谇之。谇予不顾,吾未如之何也。已矣!小香与小蟾交最契。丙甲秋,小香出敬义堂,方绸缪居室,小蟾适于重阳前有西江之行。春源堂舍宇器用尽举畀小香。今雪香堂中一切位置,皆仍小蟾之旧也。小蟾落籍时,年十五。小香亦十五岁自立门户。小蟾不畜弟子,今小香有弟子二人矣。以齿则师徒固相若也。嬉戏跳荡,嚣嘑喧呶,无家人礼。如魏叔子所传万安卖酒者郭节然。尝与友人论之,小蟾如蒋虎臣,梁山舟早赋遂初。小香则如侯官老儒,食报隔世,弱冠巍科,出掌文衡,文福兼隆,殆由天授。能使老师宿儒,艶说其事,羡极泣下。梨园中又添一段佳话也。

小秀兰,胡姓。初字韫香,更名香吏。春晖堂方三林弟子也。以其与小桐同名,故称『小』以别之,儿遂乃已知名。俯仰身世,小桐能不怃然。柳五儿为芙蓉女儿后身,此儿仿佛过之。其人有鸾仙之修整而不勍,有冠卿之秀澈而不冷。清而和,朗而厚,置之瑶林琪树中,风骨端凝,意态俊爽,可称东海秀影。予昔于《看花记》中品之曰:其姿致如牵牛花,墙角篱根,娟娟一朶,点缀秋光,凉翠欲滴,秀色可餐。如当椎牛行炙之后,餍饫肥甘,忽进蔬笋一盘,入口脆美,清快无比。又如妃子酒后,啖荔枝过量,浆热体烦,得玉鱼含唇舌间,凉沁牙齿,顿觉举体清适。如苏易简月夜解酲,自称冰壶先生,不数金茎解渴。是时与香吏殊落落,但见其局度安详,不竞不絿,不吴不敖,谓其得清气多故。其言如此,实未足以尽香吏也。宜黄符雪樵,于香吏极所醉心。始予不谓然,久乃信,非阿其所好者。香吏近学弄笔,作小楷,画兰蕙,并有可观。孳孳汲汲,如将不及。从诸文人问字,龂龂如也。可云有志之士。【三庆部,寓韩家潭春晖堂。

秀莲,字花君。扬州人。桐仙得意弟子也。光裕堂先有天然、天秀,不久皆散去。后来者曰『三秀』。三秀者,秀兰、秀芸、秀莲也。秀莲入门最后,而最慧。意态爽闿,言笑举止并皆洒落,无委琐气。所般皆小生剧。先是,同师者有学《渔阳掺挝》,为祢正平骂阿瞒。伊吾久之,花君从旁窃听,则已尽得其节拍。扬枹振袂而出,神情态度参以己意,妙合自然。虽素所习不啻也。有伧父挠之,不令般演而罢。桐仙乃竭一夜之力,篝灯按谱,摹仿为岳云骂秦桧剧,命名曰《快人心》。词曲、宾白、科诨、爨弄,悉与《渔阳掺挝》异,非依样胡卢也。桐仙以一夕成之。花君卽以一夕习之。明日入戏园,登场般演,耳目一新。观者方啧啧叹新剧之妙,不知乃其师徒夜来灯下所为也。是时小桐方久享盛名,而余独称许秀芸为后来第一人,固未知花君也。桐仙为覼缕述其事,且乞立传。是夕张灯呼酒,命秀莲奏其伎曰:『努力博周郎一顾,将以实吾言之非谬也。』有所誉必有试,桐仙盖非偶然。因卽桐仙所书,节略为润色之如此。【春台部,寓陕西巷延陵光裕堂。天然、天秀俱寓春台部光裕堂。

△天然昔在光裕堂,未免恃宠而骄。桐仙亦无如之何。天然颇挥霍,所得金钱,輙随手散尽,其师亦不得稽其出内也。桐仙惩往事,驭小桐辈颇严。又有阍人沈二,司钱谷,钩会甚密。故诸小郎殊局蹐。惟待花君多所宽假,起居一切得自如。丈夫爱怜少子,今亦有然矣。桐仙举动洒脱,略似魏晋间人。大有王夷甫口不言钱之意,落拓殊不治家人生产。几几乎如绛侯,问刑名不知,问钱谷不知。又极慕赵明诚之为人。欲学其居大学时典衣买书故事。每入琉璃厂肆,所见法书、名画、钟鼎彝鬲,杂然满载以归。或货郎负骨董造其家门,意有所向,费辄不资,不问度支能给与否。室中质帖常数十纸,肃霜告寒,光裕堂中诸郎始谋授衣,岁习以为常。曩年在春台部十子中目之曰『书呆子』。京华尘土,湼而不缁。王茂宏无事举扇相障,以视逐金弹工数钱者,相去何可以由旬计。然小桐谋脱籍,桐仙居奇货,昂其直,索八千金。故事久弗就。而秀芸之归咏霓堂,小霞亦费千三百缗。余许为后来第一人,力赞之,且为屏当部署,乃得成交云。古之人有言曰:惟俭可以养廉。旨哉言乎。

鸿喜,字雨香。其师檀天禄,春台部掌班也。天禄少负盛名,缘事论城旦,归京师复理旧业。得鸿喜,宛转如意,姿首清洒,而意趣秾郁如茉莉花。每当夏夜,湘帘不卷,碧纱四垂,柳稍晴碧,捧出圆月。美人浴罢,携小蒲葵扇子,着西洋夏布衫,花影满身,纳凉已足,就曲栏花下,设麋鹿竹小榻,八尺红藤簟。开奁对镜,重理晩妆。以豆青瓷合装茉莉蕊,攒结大胡蝶二支,次第安戴鬓旁。补插鱼子兰一丛,乌云堆雪,微掺金粟。顷之媚香四溢,真乃竟体兰芳矣。坐对雨香,有此风味。天禄同族者,曰顺林,居国安堂。有弟子小翠,字碧生;小凤,字次香。皆不及鸿喜。又保定有金福、银福,卽顺林之徒小兰、小桂也。【鸿喜在春台部,寓朱家胡同国香堂。小翠、小凤、小兰、小桂俱在三庆部,寓百顺胡同国安堂。小兰、小桂后出居保定,易名金福、银福,在三台部,寓唐家胡同。

小五福,曹石麟弟子也。演《瞎子捉奸》,弹琵琶丁丁然。旖旎融冶,『梨花一枝春带雨』,态殊似之。石麟本亦裹头人,今改唱小生,兼工技击,声容俱胜于畴昔。每日大轴子【《竹枝词》『注:轴』音『纣』】,石麟必与胖双秀两两登场。此三庆部持门生旦也。胖双秀不习昆腔,而发声遒亮,直可遏云。《祭塔》一出,尤擅胜场。每当酒緑灯红时听之,觉韩娥雍门之歌,今犹在耳。开元末,许和子入宫,名永新,能变新声。高秋朗月,台殿清虚,喉转一声,响传九陌。此之谓矣。双秀与郁大庆居文盛堂,所教多佳弟子。而双秀、寿林俱尚分包银。人生遭际,菀萃不齐,大抵如斯矣。【余昔所见《四进士》剧,般渔蚬妹者,次香悬揣是寿林,恐未必然。】双秀昔与方竹春同演《十全福》,为妙玉。云极佳,惜吾未及见。【或云演《十全福》扮妙玉者乃胖双喜,非双秀也。】竹春卽胡秀兰,香吏之师,今春晖堂主者也。【三庆部,寓石头胡同春福堂。

汤鸿玉,徐桂林弟子也。桂林字听香,皖人。得名在蕊仙、冠卿之前。既脱籍,向吴中娶妇。主安次香兄铁笛生家。妇翁黄姓,故吾嘉应人寄居姑苏者也。既成礼,挈妇复来京师,不复与妇家通。余曾为一作寄书,邮问前讯,辄遇殷洪乔浮沈之。凡三四函无一得达云。听香居韩家潭,以其昔年所居『天馥堂』畀其徒为门榜,而自署所居室曰『云仍书屋』,意将以自别于乐籍中人。然人固当知『天馥堂』,无有知『云仍书屋』者。虽翘然自异,思比幽兰,不欲与众草凡卉伍,固未易得矣。鸿玉色艺亦止中人,在后来诸郎中无大出色。特以其系出名门,故多刮目相待。乃颜佩秋直欲以《红楼梦》梨香院女乐中龄官儗之。屈到嗜芰,或亦别好所锺欤?六朝人论州郡大中正之敝,『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但以门地征辟,能有几人?张目不答江东米价,如王椽之不痴者。然则庞士元『拔十得五』之说,殆亦未可尽信矣。【三庆部,寓韩家潭,鸿玉居天馥堂,桂林居云仍书屋。

素玉,刘姓,字韫仙。福云堂玉凤弟子也。初作《看花记》时,附之《兰香传》中,既撰《玉笋志》,以其年辈皆与后记中人相等,乃别为立传,移入此卷,使各从其类焉。《易系辞》传曰:『方以类聚,物以羣分』。许洨长《〈说文解字〉后叙》自明其例曰:『分别部居,不相杂厕』。其是之谓矣。器局秀整虽少爽致,而时露劲气,不甚似吴儿柔媚体段,而又无扶风豪士雄迈气概。昔目之曰丁香花,花不胜叶,而细香琐碎,亦饶别趣。粤人目山丹花为『土牡丹』,虽非玫瑰花红香多刺之比,要亦自是艶品特辉光未能发越耳。寘之南部烟花中,当是栀子花,品未必清,而味则殊秾。日新堂中藕仙,以拟此儿刚柔、轻重、迟速异齐,要其风趣,正复相似。若以《汉书 人物表》例之,其品第正不失为中上。又性好佻达,变动不居,击剑弄丸,皆其所习。平居汹汹拳拳,如将不及。余每戏呼为『无事忙』。偶然把笔学画兰蕙,风枝雨叶,纵横离披,亦殊有剑拔弩张之态。小霞邀画《九畹滋兰图》,韫仙与焉。太史公有言:『士固有附骥尾而致青云者』,其是之谓欤?其同师者,曰素兰,字琴仙。在瑞卿门下未是秀出之品,然三桓七穆,论者未尝或遗之。传曰:『松柏之下,其草不植。』诗又曰:『茑与女萝,施于松柏。』子游所谓:『夫子有为言之,非一端所可尽也。』若素兰者,虽非紫藤花浓香荫亩之俦,以视金雀、兔丝,托根得地,一朶嫣然,当夫春光明媚,邛有旨虉,亦具香色。借其点缀,亦未始不足当胜日寻芳者停鞭一眄。【三庆部,寓陕西巷福云堂。

文兰,字畹香。小元寳弟子也。三庆不少佳小生,文兰在后辈中亦可观者。寳善堂与敬义堂同掌三庆班事,其门下皆多佳伶。而小元寳在当日尤自擅盛名。至今其徒皆如王谢家子弟,未必尽佳,而举止落落大方,要自与白屋崛起者不同。文兰能弹琵琶。风神爽朗,谈吐清胜。眉目间亦时露英气,有似鸾仙,特微逊其修整耳。丁酉初秋六夕,同人修秋楔于尺五庄,归,夜集其家,觥筹交错,皆已半酣。余笑请文兰拨四弦为我解酲,则笑而应曰:『诺。君如能更浮大白者,当奏将军令为寿。』卽起涤冰碗,满注陈酝,强予三釂。碗各受三升许,如刘景升三雅。同人鼓掌和之,促絶沥,哄然相视而笑,予玉山颓矣。比进檀槽,予不复能顾曲。遽起命驾疾驱归,吐车茵狼藉。明日,日加午犹卧不能起。酒徒闻之,莫不大笑。其同师者,曰清香,字兰生。幽秀温婉,恂恂如处子,无市井嚣陵习。暇复捉笔学作字,波磔殊有媚态。亦有志之士也。又有莲桂,字莲卿。于三人中齿最少,倜傥自喜,不拘拘规翔矩步,而风致翩翩,自觉动人。或为写《莲桂图》,书《圣教序》『桂生高岭,云路方得泫其华;莲出渌波,飞鹿不能污其叶』四语赠之。韩四季卿极所赏心,屡乞为立传,余诺之。久未能属稿,乃附记于此。《长安看花记》以小天喜为殿,《辛壬癸甲録》以琵琶庆为殿,皆援《燕兰小谱》以魏长生为殿之例,此志独以寳善堂为殿者,盖小元寳师徒色艺并有可观,不愧沆瀣一气之誉。求之今日玉笋班中,虽未能遽如敬义堂称大家,光裕堂称世家,然望之蔚然而深秀,固知玉辉珠媚,此中有人。三卿为主,可谓众矣。【文兰、清香、莲桂,俱三庆部,寓韩家潭敬义堂。

《丁年玉笋志》终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 梦华琐簿》

(清)蕊珠旧史(杨懋建) 撰

●目录
梦华琐簿

●梦华琐簿

蕊珠旧史

史部有记载类,《三辅黄图》《西京杂记》之属是也。子部有小说家,《拾遗记》《世说新语》之属是也。体例各殊。唐宋以来,遥遥千载,代有作者。乾隆朝,命儒臣因朱检讨锡鬯所撰,广之为《日下旧闻考》,煌煌作述,征文考献,鸿裁巨典,非詹詹小言所敢儗矣。余制《长安看花记》,复为前后集。既成,厘为三卷。为诸伶各立小传。以佛法『过去、现在、未来』命之。黄金台下,按图索骥;三生石上,似曾相识。一展卷间,如见其三世人矣。顾其旧闻轶事,旁见侧出,耳目所及,书缺有间焉。卢龙尉陈五湘舟,与予过从既习,每于午窗茶话,各举歌楼杂事,藉资谈柄。湘舟长予十余岁,居京师卅余年,所述多嘉庆年事。余所不及见也。始余交成都安十二次香,其人风流倜傥,又多才艺。诸伶执贽学书画者盈其门。余从永平入都,访次香孔雀斜街四川会馆。日夕谈春明门内故事,如与湘舟纵谈时。而次香见闻尤广,且多身亲得其实。鄙性健忘,辄随事命笔録之。积日既入,襃然盈册。曩者顾曲,置簿大书曰:『及时行乐,排日选欢。』辛壬癸甲以来,八年于外矣。回念走马看花,都如梦里。宋人有《东京梦华録》,记汴梁全盛时事。国朝孙北海少宰亦有《春明梦余録》。余私淑诸人,愿窃比焉。因命之曰《梦华琐簿》。簿中以陈、安二君所述为主,而宾筵客坐,发难解嘲,故纸丛残,委巷琐屑,凡有关梨园掌故者,刍荛葑菲,杂沓釆入。诸君子崇论闳议,莫不备书;而鄙人謏闻隟见,亦得疏记。随所得纂之,不复排比类次。凡得若干条件,系于左。荷戈南来,行道逶迟,复多笔削。所见异词,所闻异词,所传闻又异词。有修伶官传者,以是为长编而底簿焉可矣。『少年听雨歌楼上,中年听雨客船中』,前尘影事,殊难为情。他日者,或叱覆酱瓿焉;或拉杂摧烧焉;或一日三摩挲,珍重爱惜,以之为记事珠,以之为衣贫珠,以之为珍珠船焉,听之而已,非鄙人所及知也矣。

道光壬寅春三月三日,仰屋生记于辰溪戍所之赁庑。

嘉庆朝,湖州戴光禄【】久官京师,撰《藤阴杂记》,大半取材《日下旧闻考》。于都城古迹考证特详,云乾隆间查家楼、月明楼皆国初旧迹也。余道光壬辰北来,卸装卽居永光寺西街八寳店,年伯朱漕帅菽堂先生家。所见惟查楼尚存,则今前门外肉市广和楼也。对门有小巷通大街,尚榜曰『查楼口』,或讹呼『茶楼』矣。【戏园招牌皆曰『茶楼』。】余初访月明楼,无知者。戊戌夏,云梦道中老仆杨升言月明楼卽在永光寺西街。其地近枣林。世俗相传,有康熙私访月明楼之语,编为歌謡,演为杂剧,刻为画图。虽妇人孺子皆能言其事,顾鲜有知其地者。

有戏庄,有戏园,有酒庄,有酒馆。戏庄曰某『堂』,曰某『会馆』,为衣冠揖逊,上寿娱宾之所。清歌妙舞,丝竹迭奏。戏园前曰某『园』,曰某『楼』,曰某『轩』。然茶话人海,杂沓诸伶,登场各奏尔能。钲鼓喧阗,呌好之声往往如万鸦竞躁矣。寻常折柬召客者,必赴酒庄。庄多以『堂』名。陈馈八簋,羜肥酒藇,夏屋渠渠,静无哗者。同人招邀,率尔命酌者,多在酒馆。馆多以『居』名,亦以『楼』名,以『馆』名。皆壶觞清话,珍错毕陈,无歌舞也。间或赴酒庄小集亦然。

戏庄演剧,必徽班。戏园之大者如广德楼、广和楼、三庆园、庆乐园,亦必以徽班为主。下此,则徽班、小班、西班相杂适均矣。

今之戏庄宴客者,酒家为政,先期计开宴者凡几家?有客若而人?与乐部定要约。部署既定,乃告主人,署劵为验。主人折柬以告客曰:某日集某所,乐演某部。届期衣冠必庄,肴核必腆,一献之礼,宾主百拜。自朝至于日中昃,肃肃雍雍如也。戏园听歌,酒馆买醉则不然。屏车骑,易冠裳,轻裘缓带,笑傲自得。放浪形骸之外,不复有拘束矣。酒庄则公宴、小集,听从其便。是合戏庄、酒馆为一者,特无歌舞耳。乾隆间金陵楼则与今戏庄异,而合戏园、酒馆为一者。雅座小卖,熊鱼兼美,任适口体,无愧醉乡。【小屋垂帘,分曹而饮,曰雅座。肥甘蔬笋,选味而尝,曰小卖。酒庄酒馆皆然。戏庄则无之。今戏园俱有茶点,无酒馔,故曰茶楼。】金陵楼于五十一年丙午秋八月停市,今多不知其处。或以五和楼、东升楼当之,非也。广和楼盖卽其地云。

广和楼柱,今皆欹斜南向,如金陵瓦官阁然。或言楼高,受朔风震荡。理或然欤?

《都门竹枝词》云:『某日某园演某班,红黄条子贴通阛。』今日大书,榜通衢,名『报条』。曰:某月、日,某部在某园演某戏,尚仍其旧俗。盖诸部赴各园皆有定期。大约四日或三日一易地。每月周而复始,有条不紊也。【广州城则每日梨园会馆悬牌,云某日某班在某处。

春台、三庆、四喜、和春,为『四大徽班』。其在茶园演剧,观者人出钱百九十二,曰『座儿钱。』【此散座也,官座及桌子则有价。】惟嵩祝座儿钱与四大班等。堂会必演此五部。日费百余缗,缠头之釆不与焉。【戏庄及第宅彩觞宴客,皆曰『堂会』。】下此,则为小班,为四班。茶园座儿钱各以次递减有差。堂会则非所与闻。西班诸伶,则捧觞侑酒,并所不习。近日亦有出学酬应者。然召之入酒家则可,茶园为众人属目之地,有相识者亦止遣傔仆送茶,诸伶仍不登座周旋也。【广州乐部分为二,曰『外江班』,曰『本地班』。外江班皆外来妙选,声色技艺并皆佳妙。宾筵顾曲,倾耳赏心。録酒纠觞,各司其职。舞能垂手,锦每缠头。本地班但工技击,以人为戏,所演故事类多不可究诘。言既无文,事尤不经。又每日爆竹烟火,埃尘涨天。城市比屋,回禄可虞。贤宰官视民如伤,久申厉禁。故仅许赴乡村般演。鸣金吹角,目眩耳聋。然其服饰豪侈,每登场金翠迷离,如七寳楼台,令人不可逼视。虽京师歌楼无其华靡,又其向例,生旦皆不任侑酒。其中不少可儿,然望之俨然如纪渻木鸡,令人意兴索然,有自崖而返之想。间有强致之使来前者,其师辄以不习礼节为辞,靳勿遣。故人亦不强召之。召之亦不易致也。大抵外江班近徽班,本地班近西班。其情形局面判然逈殊。本地班非无美才,但托根非地,屈抑终身。如夷光不遇范大夫,三熏三沐教之歌舞,则亦苎萝山下终老浣纱。虽有东施,并乃无颦可效。不亦惜哉。

前门外戏园多在中城,故巡城口号有『中城珠玉锦绣』之语。中部尉所治地或且因缘为利。【『东城布帛菽粟,西城牛马柴炭,南城禽鱼花鸟,北城衣冠盗贼,中城珠玉锦绣』,此五城口号也。各举重者为言。

宣武门外大街南行,近菜市口,有财神会馆。少东,铁门有文昌会馆。皆为宴集之所。西城命酒征歌者,多在此。皆戏园也。内城禁开设戏园。止有杂耍馆。外城小戏园,徽班所不到者,分日演西班、小班,又不足,则以杂耍补之。故外城亦多杂耍馆。【西城菓子巷内,街西旧有戏园,曰太和轩。西草厂胡同有吉阳楼。皆杂耍馆。一年中演戏无几日。或云朝阳门外另有戏园,非东岳庙西之芳草园。余不知也。

城外小园凡五,在南城者二:崇文门外广兴,宣武门外曰庆顺。东城一,在齐化门外,曰芳草。西城一,在平则门外,曰阜成。北城一,在德胜门外,曰德胜。皆徽班所不到。惟嵩祝偶一莅之。亦但分下包而已。

旧时档子班打釆,多在正阳门外鲜鱼口内天乐园。今为小戏园矣。

《都门竹枝词》云:『谨詹帖子印千张,浙绍乡祠禄寿堂。』谓酒庄也。禄寿堂在打磨厂,今尚存浙绍乡祠。未尝日日宴会,特堂会偶然借用其地。在虎坊桥之东。《藤阴杂记》言:向不知众乐园何在,后见李自实笔帖,云在『虎坊桥众乐园口』,乃知之。今道光年,李自实笔店乃在珠寳市,而虎坊桥则固无有知众乐园之名者。《竹枝词》又云:『每味上来夸不絶,那知依旧庆云堂。』又云:『恒德堂中尚可赊。』今日酒庄、酒馆,俱无此二家矣。往日银官为李海门召客于宜庆堂,今观音寺前有承庆堂,大栅栏有衍庆堂,然皆酒庄,非戏庄也。湘舟云:小李纱帽胡同口庆云堂,犹及见之。今承庆堂卽其地。

今日三庆园,乾隆年间宴乐居也。其地昔甚广大,今当铺亦从此析出。又其旁有六合居,亦其地也。

乐部各有总寓,俗称『大下处。』春台寓百顺胡同,三庆寓韩家潭,四喜寓陕西巷,和春寓李铁拐斜街,嵩祝寓石头胡同。诸伶聚处其中者,曰『公中人。』聘歌师,食用俸者,曰『拿包银』。司事者曰『管班』。管班职掌分为三:曰掌银钱,曰掌行头【衣箱为行头】,曰掌派戏。生旦别立下处,自称曰『堂名中人』。堂名中人初入班,必纳千缗或数百缗有差,曰『班底』。班底有整股,有半股。整股者四日得登场演剧一出,半股者八日,曰『转子』。诸部周流赴戏园,大园四日、小园三日一易地,亦曰『轮转子』。堂名中人有班底者,许偿其值相授受。其堂名多承袭前人旧号。彼往此来,鹊巢鸠居。虽系以姓氏,不嫌张冠李戴。也间有自立门户,别命堂名者。曰新堂名,必其人能自树立,到处知名者矣。然自纳班底外,宴部中父老及诸钟磬笙笛师,所费不赀。不如顶堂名者,有班底及一切屋宇器用,俱坐享其成,可免劳民伤财也。间亦有裹头居大下处者【俗呼旦曰『包头』】,大抵老夫耄矣。然吾尝见三庆部演《四进士》大轴子,其般渔家蚬妹者,乃艳如芍药、光釆动人,约其年,当纔二十许人耳。雨初云『此大下处中人』,并以其名告,余忘之矣。后问安次香,言其人卽李寿林。计其年齿不相当,恐未必然。

四徽班各擅胜场。四喜曰『曲子』。先辈风流,饩羊尚存,不为淫哇,舂牍应雅。世有周郎,能无三顾?古称清歌妙舞,又曰『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为其渐近自然,故至今堂会终无以易之也。三庆曰『轴子』。每日撤帘以后,公中人各奏尔能。所演皆新排近事,连日接演,博人呌好,全在乎此。所谓巴人下里,举国和之。未能免俗,聊复尔尔。乐乐其所自生,亦乌可少?和春曰『把子』。每日亭午,必演《三国》《水浒》诸小说,名『中轴子』。工技击者,各出其技。痀瘘丈人承蜩弄丸,公孙大娘舞剑器浑脱,浏漓顿挫,发扬蹈厉,总干山立,亦何可一日无此?春台曰『孩子』。云里帝城如锦绣,万花谷春日迟迟,万紫千红,都非凡艳。而春台,则诸郎之夭夭,少好咸萃焉。奇花初胎,有心人固当以十万金铃护惜之。嵩祝在当日,以韵香一人照映一时。石韫玉而山辉,水含珠而川媚。日午当天塔影圆,几令人有夔一之足思。今虽少佳品,犹能与四徽班抗颜行,非第一仙人一点灵光所照,不及此。

乾隆间,魏长生在双庆部,陈渼碧在宜庆部。同时又有萃庆部,或曰今之三庆班殆合双庆、宜庆、萃庆为一者也。余按四喜在四徽班中得名最先,《都门竹枝词》云:『新排一曲《桃花扇》,到处哄传四喜班。』此嘉庆朝事也。而三庆又在四喜之先,乾隆五十五年庚戌,高宗八旬万寿,入都祝厘,时称『三庆徽』,是为徽班鼻祖。今乃省『徽』字样,称三庆班,与双庆、宜庆、萃庆部不相涉也。

陈银儿盛时,召侑酒者,非金陵楼不赴。其地在肉市,今为广和楼,卽昔查家楼也。今日肉市,酒楼最多,而味最恶劣。无谙水火之齐者。余尝谓,携美人赴肉市饮食,亦焚琴煮鹤之一事。其南则晋元楼在焉。皆西商所集。其中不设雅座,诸伶足迹所不到。园中问『今夜宴集何所?』答曰『晋元楼,』则摇首径去矣。

戏园客座,分楼上、楼下。楼上最近临戏台者,左右各以屏风隔为三四间,曰『官座』,豪客所集也。官座以下场门第二座为最贵,以其搴帘将入时便于掷心卖眼。《竹枝词》:『楼头飞上迷离眼,订下今宵晚饭来。』正如白乐天《长恨歌》所云『回头一笑百媚生』,梁武帝《晋白苎舞歌》所云『含笑一转私自怜』,汤惠休《白苎歌》所云『流目送笑不敢言』者是矣。官座而前,短几鳞次,曰『桌子』。渐远戏台,价亦递杀。惟正楼不横桌,盖旧例也。楼下周回设长案,观者比肩环坐,曰『散座』。其后亦设高座,倚墙矫足,可以俯视中庭。设案如楼下。而坐者率皆市井驵侩,仆隶舆儓,名之曰『池子』。余尝谓,此万人海,真乃众维鱼矣。从楼上凭栏,俯临下界,长儿列如方罫,大似白袍鹄立。橐笔试有司时,特不能衔枚静无哗耳。夹台基曰『钓鱼台』,亦以下场门为贵。至于上场门,呜钲喤聒,目眩耳聋,客不愿座也。

《竹枝词》云:『园中官座列西东,坐褥平铺一片红。』案:红色为一、二品官坐褥。今园中惟用蓝布坐具。庆乐园新葺,最华眩,亦止用回回锦。士大夫惟戏庄公宴,尊卑咸集;至于茶园嬉戏,说平等法,贵官例得用红坐褥者,亦当持体,不便降尊从诸侠少冶游矣。卽如长安酒家速客者,在酒庄则达官贵人,呜驺张盖来会。若酒馆小集,从无公卿效袁尹屏车骑看竹者。盖脱巾独步,买醉数钱,情之所锺,正在我辈。大僚顾惜官箴,动以恒舞酣歌、沈湎冒色为戒。『长安市上酒家眠』,不得不让『谪仙人』矣。豪客车中,皆自携坐具。官座倚阑干,前设短榻,后列高几,各施锦褥,别于客座。后设高座,以坐仆从。撤园中蓝布坐具,施之其散座,则座儿钱外加坐褥、茶壶钱百二十。又《竹枝词》云:『三寸红笺窄戏单』。案:今戏园无戏单,诸伶或书片纸置怀袖,备相识者顾问。惟堂会仍用红纸戏目。『堂会』,谓戏庄公宴及第宅家宴、会馆团拜也。堂会点戏、放赏,仍用短足炕几舁钱陈筵前。戏园亦偶有点戏者,但以一纸钱帖畀之而已。

《竹枝词》云:『双表对时刚未正,到来恰已过三通。』此嘉庆年事也。余案:红豆村樵《红楼梦传奇》凡例云:『丝竹之声哀,不可无金鼓以震荡之。』此言殊近理。今梨园登场,日例有『三轴子』:【《竹枝词》注云『轴』音『纣』。】『早轴子』,客皆未集,草草开场。继则三出散套,皆佳伶也。『中轴子』后一出曰『压轴子』,以最佳者一人当之。后此则『大轴子』矣。大轴子皆全本新戏,分日接演,旬日乃毕。每日将开大轴子,则鬼门换帘,豪客多于此时起身径去。此时散套已毕,诸伶无事,各归家梳掠熏衣,或假寐片时,以待豪客之召。故每至开大轴子时,车骑蹴蹋,人语腾沸,所谓『轴子刚开便套车,车中载得几枝花』者是也。贵游来者皆在中轴子之前听三出散套,以中轴子片刻为应酬之候。有相识者,彼此互入座周旋,至压轴子毕,鲜有留者。其徘徊不忍去者,大半市井贩夫走卒。然全本首尾,惟若辈最能详之。盖往往转徙随入三四戏园,乐此不疲,必求知其始讫,亦殊不可少此种人也。今日开戏甚早,日中卽中轴子。不待未正无为。李小泉言:『嘉庆初年,开戏甚迟,散戏甚早。大轴子散后,别有清音小队,曰「裆子班」,登楼卖笑。浮梁子弟迷离若狂,金钱乱飞,所费不资。』今日虽有档子班,但赴第宅清唱,如打软包之例,不复赴园般演矣。【京城旧日顿子房皆打软包赴人家,保定则班中诸伶亦打软包。】又近来诸部大轴子恒至日昳乃罢,惟四喜部日未高舂卽散,犹是前辈风格。内城无戏园,但设茶社,名曰杂耍馆。唱清音小曲、打八角鼓、十不闲以为笑乐。南城外小戏园或暇日无聊,亦有档子赴园。然自是杂耍馆之例,非复当年大戏散相继登场意思也。

京城极重『马头调』,游侠子弟必习之。硁硁然、龂龂然,几与南北曲同其传授。其调以三弦为主,琵琶佐之。【呼韵曰『辙』,谓换韵曰『换头』,所用韵卽元人周德清《中原音韵》。】南中歌伎唱『马头调』,皆小曲。北道邮亭抱琵琶入店小女子,唱『九连环』,带『都鲁』。每卸装,酤村酿解乏,听之亦资笑乐。皆与京城『马头调』不同也。【孔东塘《桃花扇》《听稗》一出,演说太师挚适齐一章,云是贾凫西刑部所制鼓儿词也。京城『马头调』卽此意。

伶人序长幼,前辈、后辈各以其师为次。兄、叔、祖、师,称谓秩然,无敢紊者。如沙门法嗣然。堂名中人主家为事者,其傔仆呼之曰『当家的』,或曰『老板』。对之肃肃然如主人翁。檀天禄尝于酒座遇秋芙,沈醉,侧戴花边小毡帽,蟠大发辫于顶,披衣趿鞵,作软棚装。称娖而前,笑曰:『檀师爷看我竟当何如?』天禄噤不能言,良久但期期曰:『我长汝师傅一辈,奈何取笑。』彼中人长幼之别盖如此。

堂名中人,其徒皆称之曰『师傅』。师傅有内行、外行之别。如翰林诸公之分内班、外班也。翰林以起家不由庶吉士官编检,径由别衙门转入者,为『外班』。后辈待之,但视庶常前辈,用红侍生帖。乐部中师傅,如秋芙之师李三,故竹香仆,是外行也。卽檀顺林之父,本非京城歌楼中人,自南中携其子北来,纳班底钱入三庆部。如是者,亦外行也。

乙未冬,夜过日新堂,值其前厅事大会。从窗隙窥之,广筵肆设。一中年白晳人据上座,部中父老如李六儿、范四寳,及国香堂主人檀天禄、遇源堂主人琵琶庆、日新堂主人殷釆芝、敬义堂主人董秀蓉、寳善堂主人陈金彩、耕斋主人吴震田八九人,皆与焉。翠香、三元、寳龄【寳龄久不登场,但侍釆芝起居饮食而已。】及名下后生凡十二人环侍左右。问玉仙,答曰:『此吾师爷辈,落籍后,去为长芦盐商。今来京师从故人饮耳。』

俗呼旦脚曰『包头』。盖昔年俱戴网子,故曰『包头』。今则俱梳水头,与妇人无异,乃犹袭『包头』之名,觚不觚矣。闻老辈言:歌楼梳水头、踹高蹻二事,皆魏三作俑,前此无之。故一登场,观者叹为得未曾有,倾倒一时。今日习为故常,几于数典而忘其祖矣。

伶人中如卢蒲嫳易内而饮酒者,最初惟五柳堂陶月仙一人。曩时最为奇货,今自相窃妻妾,已成风俗。入其家,羣雌粥粥,动曰『师娘、『师姊妹』矣。然若辈中稍自顾惜者,犹屏弗与齿。故其徒仅窜名小班中。今则浸淫入和春、嵩祝矣。琵琶庆豁达大度,如杨越公不问红拂伎行踪,开阁遣去骆马杨枝之流以数十计,独不许冯子都当垆调笑,亦一奇也。其尤阴贼险狠者,莫如赵悬郎,卽玉喜也。广设罟擭陷阱,雉媒鱼饵,日日含沙,伺射人影。中伤者踵相接也。今过其门者犹惴惴有戒心。

目前南城酒馆,以观音寺前福兴居、如松馆为要。裕兴居。【在杨梅竹斜街】浪得名耳。福兴居卽昔日义兴居。庖人能识美人嗜好,奔走者又能伺主人喜怒。某馔为某郎设,作何烹治,无弗当意者。东偏有小院,许金桥兵部目为『醉乡深处』,梁翰屏太史书榜揭楣端。余往来既熟,以『寻常行处』四字易之;又书『太白酒楼』,集唐一联曰:『劝君更尽一杯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凡我同人,卧瓮头眠垆侧者,见之莫不大笑。丁酉夏秋间,又辟后院,葺屋五间。规模闳敞,酒人亦多来者。如松馆厨中殽品不逮福兴居,而西北隅别有一院,重房复室,境极幽邃,促膝谈心,无慁乃公事者,游人多乐之也。打磨厂西口东胜居,有窟室,后临护城河。入其中如伯有,饮酒亦是别趣。但恨膳夫不佳,且东城无美酿,是缺典耳。东城多沽涌金楼酒,絶少陈酝,逊全城远甚。

近日酒人登座,必先属曰:『全城,带票。』盖『全城凤记【在观音寺前】』陈酝最佳。来酤者以一纸署酒价,幂壶口,俾持归为验。故曰『带票』。余戏谓东坡有调水符,此『调酒符』也。

京师歌楼楹帖多佳者。虎坊桥浙绍乡祠一联云:『地居韦杜城南,日下衣冠,共听讴歌来上国;人在枌榆社里,风流裙屐,恍携丝竹到山阴。』吴学博师最赏心,亟述之谓无一字虚设。元本『上国衣冠,共听讴歌来日下』,余稍为移易之。庆乐园一联云:『大千秋色在眉头,看遍翠暖珠香,重游赡部;十万春华如梦里,记得丁歌甲舞,曾醉昆仑。』相传为吴梅村祭酒手笔。芬芳悱恻,感均顽艳矣。或云朱竹垞检讨作此,未必然。朱十入本朝,总角婉娈,涵泳圣涯,与阅历沧桑、俯仰身世、凄切心脾者不同。卽云作在己未,未举鸿博以前,然言为心声,有何逼迫,大不得已,而为此哀以思之音也?丙申,园主人修饰栏楯,并此联新之,以退光漆,填金字,俗劣令人不可向迩。曩见商邱陈氏,家藏旧搨法帖《乐毅论枯树赋》《文皇哀册》《廿种兰亭》,【《廿种兰亭》今归常熟翁廷尉师二,督学广东日,以百六十金得之。其中最精者,定武淡墨本、天字不全本、唐神龙绢本、贾秋壑本,皆希世之珍也。】并是纸墨精妙,古香盎然。而装褫皆殊庸下,雅不相称,大是减色。可惜也。广和楼长联起二句云:『广乐奏钧天』,『和声鸣盛世』。下文不佳,出自俗手,亦不复记忆矣。

和春班大下处,在朱太傅旧宅对门。门前春帖子云『和声鸣盛世,春色满皇都』,典丽庄雅,不知谁氏手笔。

闻姑苏戏馆有集南北曲一联云:『把往事今朝重提起;破工夫明日早些来。』清词丽句,运古如自己出。望而知其为才人之笔。又全浙新馆,在下斜街严介溪听雨楼旧宅也。中有楹帖云:『墙头过酒闻乡语,花底移床梦故山。』古人谓:佳文字惟在言人所不能言,而又适如人人意中所欲言。如此乃不愧天地间真文字。

集南北曲之最佳者,月老祠楹帖云:『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此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次香挽松秀堂桂喜,卽用此为粉本。陈荔峯少宗伯,少年典福建乡试,留题江山船云:『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余留香小阁一联云:『有情皆眷属,无事小神仙。』【此二语,癸巳春余客清河道官舍仪征师家,孙南畺为予仿曼生法刻小印,甚佳。】虽止得半,亦自可诵。

凌仲子在扬州曲局修曲谱,又定《金元明人南北曲论定别裁》,于本朝独推洪昉思《长生殿》为第一;而明曲雅不喜玉茗堂,且谓『四梦』中以《牡丹亭》为最下。其中北曲尚有疎快之作,南曲多不入格。至于《惊梦》《寻梦》诸出,世人所瓣香顶礼者,乃几如跃冶之金矣。余于曲学未涉藩篱,固未敢奉一先生之说遽定指归也。癸未岁,白小山尚书督学广东,试嘉应诸生古学《桃李嫁东风赋》,以『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为韵。表叔李湘宾,才人也。一篇之中,尽用南北曲。熏香摘艳,纸醉金迷。如有明盛时,珠江竞渡,豪家争以孔翠、珠贝饰船篷,璀璨陆离,令人不可逼视。其押『渐』字韵曰:『过眼之絮飞渐渐』,用东坡词『枝上柳绵吹又少』语,融化入妙。然其中如『新绣袜都涴泥,侬真命薄:小金铃怪疼煞,花也魂销』,橐笔试有司,乃放笔为踰阈之言。乐也而淫,谑兮巳虐。歌诗不类,跃冶斯讯,责备贤者,夫亦安逃?昔庚辰,顾耕石侍讲岁试嘉应,赋题为《江上琵琶》。湘宾作有曰:『烟波老汝,谁怜香梦如尘?罗绮输人,不管流年似水。』上句侍讲所易也。《玉簪记》对《牡丹亭》,庶几丽则不淫,无愧词人耳。

壬辰九秋,余由宁河赴保定,填〔金缕曲〕一调,题沙河店壁。新城令章邱李二戟门【名廷棨】行部见之,大有手迭花笺、抄稿去天涯,沿路访斯人之意。甲午夏,过新城,乃定交,留为平原十日饮。尽出其生平撰着盈尺许,相质。濒行,馈赆殊厚。翰墨缘、香火缘,夫岂苟然?然词殊不佳,大似曲子。宋人词皆付歌喉,故得尽情言之。金元以降,北曲既兴,重以南曲,而词之界限遂窄。高一分为诗,低一分为曲。朱子曰:『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呜呼微矣!【词附録于此,曰:『酒碧灯红夜。判今宵,艳竹哀丝,借他陶写。不耐天寒双袖薄,小胆空房生怕。忍料理、十千酒价。莫再琵琶轻易抱,我何曾惯听伤心话?约略似,桓子野。年来走遍章台马。有个人,扫花凤帚,寄香鲛帕。听说秋窗风雨夕,挑尽相思灯下。珍重托,瑶天鹤驾。过夏剩留书剑在,咒东风敢怨鹦哥骂。明年约,准归也。』

又:余壬辰冬填〔喜迁莺〕一调,其起句云:『软红帘隙,甚夜来酿就,欺人寒色。翠袖兜香,青衫拚醉,梦也何曾稳得?照井论情,回波顾曲,况是婆娑趁拍。为谁浮大白?自检点梦痕襟窄。』此亦大似曲子。然每与同人论及兹事,顾鲜有以吾为知言者。惟仁和葛四太史蓬山,许为知言耳。【蓬山词学,受之妇翁谢观察椒石。笃信万红友四声之说。始与余同客阮小云世兄幕,闻余为学海堂经生,意是冬烘、学究,相遇殊落落也。后谬闻黄陂邱五釆臣言余好填词,乃以《蕉梦图》索题,为谱梦窗自度腔〔梦芙蓉〕一调归之,则大喜过望。因填〔月底修萧谱〕一调,为余题《春灯问字图》以相报。从此定交。然余〔梦芙蓉〕词用梦窗题赵昌所画芙蓉词,亦近曲子,殊不佳。蓬山守词律极细极严,余往往不能范我驰驱。蓬山引绳削墨,无所假借,一字之师,韦弦佩焉。吾两人剪烛对床,有所商榷,或他友至,輙以他语乱之。此中人语云,固不足为外人道也。

晃州通守,南陵何芰亭,先分守浦市,获盗贼。赃中有竹简一,磨治莹腻,刻画精致。上作行楷,极秀媚。书七言律诗曰:『琅玕消息近来闻,玉冷空山堕小云。沧海西头裙自浣,翠微深处被亲熏。人来月殿分鸾守,草满芝田付鹤芸。香篆若能通御座,万枝真降一齐焚。』极似玉溪生集中『锦瑟碧城』之作。不知所谓,不敢强解也。欵题二行云:『乩仙诗缥缈可爱。芝润作楷,蕊沚镌字,瑞芝阁主人清玩。竹瑛山庄。』下有颠倒鸳鸯印,色色可爱。惟小字别号无可稽考,大是恨事。所谓『瑞芝阁主人』者,不知何许人,或者如意馆中人耶?闻盗贼赃大半湘阴质库物,独此物不似金穴铜山中来者。其所从来,不可究诘矣。惜于时无好事者讯之盗口,为得其实也。《竹枝词》云:『干支冠首换年年』。案:近日春帖子几同拆白灯谜。歌楼伎馆投赠联句,动以名字分隶对偶,已成俗套。牵强凑合,几至不成文理。惟幼时闻六篷船有细新者,吾州百花洲名伎也。【嘉应之水曰梅江,达潮州以入海。往来皆乘六蓬船,如浙之江山船。随园来岭南,以未得赏识六蓬船为恨。】潮州太守万子舆,有集句一联云:『细推物理须行乐,新得佳人字莫愁。』真乃如玉盒子,盖奇妙不可思议。所谓好语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每新岁,及乡会试场后,团拜公宴,日不暇给,则诸部分包。或遇传差,亦分包。传差者,官府公会,征诸郎承值也。大抵堂会或分二、三包不等,其茶园开戏自若也。有时茶楼门首标红曰『传差』,不开戏,则必御史台传差,不敢分包者矣。

乡会试场后,各园及堂会必演《王名芳连升三级》,花面演《说题解》,以为笑乐。未免侮圣人之言。案:此体自汉、魏、六朝人已有之。假借同音,用资谈柄。玉茗堂尤擅此长。其最佳者《牡丹亭 闺塾》出,杜丽娘上场宾白云:『酒是先生馔,女为君子儒。』匡鼎解颐,可称无上妙品。

嘉庆二十五年,京师春台班忽无故散去,七月睿庙宫车晏驾。道光十三年癸巳,和春班散去,四月孝慎皇后升遐。盖普天率土,遏密八音,运会所值,气机先兆,莫知其然而然。

曲家『务头』二字,余向不解所谓。舞勺时读《桃花扇 教歌》一出,李香君唱《牡丹亭 惊梦》〔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一曲,至『雨丝风片』,苏昆生曰:『误矣,〔丝〕字是务头。』于时窃讶之。案:此曲工尺,『丝』字谱止『尺上』二字,非板并非眼,不识昆生所谓误者安在?凡遇曲师,卽举此质之,莫能言其所以然。后阅《水浒传》,朱仝入歌院听『笑乐院本』,至『务头』停声,乞缠头。是『务头』又似『关目』,不关曲中节拍矣。《金瓶梅》亦屡言『笑乐院本』。是自元及明皆有『笑乐院本』,似通俗常演者,究不知是何院本?又不知『务头』毕竟如何?虽老歌师,无知之者。余舌强喉直,自愧不能学歌。于此事尤深抱陶隐居一事不知之耻。

万柳堂,益都相国冯文毅公所筑舍也。国初为清游胜地,坐论退食,蹑屐东山。门生追陪杖履,来游来歌。己未制科诸公集中,莫不矢《卷阿》之音。今荒烟蔓草,断井颓垣,几不能指其地矣。余住京七年,不知万柳堂何在。暇日问车夫醉王,乃知在沙窝畺察二门内。可谓『礼失而求诸野。』【今日拈花寺,阮太傅辛未、壬申在都常游,又与朱野云补种柳花。详《揅经室诗集》。同治戊辰九月九日,掌生注。

丰台芍药,在昔为胜游。今则二三月间,南西门外三官庙海棠开时,来赏者车马极盛。城内龙爪槐,城外极乐寺,皆游春地也。游人皆自携行厨。惟陶然亭、小有余芳二处有酒家。陶然亭暮春卽挂帘卖酒,小有余芳则迟至入夏乃开园。其地为尚书郎三君【三寳】尺五庄别苑。尺五庄有马鬣封三君爪发藏焉。过小桥出园,卽为小有余芳。清暑招凉,调冰雪藕,大有江乡鰕菜之思。『西风斜日鲈鱼香』,不止『水村山郭酒旗风』也。每岁例以修秋褉为期,买醉者日不暇给。至中秋,则尽偿酒债,『十叩柴扉九不开』矣。南横街圆通观,大殿后垂花门外牡丹,左右各一本,浓艳凝香,逈非凡品。特其地近市,湫隘嚣尘,无过而问焉。每岁暮,挟诸伶出丰宜门,入花局,观窖中唐花、牡丹、碧桃、玉兰、迎春之属,先春争放。美人名花,香光照映。归则各乞数种载去。陈迦陵《邵山人潜夫传》,述林山人古度言:『干嘉时,戚南塘开府镇海上,诸文人依之者,如鱼赴壑。每醉后,樗蒲之会积钱。』隐人余澹心《板桥杂记》则言:『诸名士会猎旧京,多集李十娘家,文酒之宴,费必百金,真可谓销金窝。』今京师冬月,出南西门看花一行,亦中人十家产云。

三官庙中,有『花之寺』。壬辰初入京,龚定庵招余,会公交车诸名士宋于庭、包慎伯、魏默深、端木鹤田诸公十四、五人于其中。余初不知其地所在,年伯御史中丞朱公闻之,笑谓徐少司空师曰:『此必君同年生所为』。既而戾止,则绮疏尽拓,湘帘四垂,『花之寺』绰楔在焉。前后皆铁梗海棠,境地清华,颇惬幽赏。余诘定庵虬户铣溪徐彦伯:『涩体阿掌雅所不喜。君奈何亦堕此恶趣?』答曰:『此曾宾谷躗言也。罗两峯梦前身为『花之寺』僧,故宾谷先生为署此榜额。』后二年余,阅宋牧仲《筠廊偶笔》,则花之寺实有,其地在青州。开卷有益,信然。【培按:王渔洋《分甘余话》,沂水县有花之寺,不解其义。张杞园问之土人,云以寺门多花卉,而径路窈折如『之』字形,故以为名。周侍郎栎园诗,『月明萧寺梦花之』。其长子在浚有《花之词》一卷。与宋商邱所载地名不符。是一?是二?恨不起宋、王而共质之也。壬寅四月十五日,铁痴记。

后门外李广桥一带,明湖滉漾,大似江南水国。每过其地,辄令人起秋风莼鲈之思。有庆龙堂,水槛回廊,轩窗四敞。盛夏入其中一望,芰荷芦荻,时与凫鹥鸥鹭上下浮沈。熏风媵凉,心清香妙,恍如置身海上三神山。明时金鳌玉蝀,深閟禁籞。诸臣得承恩值西苑赏花钓鱼者,诩为希世之荣。圣朝与民同乐,西海子许游人来往。紫宸美富,咸得瞻仰。庆龙堂近依禁城,水木明瑟,别有林泉野趣,亦必不可少此境界也。嘉庆间有小天园,今无之矣。

『如意馆中花万树,一时都让郑樱桃。』今京城有樱桃斜街,惜无佳伶居之,负此雅名。高庆林有女,年及筓矣。许字韵香,既而悔之。将夺以畀春山。时杭州顾二【西渔】闻之,鋭身以黄衫押衙自命,乃得复归林氏。惜韵香未娶而没也。

韩四【季卿】言:『有常州人,杨姓,善写真。凡诸伶之色艺擅名者,必为写照。装为巨册,凡百六十余人矣。其中以蕊仙为首。近日名下,十得八九。杜诗所谓:「必逢佳士亦写真」,可谓世之有心人。』余闻之喜跃不寐,将假得临摹,怱遽未能也。惜其中独无韵香小像,可云第一缺憾事。顾西渔家有韵香横看子,名流题咏已满,然神情殊不肖。姗姗来迟,是耶?非耶?宋人诗『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正此之谓矣。

韵香没后,柩权厝义园。既不能归,且未能葬。咏霓堂司阍者,河间人刘二,故韵香仆也。午夜无事,每与余言及韵香生时事,往往唏嘘不能自已。丁酉秋,中元节,余约小霞以一盂麦饭、一陌纸钱同酹韵香。先一夕。余忽有河鱼之疾,竟负约不能从。为之悒怏累日。昔桥太尉谓曹公:『他日不以斗酒只鸡上冢者,车过三步,腹痛勿怪。』吾于韵香,能不拊心呼『负,负!』

传经堂刘天桂,三法之师也。有弟曰刘老二,家政出纳皆主之。韵香、小霞之师曰刘正祥,天桂子也。既没。其弟刘二主家事,有钱癖。其徒脱籍者,溪壑不易盈。正祥之妻心弗善也,然亦无如之何。正祥有女,曰阿瑛。寡母珍惜如掌上珠。许字小霞。己亥二月,得阿霞书,言去岁自南中迎其父母来京,秋间阿瑛于归。嘉偶曰妃,善时为婚,家室完好矣。为之一快。

传经堂弟子,余所及见凡三辈,辈三人。其名皆以『鸿』、『宝』二字为之枢纽。当日三法:法龄、法庆、法宝也;次则三鸿:鸿宝、鸿喜、鸿翠也;后则三宝:福宝、多宝、才宝也。韵香为广大教化主,卽此亦其一端。

京师有『春台十子』之称;金凤曰『书呆子』,常桂曰『软棚子』,长春曰『煤黑子』。金龄曰『黄带子,』其六人余忘之矣。纫香面目黧黑,有『墨牡丹』之诮,金龄则高视阔步,纵恣不覊。『十子』者,或论其性情,或肖其容貌,或品其行事,象形惟肖,如见其人。韵香尝笑谓:『尚有「干杂子」一人,何不厕其间?』闻者莫不大笑。或集为偶语云:『司狱情人,太仆仇人,朱状元夫人,煤炭揑成庄子妇;纫仙师弟,韵香兄弟,殷釆芝徒弟,铜丝扭就国王头』。《蝴蝶梦 劈棺》为煤黑子所演剧。黄带子演《西游记》女儿国王,其行步首自动摇,颤颤巍巍如也,故以为笑。

桐仙本名金凤,以其字不雅驯,且以严东楼家优同名为嫌,乃易之为『今凤』。或疑二字于文不□,余按明嘉靖时冒伯麐所集『秦淮四美人』,有赵今燕与马湘兰齐名。今桐仙有佳弟子曰秀兰,演《马湘兰画兰》剧,是亦佳话也。又春晖堂弟子小秀兰既与小桐同名字,韫香又嫌与鸿宝字『韵香』同音,乃更曰『香吏』。电白潘石樵所定也。

金鱼池在昔盛时,几如唐之杏园、曲江池。今则已无酒肆,但有窑舍。人皆掩鼻而过之。能无今昔盛衰之感?惟市人鬻生鱼者寄畜池中耳。【京师最重白鳝,一头直数缗。潞河鲤鱼、滦河鲫鱼,价亦不赀。何曾日食万钱犹嫌无下箸处,非虚语也。市中日过午,卽以白鳝及诸生鱼寄金鱼池,笱而畜之。早起复贮以盆、盎,担入市。过酒家者,必清晨先谕留之,乃得供晚餐。否则鱼已入池,不可复出,未免弹铗而叹矣。

入伎馆闲游者,曰『打茶围。』赴诸伶家闲话者,亦曰『打茶围』。有改『一去二三里』诗者曰:『一去二三里,堂名四五家。灯笼六七个,八十九十碗茶』。伶人家备小纸灯数百。客有徒步来者,临去则各予一灯,囊火以行。中北城所属胡同,入夜一望,荧荧如列星,皆是物也。余戊戌春灯谜有俗语一条,隐〔四弦秋〕曲子一句曰:『到相公下处空坐不摆酒』,隐《茶别》出『这村夫不过是茶客!』谑也而虐矣。

有『歌楼一字诀』:曰『瞧』【叶音『悄』】,翔而后集也。曰『好』,【叶去声,谓『叫好』】兼所爱也。曰『要』,定于一也。曰『叫』,来何暮也。【此有二义:一则恨相见晚,所谓『一日三秋』也;一则翩何来迟,所谓『千呼万唤』也】。曰『闹』,情所锺也。曰『溺』,【音『鸟』,去声,京师谓任性曰『溺』】怜生畏也。【又卽『不是寃家不聚头』之意。】曰『戳』,【音『慥』】及于乱也。曰『跳』,【得新弃旧,名为『跳槽』。】见异思迁也。曰『漂』,【去声,京师谓逃债弗偿曰『漂』。《竹枝词》所谓『一回漂惯尔三回,包管从今叫不来』是也。】难为继也。斯事始终,八字尽之。事有相因,势有必至。此欲觉晨钟也。

有『茶园三字经』,凡十句。余但记其最后三句,皆殷仲堪所谓咄咄逼人者:曰『舀茶来』。有客例先献茶,此复重言以申明之者,逐客令也。既醉翁之意不在斯,君子之交淡如水。挹彼注兹,瓶之罄矣。鼹鼠饮河,已盈其腹。大如五石瓠,岂仅卢仝七碗,仅为消渴解嘲,所谓『日旰君勤,大夫夙退,侍坐者请出』矣。曰『点灯笼』。郎近夜来,千金一刻。清风细雨杂沓来,土上出金火照台。不引看剑之杯,空烧检书之烛。骊驹在门,麻蒸见跋。束缊以请,王不留行。斯乃古文《大誓》所谓『前歌后舞师乃搯』矣。曰『明儿会』当归既赠,芍药将离。薄送我祁,瞥然而逝。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宾不顾矣。是耶?非耶?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尔道是『河中开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观音院』。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矣。活画一语言无谓、面目可憎、无可奈何应酬情状。翻手为云覆手雨,岂独阮嗣宗能为青白眼哉!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可为知进而不知退者戒。又入门一语曰『那儿来』,已隐然有『适从何来,遽集于此』之意。

杭州吴氏撰《燕兰小谱》,天津张氏撰《秋坪新语》,皆在乾隆庚戍、辛亥间。备载魏长生、陈渼碧盛时事。张君则及见银儿之败,故其书载李载园令满城时,周旋银儿事甚悉,曰君子以为难。至所记银儿被盗事,则以告者过不如是之甚也。老仆杨升,年七十余,随余赴戍。道中无事,茶前酒后,辄呼使说京城旧日琐事,以余所闻印证之,或合或不合。纪文达公出塞,往往从老校退卒谈论釆入笔记中。不特东坡好强闲人说鬼,姑妄言之、妄听之,作无可柰何消遣也。杨升言:『魏三年六十余,复入京师理旧业,发鬑鬑有须矣。日携其十余岁孙赴歌楼。众人属目,谓老成人尚有典型也。登场一出,声价十倍。夏月般《表大嫂背娃子》,下场卽气絶』。魏三为野狐教主,以《葡萄架》《销金帐》二出。杨升所云云,我未之前闻也。

魏三有弟子二人,长曰金官,今人但知银官而已。金官白晳,银官微有雀麻。兄弟同买屋孙公园,别宅而居。今相传直隶总督温公【承惠】宅卽其地,非也。银官宅在后孙公园,当日呼『亢家花园』。闻其中有茔地在焉。园既归银官,复赂亢氏子孙,使迁葬。大兴土木,穷极侈丽。不三月而祸作。门外筑马墙犹未竟也,先是有游僧坐关银官门外,募千金施,靳弗与,未几遂及于难。僧亦不知所往。此与西门庆施五百金营梵刹事,相类而相反。

梁家园在虎坊桥,或云故真定相园也。其南则下洼子在焉。是为先农坛后。梁园亭榭树石无存者。有僧营佛宇其中,曰寿佛寺。募诸善男子、善女人,日费八金为糜粥,以食饿者。五城惟冬春之际设饭厂,独寿佛寺粥厂无间寒暑。其西又有义学,大门春帖子曰:『为善最乐,读书便佳。』近年京城有东西悦生堂,皆寿佛寺倡之,可谓无量功德。相传众乐园在虎坊桥,究不知其地。必非梁家园也。

朱九胖子,太傅文正公从孙,畸人也。日遨游歌馆中,人见之呼曰『九哥请坐』,卽便就座。问以今日某部在某圜、某人演某剧,言之累累如贯珠。一曲未终,翩然又去矣。大有晋人风度。唐太宗呼虞永兴为『行秘书』,九胖子可当其目。

京城拜客,用三寸红纸,搨木刻姓名,而备载住宅街巷于纸背,以便阍人登记门簿,名曰『小片子』。惟翰林诸公谒前辈,概用白帖子。其余师生衙门、【内阁、国子监、都察院官。】前后辈衙门【吏、礼二部,及科道官。】俱用红纸大片子,以代全柬。老辈书札必用副启,有名正具、名另具之别。外省拜客用单片,必注曰『附全』。盖单片止载姓名、里居,其称谓仍具全柬中也。今一切趋简易,副启久废不用,而片后亦删『附全』二字。循名责实,俭吾从众,亦无不可。《藤阴杂记》载:曾于斜街庙地摊,买得『客氏拜』三字名纸。毛西河《曼殊别志》书砖言:『寒冬晨起,呵冻书刺』。是康熙初年名纸仍必亲笔书也。小片子用木刻印搨,不知始于何时。今友朋交际,来往书帖,款式已不复用居中一行。惟乡间则虽平常通问,仍遵曩规,书中行,下半截曰『某人拜』。无论馈遗候问皆然。此所谓『礼失而求诸野』矣。独京师诸伶人谒士大夫,或治酒馔邀乞过临,其柬必曰『门下某人拜』。其字书居中下半行,虽王正登门贺新岁亦然。但俱用小片子耳。士大夫自谒前辈外,门刺止用小片子。惟喜庆事,以货财为礼者,速客用大片子,名曰『请分子』。伶人则请分子亦小片子也。【八旗职官,拜谒用单帖,裁为三条书,衔名于下半行,曰『职名』。部院官坐班公会,用职名亦同此式。

王渔洋早朝口占《嘲南海程周量》云:『轿中端坐吃槟榔』。国初,京城前三门为新修石路,不许行车。京朝官并坐轿。今惟一、二、三品大员乘轿,四品惟顺天府丞得乘三人轿,下此皆乘车矣。乾隆初年,尚以骡车为市侩代步,京官尚乘驴车。大约如六朝人贵犊车之意。今日内城间有佳驴车,外间驴车直是寒乞相,惟以骡车为通用。但官车用大鞍,市车用小鞍,以是为差别耳。嘉庆年,官车率用毡帷,飞檐后档。道光年大半从俭,坐布帷圆篷四六档车,而引马则多于往日。此亦一时风处也。闻昔年伶人出入皆轩车骏马,襜帷穴晶,引马前导,几与京官车骑无辨。今日此风已变,舆马虽华泽,不复敢用大鞍,且其傔仆皆跨辕,并无骑而从者矣。卽部院经承、书吏亦然,其小鞍车有顶马、跟马者。惟提督府有领顶番子头目耳。【《都门竹枝词》云:『止有貂裘不敢当,优伶一样好衣裳。诸君两件须除却,狐腿翻穿草上霜。按:诸伶虽服饰僭拟,小帽俱用红骽,独大帽仍用矮梁,外褂仍用元青,至行褂则大半石青矣。各衙门惟供事入署当值,衣石青外套,此外凡部寺经承、书吏、库丁及番子头目,概用元青外褂,至皁隶、禁卒则袍褂并穿青色。此亦饩羊仅存矣。伶人仆从外服俱用元青,又例不着鞾,大道中车声辚辚,躐行而过,可一望而知之也。

诸五寿原述其尊甫怡亭先生言:『嘉庆间严查亏帑,直隶一县令坐挪移,逮系诏狱,将论死。令蜀人也。有蜀伶慨然曰:『蜀人居京师者不少,何无一援手者?』乃鋭身自任,出五百金为倡,沿门拓盋,旬日得万余金,为偿官,令乃得脱。惜忘其名。』乾隆朝擅名者魏三、陈银,皆蜀人。今乐部皖人最多,吴人亚之,维扬又亚之,蜀人絶无知名者矣。

伶人早起,必大声习六字:先为合口呼三字,曰『吚』【音、伊】『哑』【音、亚】『呜』【音,婀】后为开口呼三字,曰『嘻』、『哈』、『呵』。软红《竹枝词》所谓『鸡鸭鹅』是也。国书十二乌珠:■■■■■■,对汉音『阿、额、伊、鄂、乌、谔』,至■■■■■■二句,则皆对汉音『傲、欧、优』。西域三十六字母统于十二摄。以迦结始,以钩歌终。中国古音无六麻一韵,自婆罗门翻切之学流传内入,始有之。其字半从歌戈、半从虞模韵转入。然天地元音实从『阿』【麻韵】字为始,试验小儿初生啼声,开口必先曰『哑,哑』!此人声自然,不可诬也。国书出于蒙古,蒙古书出于华严梵夹。夫有所受之,非武断臆说。《汉书》《儒林传》《东方朔》曰:『伊优亚者,词未定也。』然则西京已有此语。乐府『妃呼狶羊伊吾』之类,亦卽此理。特自古在昔未有笔之于书者,故无从传习耳。天文、算法之最精者,中法皆不如西法。然『地员』出于《曾子》,『九重』见于《楚词》。而泰西人谓借根方为『东来法』。宋人测圆海镜已有立天元一法,是中西合法,殊途同归也。等韵之学,梵语谓字母曰『悉昙迦佉』,至劣爇是也,谓切韵曰『毘佉罗冈康』,至貜荦是也。《玉篇》用二十四字母,多所兼并。至《正字通》乃欲尽改。用音和,则于通广局狭之理,概乎其未之闻矣。智创巧述,范围不过。民可使由,不可使知。师师相传,委蛇行。可从迹焉。圣人复起,因而重之,识大识小,亦何常师。故曰『礼失而求诸野』。则韵理与天文、算法二者,其尤彰彰也。

辽人制契丹大小字。金人初无文字,太祖命完颜希尹制女真字。依仿汉人楷字,用契丹字制度为之。熙宗别制女真小字,以希尹所制者为女真大字。国朝天命六年三月,命巴克什达海加国书圈点,布在方策,至今遵守。余自恨未得读钦定《同文韵统》,不识五十二母。故然三合翻切之理,未得观其会通。思之,心辄怦怦。

明人作九宫谱,强为分析,如理棼丝。今人恨不起高氏子于九原,使抽刀断之。凌教授仲子【廷堪】曰:『此特燕乐商调之太簇一韵耳。多立名目,徒自苦也。』丙申夏四月浴佛日。谒阮仪征师,乞假凌君《燕乐考原》六卷读之。师笑曰:『明日发榜矣,尚有此闲情逸致耶?』因言金元北曲未兴以前,唐宋人所填词皆以合乐。曩抚浙日,检宋人词数十调,授尚衣,命伶官谱工尺歌之,不能谐婉悦听,且多不能作谱者。予于是为备陈:『古乐与今乐中间,尚隔燕乐一关。古雅乐以琴,燕乐以琵琶,今俗乐以三弦。琴之幺弦,卽琵琶之大弦;三弦又卽琵琶四弦,而去其第一弦。由古及今,弦递小,声亦递高。其间盖递隔二韵。如琵琶用工字调,三弦用上字调,斯无不合矣。毛西河不明此理,以唐宁王宫中玉笛谱工尺,推雅乐。是以今乐强合古乐,无怪其扞格不通。唐宋人填词合乐,皆以合燕乐、叶琵琶。今歌师所习南北曲,叶以三弦。卽求与金元人合琵琶之北曲,尚难强合,况上合燕乐,能不参差?此其故。固无梨园子弟所能明也。』师大称赏。详具余上师书中。

常州陈少逸,撰《品花宝鉴》。用小说演义体,凡六十回。此体自元人《水浒传》《西游记》始,继之以《三国志演义》,至今家弦户诵。盖以其通俗易晓,市井细人多乐之。又得金圣叹诸人为野狐教主,以之论禅悦、论文法,张皇扬诩。耳食者几奉为金科玉律矣。《红楼梦石头记》出,尽脱窠臼,别辟蹊径。以小李将军金碧山水、楼台、树石、人物之笔,描写闺房小儿女喁喁私语,绘影绘声,如见其人,如闻其语。《竹枝词》所云:『开谈不说《红楼梦》,纵读诗书也枉然。』记一时风气,非真有所不足于此书也。余自幼酷嗜《红楼梦》,寝馈以之。十六七岁时,每有所见,记于别纸,积日既久,遂得二千余签。拟汰而存之,更为补苴掇拾,葺成《〈红楼梦〉注》。凡朝章国典之外,一切鄙言琐事,与是书关涉者,悉汇而记之。不贤者识其小者,似不无小补焉。其禅悦文法,托诸空言,概在所屏。似与耳食者不同。今匆匆十余年,未能脱稿。殊自惭也。嘉庆间新出《镜花缘》一书,《韵鹤轩笔谈》亟称之,推许过当。故独窃不谓然。作者自命为博物君子,不惜獭祭填写。是何不径作类书,而必为小说耶?卽如发榜谒师之日,百人羣饮,行令纠酒,乃至累三四卷,不能毕其一日之事。阅者昏昏欲睡矣。作者犹津津有味,何其不惮烦也?《红楼梦》叙述儿女子事,真天地间不可无一、不可有二之作。陈君乃师其意而变其体,为诸伶人写照。吾每谓文人以择题为第一义,正谓此也。正如《金瓶梅》极力摹绘市井小人,《红楼梦》反其意而师之,极力摹绘阀阅之家,如积薪然,后来居上矣。顾余有私见欲献而商之者:宝鉴中所称士大夫,我辈为尊亲贤者讳,礼固宜之;至其中小人,如奚老土之类,夫也不良,歌以谇之,不忍斥言,亦忠厚之至。独至杜琴言等十伶官,亦别立名目。此大不必。若辈方幸得附骥尾而名益显,奈何忍使湮没弗彰乎?桐仙为余言:『杜琴言卽桐仙也』。书中推为第一,未知信否?其十人者,曰杜琴言、袁宝珠、苏蕙芳、陆素兰、金漱芳、林春喜、李玉林、王兰保、桂保、秦琪官。十人者皆不知所指,不能求其人以实之。素兰、春喜、玉林,虽有其人,皆与此书所述不称,必别有所谓也。余丁酉夏从严州友吴立臣达案头见之,迫欲借抄,未得其便。闻季卿言:『少逸馆内城一尚书郎家。』咫尺天涯,未能一握手为笑。殊恨无缘。暇日作尺一书致少逸,述鄙见质之。方把笔而难作,书未及达也。立臣亦缘事论城旦。所谓《品花宝鉴》者不知落谁何人之手。或者如欧公文,有蛟龙妒且护之耶?【《宝鉴》是年仅成前三十回,及己酉,少逸游广西归京,乃足成六十卷。余壬子乃见其刊本。戊辰九月,掌生记。

道吴中旧有集秀班。其中皆梨园父老,切究南北曲,字字精审。识者叹其声容之妙,以为魏良辅、梁伯龙之传未坠,不屑与后生子弟争朝华夕秀。而过集秀班之门者,但觉夭桃郁李,斗妍竞艳,蒹葭倚玉,惟惭形秽矣。道光初,京师有仿此例者,合诸名辈为一部,曰『集芳班』。皆一时教师、故老,大半四喜部中旧人。约非南北曲不得登场般演。庶几力返雅声,复追正始。先期遍张帖子,告都人士。都人士亦莫不延颈翘首,争先听睹为快。登场之日,座上客常以千计。听者凝神摄虑,虽池中育育羣鱼,寂然无敢哗者。盖有订约,四五日不得与坐者矣。于时名誉声价,无过『集芳班』。不半载,『集芳班』子弟散尽。张乐于洞庭,鸟高翔,鱼深藏、又曰西子骇麋。岂诳语哉?【《燕兰小谱》记有伶入自京师归,谋入集秀班,纳重贿始收之。论者或谓『有志之士』,或谓是『监生捐孔目』,居然翰林老先生矣。集秀班名重一时,卽此可见。闻常熟蒋听松言:『吴中集秀班,道光年间亦已散去云。

伶人所祀之神,笠翁十种曲《比目鱼》传奇但称为『二郎神』,而不知其名。【《比目鱼》《入班》出宾白:『凡有教,就有一教的宗主。二郎神一我做戏的祖宗。就像儒家的孔夫子,释家的如来佛,道家的李老君。我们这位先师,极是灵显,又极是操切。不像儒、释、道的是主都有涵养,不记人的小过。凡是同班里面有些暗昧不明之事,他就会觉察出来。大则降灾祸,小则生病、生疮。你们都要紧记教心,切不可在犯他的忌。』】纪文达公《滦阳消夏録》曰:『伶人祀唐明皇,以梨园子弟也。』余案:灌口二郎神,为天帝贵戚。元人作《西游记》,盛称二郎神灵异,非伶人所祀也。伶人所祀乃老郎神。【粤东省城梨园会馆,世俗呼为『老郎庙』。】安次香曰:伶人所祀神,乃后唐庄宗,非明皇也。次香盖闻之宋碧筠。然亦但以《新五代史》有《伶官传》,故臆度当然。实亦未有确据。余每入伶人家,谛视其所祀老郎神像,皆高仅尺许,作白晳小儿状貌,黄袍被体。祀之最虔。其拈香,必以丑脚。云昔庄宗与诸伶官串戏,自为丑脚,故至今丑脚最贵。【今入班访诸伶者,如指名访丑脚,则诸伶奔走列侍。其但与生旦善者,诸伶不为礼也。今召伶人侑酒者,间呼丑脚入座凑趣,斯为行家。】每演剧,必丑脚至乃敢启箱。俟其调粉墨笔涂抹已,诸花面始次第傅面。【广州佛山镇琼花会馆,为伶人报赛之所。香火极盛,每岁祀神时,各班中共推阿脚一人,生平演剧未充厮役、下贱者,捧神像出龛入彩亭,数十年来,惟武小生阿华一人捧神像,至今无以易之。阿华声容技击并皆佳妙,在部中岁俸盖千余金云。】然老郎神为何人,卒无定论。余尝见伶人家堂,有书『祖师九天翼宿星君神位』者,问之不能言其故。小霞为余言:『闻诸父老,老郎神耿姓,名梦。昔诸童子从教师学歌舞,每见一小郎,极秀慧,为诸郎导。固非同学中人也。每肄业时,必至。或集诸郎按名索之,则无其人。诸郎既与之习,乐与游。见之则智慧顿生。由是相惊以神,后乃肖像祀之』。说颇不经。然吴人晨起禁言『梦』,诸伶尤甚,不解其故。如小霞言是,禁言『梦』者,讳其神名也。此事载籍无可考,所传闻又多不尽可信。姑附记,以俟博物君子。区心庐言:『梨园会馆有碑,载老郎神事甚悉,惜不记其文。』梨园会馆在广州城归德门内魁巷。【心庐此言在岳州,时戊戌中秋也。异日当寓书家弟藴生,使就其地搨文。但恐秉笔者言之无文,未免令人有枫落吴江之慨耳。壬寅立夏日记。

湘舟言:曩在都时,观阳春班【后改盛春班,今无之矣。】小伶演《铁冠图》《费宫人刺虎》。正当饮刃时,摇头散发,假髻遽堕落。宫装结束,上垂大发辫,令人絶倒。又见演《闯山》,幼伶登场,结束不严,趋走急遽,忽失去假足一只。倚丑肩,彳亍不能行。丑笑曰:『我固谓黄口小儿,勿令登场。今果然。我今日兼作乳母矣!』遂抱之入。余忆昔闻有演桓侯者,揭帘出,遽堕其须。同伴遽问:『来者为谁?』答曰:『我张公子也。』笑曰:『小子无用,可去唤乃父有须者来!』机警捷给,往往足以解颐。又有演《琵琶记》《卖发》者,方对镜,两缠臂金条脱,赩然呈露。忽闻人呼曰:『可先将金钏卖去!』此后观画《陶母剪发图》,指摘其误画金钏故事脱化来。天下往往有眼前事,想之不值一笑者,大都类此。黄教习子超尝谓:日下习气,以雏莺乳燕,强使充歌舞。其弊之所极,不至于襁褓登场不止。不料竟有此一段笑柄,述之与湘舟皆大笑。余又案:陈银儿年十七,始自蜀来,从魏三儿学歌舞。魏则初入都时,年已二十七。若使生近今,当何以为情耶?

湘舟又言:友人丁四,与米伶交最密。从之学度曲,声容毕肖。米伶知医,人称米先生。以正生擅一时名。刻意求精,家设等身大镜,日夕对影徘徊,自习容止。积劳成疾,往往呕血。丁日日周旋茶铛药碗间。【米伶般关帝,不傅赤面,但略扑水粉,扎包巾出。居然凤目蚕眉,神威照人。对之者肃然起敬。今京师歌楼演剧,不敢复般关帝,固由凡有血气莫不尊亲,声灵赫濯,不敢亵侮,亦缘米伶之后难为继也。】一日,歌馆指名索米,米病不能往。飞骑迫促再三,不获已。丁往代之,登场扬袍振袂,须眉意气,笑语动止,宛然米伶。客仓卒不能辨也。余谓我辈伊抑无俚,逢场作戏,借此一写狂奴故态。昔乾隆间,黄仲则居京师,落落寡合。每有虞仲翔青蝇之感。权贵人莫能招致之,日惟从伶人乞食。时或竟于红■〈毛瞿〉毺上,现种种身说法。粉墨淋漓,登场歌哭。谑浪笑傲,旁若无人。如杨升庵在滇南,醉后胡粉傅面,插花满头,门生诸妓,舆以过市。唐六如与张梦晋,大雪中游虎阜,效乞儿唱莲花落。才人失意,遂至踰闲荡检。此亦幸际圣朝,容其傲兀耳。道光初,有中书舍人,于酒筵沈酣,登楼歌舞,为御史所纠,落职。去年又有大理丞,以往来伶人家,为延尉刺得,劾论如律。其外吏获谴者,山东盐运司,以狎优纵酒,挂弹章。又开酌增常例时,有郡守入都纳粟,擢观察使,以歌童沈醉不醒,事几临不测。其季父郡丞,竟论西戍。坊官亦缘此,累罢官。同生盛世,而遭逢亦有幸不幸矣,可不慎欤!康熙朝,洪昉思、赵秋谷、潘稼堂、朱竹垞诸公,以国忌日听歌,同罣吏议。所谓『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者是也。闻其事,实由一郡守入京朝觐,应酬不周,致图报复。盖中宿归装蒲葵五万,亦能累人。戴光禄官给事中时,曾于刑科本库检得当日弹章,云凡十余人,详载《藤荫杂记》中。

打茶围者,京城谓之『串门子』。世有一种人,徒辄数十,黩以再三,又顾之他,惟日不足。虽征于色,发于声,标诸大门之外,而有腼面目,恬不知耻。粤人直名之『打水围』。盖仆仆不惮烦,虽水亦将不给也。六篷船遇此辈来,不胜其嬲,则日积败叶,煎汁盈瓮,如牛溲然。来则酌以巨盎。直是《红楼梦》所讥『饮驴』之不如。冯贽《云仙杂记》载:宣城伎史凤,待客有等差。其最下者曰『闭门羹』,啜毕卽令去,不与晤。言犹未至若斯之甚也。昔元魏人耻言饮茶,命之曰『水厄』。今之不自爱惜者,比之匪人,呼朋引类,动曰『打茶围』。若此者真可谓之水厄!

余尝以盛夏,赴广德楼听春台。热甚。葛蓬山、李蔼如、金云卿、张吟舫先在焉。赤日行天,四阿无纤云,马喘如吴牛。适有酬应,必不可已。强往投数刺,以故最后至。至则汗出如桨。烦闷不复可耐。凭阑下瞰,万人海中,殷殷阗阗笑语。所蒸如釜中气,腾腾上触。秋芙方于场头演《卖胭脂》,媟狎无度,弥觉闷腻。遽解带搭阑干,尽弛暑服,袒裼摇扇,瞰西瓜尽一枚,良久乃得清凉。楼上下万目瞪视,识与不识皆曰:『此狂生!』明日都下盛传有肉袒入戏园者。爱我者以为言且箴我,谓:『名教中自有乐地也。』余笑曰:『虽非臝国,本是倮虫,何妨裸游?我非狂生,人贵适志耳。【癸巳春,余曾为张海门学博,刻『我非狂生』小印。

余系诏狱时,提牢主事胡小初,风流儒雅人也。戊戌元夕,放灯五日。同人为春灯谜之戏。钩心斗角,各极巧思。余以六角白纱灯,画着色折枝花十余种,皆《看花记》中佳卉也。题之曰:『梦痕花影』,所编廋词隐语,皆日下佳伶一人名。如『凡鸟』,今凤也;『齐眉』,双寿也;『董贤少年为大司马』,冠卿也;『蔡伯喈骨肉团圆』,琵琶庆也。皆佳。郑九主事筱岩,所譔亦多佳谜。记其一条云:『都是小生的不是』,隐四书一句曰:『则平旦之气』。甚妙。

余量不胜三雅,而好从酒人游。『长安市上酒家眠』,淋漓酣嬉,颠倒习以为常。汪钝翁《说铃》载竹垞举鸿博,与高念祖偕入都。日暮泊舟,辄失朱所在。及高往求之,已阑入酒肆中,醉卧垆下矣。狂态可想。余所见三庆部最多大户。琵琶庆如百战宿将,功成归第,奉祠奉朝请不复出,与余子相驰逐。所谓『二十四考中书令,万八千户冠军侯』。此『太师尚父中书令汾阳忠武王』也。近日冠卿据首座,假如设酒一石,我与余子未必能尽一斗,冠卿乃不啻如陈王『独占八斗』。淮阴将兵,『多多益善』,固天授也。春波好整以暇,史称『曹公如不欲战』,信然。余目之为邴曼谷复生。雨初平居温温,独至对酒当歌,豪情郁勃,往往如『颕考叔拔郑伯之旗,蝥弧以先登』,『褒公鄂公毛发动,英姿飒爽来酣战。』然不能如临淮旌旗、条侯壁垒也。春台部中人,瑶卿不欲以『高阳酒徒』自见,每如曳柴伪遁,而以逸待劳,屡称后劲。秋芙则意气凌云,如蒙马以虎皮,如燧象十荡十决,再接再厉,前歌后舞,师乃搯。会须一饮三百杯矣。然淳于髡一斗亦醉,一石亦醉,但强颜为薛王解嘲耳。余每目之曰『虎痴』,不可有二,不可无一也。五人者,性情意态,种种不同,每于旗鼓相当时,从壁上观之,亦一乐也。又或轻骑小队,致师摩垒,投石超距,拔戟成队,自为偏师,亦一乐也。又或如妙手空空儿之于聂隐娘,一击不中,翩然遂逝,神龙在云中,首尾鳞爪偶然一露,亦一乐也。如松馆北小院,曲径通幽,乃真醉乡深处,余为署曰『酒痕花韵之居』。飞鸿踏雪,回首怅然。

戊戌,余论戍湖南。百花生日,荷戈就道。小霞既邀《记》中有传者十七人为余设饯,复集能画者九人,合画兰蕙帐额贻余。録别题曰:『九畹滋兰图』。或作水墨,或作双钩,或作着色没骨体,各有意趣。九人者,吴今凤桐仙、陈凤翎鸾仙、扈连喜梅仙、刘素玉韫仙、陆翠香玉仙、张兰香纫仙、胡秀兰香吏、范秀兰小桐、俞雯小霞也。阿霞复赋二絶云:『迢迢湘水腻于脂,云树苍茫系梦思。写出幽花空谷恨,赠君权当柳丝丝。』『可怜天与好才华,沦落偏遭失路嗟。大抵词人多历刼,生生谪伴贾长沙。』

镇平邱东麓,应戊戌春官试,携六如居士砚,云得之吴门市上。昔子畏以科场事放废,吾子遭际相同,故以赠别。砚,端石也。广二寸,修三寸,厚四分弱。背为椭圜,刻小篆『六如居士』四字,其旁行书六字,左曰『弘治三年』,右曰『子畏』。面刻八分书,铭于上方。不题名,但有小印日『华白』。下方参差横列行书云:『此砚得于涂林废井中。』砚侧鑴『赋山珍藏』四字,不知何许人也。先是劳谔士为余简料行李,见都无长物,语人曰:『是真康对山,止存大小鼓三百面矣。』友生爱我,动称前贤,未免拟非其伦,令人惶恐无地。然二公与吾家用修先后同朝,并皆沦落不偶。而升庵戍金齿时,黄夫人远在蜀中,仅传『其雨其雨』、『曰归曰归』之诗。虽诸伎纸裓乞书,固不能如王子霞为学士一圆春梦也。梁四声谷,为其友索题《琵琶美人图》,余醉后援笔书二絶句云:『天涯沦落试回头,红袖青衫一样愁。莫为美人轻写照,有人怕听四弦秋。』『才人惭拟对山豪,内阁家兄不目逃。大小鼓存三百面,琵琶肯谱郁轮袍。』内子瑶华女士,亦赋一诗,题其后云:『丰貂玉佩俨神仙,阿子居然我见怜。尚有知音司马在,春明门外莫凄然。』

吴太初司马,撰《燕兰小谱》,颇以谱中所载无杭州人为憾。后乃得张柯亭一人,其行事亦有足多者,随园釆其诗,并载其事入诗话。盖钱唐苏小是乡亲,维桑与梓,未免有情。钱武肃王之归杭州也,夙昔钓游之地,山石树木尽被锦衣观过。知仁忠厚之至,君子有取焉。幼时闻故老有言:『魏三儿故吾嘉应所属之长乐人,徙居四川者。魏于长乐为大族,徙蜀者固多。』然此事文献无征,所谓未经平子,未敢信也。乙未春,岳州通守黄石泉之仆赤五,为余言:『吾州有贾于姑苏者,罗姓,有子二人,皆入京,隶乐部。』余闻之,心怦怦动,谋所拔出之。乃三四年中踪迹杳然。【管子言:『五方之民,山川风气,囿于其地,不相为谋』。西河检讨罗三行,于昆山调、水磨腔源流节度,言之颇详,其曰『松常舌钝浙齿顽』,盖当时耳目所验,实有其事,必非臆说也。京师诸伶,盛衰消长,各有其时,有莫为莫致者。

戊戌夏,余到岳阳小住八十日,得识徐三穉青【庶。咸】佳士也。诗文字画,并皆佳妙,复工度曲。与余交莫逆。一日得长沙彭实庵书,示余。读之云:『瓣香负气去长沙,适常德有连元者,随之行。』余亟询『瓣香何如人?』曰:『是名猗兰,长沙普庆部佳伶也。有侠气。其举止不似此中人。实庵之眷眷瓣香,犹子之眷眷小霞也。』余亟属稚青致实庵,幸具瓣香行事告我,将为立传,附之入《看花记》。稚青则曰『诺』。未几,实庵书来,道瓣香事甚悉。且曰:『瓣香之得齿于南州高士,幸也。』然实庵闻掌生如此至性,如此迍邅,窃自危也。失意人惯作得意事,岂独杨君哉?实庵将以此一段背面因缘,缄致瓣香。使其地北天南,必当力图一面,以酬知已。盖瓣香胸次落落,视『河间姹女工数钱』者,蔑如也,故无私蓄。其部中人有殁不能具含敛者,同人遍呼将伯,莫之应。时秋风渐厉,将授衣矣。瓣香仅一絮袍资,尽举畀之,乃得沐椁藏狸首。此亦不可及之一端。其去长沙也,有长鬛者迫之,色举翔集,岂鹑鶠所能知哉。若连元者,又幸而附骥尾而致青云者矣。秋九月朔,余过长沙,得识实庵,卽以曩所为与阿霞交者书扇诒之。于时独无一语探瓣香行止者,盖余自分此行必经武陵,当得一面也。比月半,泊常德,檥舟,卽步行五六里访之。始得元秀班居处,则方演剧。复趋赴歌楼,召问其掌班,则中秋后巳复归长沙矣。计余晤实庵时,猗兰当已归长沙。设尔时一语相问,何难一见?乃中心写之者,卒交臂失之。三生石上无一笑缘。随园老人生平最信我佛因缘之说,能不谓然耶?其冬,实庵备以此事告瓣香。书来,颇代致拳拳,兼缄封瓣香所画水墨折枝梅花一幅寄余,又题一絶句云云。【瓣香姓曾名超,昔在洪江,桐城朱啸厓在摄会同令朱抱荷幕中,颇眷之。后乃随星桥来长沙。其画梅,所教也。谭铁痴言:普庆部寓所与铁痴家为邻,朝夕过从,知其行事甚悉。瓣香学南北曲最多,长沙诸郎中殆无其偶。吐属尤风雅。铁痴尝谓之曰:『子名猗兰,何独取瓣香为字?』笑曰:『此吾家物也。』典雅潇洒,颇似京师桐仙,而行义过之。】余撰《长安看花记》,所记皆辇下诸伶,猗兰远在湖南,例不得羼入。因忆纪文达公『滦阳消夏録』作书在居盛京日,而所载有归京师后事,自序明其例曰『陆放翁诗洋洋洒洒,平生万篇。不尽作于剑南,而总题之曰《剑南集》。兹録盖用其例也。』余因窃比斯例,收猗兰入《琐簿》中。暇日因并天津、保定诸伶,及八年前家居时所闻见粤中佳伶,咸为补传,附载记中。其例实自瓣香始也。【壬寅三月二十四日。

《梦华琐簿》终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 昙波》

(清)四不头陀 撰

●目录
《昙波》叙
《昙波》序
《昙波》自叙
《昙波》题词
昙波
 赞
福寿清品
小添喜逸品
翠琴艳品
金兰静品
玉庆澹品
小兰俊品
翠玉丽品
桂玉洁品
巧福婉品
福寿
 贺新凉《折柳》
 倾杯乐《茶叙》
 木兰花慢《偷诗》
 浪淘沙《惊梦》
小添喜
翠琴
金兰
玉庆
 梦蝶词
 续梦蝶词
小兰
翠玉
桂玉
巧福
《昙波》跋

●《昙波》叙

两大清淑之气,不妄锺于等伦。而优伎之流,间多俊秀。就中尤物,几有百里一见、千里一见、并举世而仅一见者,盖锺灵若此之难也。彼苍者天既不为靳之,又不少为重之。卒使之黜于侏儒优杂之场,日以争妍取怜为长技,岂真造物者之好恶与人异心,故为之颠倒反复于其间耶?抑赋予之后,本自无心,听其为轮为弹,如风花之飘堕,不必证其因果耶?夫天下贤知多矣,卽瑰意琦行,超然独举之士,亦非絶无其谊矣。乃负盛名而厄奇运,终日坎壈缠身。振古如兹,可胜浩叹,独优伎也与哉?天道茫茫,谁其搔首而问之也。吾友四不头陀,以跌宕之笔,写绮丽之辞。品藻论才,极妍尽态。固风流之韵事,抑亦有慨于中而不能已者。则巴人下里之词【适为题词三章】,或者其有当于寄托乎?勉斋谨识。

●《昙波》序

大千世界,无非傀儡之场;第一功名,亦等俳优之戏。叹世间颠倒,尽容巴客滥觞;笑我辈婆娑,未免矮人逐队。众人皆醉,举国若狂,是戏是真,卽空卽色。然而衣冠优孟,其中正大有人;弦管楼台,此间得少佳趣。几行玉立,体段风流;一串珠穿,歌喉云遏。现女郎身说法,为古人事传情。尽态极妍,燕瘦与环肥并妙;新声逸韵,秦筝与赵瑟同工。洵日下之繁华,萃人间之艳丽。固宜书之银管,用识雏莺乳燕之名;贮以锦囊,合有问柳评花之句者也。况复心枯秋士,梦醒春婆,感丝竹于中年,触琵琶于此日。胸中磊块,借杯酒以频浇;眼底珍奇,操鉴衡而自定。作梨园主宰,居然榜列珠宫;为菊部平章,何异才量玉尺。经品题而增价,留姓字以皆馨。色艺俱传,兼写性情之春煦;评量各当,讵嗤头脑之冬烘。君意良深,我心先得。盖以絶艳惊才之笔,绘香珠暖翠之神;以热肠冷眼之思,为惜玉怜香之作。人皆好色,谁是知音?此《昙波》之所以成书,四不头陀之所以寄兴也。【】长安覊滞,短剑飘零;一名未成,万里空涉。孙兴公戏头自着,态笑狂奴;狄武襄铜具常随,面惭故我。任揶揄于鬼物,学游戏于神仙。偶尔逢场,翩然入座。花惊郎目,漫夸秋菊、春松:钗挂臣冠,无取鄂香、董袖。自分心如木石,未免有情;相看貌似莲花,不禁忍俊。顾春蚕力薄,恒抽独茧之丝;秋燕情多,空系销金之缕。殷殷留客,楚楚依人。爱同掌上之珍,因结意中之果。纵使未能免俗,何须真个销魂。事有同心,言皆惬意。读丁卯花间之集,真成香国春秋;题甲乙簿上之名,不负璚台月旦。吹绉一池春水,何事干卿;听残满树秋风,多愁似我。敢陈芜语,聊缀简端。搔首问天,好句谁如谢朓;哀歌斫地,何期乃有王郎?共此呻吟,相为慰藉,翻去伶伦旧谱,看青莲学士之章;编来乐府新篇,寓香草美人之意云尔。

咸丰昭阳赤奋若桂月,罗浮痴琴生谨序于春明浥露轩

●《昙波》自叙

三十年来,高搴兰芷;四千里外,倦赋琵琶。易水变声,燕云作态。玉珂断其消息,珠树领其风情。气短英雄,聊取青梅煮酒;歌传懊恼,且看红杏裁衫。盖与其桂窟含寃,空对友朋扼腕;何如梨园买笑,犹邀子弟倾心也。不选良辰,但凭正午。浮将緑蚁,醉游消夏之园;扑得青蚨,飞入争春之馆。笙箫沸地,楼榭排云。有菊部之芳卿,上兰台而恼我。几回蝶板,三度霓裳。怪他裹足缠头,较胜青衣侍者;对此歌裙舞扇,逼真红粉佳人。固已耳绕八音,目迷五色。洎乎下场,于焉上座。纷披花柳,各露天姿。净洗铅华,好看本质。当之以冷眼,绕之以热肠。渠皆顾影自怜,我则纵心孤往。就中丽者,果然霞举轩轩;以外童兮,岂足竽吹一一。效王龙标画壁,佳品冥搜;拟张燕国摩珠,香名暗记。当夫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共订雅游,更饶余兴。唤得佳儿似雪,邀来胜友如云。马足蓬飞,向灯楼而解脱;车轮雷动,过酒肆以招摇。把臂倾谈,猜杖斗胜。觞令行而点翠,烛影照而摇红。自非顾盼生姿,安得风流相赏?柳腰低折,何珊珊其来迟;鹤膝微弯,遂缓缓而归矣。玉楼歇赏,金屋藏娇。净窈窕之房栊,荡迷离之金碧。欢未终而夜步,杯重把以筵开。清写龙头,香吹象口。今宵何处?唱『晓风残月』之词。此中有人,称缓带轻裘之度。拍红牙而再按,腔白雪以闲调。凉云满空,微霜点鬓,则又愁宴娱之易逝,叹良会之难陈者也。无端生感,有为而言。阅历既多,品题难已。可人姓字,胥归夹袋之中;骚客心灵,半贮锦囊之内。描出群芳一谱,不负宁馨;妆成众美全图,何嫌优孟?问儿声价,从此登龙;殚我才华,真如修凤。笑人间秽史,但付几命之官;看世上谗碑,徒遗万年之臭。闲情似此,快意奚如?况复蒿艾不收,芝兰是釆。分雁行之次第,陋鱼目之混淆。既定鉴衡,始精品藻。盖征歌而选舞,必遗貌以取神。相马有真,在牝牡骊黄之外;好龙非假,岂常鳞凡介之俦。我是知音,卿应解语。百年鼎鼎,谁修皮里之春秋;四海茫茫,难别胸中之泾渭。无惑乎量才玉尺,颠倒而持;何异乎司命朱衣,鬼神是听。嗟乎!世多怪事,仆本恨人。沦落既同,悲歌何极?看眼前之儿女,卽是苍生;擎掌上之珍珠,都宜怜惜倘或漫夸断袖,自诩缠腰,前席方虚,后庭重问。强下陈蕃之榻,直登子反之床,是又搴芳公子别具肺肠,逐臭庸夫毫无顾忌者也。狂澜既倒,雅道宜存。佛欢喜而皈依,天有情其奚补。婆心不死,生面自开。抚兹月旦平章,聊当香花供养。庶几沉沉黑海,来度苦之慈航;滚滚红尘,变闻香之净域。噫嘻乎!老夫耄矣,少者怀之。敢拂花笺,用成小引,强分流品,贻笑大方。

壬子仲冬月望六日,四不头陀自叙于莲燕双清之精舍

●《昙波》题词

南国生

三年丝竹委尘埃,辜负宫花寂寞开。一自笙歌天半起,人间重见郑州来。

缥渺楼台望不真,娉婷忽见女儿身。灵心一点情千缕,飞上眉梢巧殢人。

廿四番花取次看,葳蕤春销玉阑干。多情丁卯桥边客,拣尽繁枝下笔难。

修成金屋贮娇深,一样平生呪笋心。婉转青丝相对吐,緑章夜夜奏春阴。【时着《丁壬烟语》

凤凰客

宝马雕轮走玠车,梨园曲部盛京华。珠围翠绕春常醉,人影衣香日易斜。絶胜丰台观芍药,何须商妇诉琵琶。凭他玉树临风态,写出江郎笔底花。

绕梁余韵几勾留,二十年前记旧游。选胜时经杨柳岸,征歌曾上酒家楼。云烟过眼浑如梦,弦管宜人又一秋。我是天涯憔悴客,晓风残月不胜愁。

勉斋

菊部新腔按小伶,舞衫歌扇总婷娉。只今犹是南巡曲,谁见周郎掩泪听?

拣得如花五六枝,征歌选舞岂情痴。凭将落溷飘茵意,说与司风使者知。

一曲缠头百万奢,人间几见顿琵琶。坡公旧句君知否?优钵昙花岂有花。

逋隐者

山眉谱恨,水盼描妍,江毫约住轻颦。未要窥图,寻思已是销魂。扫螺做弄,春色剩艳评。聊付吟尊杜郎老,甚酒痕和墨,尚带芳温。一样看花心。眼底樱桃重见,冷了歌茵。绮梦惺残,章台愁送斜曛。青衫近来悴损,怎消他鸾袖殷勤?醉归也,怕尘香都化彩云。

希蕺山人

絶调不逢魏良辅,登场几见陆开三。传来白嫩银箫曲,留待金罍助美谈。

周妻何肉谁无累,白日黄鸡唱不停。近为章台翻旧案,【时予《章台》院本新成】欲将院本度诸伶。

书舫

一偈波罗蜜,优昙次第红。文章小游戏,身世老英雄。此曲亦何绮,予怀殊未空。拈花叅妙谛,微笑倚东风。

南海生

天女何年为散花,几枝零落在天涯?多君一笑都拈出,会爇心香礼释迦。

世界浮沈皆苦海,流年何事不堪悲?欲凭现在除烦恼,且看昙花乍放时。

儿女苍生太可怜,慈航有愿总缠绵。爱河难满无边岸,看取灵犀一点圆。

思尔多情真似佛,行踪如我亦枯僧。年来色界蹉跎甚,也向连华悟上乘。

●昙波

四不头陀着

○赞

福寿【清品

金谷花放,瑶台月明。饶有风露,不着尘氛。就中佳丽,秋水神清。瞥惊鸿影,时闻鹤声。珊珊其来,骨节自鸣。神光离合,夺人目精。

小添喜【逸品

白云出岫,鸣鹤在林。风送花气,月移柳阴。于裙屐间,如见晋人。和露簪菊,焚香鼓琴。有飘逸态,无尘俗心。西山爽气,在我胸襟。

翠琴【艳品

璧月夜满,琼树朝新。歌台舞榭,睠此丽人。容华照灼,春色二分。如鸟试羽,如花在林。百和交起,香生软尘。是真娇艳,一顾倾城。

金兰【静品

红雨初过,緑阴乍宽。万籁俱寂,古琴一弹。山色隐隐,水声潺潺。若有人兮,仪静体间。心如止水,气如幽兰。蔚然深秀,令我忘餐。

玉庆【澹品

云度银汉,月洗琼楼。荷香午净,菊影晚幽。中有一人,蛾眉自修。意煦如春,神莹若秋。铅华弗御,酝藉夷犹。太羹元酒,古味长留。

小兰【俊品

风好过竹,雨疎洒蕉。赤城霞起,华屋月邀。招来之子,饶有丰标。英姿飒爽,顾视清高。骑金埒马,佩金错刀。百尺楼上,横笛吹箫。

翠玉【丽品

湛湛朝露,油油远风。好花初放,摇緑颤红。憾删亭北,笑倚窗东。卧雨云里,来星月中。侍儿扶起,娇态怜侬。身遐心迩,微波可通。

桂玉【洁品

春水波回,秋山雨过。红软消尘,緑净难唾。有美人兮,出泥不涴。绮罗里行,松雪间卧。莲濯清泉,供法华座。是真修洁,熏香独坐。

巧福【婉品

新柳初绽,好花半开。酒杯春贮,香国人来。如山平远,似水潆洄。色相不着,天趣自佳。回头一笑,顾影徘徊。是真婉约,欵步歌台。

福寿

福寿,名延禧,姓朱氏,字莲芬,年十八,吴县人。垂髫时,其兄挈之来京。兄故业优,强之学,遂工南北曲。顾雅自爱,喜读唐贤小诗,尤善行楷。色艺与诸名优埒、而神气清朗,吐属隽永则过之。冬日,吾友虞吏集同人饮于其水芝仙馆。时燕仙、穉云均在座。燕仙萧洒,目无下尘,独心折莲芬。莲芬亦殊与欵曲。穉云跌宕,曾负盛名,辞气间恒与之抗。莲芬怡然相对。竟席微笑,间与戏谑,究无一毫自矜气。虞吏雅重之,为书『璚台领袖』横幅,并纪以诗云:『百花头上倚寒开,一日凭阑看一回。指点斜街西畔路,彩云深护玉楼台。』;『藐姑仙骨翦云丝,绰约宫腰弱莫支。好是翩跹红影里,天风吹唱步虚词。』;『餐英袭露饮流霞,手把芙蓉驾凤车。下睨尘沙三万刼,碧霄游戏驻年华。』;『浆珠醴玉夜调笙,华月当头喝倒行。沧海波明盘露回,苍凉无那广寒城。』嗟夫,以莲芳之质,或生而贵介,生而寒畯,当不难唾手青紫。顾世间侥幸者,更仆难数。莲芳卽然,亦未必为人所倾倒如此。其度《折柳》《茶叙》《偷诗》《惊梦》诸曲俱妙絶。余曾各系以词,附载于后。

贺新凉【《折柳》

唱到阳关曲;看卿卿,风情争似,霍家小玉。一片柔肠千载憾,都倩歌喉吐出。且休说,开帘动竹。祇倾这杯中别酒,已魂销桥畔垂杨緑。长此听,杜鹃哭。莲卿何事纤眉蹙。岂怜他,才郎弃旧,女郎无福。从古好花容易隳,防尔亦如秋菊。叹沦落,供人娱目,便有黄衫来作合,早声声痛彻青灯屋。试回想,弃膏沐。

倾杯乐【《茶叙》

莲座生春,竹林滴翠,妙常如见。启帘幕,潘郎到了。正旃檀爇,恰团茶献。芳情半上红妆面,佩环敲动,郄又泪痕一线。断肠无算,羞把霞杯抚徧。听絮语,花娇叶颤,道随风逐浪都非愿。悔前番,珠弄维摩,绾向大雄宝殿。岂看过昙花一现,真撩得尘心一片。捧玉茗,聊当 兰房小宴。

木兰花慢【《偷诗》

傍莲台绕徧,藕心动、吐情丝。只黛隐春山,珠含秋水,消息难知。歌儿绘声绘影,仿佳人遣闷暗裁诗。真个吟魂化蜨,焚香暂聚遐思。偷期,郎意较侬痴,纔订雨云时。想陈姑旧憾,卿卿痛彻,故锁纤眉。凄其酸辛泪点,纵煎来难把薄情医。试看仙花落后,游蜂不上残枝。

浪淘沙【《惊梦》

肠断牡丹亭,此曲难听。梅边淡白柳边青。争似丽娘欢会处,艳梦刚醒。知否会幽冥。小像通灵。倩卿眉宇现婷娉。几度钩人魂魄去,如醉湘醹。

小添喜

小添喜,姓沈氏,名廷桢,字怀寿,号燕仙,年十八,扬州人。妩媚飘逸,翛然尘表。其清俊微逊莲芬,而灵慧殊过之,未易轩轾。俯视诸伶,则轩鹤避鸡羣矣。喜临池,工手谈,间作小诗。其《寄怀》絶句云:『雪压参差树,云横黯澹山。长江几万里,何处是乡关?』雅有风人吐属。赋性尤孝。总角时,其父挟之来京师,落魄,遂分散。后有自扬州来者,云其父病。燕仙痛甚,出所私蓄为寄药饵。其师素不良,或以告,痛笞之,几至殒命。及闻其父噩耗,遂日饮泣。有某生者素契燕仙为醵金脱籍。吾友萧君佩之为之立传,并纪以诗。其诗云:『为卿度曲便登楼,婕板莺簧半带愁。道唱奈何天一阕,那知风木感扬州。』;『黑貂裘敝书难上,红杏衫裁曲漫工。安得乘风便归去,五湖烟水与卿同。』嗟夫,燕仙以幼年鬻身,且业歌舞,度有为习气锢蔽者,卒能不忘其本,赖某生力,得以自拔。虽其遇有幸,然亦铮铮皦皦也哉。余曾综其始末,为作《燕子曲》一章,附载于后:吟魂欲堕重奋飞,风帘云幕垂四围。中有仙禽隔窗语,云思主人今来归。主人飘零傍花柳,镇日芳丛觅莺友。铁鹞半投游子怀,金鹰时立健儿肘。逡巡回辔长楸间,鸾想云髻鸦垂鬟。巷转乌衣窈而曲,桥通朱雀清且湾。一鸟翻然自来舞,翠翅修翎好毛羽。碧缕寒抛杨柳风,红襟湿带杏花雨。降生香国记扬州,乘兴时为瓜步游。廿四桥边看壁月,十年梦里绕珠楼。一自芹泥落淮泗,便随霜露过幽蓟。连天大厦不容栖,薄幕危巢恐遭忌。四顾曾无相识人,吞声含泪三五春。引吭宛转随歌拍,侧翼蹁跹蹴舞尘。况复呢喃历朝暮,回首江天隔烟雾。不夸雏凤发清声,但学孝乌思反哺。碧落一朝通悃忱,緑章连夜为沈吟。满山啼尽杜鹃血,遍海填将精卫心。缥缥排云出阴巘,卜居直上宜春苑。珊瑚架上何玲珑,玳瑁梁间自华婉。巢营翡翠敢偷安,台灿金银心尚寒。凭谁出尔樊笼困,长忆傍人门户难。嗟哉主人似鸥鹭,苦海茫茫问何渡?愿言从汝曹神仙,春风握手三千年。

翠琴

翠琴,姓周氏,字穉云,年十六,长洲人。早知名。庚辛两载,笙歌阒寂,各部名优风流云散。穉云髫龄妙质,独出冠时。迨音乐重开,莲芬以清婉之品,驾而上之。穉云名稍减,然其风流自赏,固不肯甘落后尘也。一日饮玉波生斋中。顾曲甘招之来。穉云神釆飞扬,不平之气溢于眉宇。其急思脱籍,顾影生愁,亦似微伤其迟暮者。捣尘子卽席赋诗二章云:『丁香初结蔻初胎,翠羽啁啾破细苔,蓦地春光遽如许,梢头渐到五分开。』『碧篁新箨嫩抽簪,恰称凌云一寸心。莫更烟梢和露长,高寒容易緑成阴。』顷于穉云箑头,见吾友吴君超甫长句云:『奏技燕台旧擅名,秋风憔悴可怜生。长卿洒脱难求友,屈子牢骚合结盟。月果常圆宁抱憾,花因欲落倍关情。好将一曲《长生殿》,谱向人间诉不平。』二君未谋面,而为穉云写照,若出一手。虽云笔墨有灵,抑亦穉云牢骚,倾之卽吐也。

金兰

金兰,姓汤氏,字幼珊,年十五,长洲人。静婉有度,与穉云相伯仲。每当酒阑人倦时,憨态横生,娇羞微露。其度《舟配》一曲,淡妆素抹,尤有凌波微步之致。冬日,彭君勉斋,偕吴君同甫暨余就幼珊饮。勉斋性清介,独雅眷幼珊,曾记其本事。诗云:『凭阑瞥见绮罗新,镇日无言独笑春。桃李自秾兰自秀,前身合是息夫人。燕云蓟树怅飘零,秋色撩人倒酒瓶。一样天涯赋沦落,君衫红杏我衫青。』昔人谓宋广平心如铁石,作梅花赋偏饶妩媚。余于勉斋亦云:『花如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亦可人』二语。余于幼珊亦云。

玉庆

玉庆,姓杜氏,名堃荣,字蝶云,年十四,吴县人。骨秀神清,穆然意远。一颦一笑,不肯委曲媚人。往往绮筵杂沓,酒骤花驰,而蝶云酬对从容,羣嚣顿息。度《琵琶行》一出,声态双超,感均顽艳。四座无言,青衫有泪,弥望皆白司马也。善画兰,尤爱诵《心经》。或叩之,曰:『兰,洁而香,性所躭也,因写以自怡。我辈托业猥下,以命蹇故。日诵此经,虽未果忏悔,庶几渐离苦趣耳。』吾友李君香宰雅重蝶云,蝶云独倾心事之。壬子秋,香宰下第将还西蜀,蝶云置酒祖行。既悲香宰之不遇,又知其不能留也。持心经属香宰,缮书一通,默求佛力呵护归人,且祝再见云。吾尝谛观蝶云在诸伶中独往独来,洒然出尘,足征夙根之厚。惜香宰驰驱数千里,杖策款关,不得发挥襟抱。盛名之下,坎壈缠身。尘海茫茫,知心寥落。而蝶云独能慰藉于寂寞之中,使香宰舒忧娱悲,不坠元龙豪气。然后知蝶云之用情专一,其为香宰虑者者深而远,岂非伶而任侠者哉!吁,可传已。香宰赠蝶云诗甚多,缠绵悱恻,载其为人。朋好争诵之、慕之。集隘不能备载,为録其前后《梦蝶词》十二首如左。

梦蝶词

银烛光摇彩笔挥,个中心事话依稀。剧怜梦入南园里,荡作琼花一阵飞。

荷花生日前三日,瞥见娉婷出画楼。您得柔肠浑欲断,浔阳江上四纮秋。

珠喉宛转佩丁当,絶世聪明絶世妆。多少红儿私羡汝,一生消受百花香。

春山眉黛蘸秋波,坐久犹疑对素娥。最是个侬心折处,自然风味得天多。

生来艳福与花宜,说着春愁了不知。一种怜才意无限,愿他飞上最高枝。

惯醉花阴酒一尊,暂时分手亦销魂。此情耿耿卿知否?恐有前生未了恩。

续梦蝶词

朅来日下豪华地,亦是天涯沦落人。僮仆揶揄羣小妬,不图得汝慰风尘。

爱汝便同亲骨肉,知予独抱古心肠。青衫黯澹罗衫冷,中有怜才泪万行。

三年误入画楼飞,惜汝临风试舞衣。家在江南身冀北,杏花春雨几时归?

羡君气味最清醇,合与幽兰结近邻。长日卷帘摊画帙,画成先赠素心人。

闭门无事酒孤斟,风雨苍凉百感侵。相忆辄书君姓字,一波一磔见侬心。

亲知睽隔几经年,西望岷峨路七千。不到芳洲寻杜若,祗应愁煞李青莲。

小兰

小兰,姓萧氏,字者香,年十六,扬州人。双瞳秋水,两颊红晕,眉宇间饶俊爽气。其师长庆,色艺冠一时。虽六郎老去,而三庆部犹倚之为重。小兰以俊爽之品出其门下,自是后来之秀。超甫曾赠以诗云:『犹忆高歌宴佩珊,阳关一曲酒初阑。柔情缭绕千丝柳,小字芬芳九畹兰。出水新荷争比艳,过墙修竹喜成竿。叅军别有留情处,记取生绡画里看。』素善上江某生,某生甚眷恋之。其脱籍也,为之醵金。闻以数千计,亦可想见其声价矣。夫以若辈飘零,自拔良难,而卒有大力者,不惜援手,使之得以自立。余尝有句云:『千间广厦庇寒士,万个金铃护落花。』茫茫苦海中,安得尽如痴愿哉!

翠玉

『独倚阑干眼倍明,歌衫舞扇总关情。况经秋水眉梢逗,恰似珍珠掌上擎。絶世笑颦空菊部,万花管领属芳卿。当场莫漫笙箫寂,顿老琵琶喜再生。』『莫笑诗狂与酒颠,大家同约醉花前。听残玉漏欢犹涌,赏到风流我欲仙。应有金兰通臭味,非关弦柱托缠绵。此生此夜如常好,记取肤云鬓影边。』此吾友同甫所作以赠翠玉者也。翠玉,字黛仙,年十四,姓陈氏,安庆人。六七岁时读毛诗,甫成诵。以贫故就商,已而偕其母兄来京师。其兄美玉,旧有声春台部,黛仙遂习其艺。当八音宣播,二三妙伶集于春台。黛仙稍后出,故未见称于时。余尝于登楼之暇,留心物色。一日,见其演《折柳》一出,冶艳絶伦。同甫尤剧赏之。屡招余饮。盖初次登场,卽为识曲者所倾倒如此。黛仙灵心妙悟,善解人意,而藴藉深婉,纯露天机,相对怡情,略无梨园恶习。勉斋语余云:『座无莲芬、黛仙,使人不乐。』岂阿好哉?

桂玉

桂玉,姓张氏,字蟾仙,一字穉兰,年十五,苏州人。闲适修洁,对之令人神爽。雅喜粉本。着墨饶有生趣。其度《藏舟》一曲,音节哀怨,真如闻小女儿泣诉声也。海南吴君古樵为余述梗概,并索定品。余应之曰:『洁』。闻者疑为过情。余曰:『旧院有歌妓,字贞美。人诮之云:「美则有之,贞则未也。」贞美谢曰:「儿之不贞,命也。」言已泫然。今穉兰以髫龄穉齿,堕刼沙数,积威约之,不得不腼颜向人,为其主作肥生活计。其洁,命也;其不洁,亦命也。』独念菊部诸伶,染结习,多嚣且尘上者。穉兰寡言笑,慎举止,秾纤修短,虽与服称,自不可多得。使爱穉兰者,发须菩提愿,而与之以洁,是则穉兰之幸也夫。

巧福

巧福,姓金氏,字畹香,年十五,苏州人。善吹箫笛,兼工琵琶。婉娈闲默,无城阙佻达之习。吴君超甫赠以诗,所云『未免有情偏缱绻,不妨无语得风流』者也。貌与某伶相似。每当诸伶环集戏谑时,闻独于某伶前则词气和婉,雅相爱敬。询诸所素契者,某伶乃其胞兄弟也。总角时先后入京师,初不相识,久与洽。始知以未脱藉,不敢认故,犹从人姓云。吾友舒君子秋。闻余道畹香事,因折柬招之,若恨见畹香晚,酒阑赋絶句四章。其一云:『春灯无语正缠绵,颦笑依人絶可怜。谩说风怀删老衲,情根欲证四禅天。』其二云:『香温翠暖座生光,莲漏沉沉月转廊。欲向花前问消息,同根原有不言芳。』其三云:『倩界乌丝写洛神,娇憨一例见天真。郑兰谢草难重觅,争似珠儿最可人。』其四云:『紫箫吹彻又琵琶,飘玉霏烟醉碧霞。十二阑干无定所,层城何处是侬家?』嗟乎!天性之爱,不分流品,而特以未遑脱籍,莫遂联床。悲异地之埙篪,怅深宵之风雨。金赎无人,珠还何日?窃为畹香慨也。

《昙波》终

●《昙波》跋

京师为人才荟萃之区,笙歌之美,甲于天下。干嘉以来,此风尤盛。间尝访故老之传闻,览私家之纪载,风流佳话播于南北。盖其时海内殷富,士大夫吟风弄月,亦不以是相诟病。而一二妙伶尚知风雅,故艳而传之也。递至今日,余韵稍衰。然以物色所及,如所称莲芬、燕仙诸伶,清资妙质,倘受镕冶,又岂出徐紫云、李桂官下哉?吾友四不头陀冷眼看花,婆心护法,寄怀高旷,移情绵缈。于是写曼衍之戏,作狡狯之珠。悟色相于菩提,征因缘于现在。而各伶之性情色艺,与夫二三同志流连赠答之作,毕着于篇。假再阅数十年,名花已老,春梦重寻。则此一编也,又将感慨系之矣。南国生谨跋。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 法婴秘籍》

(清)双影庵生 辑

●目录
《法婴秘籍》序
法婴秘笈

●《法婴秘籍》序

向之为燕台花谱者,凭臆妍媸,任情增减。壬癸之年以后,甲乙之籍更多。岂知云台烟阁,论功犹有未平;雪岭墨池,逞笔何尝足据?况乎月旦半类风闻,或尊嫫母而黜仍妃,或出刘蕡而入李合。殊嫌蛇足之加,无当于事;倘召蛾眉之妒,转取其愆。仆乃别出心裁,定为齿録。百花皆采,莫笑蜂狂;一字不加,何嫌蠡测。序羣芳之月令,不妨矾弟梅兄;集大地之春光,岂有姚王魏后?更为详其籍贯,隶以堂名。石州粉黛,匪逊南都;溪水胭脂,无惭北国。轻烟淡月,是十二之名楼;员峤方壶,尽三千之福地。小名有録,大会无遮。其或臣瓒所未知,则亦自郐之以下。至于品列名流,年过弱冠。流莺啼倦,或志遂以还乡;雏凤声清,早情同于退院。舞衫歌扇已属前尘,酒国诗坛渐疏故侣。凡斯之类,不列于篇。虽联星之珠光耀釆,韫山之玉树临风,概不搜罗。转防漏罣,亦以善其体例,非敢削其精华。普愿阅是编者,石佩苕华,香熏迷迭。苟按图而索骏,益增价于登龙。从此桂宫姓氏,织云锦以为文;何时蓬岛因缘,集霓裳而同咏。

时咸丰乙卯秋七月双影庵生识。

●法婴秘笈

徐馥森,字琴香,苏州人,年二十岁。 清馥堂

萧小兰,字者香,扬州人,年二十岁。 畹清堂

陈小琴,字桐初,苏州人,年二十岁。 吟秀堂

沈添喜,字燕仙,扬州人,年二十岁。 宜春堂

罗巧福,字笑仙,顺天人,年二十岁。 醇和堂

朱延禧,字莲芬,苏州人,年十九岁。 景春堂

周翠琴,字稚云,苏州人,年十九岁。 春晖堂

单小翠,字黛仙,苏州人,年十九岁。 安义堂

鲁翠云,字霓仙,安徽人,年十九岁。 余庆堂

汤金兰,字幼珊,苏州人,年十八岁。 景福堂

周湘筠,字竹香,苏州人,年十八岁。 韫山堂

张桂玉,字稚兰,苏州人,年十八岁。 景春堂

沈定儿,字浣秋,顺天人,年十八岁。 荣树堂

郝秀兰,字雨卿,苏州人,年十八岁。 寳香堂

陈翠玉,字黛仙,苏州人,年十八岁。 韫辉堂

张小喜,字雨亭,苏州人,年十八岁。 安义堂

严添寿,字眉仙,安徽人,年十八岁。 敦福堂

韩全喜,字懒卿,安徽人,年十八岁。 霭云堂

胡添寿,字凤仙,安徽人,年十八岁。 维新堂

曹双兰,字畹香,苏州人,年十八岁。 鸿馥堂

周寿龄,字鹤仙,苏州人,年十八岁。 佩珊堂

杜玉卿,字蝶云,苏州人,年十七岁。 倚树堂

李小珍,字宛仙,苏州人,年十七岁。 吟秀堂

朱小圆,字吉仙,苏州人,年十七岁。 吟秀堂

洪小荷,字静卿,苏州人,年十七岁。 闻妙堂

梁小玉,字卞卿,苏州人,年十七岁。 闻妙堂

戴桂保,字亦仙,苏州人,年十七岁。 春复堂

黄小琴,字韵仙,顺天人,年十七岁。 南传经堂

朱緑琴,字绮仙,苏州人,年十七岁。 桐阴堂

刘双凤,字桐云,顺天人,年十七岁。 来仪堂

汪连元,字桂秋,安徽人,年十七岁。 福寿堂

汪连升,字芙秋,顺天人,年十七岁。 福寿堂

袁小芝,字桂仙,苏州人,年十七岁。 安义堂

吴双寿,字稚芙,苏州人,年十七岁。 凈香堂

俞玉笙,字润仙,顺天人,年十七岁。 忠恕堂

徐寳翠,字莲卿,苏州人,年十七岁。 青云堂

沈寳玲,字荣仙,苏州人,年十七岁。 松保堂

张金凤,字绮琴,安徽人,年十七岁。 松茂堂

陈小亭,字绮香,扬州人,年十六岁。 吟秀堂

朱福保,字幼云,苏州人,年十六岁。 丽春堂

蒋兰香,字玉珊,苏州人,年十六岁。 诒德堂

郝小桂,字月仙,安徽人,年十六岁。 春福堂

钱喜禄,字畹卿,顺天人,年十六岁。 敬业堂

朱寳玉,字韵仙,苏州人,年十六岁。 青云堂

程玉翠,字羽仙,安徽人。年十六岁。 忠恕堂

程鸿喜,字可卿,顺天人,年十六岁。 寳善堂

张庆林,字芷馨,苏州人,年十五岁。 春华堂

沈寿儿,字眉仙,苏州人,年十五岁。 聊星堂

徐棣香,字亦仙,苏州人,年十五岁。 闻德堂

徐小玉,字苕生,苏州人,年十四岁。 安义堂

范小金,字镜仙,苏州人,年十四岁。 余庆堂

刘奎喜,字星垣,顺天人,年十四岁。 北传经堂

江巧龄,字蕙仙,苏州人,年十四岁。 醇和堂

杨玉喜,字粹卿,苏州人,年十四岁。 三和堂

沈瑞莲,字芙初,苏州人,年十四岁。 宜春堂

高玉芝,字桂仙,顺天人,年十四岁。 裕福堂

文长庆,字兰卿,顺天人,年十四岁。 寳庆堂

张添馥,字芝仙,苏州人,年十四岁。 维新堂

徐金儿,字芷仙,苏州人,年十三岁。 闻德堂

蔡瑞兰,字畹香,苏州人,年十三岁。 宜春堂

姚桂芳,字秋蘅,苏州人,年十三岁。 春复堂

徐小鸿,字飞卿,苏州人,年十三岁。 春复堂

余之为是録也,初拟遍索诸人所生月日,以为同岁之序次。忆停云馆主人见其稿本,急欲出征同人题咏。仓促卒付之梓。固知询访未周,遗漏不免,舛误亦多。俟题词集后,再当厘正,且补月日,以成定本,幸弗嗤其卤莽也。双影庵生又识。

《法婴秘笈》终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 明僮合録》

(清)余不钓徒、殿春生 撰

●目录
《明僮合録》序
《明僮小録》序
《明僮小録》题辞
明僮小録
《明僮续録》序
《明僮续録》题辞
明僮续録
《明僮续録》跋
《明僮合録》跋

●《明僮合録》序

夫数廿四番花风,爰着羣芳之谱;洒十八部法雨,因名千佛之经。真灵则位,业成图高。士亦闲情作赋,况乎绮怀如结,瑶想别开。抒客里之覊愁,辑闲中之杂録。不足令闻而心醉、读者眉飞乎?则有骚坛词伯,燕国酒人,听雅奏于梨园,寓深情于藻鉴。每值云璈按罢,星驾归时,十幅瑶笺,因时寄兴;一枝珊管,不断生香。徐陵之妙序未镌,许劭之新评重续。界乌丝之细格,摹来宋艳班香;排雁序之芳名,分出王前卢后。金迷纸醉,非花是花;璧合珠联,今雨旧雨。都为一册,辱下诿以弁言;厥有数端,请代标夫纲目。盖其碧蕙心灵,红蕖骨艳。眉不峰而何黛,眼非水而亦秋。衣熏荀令之香,从风未歇;巾拭何郎之汗,出水尤鲜。邺下闻歌,认樱桃之灼灼;灵和写影,怜杨柳之依依。则尝坐卫玠之羊车,驾陆郎之骓马。熏天绛蜡,谁家宋玉之钗;扬日青帘,几处陈遵之辖。银瓶索酒,画壁哦诗。藏钩弋之拳,引襄成之裒。分曹射覆,绰有余妍;同伴吹花,藉征小慧。一石亦醉,齐赘壻炙輠之谈;四座勿喧,郭舍人俳谐之口。何必红牙轻按,始令杜牧魂销;倘教青眼偶邀,定愿琅琊情死矣。别有《鸡碑精选》,《雀箓丛钞》,初写黄庭,兼通碧篆。苏长公燕瘦环肥之喻,别有会心;赵明诚吉金乐石之编,不迷慧眼。骚人韵事,墨客清言,何惭裙屐风流,岂等文章游戏。至于五陵裘马,纷纷结客之场;三月烟花,黯黯伤春之地。叹飘零于碧鹳,怜憔悴于黑貂。倾越橐之千金,不殊敝屣;洒鲛人之双泪,尽化明珠。既分鲍叔之财,旋毁冯驩之劵。云天高义,潭水深情,不图此风重见今日。若夫釆兰洁养,士类当矜。负米忘劳,末流罕觏。而乃蓼莪入手,一编孝子之诗;萱草萦怀,千里高堂之梦。问江南之鲑菜,别冀北之莺花。探珍果于怀中,尚余陆橘;舞霓裳于膝下,卽是莱衣。但观天性之独超,尤觉风尘之杰出。他如珠喉甫啭,共识绵驹;翠袖初翻,辄呼彩凤。乍回眸于去扇,或凝睇于低帷。抱月飘烟,想离魂之倩女;飞花滚雪,观舞器之公孙。凡为众口所交推,仅缀片言而非略顾。或谓金刀玉案,张平子自写牢愁;瑶草琼枝,屈左徒藉摅幽怨。古来寓意,每有借词;两君所为,得毋类是。然而书非咄咄,色岂成空?画是真真,呼之欲出。读四角盘中之字,如见其人;织千回锦上之文,乃成斯集。无双无对,不杂粉桃郁李之名;亦谐亦庄,偶书鄂渚秦宫之事。观其止矣,窃有请焉。夫昆山片玉,有美弗彰;幽谷芳兰,无言自閟。椽间取笛,谁怜识曲偏迟;海上携琴,或恐知音未遇。所望勤搜珊网,广纂瑶编。庶几玉沼鱼多,不作暴腮之鲤;玳梁燕小,皆为接翼之禽。慧出牙余,相殊皮表。则仆将命俦啸侣,选胜征奇。涤北海之樽,启东山之墅。燃金鸭玉螭之炬,列星鳬露鹄之肴。执镜招鸾,按图索骏。听新乐府人间唱遍,何殊井水词清;看小名録日下传来,定卜洛阳纸贵矣。

同治六年岁次,疆圉单阏荷花生日,殳山剑石主人叙于宣武城南之扑红词馆

●《明僮小録》序

软红十丈,珠温玉暖之乡;拾翠三春,蜨醉蠭迷之候。过枇杷之门巷,室尽如兰;住杨柳之楼台,人原是璧。入时梳裹,西家返而效颦;絶世丰神,南威望而却步。尔乃歌场雅集,广座珊来。染翠黛于楼中,散红芳于帘外。貌婵媛之旧事,犹在人间;谱霓舞之新音,祗应天上。目招屡屡,青眼伊谁;耳语匆匆,黄昏有约。于是招邀胜侣,荟萃吟朋。帘影泥人,垆头迟汝。双行押字,命鸠鸟以迎来;一笑搴帘,倏惊鸿之至止。省识庐山真面,裙屐风流;争看虢国修眉,铅华净洗。松醪挹注,无妨大斗之斟;鞠■〈月卺〉兴辞,更屈高轩之过。遂乃同车,有美氤氲。奉倩香留越巷,停骖依约秦宫。花底指儿家兮,是处绛蜡迎门。偕姝子以登堂,银蟾在户。曲房窈窕,人窥小有之天;绣榻横陈,花种长生之地。密密翔鸾之字,补壁书工;疎疎待燕之帘,临窗镜启。笔床研柙,观涂乙于新诗,绣履香囊,衍秘辛之杂事。数遍檀栾位置,东鲽西鹣;朅来萍聚因缘,南鸿北燕。三蕉战拇,从看钩弋张拳;百万回眸,莫负杯行到手。罂粟香浓之右,腻友吹纔;胡麻饭罢之时,仙郎归未。兰釭背却,一握情赊;莲漏催残,三通鼓遍。缓须臾以命驾,且住为佳;听嘈杂以呼灯,不留也去。是知桃花洞秘,曾无易问之津;山木枝遥,每有闻歌之感。正使琅琊情死,颠倒难忘;奈何溱洧思空,迷离莫辨。仆都门印爪,驿路濡毫。目限窥蠡,腹惭饮。舞衫歌扇,长安之旧雨无多;柳宠花骄,出谷之新雏自贵。爰就见闻所及,粗为梗概之陈。藉慰牢愁,非矜藻饰。所愿花宫月窟,争传千佛之名;会看酒国诗坛,更践三年之约。

时咸丰丙辰孟夏,余不钓徒序于峒峿旅舍。

●《明僮小録》题辞

并州挹翠主人

辛酉长夏,梅雨积阶,烦襟若渴。获读斯録,清风忽披,字珠照艶,足令玉笋班中顿增声价。曩岁珥笔春明,屡预文宴。大酒肥鱼之局,斜街炒栗之灯。回溯前尘,抚感今昔,聊成七絶五章。

艳絶珊瑚笔一枝,蚕眠小字写乌丝。锦氍毹上三生影,幻到春明入梦时。

霓裳小队演《长生》,并蒂花开擅盛名。一事难忘惆怅处,不将残墨吊云英。【春晖主人与棣香昆季善演《长生殿》诸剧,惜彩云易散,故及之。

悔踏天街十丈尘,《玉台新咏》谱前因。樱桃门巷春如海,何处吹箫教玉人。

芙蓉旖旎玉温存,泥醉曾销一段魂。底事轻悬徐穉榻,大江烽火怨黄昏。

长安我亦负看花,赢得樽前两鬓华。漫向南州争赋艳,青衫一例感琵琶。【芷馨善演《琵琶行》

锡山晚晴庵主

网千丝,笺十色,约略艶如许。润到樱桃,旧雨间新雨。不须真个销魂,玉人天上,尽消受,酒边眉妩。漫来去,几人席帽黄尘,赋尽断肠句。清浅蓬莱,凖拟伴他住,累侬刻骨相思。红墙那角,偏难说,梦曾游处。【调寄〔祝英台近〕

古歙殿春生

传来小録署明僮,排比班真玉笋同。我欲随风花底去,一生常得傍秦宫。

几向天街踏软行,三千弱水隔蓬瀛。可怜造凤雕龙手,难竞灵狸乳燕名。

生面重劳妙手开,不虚造物此生才。君家自有琉璃砚,新咏应成续《玉台》。

春明陈迹已天涯,牢落饥驱鬓亦华。身世若增迟暮感,也应珍重过时花。

武林耔芗居士

五色笺书小録工,燕台歌舞艶帘栊。羡君兴釆评花细,媿我心情黏絮同。好梦曾圆纨扇月,旧游已断翦刀风。枇杷门巷殊今昔,陈迹徒劳忆软红。

双轮辘辘走如龙,市上长安春色秾。檀板漫教歌一曲,杏帘拚醉酒千锺。翻新月旦非私好,别有风姿记阿侬。老眼未能看拨雾,拈毫何以涤尘胸?

釆蕺山词客

千佛名经,羣芳合谱,写得情深如许。曾记莺俦燕侣,檀板清歌,霓裳妙舞。问长安归客,今人面桃花何处?恨世间,会少离多,惆怅琼楼玉宇。应念关山修阻,月夕风晨,独抱相思情绪。休说都门税驾,烛灿银葩,曲翻金缕。指京华旧路,又春水,暗生南浦。约明年,人到蓬莱,握手重联旧雨。【调寄〔夺锦标〕

湔江渔者

苕水新词,燕台旧谱,眴息烽烟如许。多少云鸿失侣,扪虱空谈,闻鸡起舞。问天天聋矣!拚寻个桃花深处,忽忆他,玉冷香温,争忘冰轮碧宇。偏是痴情难阻。芍药樱桃,老却风流张绪。余亦浮沈海国。杏薄红绡,柳萦青缕。望蓬山隔路,似齐妇,诉愁湓浦。问谁歌,天上霓裳,呌破巴山夜雨。【调和前韵

云闲啜醨生

孝穆才名孰与齐?华词读罢首频低。软红羡睹羣花笑,闲向丰台细品题。

艳编菊部姓名存,动我风怀旧梦温。回首十年前顾误,王郎一曲最销魂。【追忆歌者王长生,故云。

于越梦玉居士

秦宫花底,玉台艳笔分明记。承平京洛欢游地,感我青衫,绮恨重提起。家尽江南风月里,可怜市骨千金意。梦华旧谱今谁拟?凤彩鸳文,十幅菬笺腻。【调寄〔醉落魄〕

●明僮小録

春华张庆龄,字芷馨,年十六,隶四喜部。不假雕饰,独出冠时,秾纤得中,仪态闲逸。当其酡颜半醉,倚榻微眠,星眸乍回,色授神与。无言却对,使人之意也消。工《小宴》《诧美》诸剧。容华都丽,俨然姬姜。及为齐妇琵琶,如怨如慕,又能使青衫泪湿也。圆璧方珪,无施不可。其艺尤有过人者,以之弁冕,谁曰不宜?

闻德徐棣香,字亦仙,行二。俊爽无媕,婀态登场,亦多作丈夫装,顾眉宇间别饶妩媚。与弟阿三,同隶三庆部。演《巧姻缘》《桂花亭》诸剧,雅擅胜场。而三有盛名,附和者多。轩三而轾二,然二难竞爽,固非大相径庭者。阿三名金儿,字芝仙,娴静自然,有出尘之致。与人酬酢,无浮嚣习。时誉归之,以为无两。余固未观其深。三与二同居,然长者车辙为二来者尟矣。

维新张添馥,又名昆寳,亦字芝仙。年十五,隶四喜部。善杂剧,《连厢》尤工。如承蜩,如弄丸,颇擅时誉。貌仅迈中人,而登场则粉腻脂柔、韶秀倍蓰。席间尝吹樱桃为戏,含而鼓之。距唇寸许,倏忽升降,累黍不差。同辈百方效之,胥莫能及。或从而攫取亦不得也。与人交,深情若揭。顾詶对不为■〈目匿〉就,态似落落无城府者。能书,楷法峻整。曾见其灯下背临《兰亭》数十字,具有法度,嗜之不倦,亦可名家。

春复姚桂芳,字秋蘅。丰釆甚都,登场尤胜。所少者,林下风耳。饮兴甚豪,屡同宴集,顾未一造其庐。一夕,偶偕二三知己,乘月访之,屋宇修洁。蘅适他出,同师者小鸿出肃客,年方舞勺,酬酢儇巧,无羞涩态。鸿徐姓,字蕙香。

松保沈寳玲,字蓉仙。风流放诞,媚态横生,演荡妇尤神似妖韶。自诩嗔喜不常,真若有一顾倾城者,而名亦噪甚。

丽春朱福保,字幼云。疎眉豁目,轩爽可人。席间喜谈骨董,区别真赝,或述笑柄资谈助,娓娓可听。于侪辈有独辟町畦之致。云与穉芙皆余旧识。而云有时名,无待故人之慰藉。在都时,曾未一招致,而与穉芙周旋。舍如市之门,登罗雀之庭,不能强吾性之所不习也。云其谅我。

凈香吴双寿,字穉芙。方其盛时,靡肌腻理,绰约逾常。壬子、癸丑之间曾与欵洽。今春复相遇,则病魔缠扰,鬒发俱衰,老大蛾眉,门庭冷落。感怀畴昔,良用恻然。恒折简招之,以慰其意。同人或以嗜痂为诮,所不计也。故春明宴集,偕穉芙为多,而镜仙次之。

余庆范小金,字镜仙,年十五。工颦眇视,弱不胜衣。俯仰之间,神如静女。隶春台部。春台方不竞,镜浮沈其间,未得与名流角逐,故无旌斾飞扬之态,寻芳者亦罕识之。一日,镜偶从人观四喜剧,与余联坐,遽与目成。招之来,一见如故。爱乌者,或于余前称镜为逸品,虽或过誉,万一似之。嗟乎,盐车骏足,毳帐阏氏,如镜仙者,亦何异名场风汉乎?萍踪小聚,遽唱骊歌。寒士品评,未能为镜增声价,抑又慨然矣。镜同师有小银者,年才十二,广颡丰颐,粉墨登场,当现宰官身而说法。未观其艺,姑阙所疑,优而柔之,亦后来之秀。

《明僮小録》终

●《明僮续録》序

夫程形于定镜,则渥饰自呈;寻声于絶弦,则繁音故在。是以睹先施之影,都人因而冶容;聆月华之歌,艳姿宛其按节。岂不以华錜易谢,芳馨载流,对来轸之方遒,谂前欢之未已哉?曩者,吾友余不钓徒来游京师。以好奇兼爱之心,为选色侔声之举。清眸皓齿,发其瑶思;玮态瓌姿,镂之银管。斯时也,翩鸿一顾,精魂与以回移;素蜺下垂,神光为之离合。盛矣!丽矣!是邪?非邪?无何,越人大去,攀山木而无枝;夫君未来,搴江苹而谁忆?秋风掩泪,沈吟弃扇之词;翠被凄馨,块独熏香之夜。此则云车窈窕,青童无再返之期;锦瑟悲凉,素女乏长年之术。苕颜渐老,蕙叹方滋。怼曜灵之不留,怨淑明之忘我者矣。洎仆之来也,舞台未改,鸾影遽收;歌扇初开,莺声新啭。经过赵李,言寻娱乐之方。来去尹邢,已见容颜之易。嗟乎!愿安弱体,怨茵席之代更;信美余情,羌荃茆之善变。有不悟成亏之理,摅迟暮之怀者乎。顾尝以为盈辉生于朏魄,繁英缀于衰枝。苟由昔以视今,何矜晚而怨早。然而明月耀夜,随指卽呈;名花当春,赏心斯寄。惟陈迹之难追,而当境之足控也。爰乃广彼前闻,裒为续録,用遗同好之士,不辞效颦之讥。庶几使知音者见求于盛时,悦影者流连于异日云尔。

同治五年,青龙在摄提格招摇指亥既生霸,古歙殿春生叙

●《明僮续録》题辞

鹅湖铸铁生

山鸟悲鸣,厥有笙磬之奏;众流怒泻,乃闻鼓钟之音。灵芬郁呈,奇气间作。雕华镂丽,则琼瑰夺其工;陶质出真,则卉木掩其色。故其滂沱于毫芒,冥发于诚素。目无凡鸟,手此雕虫。伤已!仆缁染半生,郁伊十载。石氏之唾壶击■〈垂夬〉,王郎之长剑歌哀。谓为若人导扬慧业乎?抑亦自摅其老魗也。

不必求神仙,饮酒被纨素。落落投风尘,草草怨迟暮。生花结古欢,绸缪慰中路。此间得佳趣,谁复知其故?蝴蜨一万里,鸳鸯两三行。黄金叩虚牝,接轸飞新阳。岂徒惜颜色,况复含芬芳。华簪易凋谢,及时劳断肠。营营笑南荣,富贵空尔为。世无百年人,况此琼瑶姿。秋霜亦罄折,飞藿终朝移。愿乞造化仁,长葆三春时。蓬山不可期,引之亦可至。中有绰约人,此境毋乃类。春风方骀荡,天涯已顦顇。安得胡卢中,控彼寸心累。

五亭旧隐

忆初逢,半遮团扇,画阑携手私语。秋深多少相思恨,都上病时眉妩。留不住,化一缕游丝便逐歌尘去。柔情漫诉,算人面当年,衣香竟日,此事总轻负。羣芳谱,姹紫嫣红几许?只今风月长聚。独怜啼宇催春色,惆怅落花无主。君记取,借翠管、鸾笺替写伤心句。招魂是处,但院落莓苔,墙阴薜茘,徒倚碧云暮。【调寄〔摸鱼儿〕

●明僮续録

春龢刘庆褤,字倩云,皖人。师为梅巧玲,负时名,授徒众,而倩其称首。所演唯《舟配》《游湖》数剧,雅非所好,故登场絶少。而人亦不以此少之。习篆书、工铁笔,遒润有法,似具宿慧者。貌清扬婉娈,秀色可餐。如处子,如冰雪,爱好天然,纯以韵胜。东家之矉,徒取病耳。性和易,无疾言遽色。与人游,不以喜愠区厚薄。而孰贤孰否,恒心识之。夫风尘物色,巨眼实难。倩尚弱龄,涉世也浅。乃能称物平施,明辨以晳。谓之未尝学问,可乎?吾爱之,重之。青出蓝,蓝谢青,古也有之,而何异于巧玲。

巧玲者,字蕙仙,景龢主人也。齿加长与倩比肩者,皆其后辈。色艺不具论,论其轶事。蕙与某公善,居久之,某公得监司,贫无以治装,蕙贷以资,且不责劵。某公强予之。囊橐既具,未成行而某公殁。会吊日,甫辨色,蕙遽至,人谓为索逋来也,相愕眙。蕙入帏哭且拜,探怀出劵就烛焚之,大恸去。今之古人哉,乃于伶也一遇之。嘻,异矣!

怡云王彩琳,字绚云,淮阴人。孤芳自挺,目无下尘,于侪辈中有鹤立鸡羣之概。而柔情艳思,时于氍毹一露之。其演《醉归》《独占》诸剧,粉亸香酣,寗仅卖油郎心醉欲死也。含茹冷隽,町畦独辟。虽朝夕所与游,淡然恝然,不少假借,似不苟为妩媚者。脂韦之俗,匿其性情,尚虚车以逢世者多矣。吾不知绚所操术,其真洁清自好者欤,抑亦矫饰售欺者欤?

丽华沈全珍,字芷秋,吴人。玉立亭亭,擅硕人其颀之胜。演《游园惊梦》《鹊桥密誓》等剧,体闲仪静,缠绵尽情。每登场,恒芷侬偶,璧合珠联,奚啻碧桃花下神仙侣也。强多力,擅拳勇,举碌碡如弄丸。距跃曲踊,视短垣犹户阈焉,然不以豪气伤其艳。时论谓与『二云』同工异曲,一时鼎足,嗣响其难,知言哉。

棣华万希濂,字芷侬,吴人。秀骨天成,意态闲适。貌骚人墨士,惟妙惟肖,性相近也,吐属温雅,无叫嚣之习。善奕、工书,孜孜不倦。笔意似赵吴兴,秀媚可喜。十余年来,诸名伶唯莲芬工行楷,以能书著称。芷侬晚出,书名几与之埒,可谓能自立者。

畹春郑秀兰,字素香,吴人。神清骨秀,顾影无俦,以演剧雄于时。娴丝竹琵琶,尤胜捉弦运指,有雨洒芭蕉之韵。雅自矜重,羞作数钱姹女;态径行直,遂倜傥不覊。顾用情则独挚,与某君善,时济其乏。逼岁阑,某君妙手空空,深虑无以酬素也。素微闻迫见之,多方慰其意。会有饷以巨金者,卽转纳某怀,俾卒岁。吁!世不乏风义自高者。居恒诩诩,视朱家郭解,未足多寻,諈诿及之,则瞠目结舌,谢不遑矣。若素也,其未奉教于君子乎?

绮春时小福,字琴香,吴人。瓌姿靡丽,神采飞扬。当其被袆,翟尚琼英,细步登场,俨然华贵,盖醲粹胜也。善谈噱,觥筹交错时,舌本澜翻,辄倾四座。所谓人皆劫刧,我独有余。尤善昵就人,故乐道者众。与素香齐名,今则骎驾其上。芝兰空谷,曷若桃李漫山。斯世悠悠,宁唯是耶?噫!

联星沈振基,字燕香,吴人寳珠之子也,故又曰小寳。性聪警,善解人意。眉目娟秀,俊爽不羣。口素吃,期期艾艾,拙于言辞,唯度曲则应弦赴节,圆转如珠,致足异也。初寳珠以色艺擅盛名,早殁。燕时仅七龄耳。洎舞勺乃从执钥,后慧中秀外,绰有父风,尝演《双官诰》,至童牙孤露处,辄声泪俱下,盖中心是悼、随感而生。观者咸叹异之。夫误读金根,贻笑千古。燕少失怙,鲜辟咡之教。毁龀且后于诸郎,乃能负荷析薪,颉颃名辈,其视胥原皂隶、景升豚犬何如也?诗云。『无忝尔所生。』燕香有焉!

春华陈润官,字芷衫,皖人。丱角登场,卽有声。菊部人见其括发丫叉,环而覆额,遂以『小辫』名之,沿至今未改。明眸皓齿,真香粉孩儿也。喜技击,所演多长剑大戟。英姿飒爽,振采欲飞,一洗粉腻脂柔之态。英雄儿女,傥其人欤。

桐华任小凤,字仪仙,邗江人。娭光眇视,蛾眉自然,躁释矜平,不同浮□。值佐樽爼,则渊乎有思,意态恬适。凤兮凤兮,诗所谓『静女其姝』者欤。而人或以寡言笑少之。

景莲汪小庆,字曼仙,皖人。盼睐生姿,具百万回眸之致。溺于饮,醉后酡颜乜视,憨益甚焉。不矜情饰貌,乱头粗服而不损其媚。詶对落落,唯意所适,犹近于率真者。

春华张蓉官,字芷芳,皖人。貌仅中人,而以趫捷着。演《卖艺》,兔起鹘落,渐近自然。信乎,承蜩桔槔,非寓言也。支公谓:『贫道赏其神骏』。余于芷芳亦云。同时有艳侬者,善演《连厢》,艺亦相匹。艳,李姓,德华名,燕产也。肌不甚丰,而圆姿替月。自昆寳歾后,《连厢》一剧几如广陵散矣。艳实继之。周中规,折中矩,俯仰进退,尽得风流。如失伯英章草,见右军书,顿还旧观也,巧夫!

饮和锺凤龄,字雁秋,吴人。少孤,唯母在。髫年入都,为醇和弟子。及长,蛾眉瓠齿,婉丽中别饶神韵。盖春龢流亚也。生有至性,白云亲舍,时切所怀。脱籍后甫定居,亟丐人辇其母。而吴下频年兵燹,人多流亡,其母踪迹不可知。屡以书往,不得一报,乃奋然为寻亲计。人以其隳成业也,咸劝阻之。秋则曰:『吾之不惮征缮,为将母地也。今不得母耗,何恋此贱业哉!』尽货其所有,不再谋而行。嗟乎!但有远志,无复当归,豪杰之士且侈言之矣。秋也一雏伶,乃能动于属毛离里之思,无所回惑,郄顾率性以行其志,是不大可风乎?余恐其阅时久而湮没也,附书之以殿于后云。

《明僮续録》终

●《明僮续録》跋

《明僮小録》为丙辰南旋所作。吾友殿春生见而韪之,促命手民,尘事胶扰,未之及也。今岁展觐来都,则吾友方观政爽鸠,晨夕过从,互探陈话。稔録中人,多牢落不偶,为怅惘者久之。深憾表章之不蚤也。夫崔护一呼,桃花复活;而樊川再至,緑叶空存。我之数奇耶?人之薄命耶?伤已!乃吾友复勒为《续録》一编,将并鄙作登之梨枣。余卒读一过,质而不俚,文而不缛。踵事增华,余之作,覆瓿可也,续云乎哉?然有是续,而余所録若而人并赖以传,岂唯余之私幸耶?用覼缕书之以志余迁延之过。而吾友实为余补过如此云。时在同治柔兆摄提格阳月下澣,余不钓徒跋。

●《明僮合録》跋

《明僮合録》者,余不钓徒及殿春生之所著也。燕市征歌,忽入周郎之顾;中流搴芷,偏知越客之心。是以车子引声,謇姐惭其余弄;襄成揄袂,卫姬输其可怜。固已顽艳均思、婵娟可玩矣。况复秋风红豆,伤心独活之名;江水青枫,远道当归之寄。但令捉尘,卽是清流;妙解挥毫,居然名士。若斯之类,尤有取焉。嗟乎,芙蕖之生下泽,自振芳馨;鹦鹉之在雕笼,顾怜文采。夫其植根擢秀,殊智异心,存乎其人,实惟作者两君。于是悟浮欢之易尽,稔慧业之可传。殚厥瑶思,证兹纨质。仙人芍药,重编本事之诗;乐府樱桃,会补小名之録。丁卯且月,碧里生跋于宣南水心云意之轩。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 增补菊部羣英》

(清)麋月楼主(谭献) 撰

●目录
次溪先生大鉴
次溪仁世兄左右
《增补菊部羣英》题词
增补菊部羣英
 五长三絶,领裒羣芳者为上品。
 风韵雅远,秀骨天成者为逸品。
 自然倩盼,光艳照人者为丽品。
 艺事精妙,登场独步者为能品。
 风情恬雅,举止安祥者为妙品。
《增补菊部羣英》跋

●次溪先生大鉴

手书敬悉。前读《晨报》上大文,知有梨园史料之辑,甚为钦佩。关于《羣芳小集》一书,略有所知。曾拟奉闻,因未知住址,以致延阁。此书弟有一册,其续集亦刻在内。麋月楼主,卽谭复堂【】。作序者眉子,卽王眉叔【诒寿】。序及词,均见《笙月词》卷四中。续集有甲戌【同治十三】兰当跋。兰当卽陶子慎【方琦】。唯《汉孳室文钞》中似未收耳。尊着出版,极想附骥写一小序。唯因对于戏曲茫无所知,未能如愿,尚祈鉴察为幸。专此奉复。顺颂

大安

十月卄三日周作人启

●次溪仁世兄左右

得书读悉。星樵遗韵,成一絶尘览。见示事太侔书一纸,并缀一行缴还。近日腰部不支,苦甚。笔墨事乃真不堪也。伶史材料,敝处亦无甚珍材。惟屑闻可记者,亦可资谈助。俟腰少健,记出可奉闻耳。本庵、水月庵无考,容代访之。

华顿首

姚茫父

长庚以前伶史,多是昆部中人。故今梨园前辈,仅及长庚而止。以前又别为一段也。此当北阜郭下搜之,如王紫稼例。

●《增补菊部羣英》题词

无双妙品,人疑玉树之花;第一情天,春满金台之柳。红毺贴地,串串珠歌;蓝帊当筵,娥娥粉笑。固已咏仙童于岭上,无烦夸赵女于楼头矣。加以生小聪明,心原藕比,随身宛转,骨是花栽。银鹦之绮舌偏调,翠凤之香笺解答。緑蛮窄袖,三年藏豆蔲之词;碧晕纤眉,隔坐送芙蓉之语。爱风流之小史,洵婉娈之宜人。则有凤城仙客、燕市寓公,来从西子之湖,解作东风之主。于是分曹贳酒,排日邀欢。乌巾屡侧,人来拓枝之台;金络频嘶,马识樱桃之巷。梅花笛里,红豆含情;莲子杯前,黄河赌唱。朝呼莺而夕呼燕,卿怜我而我怜卿。厥有记事之篇,遂续燕兰之谱。麝霏寳墨,题遍春风;玉界乌丝,镌来小字。瑶馆之丰姿如画,琼枝之品藻都真。花月平章,亦参狐笔芳兰,声价倍长龙门者矣。仆干萤自守,缩马不前。自爇戒香,已断摩登之梦;何来绮障,别生兜率之天。想花底之灵狸,对卷中之么凤。珊珊欲出,絮絮安禁?三叠红牙,不是莺啼之序;几时青眼,来寻蝶路之春。词曰:『樱桃窗下,展瑶编一读。■〈敕〉■〈敕〉飞红满吟屋。尽如花年纪,似燕身材,都写入、小字乌阑诗幅。凤城杨柳,暗粉约脂期,懒听春风杜娘曲。娇月照幽坊,帘影灯痕,想吹罢一双笙玉。把绮瘦罗肥细评量,问修到梅花几生香福?春寒料峭,是落英时候,客里闲情镇迤逗。柰花边金犊,柳下银骢,早又是惜别啼痕盈袖。临岐珍重话,如此销魂,愁病书生怎禁受?无处觅平原,买得香丝,算只有粉郎堪绣。又手擘檀笺赋新诗,似画出玲珑东风红豆。翩翩惊蝶,正江南烟柳依约,筝堂羽衣奏。记银罗索扇,红烛题诗,曾密语六曲,画鹅屏后。鬓丝今老矣。绮梦依依,撩破禅心十年久。把卷更沈吟,才调如君,料姓氏尚提香口。且细擪钿箫为君歌,须识我三生,红衫昙首。』

辛未六月山阴王诒寿眉子。

一醉长安卖酒家,东西劳燕话天涯。团团舞扇空明月,楚楚铢衣■〈木枝〉绮霞。道远冯谁寄芳芷,朝寒犹自惜春华。年来法曲飘零尽,珍重人间谱琵琶。

河阳生题辞

●增补菊部羣英

麋月楼主撰

上品三人。
逸品先声二人。
丽品先声四人,继起六人。
能品先声四人,继起四人。
妙品先声四人,继起三人。

○五长三絶,领裒羣芳者为上品。

岫云主人徐小香,字蝶仙。

紫阳主人朱莲芬,字水芝。

景龢主人梅巧玲,字慧仙。

蝶仙如锦城弦管,汉官威仪。

水芝如缑岭吹笙,湘灵鼓瑟。

慧仙如香熏百合,霞吐九光。

蓟树迟回阅古春,廿年前见玉精神。未须白发谈天宝,曾见名场几辈人。

斜阳芳树最相思,憔悴芙蓉江上枝。献赋卽今犹被放,人生难得杜门时。

故人天末去匆匆,留与当筵唱恼公。歌板酒旗无恙在,水晶帘外晚霞红。

○风韵雅远,秀骨天成者为逸品。

先声:

蕉雪主人王顺福,字佩仙。

景龢王湘云,字湘云。

继起有待。

佩仙如光风转兰,流云吐月。

湘云如仙人张乐,名士渡江。

朱霞写影覆春流,几叠青山几叠愁。十万莺花都草草,独携璧月一登楼。

花雨旋教五色飞,香车过处锦成围。天风重展霓裳舞,劳我宫墙擫笛归。

○自然倩盼,光艳照人者为丽品。

先声:

绮春主人时小福,字琴香。

闻憙主人曹小福寿,字韵仙。

嘉颕主人李德华,字艶侬。

醇和沈凤林,字镜秋。

继起:

春复诸桂枝,字秋芬。

春华范芷湘,小字蕊官。

馥森邹琴舫,字韵桐。

丹林李玉祥,字佩秋。

景龢余紫云,字紫云。

联星陆素兰,字静芳。

琴香如碧树晓莺,红楼晴雪。

韵仙如杂花生树,飞鸟依人。

艶侬如香散檀云,光圆寳月。

镜秋如粉图锦蝶,丝绣文鸳。

秋芬如天女散花,山鸡舞镜。

芷湘如緑芙照水,红药当阶。

韵桐如越酒甘辛,唐花繁丽。

佩秋如金尊泛滟,琪树婵嫣。

紫云如夜帐调筝,春灯翦彩。

静芳如凤雏仙羽,莺友春声。

吴宫入抱玉成烟,留醉青春绛树前。珍重名花如茧栗,丰台风月又今年。

百罚深杯醉不辞,亭长亭短柳如丝。风神约略同张绪,只恐飞花有别离。

犀辟尘埃玉辟寒,玲珑帘子曲阑干。璚花自是无双种,人在蕃厘观里看。

凤兮五色自成文,化作瑶姬日暮云。无那神光离合处,变歌一曲是欢闻。

流盼花前尽一觞,长圆不定晓珠光。从渠禅鬓维摩榻,不染天花亦染香。

如絮歌云不动尘,溶溶初日屋梁新。愿参十地童真果,一现人间小史身。

晴烟花韵曲阑初,风定帘栊画不如。豆蔲春心通宛转,盈盈年纪十三余。

银河西畔听吹笙,解唱云璈第几声?絶似成蹊桃李下,最多情处是无情。

镂檀散麝作楼台,玉蕊临风细细开。枨触闲愁如水起,笛家重唱紫云回。

倚遍云和曲调稀,碧桃天上自芳菲。汉宫旧事谁重省,细唾新裁碧画衣。

○艺事精妙,登场独步者为能品。

先声:

藴华主人张芷芳。

联星少主人沈寳儿,字燕香。

玉树主人王小玉,字荆仙。

景春陆小芬,字薇仙。

继起:

岫云董度云,字桂秋。

春华顾芷荪,字小侬。

景龢张瑞云,字瑞云。

闻德王桂官,字楞仙。

芷芳如木难流辉,水沈散馥。

荆仙如刘生寳马,公瑾醇醪。

燕香如元圃仙人,乌衣公子。

薇仙如汉宫杨柳,秋水芙蓉。

桂秋如子夜清歌,寳儿憨态。

小侬如林禽学习,神骏就覊。

瑞云如怨女出闺,名花绕砌。

楞仙如芳洲杜若,曲院蔷薇。

细腻风光得未曾,氍毹奏技复精能。酒边剑术从卿论,箧里先看黑卫腾。

倡条冶叶为卿芟,意气当筵自不凡。畅好章台春走马,珊瑚鞭子杏黄衫。

翩翩白祫世无双,沦落歌场宜肎降。宫体文章江令在,人间花月满春江。

清词不负《牡丹亭》,翠翦春衣觉有情。庭院无人鸣鸟歇,丁香花下坐调笙。

酒边款语每深深,韵向朱弦指外寻。风月昭阳防姊妒,一吟宫怨待知音。

爽气西山看拄笏,豪情北海共衔杯。杨枝宛转风前舞,合向灵和殿里栽。

垂杨省识玉人家,卷幕春烟曲曲遮。如怨瑶阶风露冷,海棠合是女儿花。

评跋琼芽作牡丹,春深着意斗轻寒。最难调护花情性,只合楼台远处看。

○风情恬雅,举止安祥者为妙品。

先声:

春馥主人郑素香,字秀兰。

丽华主人沈全珍,字芷秋。

寳善主人陈芷衫,字紫珊。

春和主人刘庆褤,字倩云。

继起:

岫云徐如云,字蓉秋。

诒德孔元福,字莲卿。

春华张福官,字芷荃。

秀兰如红冰化泪,碧唾成花。

芷秋如海上明珠,城隅静女。

芷衫如解佩皋湘,停琴海上。

倩云如江心寳镜,句漏丹砂。

蓉秋如花花相对,燕燕于飞。

莲卿如桃李无言,筝琶有韵。

芷荃如余霞成绮,谏果回甘。

娭光曼睩何缠绵,压倒尘世千婵娟。《金缕衣》曲那堪听,怕有镜中人见怜。

谁遣真灵下碧霄,步虚声度海山遥。紫房幽咽清歌起,愿得余年谥洞箫。

笼罩当筵几许人?六朝裙屐出风尘。如卿位置原奇絶,名士倾城合一身。

约素能教下蔡迷,银筝曲调是乌栖。刘郎婉娈游仙侣,试向天台觅旧题。

欢踪来去似惊鸿,背烛微酡酒一盅。三五韶华人似玉,香名闻已冠明僮。

珠冠玉佩炫新妆,林雨苹婆别有香。障面却宜圑扇举,酴醾红衬薄罗裳。

澹烟疏雨掩轻屏,敛袖花间太瘦生。消受卷帘通一笑,洗头时节最倾城。

《增补菊部羣英》终

●《增补菊部羣英》跋

古工师皆瞽人。其奏也乐,其节也舞,其声也诗,其容也礼。以致之天子,而锡之诸侯,有官司焉。逮于民者,庠序所教,以时习之。节奏声容之美,于人也普矣。故附庸而上,莫不国有。其《风》彬彬焉,与《雅》《颂》并列。皆其国人之所歌也。自乐正失其官,庠序失其教,民之循者,自赡其生而惟恐不给。然而,无用之民且自放于礼法,往往任其聪明谑浪,自适以成一艺之长。于是王豹、绵驹、薛谈、秦青之徒闻。秦汉以来,博士所属咕哔不遑,号为治经。然礼乐益残缺,歌者益得挟其术以为治生之具,而四民固不悉娴。于是也,歌者万数,汉李延年独传其传也。以为郎他不奏,御者不知其几,史失诸野,无征焉尔矣。六朝、隋唐殆缘此。则虽王郎、昙首、谢傅、安石并擅歌名,然名家贵盛,无与于斯业。其余载籍所书,皆王谢之比。惟诗人讽咏,不遗微小,一篇一什,时得所考据。读刘随州之作而何戡得名,今之优人宜祖。于是至龙门传滑稽而録优孟,庐陵史五代而独着伶官,皆官司之选。宋元相仍教坊色目,前闻至多,大抵为士夫之所玩弄,鄙屑猥贱,甚于市井。其能自振拔于流俗,蔚然以文釆相矜,周旋于士夫之间,使夫含毫吮墨之伦,不自惜其珠玉。歌者继何戡而作,作者嗣随州而起。则有清一代,优人之所擅。虽所操至贱,享名独优。殆缘其人之善自熏陶,抑亦时会使然习之也,岂一朝一夕之故耶?予尝考其所由,其原起于明季。士人自托豪放,不拘小节,以冠盖之望常自夷,而与舆台穷乞相逐,六如梦晋,其显焉者也。明社既屋,人心不死。匹夫之贱,不忘忠爱。时以歌哭,致其悱恻。有为当世士夫之所闻而生愧者。又尝以微长末技奔走清流,恢复之谋不成而其名已远。如苏昆生、柳敬亭者,其何愧朱氏之逸民欤。苏柳之与士夫习也久,其吐属至娴雅,台公巨卿十九优礼,以士夫接之。迦陵、芝麓诸家遗集犹在,可一一数也。自是而后,承其业多不肯自贬,益以风流自喜。而士夫宠之益高。王紫稼之狱,一时名流投间相援者,不絶于途,可以知一时之所好尚。又清法,职官狎娼律最严。杯酒之场,尤不可以无狎客。宅第相连,声伎相闻。乌衣子弟时弄粉墨,每每以优为师。土风豪习,兼濡并染,既无寒瘦可怜之风,亦少金银市侩之气。师传弟受,世世相承,常以不劳而致丰泽。故习其业者日众。国家无事,上下朝野相率以声色为欢。殊方遐土,能自致一第至京师者,莫不投缟素、豁耳目焉。快于一时之遇,辄不自已而吟咏之。或最録且被之篇章,以夸其秀。每春官贡士,则菊部一榜,殆若成例。然其文或传或不传。予不及见其盛也。自戊戍入都,闻榜孟小如以下十人。癸卯再来,又见榜王琴侬以下十人。迄于甲辰贡举悉罢,菊榜亦絶。不及十年而国变矣。建国元年,横被厉禁,而优人与士夫始絶。嗟夫,一业之微,而其盛衰乃与前朝一姓兴亡为终始。若是者何耶?夫其兴也。既承明季士流提倡之余,而又乘以塞外不事诗书之族,遂致贵贱之防,独施于优人。且教坊既废,不设官司。内廷燕享,取材民间优人,所接益贵盛。其尤名者至使至尊动容,侯王纳交,公卿论友,天下之美几若蔽于是焉。而天下之人,亦时时各输其材,以为之奉。其势既成,亘延二百余年。逮至晚近,每一政变,莫不与优人有连。呜呼!其盛若此,又孰知其斩然而遂止于是乎?是虽细故,然于民生之所托业,犹足以考见古今之变,又系夫一朝之掌故,乌可以无记也?尝欲网罗旧闻,列举前録,自《燕台花事録》以次,连得《帝京花样》《怀芳记》《粉墨余谈》诸作,而《燕兰谱》《莺花小谱》《金台残泪记》则或存或亡,其它与其事而先后成一篇者,当益不乏其人。东莞张次溪先生博学好古,最喜搜集菊部史料,先后所得凡三十余种。近又得山阴王眉子《菊部羣英》,驰书见示。予喜夫取材之地益宏,因更以昔之所见,益以今之所感,书其尾而归之。

贵筑姚华茫父识于宣南莲华盦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 评花新谱》

(清)艺兰生 録

●目录
《评花新谱》序
《评花新谱》序
《评花新谱》题辞
 用温飞卿〔春江花月夜〕词韵
评花新谱
《评花新谱》自跋

●《评花新谱》序

曩读余不钓徒、殿春生《明僮合録》,叹其赵瑟燕筑,善陶情申栟畹兰,自乐佩带。数年华则不踰象舞,排姓氏而差肖雁行。固不啻摹向巷中,呼来纸上已。吾友艺兰生,以惨緑之年,恋软红之梦。湖州重到,岂恨生迟?长安可居,休言不易。入彼姝之兰室,纷笑盈盈;听法曲于梨园,珠歌串串。尔乃情移琴工,兴托豪素。侧理增色,隃麋腾芳。月旦恣其品评,香国长夫声价。萃冀北之名骏,寄江南之故人。水曲兰苔,珍丛可数;汉宫杨柳,粉本如描。或绰约如处子,或洒脱若高人,或擅翰墨之长,或工竹肉之技。盖《评花新谱》之作,与《明僮合録》相辉映焉。乃彼则檀板荒凉,车辙冷落,荀令之香久歇,秦宫之燕已飞。曾日月之几何,倏烟云之都过。而仆于是重有感焉。夫曜灵易谢,芳华难留。当其朱颜媚春,缠头之锦争掷焉。及其青鬓雕镜,同心之结虚藏焉。则虽铃善系金,幡争翦彩,而花终泣雨、絮必沾泥。是非釆勾漏之砂,乞姮娥之药,不足蠲兹离恨,涤此幽怀也。

时同治十一年壬申一阳生日,铁花岩主序

● 《评花新谱》序

软红醉踏,风暖六街;大白狂浮,春深三雅。恨江南之草长,怨煞王孙;看冀北之花侬,忽逢仙子。春风香径,地尽铺金;夜月红楼,人皆倚玉。羡翩翩之裙屐,洛下风流;叹碌碌之琴书,客中愁绪。是宜招邀胜友,荟萃吟朋,联雅集于梨园,寓深情于藻鉴。赋王子渊洞箫之句,裁李玉溪锦瑟之诗。名刻苕华,印钤兰篆。靡不雕琼镂璧,摘艶摛英。拂十样之鸾笺,订羣芳之雁序。已则有弘农望族、燕市寓公,当兰成作赋之年,饶杜牧寻春之梦。江湖载酒,羡君先得骊珠;花月怡情,愧我忝居骥尾。每当曲尘春暖,璧月秋高,霓裳咏罢,星驾归时。菊部倦游,绮情脉脉;杏帘在望,逸兴绵绵。凭青鸟以传来,搴帘一笑;听黄鹂之啭起,把筯三挝。乃至玉漏春催,金尊酒罄。寻芳客去,步月人来。凤笛鸾笙,看我辈真能行乐;莺期燕约,到儿家且住为佳。窝入销金,认枇杷之门巷;人携联璧,登杨柳之楼台。于是蜡再烧红,蚁重泛緑;筵开玳瑁,觞捧珊瑚。何处吹箫,梦绕梨花院宇;伊谁弄笛,香飘桂子阑干。何须闻江上琵琶,青衫始湿也。应感中年,丝竹红豆闲抛矣。况复紫曲寻娇,无非遗恨;黄金买笑,只为多情。蕙质兰心,犹是相思之种;瑶林琪树,依然絶代之姿。问字谈诗,亦耽大雅;熏香傅粉,各具丰标。且品有兰茝之芳,操秉芙蕖之洁。谁云蕉叶有心,未能卷雨;杨枝无力,祇解随风乎?则尝韵写蛮笺,词霏翠管。骚兰颂菊,固异曲而同工。咏袖题襟,亦写声而绘影。或表弹丝之技,或推染翰之长;或传玉貌之娉婷,或记珠喉之宛转。梨痴棠醉,各述情怀;玉润冰清,难分甲乙。不有佳作,谁知风月无边;一遇词人,顿使莺花增价。仆鬻文入洛,联武游春。慨陈迹之难留,怅浮欢之易尽。歌珠舞翠,绮恨重题。醉墨题香,瑶思可证。听新乐府,倚阑唱遍,争传郑氏樱桃;看羣芳谱,信手编成,咸贵丰台芍药矣。

同治甲戌季冬之月香溪渔隐序

●《评花新谱》题辞

武林惜花老人

一枝花管散芳芬,燕瘦环肥次第分。淡我心怀同水月,艶君香梦续梨云。樱桃门巷春常满,杨柳楼台日渐曛。落拓青衫无赖甚,且揩醉眼读奇文。

长安有客倦题桥,曾记评花十载遥。【甲子春曾定花榜】联句罚依金谷酒,倚声谱入玉人箫。迷离梦暖知香醉,枨触情多感絮飘。昨夜华堂开绮宴,重提往事倍魂销。

长白山人

评花妙手惜花心,展罢瑶编春意深。但是有情皆满愿,新书一卷值千金。

楼台深处是儿家,遥指樱桃曲巷斜。余亦天涯潦倒客,漫将心事诉琵琶。【谓梅卿

一曲清歌谱緑腰,含情脉脉黯魂销。干卿底事伤春甚,闲把筝琶慰寂寥。【谓亦仙、小侬辈

鲸饮千杯兴未休,敢将诗酒傲公侯。阿侬别有关心处,拚醉垆头为解愁。【谓芙秋

传来小影幻灵和,一笑微微红透涡。冰雪心肠冰雪貌,莲花毕竟让郎多。【谓楞仙

烛灿银葩照座明,樽前丝竹最关情。玉人相顾时时笑,喜听琼箫断续声。【谓薇仙,湘航

武源梦蕉居士

悔踏天街听碧箫,绮怀今日已全消。一枝彩笔凭君写,香渖应教编緑蕉

长安市上我曾经,檀板金樽梦乍醒。粉腻脂柔如觌面,笑他周昉枉丹青。

湘湖散人

蟾宫一一旧知名,玉笋班联次第清。试展瑶编证仙籍,霓裳风度记分明。

芝兰玉树好丰姿,写入生花笔一枝。我亦长安曾看徧,愿抛红豆寄相思。

古歙饮香词客

劳将韵事纂瑶编,菊部羣芳记北燕。铁绰铜琶容我醉,莺歌燕舞让君怜。庄辛狂语留成迹,张绪风流感少年。抬举烟花凭妙手,安排翠管写鸾笺。

枇杷巷里雨霏霏,游子天涯梦未归。琼液拚教人一醉,冰弦不惜手千挥。门留白板家犹是,浆饮蓝桥事已非。增我青衫零落感,春风无恙认依稀。

于越琴余阁主人

一曲帘栊梦里箫,思量歌榭夜迢迢。樱桃不是无情种,应倩编排上素绡。

漫道脂香与粉痕,斜回眸处最温存。红毺忽下惊鸿影,争不观场欲断魂。

酒滴金樽密意酬,问谁玉貌占风流。燕环肥瘦休相较,斜露弓弯应解羞。

低啭歌喉小步迟,闻君说着惹相思。阿侬此去京华路,也折如花第一枝。

用温飞卿〔春江花月夜〕词韵

香溪渔隐

莲花妙相鬘云黑,华严此界众香国。一枝湘管绘春风,梨醉棠痴皆弄色。金台韵事结重重,飞上瑶编舞墨龙。历数秦宫春色好,擎来朶朶玉芙蓉。韩潭烟月灯明灭,楼台处处清讴发。别有丰姿记玉人,艶如桃李冷如雪。【谓妙珊】歌声和月画楼西,华宴初停破晓鸡。柳絮随风空缱绻,怜花依旧隔花迷。【谓亦仙】软红十丈情波起,年年沈梦梨云里。而今绮障渐消除,莫向蓬莱求弱水。

西爽看霞客

裘马长安献赋年,闲将韵事写瑶笺。影图杨柳青春丽,名拟苕华翠婉镌。十朶花分新姊妹,三生石记旧因缘。平章风月参狐笔,纸贵争看洛下传。

鸿城涛华潭主

弘农才子少年场,狎客欢呼酒满觞。濡墨疾书一小传,天风散作好花香。

东风昨夜逗帘旌,展谱闲看花小名。回首三年前顾误,碧梧枝下倚桃笙。【忆凤宝旧事,故云

珠江泛月客

试读评花谱,飘然意欲仙。新声歌白纻,小字写红笺。目醉众香国,情生兜率天。酒痕今犹在,争奈此娟娟。

洞庭铁笛生

一管凌云笔欲仙,果然风月浩无边。秦宫千载无真史,留待君家腕底传。

一枝浓艳压群芳,花史修成句亦香。润饰承平添韵事,题红品緑未荒唐。

北平红豆词人

赞姚黄,评魏紫,莲舌粲如许。走马长安,题遍画屏句。玉人真个销魂,酡颜乜视,又添上,几分媚妩。春将去,艳君口角噙香,闻把众芳数。翠盖飘零,莫说鄂君渚,惹侬入骨相思。桃花人面,感崔护,旧曾游处。【调寄〔祝英台近〕

稽山老樵

岭上仙童咏玉台,心花到此一齐开。杨桞身段芙蓉面,赏对风前合举杯。

《菊部羣英》新纪艳,《明僮合録》旧分编。凭君又长莺花价,珠玉随风落九天。

白门攀柳童子

花谱,花谱,艳絶秦宫歌舞。几多玉暖香温,惹得游人断魂。魂断,魂断,纸上呼来如见。【调寄〔调笑令〕

羊城听春楼主

征奇选胜兴弥豪,帘外春风试翦刀。百寳栏前花斗艶,伶官新奏《郁轮袍》。

好凭青鸟迓鸾车,粉笑娥娥画不如。一曲《梁州》珠一斛,舞筵更试九华裙。

一醉长安不计年,昵他小史自翩翩。兰因絮果从头证,试问谁参解脱禅?

镜湖钓徒

少年偶上玉京游,评跋琼枝藻思抽。莫值等闲风月看,凭他点缀帝王州。

不负金樽潋滟开,一编略试史臣才。杨肥赵瘦工评骘,曾向兰台秉笔来。

沈阳倚云阁主

几多韵事萃花晨,鄂渚歌翻一曲新。芍药朝酣金作带,芙蓉秋艶玉为神。试看蕊谱标名候,何异蓬瀛得意人。千古痴情锺我辈,芳樽和泪饯残春。

旖旎风情绰约姿,几回相见几相思。舞衫歌扇翻新样,檀板金尊忆旧时。司马泪多愁白傅,罗虬体效比红儿。【谓麋月楼主】春窗一觉梨花梦,镜里樊川鬓欲丝。

棠城护花尉

笙歌处处闹芳晨,品緑题红锦字新。梨醉棠痴逾艶冶,梅肥菊瘦见精神。双声绛树无双谱,一曲杨枝第一人。【谓蓉秋】荀令翩翩方入坐,画堂香暖不胜春。

碧桃红药好丰姿,隐约帘栊系梦思。蜡烛娇啼添绮恨,羊车游冶及芳时。偶然解语真倾国,似此宁馨最可儿。按谱莫愁花事了,鸳针暗度一丝丝。【和倚云阁主元韵

●评花新谱

艺兰生録

岫云徐如云,字蓉秋,本姓杨,吴人。二八年华,美丽自喜。隶四喜部,善演昆剧。姿态富艳,神韵幽闲,演玉环尤肖。性潇洒,对客落落大方,不以贫富区厚薄。选胜菊部者,咸以状头相许。饮兴甚豪,国色朝酣,益饶妩媚。知之者谓其藉此浇愁。盖蓉本乌衣子弟,以乱故失其家。假父卵翼之,挂籍梨园,雅非所愿。故红氍一曲,时作哀怨之音。嗟乎!秦宫花底,秀逸沈沦,使蓉而无转蓬之恨,安知不为造凤雕龙手也?噫!

赞曰:霓舞散绮,宫纨掩红。春风沈醉,芍药烟笼。一声檀板,曲曲帘栊。千金论市,冀北羣空。

闻德王桂官,字楞仙,燕人。年十三,隶四喜部。明眸皓齿,絶世丰神。一时有看杀卫玠之目。轩爽无昵就态,登场恒为男子装,与同师桂林合演《鹊密》诸剧,逸韵悠扬,深情若揭。又时挽两丫髻,着红袴褶作天魔舞。清歌一曲,则满座皆怡。盖不啻北林明月,共艶王郎也。豪于酒,善拇战,坐客或玉山颓倒,而楞犹舌本翻澜,娓娓不倦。时誉尤归之。夫证妙响于楞严,吾闻如是;列广寒之仙队,我见犹怜。窃恐人未悉其深,故亟为之表彰如此。

赋艶词人赞曰:如月之皎,如水之澄。梅花面目,冷拟于冰。兀傲自喜,凭客爱憎。玉也待沽,美讵徒称。

春华范芷湘,字亦仙,吴人。年十四,隶四喜部,柔情艶态,独占风流。每当花趺贴地,一串红牙,正如十七八女郎唱『杨柳岸晓风残月。』性和顺,酬酢出以温柔。明月入怀,飞花媚春,似能仿佛。诗云:『静女其娈』,亦仙有焉。

麋月楼主赞曰:如絮歌云不动尘,溶溶初日屋梁新。愿参十地童真果,一现人间小史身。

景和余紫云,字研芬,淮阴人。年十五,隶四喜部。娉娉袅袅,锦瑟身材。当其叠湘裙、曳罗袖,横波乜视,窄步轻移,飘飘然如红蕖之出渌水。娴丝竹,尤擅琵琶。其演《四弦秋》也,翠销红泣,韵自情来,正不徒江上余音,青衫泪湿矣。或曰乃父即三胜,道咸间负重名。醴泉有故源,嘉禾有旧根,谅哉。

麋月楼主赞曰:镂檀散麝作楼台,玉蕊临风细细开。枨触闲愁如水起,笛家重唱紫云回。

声振夏鸿福,字雪舫,维扬人。年十六,隶三庆部。诙谐滑稽,英爽絶伦。登场多效丈夫装,盖以须眉自居,不屑小儿女态者。所演博四十余剧。时而长鎗大戟,时而羽扇纶巾。听者神飞,观者心折。香溪渔隐始与之浴月夕风晨,辄偕胜友造饮其庐,清谈娓娓,逸兴遄飞。佥以坐中不可无舫云。

赞曰:不拘形迹,独见精神。狂放善谑,倏忽笑颦。坦然胸臆,烂缦天真。须眉毕现,似晋唐人。

近信孟金喜,字如秋。年十三,隶春台部。风流藴藉,宜喜宜嗔。登场以浓艶胜,演荡妇尤神肖。眄睐生姿,足令观者心醉。迨卸妆垂手,又翩翩一顾影少年也。初入都无知者,后声誉鹊起。长者车辙,时盈户外。是知以门第增光者,终属寻常纨袴耳。

赋艶词人赞曰:一笑生媚,其神在眸。天香国色,羣芳之尤。嗔喜善变,顾影寡俦。驰声菊部,客争缠头。

文安刘双寿,字眉卿,一作梅卿,燕人。年十四,隶四喜、春台两部。广颡丰颐,具林下风致。喜谈噱。座有向隅者,闻其言无不粲然笑。善琵琶,触指翛然。知音者谓有雨洒芭蕉之韵焉。嗟,嗟!门若春深,愁倚樱桃之曲;胡麻饭罢,空迷采药之踪。我本怜卿,卿其谅我。

赋艶词人赞曰:弹丸脱手,明珠走盘。春风识面,舌本翻澜。宾筵酬酢,斐然可观。诗吟彼狡,花名合欢。

佩春乔蕙兰,字纫仙,又字郑芗。年十三,隶三庆、四喜两部。丰神绰约,顾影寡俦,度曲甚佳。惜不轻易登场,只见其《折柳》一出,缠绵缱绻,一往情深,令人想见霍小玉送别时也。性温和,耽诗史,尤工楷法。簪花妙格,秀劲可玩。山阴道人挟之游。契订兰馨,谈而弥永,尤足声者。

麋月楼主赞曰:争许情移海上琴,又从弦外得遗音。花潭千尺盈盈水,共此青莲一片心。

瑞春姚寳香,字妙珊,小字锁儿,燕人。年十五,隶四喜、春台两部。笑秘春风,光流艶雪,所演多时剧。舞衫歌扇,妙絶一时。其神静,其音清,如瑶天笙鹤,不具尘俗气者。心性颇高,不屑随波逐流。吐属简雅,具有气骨,真菊部中所仅见。青莲亭亭,自拔淤泥,行将拭目俟之。同师有寳玉者,姓刘字璧珊,年稍亚。尝现宰官身而说法,崭然头角略见一斑。

赋艶词人赞曰:春花一簇,秋水一方。可人如玉,无言自芳。孤标独赏,志将高翔。世有伯乐,马斯其良。

又赞寳玉曰:轩轩器宇,落落意境。外呈浑璞,内藴机警。戆态解颐,冷语耐省。一丈氍毹,须眉绘影。

春馥江双喜,字俪云,冀人。丽质天生,不假修饰。性格娇腻,酬酢间有飞鸟依人之致。师为郑秀兰,擅时誉,蓄邹伶三两而俪其翘楚也。演剧不多,亦雅非所好。盖慧根欠净耳。

赋艶词人赞曰:白也无敌,允矣宁馨。譬诸璞玉,雕琢未经。选花以色,何目不青。聊将持赠,一点犀灵。

春馥钱桂蟾,字秋菱,吴人,隶三庆部。清扬婉娈,秀色可餐。善昆剧,其演《折柳》《思凡》诸出,气韵娴静,独出冠时。工书法,笔意似赵王孙。丐题者踵相接也。平阳生多所雌黄,独于菱目为逸品,旋赠兰焉。同师诸桂枝早驰声誉。菱始与颉顽,今则骎出其上,可谓能自强者。

麋月楼主赞曰:江左风流不易逢,神清卫玠最雍容。人闻乍听湘灵瑟,数遍青青江上峯。

德春阎桂云,字朶仙,燕人。年十四,隶春台、四喜两部。明姿靓态,骚艶无伦。每当约束登场,微一揎帘,欢声雷动。及观其艺,香酣粉亸,光采射人。征歌回者每曰:『余心荡。』顾下场,则体度闲雅,絶无搔首弄姿习。嗜手谈,酒阑灯炧,常嬲人为此戏。曾见其与闻人生静对一枰,情韵远出娟娟,此豸煞是可儿。

赋艶词人赞曰:樱桃郁李,娇莺乳燕。巧笑倩兮,幼妇黄娟。绮情脉脉,芳怀恋恋。色相示人,妖冶之选。

春华顾芷荪,字小侬,一作筱农。年十五,隶四喜部。丰裁庄雅,不类梨园中人。而静艶之致,时于氍毹间一露之。工昆曲,每演必与并湘偶,珠联璧合,奚啻咏霓仙子也。和易近人,讯应曲当,故鲜有拂逆。殆亦善于涉世者与?吾不意于荪也见之。

麋月楼主赞曰:爽气西山看拄笏,豪情北海共衔杯。杨枝宛转风前舞,合向灵和殿里栽。

维新范双喜,逸其字,燕人,隶四喜部。洁清自好,目无下尘,以演剧雄于时。技与雪舫埒,而色微不逮。性严正,矜任侠,苟忤其意,恝然不少假借。侪辈咸敬悦焉。对客则英姿飒爽,谈吐风生,神骏之目,殆无逾此。后忽脱籍去,不知所之。

赞曰:堂堂须眉,天然豪放。挥麈神清,风流自赏。俊鹘秋高,侠情云上。缑岭吹笙,飘然独往。

绮春秦凤寳,字艶仙,燕人。年十二,隶三庆部。笑晕生涡,椎发未燥。与人晋接,言词伉爽真扑净俗尘三斗。性灵慧,嗜文翰,稗官野史,过目不忘。书法遒劲,画写意,人物多奇气。乐坊中躭翰墨者,向推郑芗、秋菱,得艶鼎足而三。梦蕉居士谒选入都,以香溪先容急招致之。居士被酒,辄击节曰:『何地无才。』

赋艶词人赞曰:质朴而华,性和而介。情挚而正,语妙而快。嗜史躭诗,独辟灵界。轨操真鉴,愿与同话。

景春陆小芬,字薇仙,隶四喜部,吴产也。气韵沉着,仪度幽闲。工《游园 惊梦》诸剧,粉腻脂柔,真足令柳郎情死也。解音律,筵间每以筝琵为乐。与人酬答,从未出一戏语,真所谓落落大方者。而名亦噪甚。

麋月楼主赞曰:清词不负《牡丹亭》,翠翦春衣觉有情。庭院无人鸣鸟歇,丁香花下坐调笙。

安义翟佩芝,小字寿儿,燕人。工杂剧,隶春台部。每一登场,秋波流媚,曼声动人,使人之意也消。与印香主人甚相得。天性不喜饮,涓滴辄生红晕。文宴之间,恒阻主人勿与曲蘖生近,虽乱觞政不顾也。钟情惟所欢,应客颇岑寂。妒玉人者,即以此少之。呜呼,傎矣。

赞曰:绰约居然絶世姿,金莲贴地按歌迟。鬓云松挽燕钗坠,魂断春娇满眼时。

春华张芷荃,字湘航,吴人。隶四喜部。善奕工书。貌仅中人,而天性纯厚,恂恂有文士风。常结束作内家装,意态娴幽,俨然闺秀。妙识声律,竹肉齐陈,不靳其奏。与人交无疾言遽色,谈论间层次井然,令人听之忘倦。是盖以度胜者。

麋月楼主赞曰:澹烟疏雨掩轻屏,敛袖花间太瘦生。消受卷帘通一笑,洗头时节最倾城。

诒德孔元福,字莲卿,年十六。光盈寳月,艶夺绮霞,有太真之肥。翟茀登场,雍容华贵。当筵试曲,亦复流走如珠,儇巧能得人欢,故乐道者伙。盖香桃艶骨,质自天生,莲也岂习为脂韦以逢世者乎?

麋月楼主赞曰:珠冠玉佩炫新妆,林雨频姿别有香。障面却宜团扇举,酴醿红衬薄罗裳。

维新钱双莲,字蕖仙,吴人,隶四喜部。神致萧闲,异常隽永。其用情也微而挚。犹忆寒夜往访,适瑶雪盈阶,不能移趾。余呼灯欲出,而蕖苦留之,治肴佐饮,曲尽欵洽。嗟呼!茅容二簋,末俗尤难,矧出盛具以敬不速之客乎?彼学河间姹女者,无惑乎?絶交有书也。以之殿春,知音者当不余訾。

赞曰:其侠在骨,毋相以皮。乱头粗服,秀质华姿。春酿一瓮,瑞雪盈墀。风雨潇潇,为君诵之。

是谱作于壬申之秋,藏诸败箧,閟不示人。后得赋艶词人、麋月楼主各赞,春风披读,如证心头,爰欢喜无量。亟登篇左,以符体格,间有略者,拙句补之。甲戌夏日艺兰生识。

《评花新谱》终

●《评花新谱》自跋

春风沈醉,梦遶梨花;秋月闲吟,香飘桂子。踏华严之色界,地尽铺金;居姑射之仙山,人原如玉。当夫青衫入洛,紫陌扬尘。赏芍药于丰台,听樱桃之乐府。银屏倚遍,几多燕约莺期;金勒嘶骄,恰值梅肥菊瘦。则有粉郎十队,齐号团云。绛树双声,羞歌暮雨。緑绮闲调之际,燕寝凝香;黄河赌唱之时,貂裘贳酒。固已逞豪北海,莫肯贻笑东风矣。然而空谷芝兰,终含芳以自閟;漫山桃李,虽媚春而无言。用宜貌彼婵娟,写入乌丝之格。且喜感均顽艶,抛来红豆之词。爰命管城,累登翘楚。鸳鸯小小,珍偶堪怜;杨柳依依,风流可爱。春侬婪尾,写梨痴棠醉之怀;谱订同心,仿葛嫩李香之纪。则是编也,聊以遣兴,深惭秃管不芳;未免有情,愿与好花同寿尔。

同治十有三年岁次阏逢阉茂未月哉生霸吴兴艺兰生书于燕都之胸罗二十八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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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献者: ruguoa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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