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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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公案

清·佚名等编撰

目录

罗锅轶事
第一回 因逼粮怒斩进士 怜疾苦替民纳粮
第二回 纳粮知县不敢主 求情激怒被枭示
第三回 母子分离白绫为记 进京告状认庙为銮
第四回 闻御状误入护国寺 拜义父朝房告国泰
第五回 东朝房鸣冤雪恨 九龙城辨明是非
第六回 景州地旋风拦舆 瞎潘三贿赂仵作
第七回 冤魂缠绕黄爱玉 刘公私访得真情
第八回 得真情诓刘入公馆 张武举探黄露真情
第九回 验明尸铡奸夫淫妇 又一案蛤蟆路鸣冤
第十回 沤烟计刘公脱难 卧虎村二黄被擒
第十一回 访民情二女诉冤情 收义女怒追刘公阻
第十二回 猛英雄怒打恶奴 住小店实说真话
第十三回 铡佟林与民泄忿 马鸣冤井中捞尸
第十四回 安国寺怒铡众和尚 济南府国泰追口供
第十五回 国泰悖君囚刘公 和公进省两反目
第十六回 审国泰实认供招 三郎庄恶霸设井
第十七回 三郎抢良家妇女 周侍郎禀女被杀
第十八回 请李璟激怒草上飞 访恶迹冤魂诉冤状
第十九回 访恶霸刘公遭难 四英雄定计捉凶
第二十回 捉恶霸铜铡废命 回北京加爵封官

满汉斗
第一回 因荒旱赴京谋干 良乡县霸道抢亲
第二回 春红放走二难女 奉旨阅边访民情
第三回 良乡县刘公私访 拜义父二女闹堂
第四回 闹公堂相爷坐狱 南牢内兄弟相逢
第五回 奔北京拦舆喊冤 遇救星死中求活
第六回 刘同成大闹夜府 审命案二次私访
第七回 访实情计诓阎丁 刘同成华凤搭救
第八回 东阁怒铡夜阁老 大报冤仇受皇封

双龙传
第一回 上参本嘉庆私访 天顺当宝庆施威
第二回 闹宝局二王施勇 增盛馆嘉庆欠帐
第三回 刘万山霸当不赎 嘉庆爷店内认子
第四回 张家店嘉庆收儿 无帐本连登遇难
第五回 救连登刘墉闯府 抄和府大报冤仇

青龙传
第一回 访恶霸途认义女 疑拐带路打不平
第二回 李三楞被打拜盟 骂强徒杀死王寡
第三回 李三楞大闹县衙 白云庵救妹杀奸
第四回 君臣大闹意合馆 抄拿黄府报仇冤

注:《双龙传》《青龙传》分别为嘉庆与道光帝故事,应非《刘公案》

罗锅轶事

第一回 因逼粮怒斩进士 怜疾苦替民纳粮

财帛本是真宝,自古到今稀罕。

能治家宅共门面,有钱实在方便。

动身不用步走,行路车马当先。

使奴唤婢将话言,立在人前好看。

银钱本是赃物,无义资财休贪。

作官为财把心偏,惹得庶民恨怨。

为人莫当财主,操心费力不安。

双调《西江月》念罢,单说我国大清朝国祚传至第六代皇帝,即雍正皇王驾坐九重十三年,驾崩。雍正第四子爱新觉罗弘历继位,年号乾隆。自乾隆皇爷驾登九五以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驾下文武王大臣,皆有保国爱民之心,头一家东台御史窦光鼎,西台御史田纲峰,勉二王爷、揪头太岁郭英,首相纪晓岚,吏部天官刘墉,镇殿将军吴能,河间任丘苏应龙,九门提督和珅,户部侍郎国盛。国盛之弟国盛出任山西甘宁道,国盛之长子名国泰,钦命山东巡抚。这国盛之女是乾隆皇帝西宫妃子,乾隆皇帝赐与国盛穿朝马,这且不表。

却说山东一省,三年歉收,头一年遭了大旱;第二年遭了冰雹,如碗口大小;第三年三月下雨至四月方止,下的雨水旱地可以行船。麦子一石价值八吊五六百文,红粮一石价值六吊七八百文。穷民无食,剥树皮而食。坑内水草上秤卖与穷人食用,济南府立下卖人市,穷人手携儿女在市中插草标而卖之。

只闻市中啼哭之声,号饿之声,声震于市。亦有提筐挑篓,携女抱男逃难于四方。有许多难民百姓逃到北京顺天府,在大街上乞讨,已非止一日。

这一天山东众难民正在街上乞讨,恰遇吏部尚书刘墉下朝,见满街难民,遂吩咐:“住轿。”向外问道:“你这一群百姓,竟敢在御街上成群结队吵嚷,我刘墉既然遇见,岂肯容尔等在此放肆,任意胡行!”众难民闻言,就知是老乡亲刘吏部,一齐拥在轿前跪倒。口呼:“刘老大人,非是搅扰地面,难民等皆是山东人氏,家乡一连三年荒歉,旱涝未收,只落得人吃人,故而四散逃荒,今来至北京,冲撞了大人之轿,罪该万死。”

刘吏部闻众难民之言,不由心中嗟叹,口内长吁说道:“令我无法可使,无计可生,本部院只可明晨本奏当今,发帑银赈济尔等就是了。”众难民闻言,叩头散去。

刘吏部回府修了一道奏折,次晨上殿升本,乾隆皇爷阅本准奏,发下四十八万老米,白银三帑,赴山东赈济黎民。方发出彰仪门,山东巡抚国泰的折子进京,值日官将折本呈献乾隆皇爷御览。万岁爷一览折本,心中踌躇,暗想:“为何山东巡抚国泰折本之上言山东一省风调雨顺,年景有十成,刘墉所奏山东一省三年荒歉。”万岁回想:“哦,是了,刘墉是风闻,国泰是实见。”遂刷了两道旨意,一道旨意追回老米赈帑;一道旨意发到山东巡抚衙门。国泰接旨,展开一看,原来上谕写着:山东年景丰稔,照章开征国课。

国泰心中欢喜。

列位,这国泰依仗西宫系他胞妹,将山东一省荒歉隐匿,上一折本言其年丰岁稔,他一则得加级录;一则在山东可以作威作福。

闲言休提,国泰看罢圣旨,出了一张开征告示,催促各府州县开征。众黎民日不聊生,那有银钱封粮,若封不上粮,飞签火票将黎民拿上大堂,重打四十大板。每五个人扛着一面大枷游街示众。这山东九州十府一百单八县,封不上粮的多,竟见街市上扛枷的黎民填满了街市。此事惊动了两家生员,一家是举人陈贞明;一家是新科举人郭大安,见众黎民如此苦情,遂戴上顶帽走到巡抚衙门,到公堂前跪倒,口尊:“大人,这山东连年荒歉,民不聊生,难已封粮,叩求抚宪大人格外施恩垂怜,暂释众黎民回家,待到丰稔之年再令众黎民加倍封粮。”

国泰闻言,把惊堂木拍得连声的响,用手指定二生员说:“本院岂不知山东连年荒歉,本院催课,原是皇上催本院开征,你二人代众乡亲讲情,难道说我的子民我岂有不疼之理!哦,是了,你二人依仗是举人公,欲买动山东众民之心,帮助你造反,本院在此抚民,教你反不成,趁此萌芽未出土,须得斩草除根。”

吩咐捕役“将他二人绑了。”众捕役哪敢怠慢,遂把陈、郭二文举绑了。国泰随将王命旗请下,刽子手提刀,中军官执旗,陈、郭二举人背插招子,招子上写:“叛国逆匪”字样,推推拥拥,出了辕门,在西关外放了三声追魂炮,斩了两个文举。

众黎民纷纷议论,巡抚竟敢屈斩陈、郭二举人。

此事传到这济南府,东门外居住一位两榜进士张文士,一闻此事大怒,眼亦气红,慌慌忙忙跑到巡抚衙门,闯上公堂问道:“巡院大人,这陈、郭二举人身犯何罪?推出斩首。”国泰说:“他二人有叛逆之心,故而斩之。”张文士说:“你空口无凭!竟敢斩国家命员,你依仗西宫是你妹子在外作官,任意胡行,来,来,来!咱二人一同进京面奏当今,评一评理,我看你这狗官坐不安牢。”国泰闻言,将惊堂木拍得连声作响,断喝一声:“好一个张文士!依着你是两榜进士,镇吓本院,你好比太岁头上来动土,你与陈、郭二人必是一党。”吩咐捕役“给我绑了。”众捕役哪敢稍停,遂把张进士绑了,请下王命旗,推出西关外斩了。

时下惊动了九家生员,头一位魏化,二位赵夔龙,三位张元善,四位李文成,五位何文友,六位何文兴,七位单登科,八位单登第,九位齐文明。这九位乃是拔贡举人进士,皆都心中不愤此事,遂公摊盘费,一同进京。非止一日,来至北京,告在都察院内,这都察院又是国泰之表兄的正堂官,将九位生员每人笞责四十,派四名解差将九位生员解回。解到济南府巡抚衙门,国泰升堂,览毕公文,心中大怒,发下回文,解差回京不提。

国泰吩咐一声:“带上九名生员。”把惊堂木拍得连声作响,喝道:“尔等皆是捉死精,莫说尔等告在都察院,就是告在圣上面前,亦是枉然。你们是天堂有路都不走,地狱无门偏要寻。”

一声吩咐“给我绑了!”遂请下王命旗,众刽子手捕役人等推出九名生员枭首示众,这也不表。

却说山东东昌府恩县城西,离城八里左家庄,有一家财主,姓左名廷璧,家中广有金银,有大粮民地一千顷,骡马成群,烧锅当铺一二十座,还有五处杂粮店,三处珠宝店,六十多处绸缎铺,又有三座人参店,海内有八只海船,家私无量。性好积累阴功德行,一连三辈行善,惜老怜贫,南修塔,北修庙,修桥补路,斋僧斋道,冬舍棉衣,夏施茶梅汤,人人称他是左善人。

这左善人只一子,名唤左都恒。孙孙乳名双喜,七岁入学塾念书,学名左连城,念书极其聪慧。这左都恒是十七岁进的文学,二十岁乡试中举,二十八岁会试,现今三十六岁。这就是三辈行善积累的阴功德行之好处。左廷璧已老,左都恒当家操办家务。左都恒这日欲上当铺查考帐目,遂命家人左红备马,主仆二人乘马往恩县而来。

不多时进了恩县城,抬头一看吃了一惊,心中纳闷,暗想:“为何满街上众黎民百姓皆是五人扛一面大枷。”数不清有多少百姓扛枷游街示众,哭哭啼啼,只喊的是饥饿,这一个说:“我一昼夜未用饭了。”那一人说:“你一天未用饭,我今算起来两天半水米未打牙了。”忽有一人眼尖说:“列位乡亲,咱们有了盼望了,那不是左大爷左善人进城来了吗?”众人闻言扭头一看,果然是善人左大爷进城来了。众百姓皆都跪在地上,口呼:“左大爷救命!”左都恒勒马说道:“众位乡亲,皆因不守王法,方受此罪,我也无法可使。”众人口吐悲声:“左大爷,我等并未作犯法之事,皆因连年荒歉,未与国家封粮,县催征太紧,将我等枷了示游街。我等已三四日并未水米打牙了,只求左大爷在县官面前讨一人情,释放我等回家,折卖田园封粮。”

左都恒说:“既然如此,我代众位乡亲前去讲情,我与县官任三封素不来往,讲下人情,众位乡亲莫要欢喜,讲不下人情,休生烦恼。”众人说:“但愿讲下人情,我等感念左大爷恩重如山。”言罢各个站起。左都恒一抖丝缰,竟朝县署而来,及至县衙弃骥。家人接过马在外等候。

左都恒进了头门,举目一看,见知县任三封正坐大堂,催逼黎民封粮。急忙走上公堂前,深打一躬,口呼:“父台可好!”

任知县抬头一看说:“原来是左年兄到了,左年兄一旁请坐。”

左都恒说:“父台在上,哪有生员之坐位。”任知县说:“年兄到来哪有不坐之礼。”吩咐“看坐。”左都恒身施一礼,一旁落坐。任知县问:“年兄无事不到公堂,今有何事请道其详。”左都恒见问,欠身离坐,扫地一躬,口呼:“老父台,生员有一事恳求老父台宽恩。这山东连年荒歉,大家小户日不聊生,哪有银钱封粮,恳求老父台恩典,且释放众百姓回家,以待丰年加倍封粮。”任知县说:“年兄,这山东连年荒歉,本县焉有不知,原是上司向我催征太急,我亦无法辩白。”左都恒闻言,说:“老父台,别的府州县,生员不能管,这恩县所属各村贫民所欠国课,不能折变者,生员代他等封粮。”任知县闻言,说:“年兄,说话太莽撞,虽然垫粮是一件好事,无奈巡抚大人向日心地糊涂暴虐,年兄所言,代百姓垫粮,本县不敢应承,咱二人必须一同赴济南府去见巡抚大人方可。”左都恒闻言,无名火上升,说:“父台既不敢应允,别说去见抚台,就是面见皇上我亦敢去!”任知县说:“年兄既然如此,咱二人立刻起身。”言罢,二人下公堂去见国泰,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纳粮知县不敢主 求情激怒被枭示

从小志气要高,长大必是英豪。

替父报仇将恨消,不怕投火钻刀。

为人无有昂气,枉在世间立着。

吃喝嫖赌耍落道,那顾旁人嗤笑。

却说恩县知县任三封同左都恒下了公堂,各乘坐骥一同出县衙,竟奔济南府大路而行。恩县离济南四站地,书要简捷为妙,不一日进了济南府城,一直来到巡抚衙门,二人弃骥,常随接过马去。二人来在大堂前,只见内司堂的迎上来,便问:“有何事上公堂?”任三封说:“我是恩县知县任三封,特来叩见大人。”司堂的闻言,进后宅禀明国泰。国泰闻言,立刻升了大堂,传恩县知县来见。知县任三封与左都恒一同走上公堂跪倒。国泰问道:“任知县你不在恩县衙门催促国课,来在本院公堂所为何事?”任知县说:“卑职特为国课之事前来叩见大人,现今恩县所属之地丁钱粮皆是一人垫上,钱粮国课清完。”国泰闻言随问道:“这个财主有多大?姓什名谁?”任知县用手一指:“就是此人,名唤左都恒,系两榜进士出身。”

国泰闻言遂向左都恒说道:“久闻你的名,恩县数你是第一家财主,所垫一县的钱粮无什么名头,如将山东十府九州一百零八县,皆都垫上钱粮方称得起是大财主;本院还向你暂借八百万银,打典官阶,可以高升,本院再还你的银,决不食言。”

左都恒闻言心中不悦,只得口尊:“大人,生员不过垫一县之穷民钱粮,生员可以支持,若言令生员垫一省的钱粮,大人又借银八百万,生员无处醵办。”国泰闻言微然冷哂,满面生嗔,动怒喝道:“好一个进士左都恒,什么是给一县黎民备垫钱粮,你竟是买动百姓之心,要叛反国家,惑乱人心,欲反山东。你今自投罗网,教你反不成山东。”喝令左右将逆叛左都恒绑出斩首,言罢请出王命旗,刽子手提刀,捕役绑人,把左都恒绑出西门外斩首。

国泰吩咐:将左都恒的人头用油炸了,用石灰僵了,装在木笼,木笼之外贴上封条。封条上写着:“乾隆三十七年王伦造反,现今四十三年,左都恒邀买民心,欲反山东,今拿获枭示,以安民心,各安生业。”遂令解差将人头解至恩县示众。

解差领命将人头解往恩县。非止一日,来到恩县,将人头挂在南门之外,高杆之上。这恩县众黎民聚而观之,见木笼内之人头,外面有封条,上写“逆叛左都恒之首”众人看罢一怔,皆慨叹:“左门行善有三辈,左都恒临终竟落一个反叛之名。”众人七言八语,皆有忿怒不平之心。忽见一骑飞奔过去,众人认得是左家之管家左红,竟奔家中报信去了。不言众人纷纷议论。

却说左红奔到家中,将马拴在槐树,走进大厅,见了主人左老爷跪倒,哭着说道:“不好了,我的老主人快拿主意!小人之主人赴当铺去算帐,进城遇见众百姓。众百姓因缴不了钱粮,皆披枷带锁受罪,见了小主人,哭诉此情,塞满街衢人山人海一般。大爷应允赴县替众人纳粮,知县不敢担承,一同赴省去见巡抚。这巡抚国泰说我的大爷是要买人心,欲反山东,遂将大爷斩首。现已将大爷首级解到咱这恩县,悬杆示众。”左廷璧闻言,哭一声:“姣儿呀!”气堵咽喉,痰往上壅,咕咚跌倒在地。左红近前扶住扑胸捶背喊叫:“老爷苏醒!”

此时惊动北楼上婆媳二人,忙忙来在前厅,见左老爷如此光景,婆媳走近前扶住呼唤,随问左红,老爷如何这样?左红便将左都恒前后之事又述说一遍,婆媳闻言,只吓得面如土色,哭声不止。忽见左廷璧缓过这一口气来,痛哭不止,这且不表。

且说左连城正在南学念书,只见书童走进书房,眼望左连城,说:“左少爷你家出了大祸,你怎么不知?外面街谈巷议,纷纷传扬。”左连城忙问道:“我家出了什么大祸,你可对我言明才是,为何含糊而言。”书童遂将外间传言,左大爷因替百姓纳粮,巡抚国泰震怒。遂将你父推出斩首,你若不信你到南门去看,挂着人头示众呢!”左连城闻言,出了书房,一气跑至南城门外一看,果见路东挂一木笼,木笼内有一被油炸石灰僵的人头。一个笼面贴有十字封条,封条上写的是:“反叛左都恒之首级,系山东东昌府恩县人氏,乾隆四十三年某月某日封。”左连城一见果真,向着木笼跪倒,大哭不止。哭够多时,自己腹中暗想:“我哭也哭不活了,我总得替父报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心中想罢,停悲止哭,望着木笼大拜了四拜,暗祝:“屈死的天伦魂灵保护,孩儿替父报仇。”

祝祷已毕,站起身形,复又跑回书房,跪在先生面前,口尊:“老师,弟子适才到南关外,果见是弟子天伦首级,悬杆示众,上判着反叛的名讳,弟子欲赴北京去告御状,叩求老师给弟子写一张冤状,弟子从京中回来,必然答报老师之恩情不尽。”周学究闻言说道:“你这小小年纪,才一十二岁,又不识北京之路,又不知在哪里去告,我劝你暂且苦读诗书,专候金榜题名,再给你父报仇,亦不迟晚。现今若去京中告状,这国泰乃系国家贵戚,五府六部皆不敢惹他,这根子硬,恐你一去画虎不成,反类其犬。”左连城哀求说:“老师,莫视弟子年轻蒙懂,就是赴汤蹈火死而无怨。叩求老师给弟子写一冤状罢。”

周学究说:“左连城你有所不知,这国泰在山东巡抚任上,犹如出京的朝廷一般,他父现任山西甘宁道台,他兄弟国盛又是户部侍郎,他的妹妹乃是乾隆万岁爷西宫梓童,若在皇上面前说一句话,犹如板上钉钉一般。莫说你告国泰,就是你告他手下之人也告不成,必然凶多吉少,这张冤状我可不敢写。”左连城说:“先生,别看我年轻幼小无知,老师看国泰如泰山之重,我却看他如粪土,老师怕他,弟子不怕他,先生既然怕他如虎,弟子只可往别处倩人写状,枉担师徒之名。”一句话激动周学究之怒气,说:“左连城,你十二三岁之孩童不怕死,我五十多岁之人怕死不成,我就给你写一张冤状就是了。”左连城闻言,叩头拜谢后,便立在一旁研墨,周学究提笔刷刷刷写了一张冤状,上写着:具冤状人左连城,年十二岁,系山东东昌府恩县城西八里左家庄人氏。

为封疆大吏,擅作威福,苦害黎民,妄杀治生,恳恩代奏查究事。穷身之父,进士出身,名左都恒。一日,赴恩县城中店铺清算帐目,见众百姓抗扛带锁,填满街衢,叫苦之声,声振四野。身父询之众百姓,方知知县催课太虐。身父明晓山东一省旱涝不收,竟有三年之久,只得代众百姓赴县纳粮。该知县任三封与巡抚国泰朋比为奸,将身父诳赴省城。巡抚国泰向身父索要八百万银两,还得代一省之民纳清国课。身父无这一项银子给巡抚,并纳一省之粮。该巡抚震怒,将身父推出斩首,将首级解至恩县南关外示众,声言身父要买恩县众百姓之心,欲叛反国家。

该巡抚蒙君作弊,山东一省旱涝三年之久,人所共知,反奏山东连年丰稔,催逼国课。在路旁栽上白麻,染成绿色之杆棵,约有四十里,一望皆青。先有各举监生员,赴巡抚衙门代民求情,国泰动怒,计斩举监生员十二名,连身父斩了十三名。身伏思封疆大吏,理宜代国家爱民如子,方不负国家任托之恩。今巡抚国泰反负国恩,妄斩国家十三名哲人,苦害黎民,不思民为邦本。该巡抚昧良任性妄为,杀身之父,有不共戴天之仇,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千里遥遥,死而无怨。叩乞部院大人恩准,转奏查究,如虚身愿领罪,哀哀上告,实为德便。

周先生将冤状写完,念了又念,令左连城记熟,将冤状揲好,嘱咐道:“若到了北京城内告状,必须在那坐轿的官手里告,乘马坐车的官小,不能主事;未曾告状,先问他是旗官,是汉官,若是旗官,恐他与国泰系亲。”左连城答道:“弟子记下了,就此拜别老师。”出了南学,来到家中,上了西楼,对母亲说:“娘亲,你老给孩儿打点一个小包裹,孩儿要上京去告状。”冯氏秀英一闻双喜之言,心中一惊,暗说:“不好!左氏门中只有他这一点骨血,虽然说上京告御状替父报仇,乃是正理,但是他还年轻幼小,不知天多高,地多厚,连路也不认识,如何去告状?万一有了舛错,左氏门中岂不绝了香烟,又不晓他怎么知道他父被斩之事,不如将他喝阻为佳。”冯氏秀英想罢,假意作嗔,面带怒容,一声断喝:“你这小孩子懂的什么?敢言上京告状,咱只可忍气吞声,你好好在南学读书,用功上进,再报父仇亦不为迟,若现时上京告状,万万不能!”

左连城闻母亲之言,心中不悦,忙说:“母亲,若不令孩子儿前去告状,孩儿就死在母亲面前。”言罢向墙上就要碰头。冯氏秀英吓了一跳,赶上前来,一把手抓住双喜,不由得两眼落下泪来,哭了声:“我的苦命的孩儿,从小未出过门,今要上京告状,教为娘放心不下,怎样疼你。既然情愿替父报仇,为娘亦不阻拦你了,待为娘给你打点包裹银两就是了。”冯氏秀英不假使女之手,亲自打点银两包裹已毕,又拿出一块白绫,一扯两半,叫道:“吾儿双喜,这是白绫半幅,给你带了去,一则你若想娘见白绫如同见娘,为娘想儿亦是如是;二则日久母子相会,以白绫为记。但有一件,你去哀求周老师写一张冤枉大状,方可上京告状。”不知左连城怎样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母子分离白绫为记 进京告状认庙为銮

世上买卖甚多,惟独当铺赚钱。

腆着大肚闹自然,真赛知州知县。

吃的佳肴美酒,渴饮双薰毛尖。

到了年终将帐算,哪年亦赚数万。

万般买卖好作,惟开当铺实难。

逐朝每日在木栏,无罪常坐牢监。

老婆交给财东,不用结计吃穿。

待候十年分儿男,才算人财两赚。

话说冯氏秀英令双喜哀求周先生写一张冤枉大状,左连城说:“状纸已写得在此。”冯氏接过冤状,用白绫包好,又将儿的衣底襟撕开,把白绫小包装在衣内,复又缝上。嘱咐道:“若在京告状,千万休将白绫呈上,白绫乃是咱母子的记念。”左连城答应:“晓得。”冯氏忙令使女排下香案,丫鬟春红铺下红毡,母子二人焚香祷告天地:“过往神灵,保佑上京告状,一路平安,将国泰告倒,报了冤仇,必然满斗焚香,答谢龙天。”

祝赞已毕,母子二人站起。左连城立刻背负小包裹就要走。冯氏秀英忙说:“双喜姣儿慢走,听为娘嘱咐与你:你今奔北京,在路上须要口中殷勤问路,一路上早下店晚出店,莫住庄外孤店,恐怕是黑店;切记休住孤庙,孤庙内常有歹人劫路;若乘船过渡须要坐稳,且忌站立;若有人问你,休言实话;若有人与你同行,你可离着远些;若到井台上喝水,离井口远些,恐有歹人暗算,这些要你牢牢谨记。”左连城口尊:“母亲,孩儿记着了,无庸叮咛。”言罢,背起小包裹望外就走。冯氏近前用手拉住,哭声:“姣儿,教为娘怎能舍得了你。”左连城劝说:“母亲,且慢哭,孩儿进京告状,母亲若这样今日哭,明日叫,一则孩儿在路上不安;二则倘然被人知晓,暗与国泰送去一信,国泰若差恶奴,手持短刀一把,赶上孩儿,半路途中将孩儿杀死,一则不能与我父报仇雪恨,二则左门亦绝了香烟,那可怎了?”冯氏问:“依你怎样?”连城说:“若依孩儿说,孩儿走后派家人左红买一口棺材,停在院中。若想孩儿,母亲望着空棺材就哭孩儿一遍,无人问便罢,若有人问,母亲就言:‘丈夫死的屈,双喜儿想他父亲,今日哭,明日啼,生生想父想死了。”冯氏闻言,眼含痛泪说道:“为娘的记下了,这可遮蔽人之耳目,我儿你去罢。”左连城给冯氏磕了四个头,站起身形,背起小包裹,从后门走出,离了左家庄。

不多时,来到恩县城。穿城而过,顺着大路往北行来,只见前面有三股大道,心内踌躇,不知哪一股大路是上北京的。

正在为难之际,忽见从正东来了一位老者,心中暗喜,遂走近前深施一礼,口呼:“老人家,借问一声,哪一股道是上北京去?恳求指教小可。”那老者见问,停步观看,见问路之人年约有十二三岁,生得天庭满,地阁圆,举止方正,说话口甜,暗想:“此子不像农家子弟,必是读书学生,可能因念不熟书,背乡逃跑,不如问明将他送回家去,他家必然千恩万谢。”主意以定,遂问道:“你这顽童,家住哪里?姓什名谁?因何进京?要你实说,我好指给你上京的大路。”左连城见问,遂瞒真言假,答道:“老人家,我家住这恩县城西八里庄,皆因我父病故,我胞兄在京贸易,我母命我上北京寻我胞兄回家治丧,行至此间,遇此三岔路口,恳求老人家指示路径,感恩不尽,小子姓石。”那老者闻言,信以为实,说:“小学生,你有所不知,这西边大路是上保定府的,这东边大路是上天津的,这中间大路乃是九省御路,上北京的大路。”左连城闻言,深打一躬,说:“多谢老人家指教。”遂拜别老者,顺着中路望前奔走。

正行间,忽见迎面起了十三股旋风阻路。左连城心中暗想:“这旋风来的怪啊!是了,这十三股旋风,想必是奸贼国泰屈杀的举监生员十二位,并我屈死的天伦亦在其内,共是十三位的冤魂,前来保护我上北京告状报仇雪恨,也是有的。”遂向十三股旋风言道:“若是屈死的天伦,旋风在孩儿面前稍停一停,我方能信实。”言还未罢,只见中间那股旋风柱天柱地停了一停。左连城一见,慌忙哭拜在地,口呼:“屈死的天伦,并十二位屈死老前辈,保佑我左连城上北京告状,一路平安,似雪覆盆之冤!”

正然祷告,耳畔忽闻銮铃响亮,竟奔前来。这骑马来者,众位有所不知,乃是恩县知县的两个家丁。原来左家的近邻赵大成,素行不端,终日讹索度日。这无赖赵大成素日向左家有借贷不周之恨怨,今见左都恒因冲撞国泰巡抚斩首示众,又忽见左连城背负小包裹慌慌张张从后门奔北方而去。心中暗想:“看此光景,必是上北京闯御状去,我何不到县中去送一信,将他拿回,我必得赏,又解我之恨。”想罢,急忙忙来到县中举报。知县任三封闻报,心中暗想:“不好!若左门之后上北京闯御状,连本县亦有处分,大大的不便。有了!一不作,二不休,不如将左家之后捉回献于国泰巡抚,我必然得脸,有保举,此是一全两得。”想罢暗暗差派两名家丁,如此这般前去行事,两名家丁乘骑快马如飞地赶来,看看赶上,那十三股旋风大显神通,滴溜溜柱天柱地旋转,飞沙走石,将左连城裹在当中。飞沙走石只打得两名家丁二目难睁,只好圈回了马往回里跑。二人一想,商议道:“咱二人与左姓无仇无恨,何必穷追?咱们回县衙,只言未赶上,交了差就结了。”二小一心回去了,不提。

这左连城每日跟随旋风往前行走,不过是披星戴月、涉水登山、饥餐渴饮、夜宿晓行,非止一日之工,远远望见北京城。

不多时来至城外,亦不见旋风哪里去了,遂迈步进了彰仪门,顺着大街来在菜市口。见这街乃是丁字街,一股上东,一股上北,不由心中踌躇,不知从哪一道街前去鸣冤。正在为难之处,只见从对面跑来二十四匹对子马,马上人皆背弓、别箭、跨刀,上打一把红罗大伞,下罩着天罗网,一乘绿轿。心中一想:“曾记得在南学老师嘱咐,我若到京时告状,须在坐轿的官手内告,方可作主,不如我近前鸣冤。”见大轿临近,双膝跪倒,口喊:“冤枉。”吴大人吩咐住轿,问道:“这一小儿,有何冤枉?要你诉来。”左连城口呼:“大人,请教大人姓名?官居何职?小人方敢诉冤。”吴大人微笑说:“你这孩子,好无道理,反道问起本帅来了,本帅也不怪你,本帅家居山东武定府,官居镇殿将军,官讳吴能。”左连城一闻此言,一咧嘴站起身来,手提小包裹转身就要走。吴大人一见不悦,吩咐:“将这小孩子拉回来。”众校卫哪敢怠慢,赶上前把左连城抓将过来,向轿前一丢。吴大人用手一指喝道:“好一个无知小儿,告状也由你,不告状也由你,本帅非准你状不可,急速将状纸呈上来。”

左连城说:“大人,非是小人不在大人轿前鸣冤,皆因大人的官讳叫吴能,小人一想,既叫‘吴能’,必然是无能了,故而小人不告了。大人既然准状,小人无有状纸,小人口诉罢,我是协官告吏呀,惟恐大人管不了。”

吴大人闻言,微然冷笑说:“你这小儿,藐视本帅,本帅官居镇殿将军之职,九卿四相、八大朝臣、五府六部、公子公孙、红黄带子、十三科道、贝子贝勒,我皆终日觌面,何况那外省,那些府厅州县、举监生员、土豪恶霸你只告他等,本帅一定准状,你姓什名谁?家住哪省?何府何县?有什么大冤?

状告何人?一一实诉上来。”左连城口尊:“大人,小人家住山东东昌府恩县城西八里左家淀。小人名唤左连城,因小人先父死的屈情,故而进京告状,小人告的是恩县任知县、黄知府、瑞布政、巡抚国泰。蒙君作弊,苦害黎民,捏造小人先父要买民心造反,将我父斩了,悬杆示众。已先斩了举监生员,连我父共斩了十三名。只求大人恩典准状,转奏一本,死在九泉的灵魂亦感念大人的恩德。”吴大人闻言,叫声:“小孩子,你这年幼小儿,竟敢告这些大员,罪名不轻,本帅难以准状,你向那都察院大衙门去告罢。”立刻催动人马,八抬大轿往西城去了。

左连城不由得一愣,心中暗想:“这可难了我了,我可望哪里告去?”旁边一人说道:“小孩子你莫发怔,你看那边吏部尚书刘老大人的文华大轿来了,你何不赶上前去鸣冤,一告必准。”左连城一望果见前有对子马,后有一顶破旧的大轿,遂迎上去喊冤,忽见大轿转弯向北去,左连城赶到北街,见大轿竟望东去了,赶亦赶不上,抬头一瞅,是来到顺治门,遂进了顺治门。顺着大街走过单牌楼,不多时又过了四牌楼,信步走去,看见路东有一胡同。胡同中出来进去皆是穿黄衣穿红衣之人,心中暗想:“从此胡同进去,必是皇上所居之地,我何不在皇上面前告状,这比寻找衙门告状不近一层么?”想罢,迈步进了这大胡同。抬头望北一看,有一座好宅子,有上马石,下马石,门外有两杆大旗,分在左右,迎门大影壁当中一口大缸,又有三孔玉石桥,桥上有玉石栏杆走马,大门房上安五脊六兽,金砖琉璃瓦,门用菊花钉钉着铁叶,有十三道汉白玉的台阶。遂止步忖量:“这必是八宝九龙廷,我不在此告状,错过此处,无处可告了。”想罢,望着里面喊叫:“小民冤枉!小民冤枉!”连声所喊,惊动了这护国寺内众喇嘛僧,跑出庙外来看。左连城看见从里面跑出一群穿黄的穿红的来,心中暗喜:“我这一状可告成了,喊出这些大皇上、小皇上,连皇上崽子都喊出来了。”遂跪在门外口呼:“万岁皇爷,小民冤枉!”叩头如鸡啄碎米一般,众喇嘛僧就知这小孩子不是本京之人,看这庙宇当了衙门,众喇嘛僧要耍笑左连城,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闻御状误入护国寺 拜义父朝房告国泰

鸦片大烟甚兴,拿着当作一能。

吸上几口神气清,那管久后受病。

就着有钱能买,无钱想吸不能。

瘾若来了身难动,究竟断送性命。

闲言少叙,话说这一座大寺院,乃是护国寺。庙内住持阿阿弥大喇嘛,原是雍正皇爷替身。这左连城疑这护国寺是金銮殿午门外,跪在庙门口喊冤,庙内众喇嘛出来一看,见是个庄户小孩子跪在那里喊冤枉,口称:“万岁爷作主罢。”内中有一个喇嘛僧好玩笑,用手一指,叫声:“顽童,你状告何人?你可说明,我给你作主。”左连城口呼:“万岁,小民告的是山东巡抚国泰。”众喇嘛闻言,皆咋舌咧嘴说:“这事告的太大,禀与咱师傅得知罢。”有管事的喇嘛转身入内,进了禅堂,跪禀:“师傅得知,寺外来了一个外乡十二三岁小孩,跪在寺门前口呼万岁,小民冤枉。问他告谁,他说告山东巡抚国泰,特禀师傅得知。”

大喇嘛闻言,下了禅床,竟奔山门而来,众喇嘛迎接。左连城抬头一看,见这一位头戴一顶黄登登大帽,身穿一件肥肥黄蟒衣,腰系黄绒丝绦,足蹬粉底官靴,手拄龙头拐杖。看罢,心中自思:“那些人都是皇上使唤人,这才是真朝廷出来咧!”

大喇嘛说:“小阿哥我不是皇上,我是喇嘛。”左连城问:“喇嘛是什么物件?”大喇嘛喝道:“我恕你年幼无知,说话不知好歹。我本是出家之人。我且问你,家住哪里?姓字名谁?有何冤枉?状告何人?要你讲明,我好与你作主。”左连城闻言,暗想:“此必是侍候皇上的一位大红人,我将冤枉诉明,他必代我转奏皇上,也是有的。”想罢叩头,口呼:“大师傅,小人家住山东东昌府恩县城西八里左家淀,小人姓左名连城,因我父替百姓求情,怒恼山东巡抚国泰,将我父枭首示众,故此来京告状。”大喇嘛闻言一愣,心中说道:“这小孽畜胆子也不小,竟敢告皇亲国戚!这国泰又是我正山主,我不知此事则可,我既知之,焉能放过!我且将这小孽畜诓进寺来,再作道理。”

主意已定,遂呼:“小阿哥,这山门之外不是讲话之处,随我且到禅堂诉说明白,方可伸你之冤。”左连城闻言,站起身形,手提包裹进了寺院。大喇嘛一使眼色,向山门努嘴,众喇嘛就明白了,遂将山门关闭。左连城作梦一般,哪知喇嘛心起歹意,便随着众喇嘛越过三层大殿,来到禅堂。

只见大喇嘛进禅堂坐在金交椅上,众多喇嘛列在两边,有在禅堂内,亦有在禅堂外站立者。自己不敢怠慢,走进禅堂,双膝跪倒,望上叩头,口呼:“小民冤枉。”大喇嘛不爱听此一句,用手一指喝道:“好一个小孽障!你这十二三岁的顽童,竟敢上京告巡抚国泰,你再长几岁,就得告皇上了!”遂吩咐众徒弟“将这顽童吊在马棚,”众喇嘛遵命,近前将左连城抓起,推推拥拥,推到马棚内,用绳将左连城四马攒蹄高吊悬起。

只见大喇嘛手提皮鞭走入马棚,举起皮鞭,照着左连城唰唰乱打,只打得左连城浑身青紫,忍不住嚎啕,哭声不止。口口声声求师傅:“佛心慈悲,恕过小子无知,从今永不敢告巡抚国泰了。”大喇嘛一闻此言,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回手抄过一把沙鱼绿鞘刀亮出刀来,要杀左连城。

这本寺土地神着忙,急差鬼卒把左连城的声音捧着,一直送到后禅堂二喇嘛的耳根上。这二喇嘛忽闻小儿哭声,心里埋怨,师兄脾气不好,徒弟们有些须不是,就是棍打棒棰。忽又闻哭声太紧,只得站起身来,顺着声音走至马棚,见马棚梁上吊着一幼童,只见师兄持刀欲杀此子,心中纳闷,急呼:“师兄,且慢动手。”大喇嘛闻言,停刀一看,乃是师弟前来。二喇嘛问:“因何欲害此子。”大喇嘛从头至尾诉说一遍。二喇嘛闻言不悦,口呼:“师兄,你错了。想当初国泰在山东为巡抚,蒙君作弊,坑害百姓,黎民告了御状,万岁爷动怒,将国泰调进京,科其罪,发到南京蓝靛厂充当巡兵。那时吏部尚书刘山主连上三本,将国泰官复原职,二次赴山东巡抚任,刘吏部送国泰赴任,在芦沟桥饯行,敬他三杯酒,恳求他关照我刘墉的乡亲,谆谆托咐,孰料他反倒苦苦害那山东百姓,辜负刘吏部一片心。师兄反倒护庇国泰,莫非这孩子与师兄有仇有恨?”

大喇嘛说:“无仇无恨。”二喇嘛说:“一来与他无仇,二来与他无恨,你为何苦苦害这小儿,是何道理?快将此子放下来。”

大喇嘛闻言,面带嗔怒说:“这事由不得你。”二喇嘛大怒说:“好好好!”近前一把手抓住大喇嘛之衣说:“咱二人一同进朝面君,谁是谁非,金銮殿分辩!走走走,快走呀!”

大喇嘛见此光景,暗说:“不好,吾师弟从来未有这傲上的脾气,今日若同他面君奏明此事,我的错处大了。”遂面带笑容说:“师弟休要如此,我将此子交付与你,任你办理,休伤了师兄师弟和气。”言罢,回禅堂去了。

二喇嘛遂吩咐徒弟们,将这孩子放下。众小喇嘛七手八脚把左连城放下,躺在地上缓了一缓。令小喇嘛将左连城搭到后禅堂炕上,歇了一时,缓上气来。二喇嘛问:“小阿哥,你家住哪里?姓什名谁?因何进京告状?”左连城遂将家乡、姓名以及父亲被害的情由,诉说一遍,口呼:“师傅,可怜小子家有八十二岁祖父,七十九岁祖母,孤孀之母,小子年幼,求师傅慈悲超生。不然我左门绝后,断了香烟。”言罢,痛哭不止。

二喇嘛闻言,不由赞叹不已,说道:“可惜我与你一不亲,二不故,我焉能给你报仇雪恨?”左连城闻言,一咕碌爬起来跪在二喇嘛面前,口呼:“义父在上,干儿给你老叩头了。”遂大拜了四拜。二喇嘛心中大悦,探身搀起左连城,吩咐小喇嘛:“令厨夫给我干儿做饭充饥。”小喇嘛领命而去。二喇嘛又将止疼药拿出来,令左连城服下。候不多时,菜饭已到,左连城饱餐一顿,天色已晚,掌上灯烛,用茶已毕,这才安寝。一夜无话。

天交五鼓,二喇嘛翻身爬起,唤醒左连城说:“干儿快起来,随着干爹进朝去告状。”又吩咐小喇嘛套轿车。不大的工夫,将十三太保的轿车套毕,二喇嘛并左连城一同出了护国寺。

左连城见门外停着一辆轿车甚阔,乃是四六档紫檀木,以红油漆的前后挂包,金式件绣花卉的车围,车内是绿绸挂里,外镶哦噔绒,两边玻璃窗,四个驾辕的是栗子色的走骡,金嚼环,黄绒扯手。爷儿俩上了轿车,小喇嘛掌鞭,吆喝声声,车行如雷,霎时进了外西华门,又到了内西华门外停车,爷儿俩下车。

左连城跟随二喇嘛向内而行,偷眼窥见,两旁摆列枪刀架,大纱灯,许多带刀护卫,弓上弦、刀出鞘,真乃威风。不多时来至朝房,二喇嘛领着左连城,不入东朝房,竟入西朝房,刚落坐。只见从外来了一位大员,前面一对大纱灯,灯上写:“太后御儿乾殿下吏部尚书刘。”在东朝房外下轿,借灯光一看,头戴亮红顶子一品朝帽,双眼花翎,身穿金蟒朝服,外罩黄马褂,胸前挂着朝珠,足蹬朝靴,走进东朝房内去了。二喇嘛口唤:“干儿,你看进了东朝房的那位就是你的乡亲刘吏部,阖朝文武数他第一,你还不去告国泰去么?撑住了胆量,休要害怕,有干爹我与你作主。”左连城闻言,走出西朝房,来到东朝房外跪倒,向内连声喊嚷:“小人冤枉!”

刘吏部刚刚坐定,忽闻朝房外有小儿之声喊冤,不由一惊,吩咐刘安、张成:“将喊冤之人带进来。”刘安、张成遵命,遂将左连城带进朝房。左连城跪倒,向上叩头,口呼“冤枉。”

刘老大人打量喊冤的小儿,年在十二三岁,头戴一顶素绒帽盔,疙瘩红穗。粗蓝布袍,皂布马褂,白标布袜皂,布鞋,天庭满、地阁圆,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不像庄农之子,定是读书人家之子弟。心中暗想:“此子既来朝房喊冤,定然有人将他带至朝房,在我案下喊冤告状。”遂假装带怒,用手一指喝道:“好一顽童,竟敢来至朝房喊冤,你再长几岁就得上八宝九龙廷去告状去了,真乃人小胆大,快将他逐出朝房。”话未落音,只见从朝房外走进一人,刘吏部抬头一看,见是护国寺二喇嘛,随即让坐,二人谦让已毕,方才落坐,二喇嘛说:“刘山主,久闻刘山主素日作官尽忠保国,不贪赃,不受贿,爱民如子。

常言说:‘为官不与民作主,枉受皇家爵禄封。’”刘吏部一闻此言,就知为那顽童告状被逐而来。刘吏部说:“二喇嘛,你之口中所言,莫非因那告状顽童而来下说词否?非是本部堂不准状,将他逐出朝房,皆因他是十一二岁顽童,竟敢闯朝房喊冤告状,一则大声喊嚷,若惊了圣驾,何人敢担?二则他是一顽童,告进朝房,若再大几岁,就得闯进九龙廷去告状了。年纪不大,胆量不小。”二喇嘛说:“刘山主息怒,这左连城是我初认的干儿,是刘山主的乡亲,多多海涵罢。”刘吏部说:“既然如此,令顽童呈上状来。”左连城见问呈状慌忙扯开底襟,取出呈状向上跪递。刘安接来铺在桌案上,刘老大人从头至尾阅了一遍,说道:“国泰仗着根子硬,在山东竟敢任性胡行。”

二喇嘛在一旁闻他自言国泰依仗根子硬,任性胡行之话,就知刘吏部有退悔不管,不准状之心。遂说:“刘山主,见呈状自言自语,见告的是山东巡抚国泰,你就默默不语,看你这光景,有些嫌国泰根底硬,是呀不是?我特意令我干儿在你案下告国泰所为,你可能抵得过国泰的硬根,怎么呢?你刘家坐官清廉,为国尽忠,昔日你父谁不知三朝元老刘统勋。”不知二喇嘛又说出何言?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东朝房鸣冤雪恨 九龙城辨明是非

贫莫忧愁富莫夸,谁是长贫久富家。

草木经秋黄叶落,每遇春来又发芽。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却说二喇嘛说:“刘山主,你父刘统勋乃是三朝元老,辞官不作,皇上不准。刘老大人作了一世忠臣,不愿你兄弟三人为官,恐你兄弟三人作官贪赃受贿,落下臭名,坏了你父的英名。你父回到吕市胡同,进了自己私宅,坐在书房定下一条绝户计,将你兄弟三人,唤入书房,你父说:‘明晨穿红上殿,万岁爷必然封官赠职。’你两位哥哥坐官的心胜,就上了你父之当。你父五鼓上殿,奏了一本,奏的是:‘今有奉外国所差三名反寇来朝吾主,是来用反奸之计者,此三寇皆穿红衣,若进朝勿容他面奏是非,令侍卫将三穿红衣藩寇推出斩了,臣自有安邦之策,必然国泰民安。’皇上信以为实,准了你父之本,天色似明未明的时候,你大哥二哥一同穿了红色衣进朝见驾,指望封官加职,孰料未等上殿,皇上忿怒,谕饬侍卫等将两名穿红服色之人拿下,绑赴午门正法。众侍卫遵旨,将你两个哥哥斩了。刘山主那时你也穿着红服色,欲上殿辩明,你两位兄弟何罪斩首?未容面君分说,亦被众侍卫把你拿下,推出午门,绑在桩橛之上,等待行刑。有一位太监闻知此事,慌忙跑到庆寿宫禀报皇太后闻知,皇太后惊骇诧异,忙乘凤舆赶到菜市口,将一挂朝珠挂在刘山主脖项之上,皇太后亲口封你:‘无有杀你的刀、斩你的剑,铁脖子刘墉。’皇太后收你为御儿乾殿下,你的根底比国泰还硬,你若不准状,必是你与国泰有拉拢,或是有愧短处,真令人好笑可疑?”刘吏部说:“二师傅,你不必用话讥刺我,我准下状就是了。”二喇嘛说:“刘大人既是准下我的干儿的状,我将干儿交付与你,若有了一差二错,咱到那时算不清的帐。”刘吏部闻言,微然一笑,说:“二师傅,只管放心,我刘某非是那等之人。”二喇嘛闻言,心中欢喜,辞别刘吏部出午门乘车回庙而去。此话不提。

且说刘吏部吩咐刘安、张成将左连城领下去,“好好看待,休要难为与他。”二人答应:“是。”不表二人将左连城安寓一处。

且说刘吏部在朝房暗恨国泰。忽见从午门外来了一位上朝的大臣,前面一对大纱灯,灯上写着带管四十八万护京兵步军统领九门提督和,就知是和珅入朝。这刘吏部脊背上之罗锅一咕容,主意就来了。

列位有所不知,这个罗锅真是宝贝,罗锅内有七十二把转轴子,若一咕容,那计策就来了。

闲言少叙,刘吏部见来了和珅要进西朝房,遂叫道:“和大人,你且这厢来,我坐得烦闷,咱师生叙一叙家常话儿可否?”

和珅闻此言,腹内辗转,暗想:“老师既唤,不得不去,若不去,怪罪下来,我可惹不起。我自得去见一见,只要我拿定主意,反正不上你的当。”心心念念走进东朝房,见了刘公,口呼:“老师在上,门生和珅给你老请安。”

那一位说:“嘿!怎么和珅称刘吏部为老师呢?”众位有所不知,他二人在朝居官,每日上殿奏本,刘中堂的本章参和珅,和珅的本章参刘吏部,万岁爷作了难呢:“有心准了刘中堂的本章,和珅是九门提督带管四十八万护京兵,又是一家首相,乃是朕之亲信之人,这个干系不小;有心准了和首相的本章,这刘中堂是老太后的御儿乾殿下,这个干系非轻,朕当不如给他二人和解了罢。”想罢刷了一道旨意,是着和珅拜刘墉为老师,着刘墉收和珅为门生,如日后再上殿奏本,刘墉有管教不严之罪,如和珅再参刘墉,有以下犯上之罪,故而今日和珅给刘吏部请安。

刘吏部说:“何大人,请坐。”师生一同落了坐,刘吏部口打咳声,和珅一惊,心内说:“刘墉你若出坏趟,我反正不上你的当。”无奈何只得相问:“老师因何咳声叹气。”刘吏部说:“在朝居官数着何人?”和珅闻言,笑说:“老师糊涂了!在朝居官先数咱师生。”刘吏部说:“今日不比昔日,现今数不着咱师生了。”和珅问:“是何人将咱师生压下去了?”刘吏部说:“现今数着你表弟,万岁爷赐给他穿朝马,非到金阶不下马,他见了阖朝文武、九卿、四相、八大朝臣马也不下,昂昂不睬。”

和珅笑说:“我表弟国盛见了阖朝文武不下马,若见了咱师生,必然下马!”刘吏部说:“他若见了你我不下马,你我也不敢哼一声!”和珅说:“老师,我说他下马,老师说他不下马,咱师生打个公道罢。”刘吏部问:“打什么公道呢?”和首相说:他见了咱师生下马,算是老师输了,门生赢了,老师将京班大戏写一台在门生府前须唱三天,吃喝花费全是老师费钞;他若是见了咱师生不下马,算是老师赢了,门生输了,门生将京班大戏写一台在老师府门前唱三天,吃喝花费全是门生费钞。”刘吏部闻言,微然笑说:“原来一些小的公道,太轻。”和首相说:“老师若嫌公道轻,咱师生这么着,谁若输了,输三口袋银子,如何?”刘吏部说:“你是一家首相,又是九门提督,带管四十八万护京兵,到那领饷的时候,每一名少给他一分二分的,你就将这宗银子剩出来咧,我府中连买小菜吃的钱亦无,办不到。”和珅问:“依着老师怎么样呢?”刘吏部说:“若依着我,赌项上人头!”和首相闻言,打冷战,暗想:“赌头乃是大耍,我与国盛是表兄表弟,若见了我一定下马,我称赢,我竟看这刘老罗锅子输了人头,他怎么向我交代。”想罢,说道:“老师既然赌头,门生再将这口提督大印加上,赌了罢!”

刘公说:“来,来,来,咱师生击掌罢。”二人伸臂舒掌,乒的一声,二人击了掌。刘公说:“咱俩赌亦打了,掌也击了,但则一件你与国盛系表兄表弟,他若来时,你脸朝外坐,你一使眼色,或以努嘴,他必知晓。咱二人打赌,他必下马,那时我可输得冤,那可不算我输。你必须面朝北坐,不准扭头,他来时看他下马不下马,方定输赢,那时两无狡赖。”和珅点首应允。

不多时,闻有马蹄之声,就知国盛来了。立刻师生二人面朝北坐定,这国盛乘马入朝,见东朝房表兄同刘罗锅子皆面北坐,不知他二人有何是非。知刘罗锅子古怪,只可远离,不可亲近,遂抖丝缰竟奔金殿去。刘吏部说:“和首相你可输给我了,你看国盛昂昂不睬,就过去了。”和珅闻言,见国盛乘马过去了,不由得大怒,口说:“国盛无理,藐视表兄。”一行说着,一行跑出东朝房赶上国盛,近前一把将国盛拉下马来,只摔得国盛口中“哼咳不止,口呼:“表兄将我拉下马来,跌得疼痛难忍,所谓何事?”和珅说:“将你拉下马来,皆因你无礼,竟敢乘马昂昂而过,目中无我这表兄。”国盛说:“皇上擢用你为首相,我骑马亦是皇上所赐,九卿四相皆不挑我之礼,独你和士隆怪我,你是欺压我,咱二人上殿面君,辩一辩谁是谁非。”言罢二人揪扭奔上殿来。

正遇静鞭三响,乾隆皇帝升了宝座,只见国盛、和珅揪扭上殿,跪伏金阶,和珅口呼:“吾主,国盛无礼,见了表兄竟不下马,目无法纪。”国盛跪爬半步,口呼:“吾主,臣乘爷家所赐的穿朝马上朝,和珅无礼,将臣掀下马,只跌得浑身是伤,求吾主作主。”乾隆爷闻奏,满面带嗔曰:“国盛所乘之马,乃朕所赐,和珅身居首相,大失纲纪,如同欺朕,革去首相,推出午门正法。”众校尉把和珅掳去冠服,绑赴午门去了。

只见吏部尚书刘墉,捧珠缓步上殿,口呼:“万岁!”跪伏金阶奏云:“臣刘墉有口诉之本,奏上吾主。山东一连三年旱涝不收,黎民涂炭,野有饿殍。山东巡抚国泰折子进京,所奏山东年丰岁稔,蒙君作弊,苦害黎民,催促国课太紧,妄杀国家举监生员一十三名。臣不才愿保和珅,同臣赴山东查拿国泰正法。现有山东东昌府恩县城西左家淀进士左都恒愿代恩县民完粮,国泰谓左进士是买动民心欲造反谋逆,将左进士竟然枭示,任性妄为,劣迹显然。现有左连城大状为凭,请吾主御览。”

遂将冤状双手呈上,乾隆皇帝将状阅毕,饬刘墉将左连城带领上殿亲讯。刘吏部领旨下殿,至朝房令刘安、张成将左连城领至面前,嘱咐道:“圣上宣你而讯,可要你稳住了心,不可害怕,替父报仇在此一举。”左连城连连称诺,刘公带领左连城至九龙厅,远远跪倒,乾隆爷命左连城近前一步。乾隆爷见告状民子约有十一二岁,生成的天庭满,地阁圆,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暗想:“此子日后必然出贵。”皇爷问了几句,左连城对答如流。此时刘吏部跪伏金阶,口呼:“吾主,臣请旨下山东察查巡抚劣否?请赦和首相,官复原职,帮着为臣清理此事,将功折罪。”乾隆皇爷准其保奏,立刻刷了一道赦旨,将和珅赦回,在金殿谢不斩之恩。乾隆皇爷谕云:和珅无礼欺朕,理应当斩。今有吏部尚书刘墉保奏,一同下山东查办民情,将功折罪,官复原职。钦此钦遵。

和珅谢恩,同着刘塘下殿。又赐刘墉上方剑,王命旗,三口铜铡,先斩后奏,并如朕亲临牌。刘墉谢恩下殿,退朝。刘墉、和珅二人来至东朝房,和珅谢了老师保奏之恩。刘吏部说:“皇上钦命咱师生下山东查办灾荒,你可先往山东,我还要一路私访,咱师生济南府公馆会齐。”商议已定,各回府第择了吉期,入朝请训已毕,师生二人各排执事,同出京城,人马轿夫竟奔正南而行。过了小井、大井,在芦沟桥打了茶尖,过了长辛店,望见良乡县宝塔,在良乡县公馆住宿。次晨用完早膳,刘公说:“咱师生在此分手,你先行一步,我要私访慢行。”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景州地旋风拦舆 瞎潘三贿赂仵作

室明室暗虽相异,方寸常存不可欺。

莫道天高鬼神远,要须暗里自家知。

却说刘公、和珅在良乡县分手,和首相先行去了。刘公在公馆改扮云游老道士,人马执事在前先行打公馆。刘公在路慢行,访查民情,走过窦店琉璃河,来至涿州北关石桥,入了公馆歇息。

次日用完了膳,又穿官服乘轿前行,出了涿州南关,竟奔河间府三角店,出新城南关南走白沟河,过了雄县十二连桥赵北口,在鄚州镇打公馆歇宿。次日走任丘县、二十里堡,至河间府商家林打站毕,过了献县,南走富庄驿,又至阜城,穿城而过,人马执事前导,来至景州北关外大路上,刘公在轿内闪目观看,景州的地面风俗人情,来来往往,客旅经商,心中暗想:“大约这景州地面,必然安泰。”

正然思想,忽然有一旋风,上柱天下柱地,将轿顶刮落在地。刘公在轿内,心中诧异,眼望旋风说道:“你这旋风若有冤枉之事,速在本部轿前转上三转,本部堂方准了你的冤枉。”

忽见旋风连转了三转,大人已知此中必有冤情。遂吩咐张成随着旋风头行,大人的轿子随后跟定,只见旋风奔西南而去。及至西南,见有一座新坟,旁有一少妇,生成的俊俏,浑身穿着重孝服,在新坟前烧纸莫酒,只哭得令人可惨。就见旋风一转,风入了新坟内。这少妇的孝衣被风刮起,露出内里大红的衬衣,大人一见,暗暗点了点头,心中就有几成明白,吩咐:“落轿。”

从人搬过行坐。遂吩咐:“刘安速到景州去传州官前来见本部堂。”刘安答应,扳鞍上马,够奔景州城。大撒一辔来到景州衙门,在马上一声喊嚷:“吠!衙内人役听真,现今吏部尚书刘大人奉旨赴山东查办民情,今在景州北关郊外,令景州州官速去迎接。”言罢,圈回马而去。

众人役哪敢怠慢,急急往里通报。知州刘齐贤闻报急忙吩咐:“备马。”随即乘马,众多衙役书吏相随,不多时出了州城,来至北郊。见有一簇执事人马,如一窝蜂来至近前。刘知州弃镫下马,走至刘吏部面前,身打一躬,口尊:“大人在上,卑职景州知州刘齐贤给大人叩头。”参拜已毕,一旁侍立。刘吏部道:“贵州尊,本部堂奉命查办山东,路过此地,遇见少妇上坟,身穿重孝,内套红衣,又兼旋风拦舆,其中必有冤情,贵州可上前代本部堂讯问,他家乡住居名姓?坟内是他什么人?

因何病而死?”刘知州应诺退下来,遂问三班人役“尔等可有人认识此少妇的吗?”忽见州役侯登山愣里愣挣跑上前跪倒,口尊:“大人,小人认识此少妇,娘家居住三里堡,婆家家住蒲家湾,此少妇黄氏,名爱玉,人称大姐。他丈夫名丑鬼蒲贤,只因丑鬼蒲贤病故,黄氏前来上坟。”大人问:“你唤何名?”

州役回答:“小人名唤侯登山。”大人说:“你去将蒲家湾地方传来。”侯头答应下来,竟奔浦家湾。

正愁有三里多地之远,可巧在半路遇见,说:“那不是潘三吗?”地方潘三说:“正是我,有何公事?”侯头说:“快随我去见大人。”不多时二人来至大人面前跪倒,说:“浦家湾地方给大人叩头。”刘公吩咐:“将上坟的少妇给本部堂传来。”

地方潘三答应:“是。”遂来至新坟前一看,原是黄爱玉,不由心中一惊,暗说:“不好,此案要犯,黄爱玉同奸夫谋死本夫,我图了他八吊钱。这刘罗锅子比不得别的官长好说话,这个官长又古董又好管闲事,若将此案判断明了,连我潘三也活不成。”

无奈走近新坟前低声说:“爱玉你别在此狼嚎了!多昝上不了坟,非今日上坟不可?现今北京来了吏部尚书刘大人,从此经过,见你外穿重孝内穿红衣,心中不悦,令我唤你轿前回话,你可小心些,这刘罗锅子比不得别的官长。”黄爱玉闻言,将眼皮一翻说:“过路的官管不着我。”潘三说:“你说话不对,这天下的官就管天下的民,快随我去见吏部大人,你要小心些。”

黄爱玉只得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土,来至刘吏部面前,双膝跪倒,说:“给大人叩头,将奴唤至面前有何话说。”刘公见此少妇并不嫌官,遂问道:“这一少妇家住哪里?姓什名谁?

新坟内埋的是你什么人?”黄爱玉未曾说话,落下泪痕。答道:“大人,小奴娘家姓黄,住在三里堡,婆家居住蒲家湾,奴名黄大姐。此坟内所埋是奴丈夫蒲贤。”大人问:“你是结发夫妻?

是半路夫妻?你丈夫因何病而死?”黄爱玉说:“是结发夫妻,过门有三年,公婆皆已下世,夫妻度日艰难,丈夫终日不务正业,奴家终日纺织,并无怨言。事到其间,难已隐瞒,那夜夫妻同床而眠,小妇人勿庸明言,大人心明如镜,奴家丈夫一时口渴,喝了一碗凉水。”大人问道:“你们即是恩爱夫妻,就该拦他莫喝凉水,即是得病,也该请医诊治才是。”爱玉说:“小妇人一时睡沉,醒来知晓,他已喝完,及至得病,请的是王半仙诊治。医言寒已太甚,难以治好。天交发亮,人已气绝。次日用五两三钱银子买了一口木棺,盛殓。因已将房典出,灵柩不能久停,今日方埋了三天。奴来祭奠圆坟,就遇大人路过此处,此是小妇人实言。”大人问:“既是结发夫妻,你丈夫刚死三天,你穿重孝礼之当然,为何内套红衣。”爱玉闻言,跪爬半步,叩头,口呼:“大人,想情小妇人的丈夫素日不务正业,终日赌钱,将地亩输净,又将奴簪环首饰典卖,这件红衣是小妇人娘家之赔送,年里月里舍不得穿,家中又不敢放,寄放在邻舍家。小妇人今三天圆坟,偏偏小妇人身上不爽,无奈将此红袄套在里边遮寒。奴若早知穿红有罪,冻死民妇也不敢穿。”

刘吏部闻言,微然冷笑说:“好一狡猾之妇,竟以巧言掩饰,现有旋风拦舆,其中必有冤情,本部堂定破土开坟验尸。”爱玉口呼:“青天大人既要开棺验尸,小妇人也不敢拦挡,可有一件,若验出伤来,小妇人领罪,若验不出伤来,大人当何如?”

刘吏部冷哂说道:“本部堂若验不出伤痕,必然丢官罢职。”遂吩咐人役快去破土开坟。众多人役跪禀:“现时无有镐锨,难以开坟。”刘吏部忙唤地方潘三,去传乡民带着镐锨前来开坟。

潘三答应,站起就走,心内暗想:“开棺验尸,若验不出伤来还则罢了,若验出伤来,此案关系着八条人命,我且不上蒲家湾,先上州城张武举家送信,后上蒲家湾唤人,想罢竟望州城而去。

自觉身后有人揪住他的发辫,扭项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个上差,张、王二人揪他发辫,忙陪着笑脸,说:“二位上差,揪我发辫为何?”张、王二头齐问道:“大人派你到蒲家湾传乡民,为何你向南走奔州城去?”潘三闻言,腹内一转,有了主意。遂笑着说:“二位上差有所不知,适才州大爷派我进城传仵作,故此绕一个小弯,再到蒲家湾也不迟。既是二位上差令我上蒲家湾,我先到蒲家湾,后再进城传仵作。”不多时三人来至蒲家湾,潘三喊嚷:“众位乡亲,你们快出来罢,咱这湾里有了事哩。”众乡民一闻此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都出来问地方潘三:“咱这湾里出了什么事?大惊小怪地喊嚷。”潘三说:“咱这村内的蒲贤不是用三十吊钱买了三里堡黄家大姐为妻吗?这黄大姐嫌蒲贤丑陋,今日吵,明日闹,前日蒲贤得病已死。今日黄大姐圆坟去了,偏偏遇见刘吏部从此经过,见黄大姐身穿重孝,内套红衣,心中疑惑他丈夫死的不明,欲破土开棺验尸,命我前来唤你们乡中年壮人十数名,带着锨镐前去破土开坟。”众乡民闻言,面面相观,皆都纳闷。

一人说:“昨晚我俩还在一处抽烟说闲话哩。”那人说:“是多暂死的呢?”内中有一人低声说道:“你们皆不知蒲贤,自从买了黄大姐,日日吵闹,内中就有了丑事了。”这人问:“你怎么知道?”那人说:“那晚看见西关武举姓张名英,字培元。此人年长三十二岁,家中豪富,好钻狗洞,常常至二三更时,推蒲家的大门,我上前一问:‘你与蒲家系亲么?’他言道:‘不系亲,我来向他家取印子钱。’故此我心疑此事,黄大姐必与张武举有苟且之事。蒲贤死,咱可知不到怎么死的!”

大众说:“既是官府呼唤,咱们大家取了锨镐一同前去,一来去破土,二来看热闹。”不多时,皆配齐备。潘三说:“二位上差,你领着众人前去破土,开坟。我去传仵作去。”张、王二头说:“快去快来。”潘三回答:“我晓得。”遂迈开大步跑到景州西关,来至张武举大门,往里就闯。门丁拦阻说:“潘三你疯了吗?往哪里闯?”潘三喊嚷说:“不必拦我,我有要紧的事来见大爷。”这张武举在院内听见外面吵嚷,走出来一看,原是蒲家湾地方潘三,说:“潘三你又是借钱借当来了?”潘三说:“不是。”遂走近武举将嘴凑近耳根,低声将黄爱玉眼下之事说了一遍。张培元闻言一愣,心中发荒,并无主意。潘三见此光景,说道:“大爷,莫要心慌,小人先到坟上,你老揣上两个元宝,随后也到坟上,得便将两个宝银递与仵作,令他莫要认真验尸。仵作图了贿赂,必然验不出伤来,刘罗锅子必然丢官罢职,你看此计何如?”张培元说:“就依此计而行,你先去罢,随后我就到。”

潘三一溜烟跑到坟前。只见蒲家湾的众乡民拿锨的,使镐的,七手八脚正在破开之时,里面露出一口白茬棺材。刘吏部一见白茬棺材,不由得心中动怒,面上生嗔,眼望黄爱玉说道:“你口称是结发夫妻,恩爱情重,为何使一口白茬棺材盛殓他的尸身?”黄爱玉跪爬半步,口称:“大人,小妇人家业已被丈夫在世时赌钱输个干净,买此一口‘材’已将钱花净,哪再有钱请油漆匠油漆,望乞大人宽恩。”刘吏部吩咐:“将‘材’起出坑外。”不知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冤魂缠绕黄爱玉 刘公私访得真情

镇日长昏饮,非关养性灵。

眼看人尽醉,何忍独为醒。

话说吏部尚书刘公听了黄爱玉之言,明知是一片巧言掩饰,遂吩咐人等将棺材从杭中抬出坑外。这时候武举张培元来到,见了仵作,把一百两银交与仵作,将话暗暗言明,令仵作方便方便,莫验出伤来为是。仵作接银点头应允。二人正说话间,忽闻大人传仵作验尸。仵作慌忙别了武举,走进尸场,见一旁放着一领芦席,食醋、烧酒、新布、棉花件件齐备。令伙友打开棺盖,把尸搭在席上,脱去尸身上之衣,仵作手执木尺,将尸用酒用醋喷洗擦干净,近前相验,前心后心头顶浑身上下验了一遍,并无伤痕,暗想:“伤痕必在肛门,我既图了贿赂,不可细验。”遂走至刘吏部面前跪倒,口尊:“大人,小人将尸浑身验到,并无伤痕,各样形迹一概未有,大约是病死的。”

刘吏部闻禀,遂站起身形,走到尸身附近,举目观看,见尸身矮小,约三尺七八寸高,四五寸小辫,虱虮纷纷,一脸钉铁麻子。看罢,回头看了看少妇,标致风流、俊俏,暗想:“内中必然因奸谋害本夫,明矣。”遂吩咐仵作重新再验一次,刘公站在一旁,亲眼观看,仵作浑身上下又验了一遍,并无伤痕形迹。刘公心中纳闷,暗想:“若是病死的,为何旋风拦舆,少妇穿红。”心中暗叫自己名子:“刘墉哪,刘墉!今日你可要碰在钉子上了。”无奈,口唤:“蒲黄氏,本部未验出伤痕,是屈了你哩。本部赏你纹银五十两,先给你门前挂红,我走一套文书,与你请旌表,建立牌坊,一扬你守节美名,万古传流,将你丈夫尸身掩埋。作为结案,不知你心下如何?”

黄爱玉闻言,心中欢喜,遂跪爬半步说:“大人恩典,小妇人愿”这一个“愿”字才出口,忽然一阵旋风在黄爱玉身上一绕,这黄爱玉打了一个寒战,立刻双眉直竖,杏眼圆睁,站起身形,金莲跺地,用手指定刘公,高声大骂:“刘罗锅子,耳闻你作官难缠,爱管民间闲事,今日一看你,乃是块老红砖。

奴的丈夫分明是病死的,你非开棺验尸不可,污奴不洁,血口喷人,不能与你善罢干休!”挽了一挽袖口,往上闯欲向刘公拚命,众人役阻拦,拉拉扯扯,不令他近前。

这时候武举张培元在远远站立观风,见众人役扯掳黄爱玉,不由得心中动怒生嗔,遂把辫子挽好,脱衣服光着脊背要上前去与刘吏部作对。旁有一老头拦阻,说:“张大老爷你与黄爱玉系亲故吗?”张武举说:“不系亲故。”老头说:“一不亲,二非故,为何管这闲事!这刘罗锅子与别的过路官不同,其性梗直傲上,你若闯上去,我恐你碰一个大钉子,自寻烦恼。依老汉相劝,各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武举说:“我在这听审,气不过,欲打一个抱不平;既然相劝,我不管此闲事。”

遂穿上衣服回家去了。

且说刘公见蒲黄氏放刁,吩咐人役将蒲黄氏带到公馆,饬地方潘三守尸,令知州回衙。刘公上轿去奔公馆不提。

再说这尸场已散,众乡民三一簇,五一伙纷纷谈论验尸之事,有的说:“死的不明。”有的说:“大约是急病死的。”有的说:“这事越闹越大了。”众人正然议论,忽见一人从远处喊嚷而来:“你们众人在此说什么话?打喳喳为何不嚷着说,令我纳闷。”众人闻言,抬头一看,此人肩扛有二斗米,挎着两吊钱,原来是爱打仗、闯是非、半彪子,姓刘名清字昆山。他是上三里堡家给他娘送钱米去的。见他走道东倒西歪,喝的酒太多,众人皆躲避,不敢惹他,一哄而散。内中有一年高之人未跑脱,被彪子刘清一把扯住说:“你们三一堆,五一块打的什么喳喳?为何不嚷着说,令人纳闷!快说,快说。”老头说:“你松手我好说。”彪子刘清遂放开手,老头便将验尸验不出伤来的事说了一遍。彪子刘清闻言不由得气炸了肺,口呼:“老叔,有所不知,这黄爱玉交好张武举,害死本夫蒲贤我刘清知情,偏偏我在北庄多贪了几杯酒,未赶上刘吏部在此验尸,也罢,我前去到公馆投案鸣冤。”言罢,竟要奔公馆去。老头一把将他扯住说:“刘清,你好无道理!你替人家鸣冤受累,撂下六七十岁的老娘在家担惊害怕,又无养廉,俗语说得好:‘能打私盐漕米,不打人命牵连。’你为何欲自投火坑?万一你母闻你替人家去打人命官司,一惊因此而得病,有些好歹,你生不能养,死不能葬,你装的什么好汉尖子?”彪子刘清闻言,遂满面含春,口称:“老叔,小侄多承你老教训。”一拱而别。

不一时来在景州西关,那些破落户卖闲的众人见了刘清,这个口呼:“刘贤弟。”那个口称:“刘大哥,这些日未见面,咱们大家得喝一场。”言罢众人进了酒铺去吃酒,这且不提。

却说吏部刘公入公馆饮茶吃点心,心中暗想:“旋风拦舆,上坟少妇明露着其中之冤情,为何开棺验不出尸身之伤痕。左思右想不如改变行装前去私访,或可了解个头绪,也未可知。”

想罢遂命刘安、张成提过一个包袱来,打开包裹,刘公戴上道巾,穿上道袍,腰系黄绒丝绦,下垂双穗,足上蹬水袜云鞋,袖吞木鱼,打扮成化缘道士一样,悄悄出了公馆。在城里关外访了多时,并无消息,暗想:“且到三里堡后到蒲家湾探访消息。”想罢问明了路,径向南奔三里堡。刚刚一到三里堡村边,忽然东北上起了乌云,霎然铺满了天,刮来了一阵凉风,随后,下了一场大雨,浑身被淋湿。紧走一阵,进了三里堡庄村,见有一走马门楼,遂走至门前,击动木鱼化缘,惊动内院一位六十余岁年老的妈妈,正摇着纺车纺线,忽闻门外木鱼之声,遂下了炕,顺墙根来至门内,开门一看,原是半老道士化缘。遂说:“道爷,我家昔日是富宦之家,今日贫寒,不能施舍,再改一家去化罢。”刘公说:“女菩萨,贫道不化银钱食物,化一把干柴烤干衣服,我就走路。”老妈妈说:“这有何难,随我进来,往东房内去烘烤。”刘公闻言,跟随在后,老妈妈将大门关闭。刘公问:“女菩萨,为何将大门关闭?”老妈妈说:“道爷有所不知,老身只有一彪性儿子,怕他回家。回家时必然喝个酩酊大醉,恐见了道爷你,他若发烦,必打你一顿拳。”刘公说:“我不烤衣了,你儿回家我可输理。”老妈妈说:“老身既允你烤衣,料无妨碍。我儿回家总得半月二十天,这才走了十多天,料想不能还家。”刘公闻言随着妈妈来至东屋。老妈妈抱了一抱干柴,令他自行烘烤衣服。

刘公将衣服烤得半湿半干之时,忽闻门外啪啪打门之声,老妈妈说:“不好了!吾那彪儿回家来了。”刘公说:“这可怎么好?”老妈妈说:“无妨碍,道爷你就在东屋烤你的衣,莫要响动。我那彪儿回家是送钱米来了,进来将钱米放在北楼,再也不上别的屋里去,至多说上两三句话,连家内尘土也不沾就走去,又上外边耍钱去了。”刘公闻言点了点头,低头不语,只是烘烤衣服。老妈妈言罢,走至街门内问:“是何人拍门?”彪子刘清说:“是不成器的儿回家送钱米来了。”老妈妈闻言,放开街门,彪子刘清晃里晃荡走进大门,老妈妈见彪儿如此光景,咳了一声,说道:“你父在世时作官,你是宦门公子,娇生惯养,你成人不懂治家,就会耍钱,房产地业皆被你输净,到如今家中萧条,过这样艰难日子!”彪子刘清闻言不耐烦地说:“老娘,当初之事不用提他,后悔也是枉然。你老不知道么?对门的黄大姐,俺两交好数年之久,给他打首饰制衣裳,供养他一家子吃穿,哪里尽是耍钱输的?可恼黄大姐他见我未有钱了,撇了我。他又相与西关的武举张培元,他二人热乎了,商量着要害蒲贤,今日果然害死了蒲贤,若提起来,蒲贤真死的冤。你老休埋怨儿,是儿一时之错,你老盼着罢,为儿的慢慢地再挣。”老妈妈拦住他说:“休说他们害蒲贤之事,恐有外人听见,有些不便。”彪子把眼一瞪说:“母亲,不必拦我,有人听去我不怕,恼了我的性子,我替蒲贤前去喊冤报仇,出了我的气,我看小爱玉他把我怎么样?”

刘公在东屋听得真切,暗想:“本部不白私访挨淋。”心中暗喜,忽闻彪子大嚷说:“不好了!东屋有了火了!”忙跑到东屋,见一老道烤衣,不由得大怒说:“好一牛鼻子老道,竟敢来在我家撒野。”走近前揪住脖领,举起拳头就要打。老妈妈赶近前忙忙拦阻,喝道:“好一小冤家,还不松手,为娘今年六十三岁了,道爷也有五六十岁,皆因道爷被雨淋湿了道袍,求为娘一把干柴烘衣,你来到家胡言乱语,你若嫌为娘累赘你,不如我一死。”言罢望墙上撞去,彪子说:“不好!”赶近前将母亲抱住,说:“母亲,莫要生气,是儿的错,误会了。你老不知儿的脾气么?又彪、又愣、又卤莽,是儿无礼,恕了儿罢,儿好去给老道爷赔情去。”老妈妈闻言,消了气,彪子转身眼望刘公作揖,陪着笑脸说:“道爷,休要见怪,我刘清谁不知,是个半彪子,作事莽撞,不问青红皂白,就行无理,恕过我罢,请道爷上北楼喝几盅,算我赔情。”刘公说:“我不会吃酒。”

彪子把眼一瞪说:“我请你吃酒,你就得扰我,你不扰我,那可不行。”一手抓住刘公就往北楼上拉,老妈妈一使眼色,口尊:“道爷,我儿请你吃酒是一番好意,你若不领,难讨公道。”

刘公暗想:“不如趁此机会,问明蒲贤这事为要。”遂说道:“素不相识,怎肯搅扰。”彪子说:“那都是闲话。”遂一同上了北楼,彪子把酒壶抄在手中,说:“道爷,你且候一候,这三里堡无有好酒,我进城沽酒去。”言罢,下楼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得真情诓刘入公馆 张武举探黄露真情

暮云散尽夜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话说刘公见那半彪子楞头青提壶往城内沽酒去了。自己坐在北楼上四下观瞧,见着楼上迎门的金丝楠木条案前有一张花栗木八仙桌,有三四张少腿的椅子,杌凳皆不鲜明,亦无有摆设。心中暗想:“当初必然是财主,今时衰落。”正然观看自思,忽闻楼梯一响,只见彪子上了楼,左手托着肉,右手提着酒壶,口呼:“母亲,快把酒烫热来。”自己用刀将一块熟肉切碎,盛在碟内,放在八仙桌上。还有两块豆腐片,几棵大葱亦放在桌上。老妈妈将酒烫热,彪子让刘公上坐,二人对饮,彪子刘清说:“道爷,我生性太愣,一时粗鲁,道爷莫要嗔怪,今时备酒赔情。请问道爷贵性尊名?家乡哪里?因何出家当老道呢?”

刘公见问,随口答言说:“我姓卯名金刀,祖居山东青州府,诸城县北门外二十五里庞家孤庄,自幼父母下世,又无家业,少吃无穿,只得奔到北京,也无生路,万般无奈,在米市胡同白云庵拜师出家。今是奉师命出京化缘,偶来在景州。闻听人言,吏部尚书刘墉奉旨钦差下山东,我二人一来是乡亲,二来自幼朝北磕头的弟兄,欲到他公馆化他个布施。耳闻他路过景州,偏偏遇见旋风鸣冤,又有穿白少妇上坟,内套红衣,开棺验尸又无伤痕,心中必然烦闷,我又不肯去向他化缘了。

是我时运低,只得在这各乡庄化缘,来在贵宝村,又遇下雨,浑身淋湿。多蒙山主行方便,令我烘烤我的道袍。施主回家对你母所言黄爱玉之事,你心中到有不平之气,贫道我心中纳闷,施主你细细地从头至尾道节道节我听听,以破我心中之闷。”

彪子刘清见问,遂洋洋得意地又喝了几盅酒,说:“要问这件事,我实对道爷说罢,这黄大姐在我这对门住时,常站在大门之外向我勾搭,我在他身上花费银钱不记其数,我连赌将家产花败。这黄大姐又被蒲家湾蒲贤娶了去咧,从此两不来往。

后来我从蒲家湾经过,见黄大姐在门前站立,我近前问:‘你见了我不言不语,你竟装不认识我?’他一翻脸骂了我一场,我有心打他一顿,又恐旁人说我无理,只得忍气吞声,专候他住娘家,我再出这一口气。我一直来至州城,在西关遇见我那二盟兄,拉我去喝酒,就问我:‘你为何面带怒容?与何人致气?’我将与黄大姐致气说了一遍。我那二盟兄说:‘你不知道黄大姐又相与这西关的武举张英,这张武举又有银钱势力,为何不与你反目?’我心中暗想:‘怪不得黄大姐骂我,是弃旧迎新了。’我同二盟兄将酒喝足,别了我二盟兄,一直到了蒲家湾。天有定更,鸦雀无声之时,我到他家推了推大门,大门紧闭。我越墙而过,站在院中,见屋内点着灯,有人说话。

我舐破窗纸一看,原是黄大姐陪着张武举吃酒。我刚要往屋内闯,又听黄大姐向张武举说话,我复又停步细听。黄大姐说:‘咱二人用了此法,害了丑鬼蒲贤,一来去了我眼中钉、肉中刺;二来咱二人作了长久的夫妻了!你那个东西寻了来未有?’张武举说:‘寻了来了,现在竹筒内。’我在窗棂外听着,不知竹筒内是何物?忽闻外面拍大门之声,知是蒲贤回家,张武举钻在桌底藏躲,我躲在柴禾棚内,黄大姐开放街门,见蒲贤喝了个酩酊大醉,从外晃里晃荡进了屋,见桌上有酒有菜,不问是哪的,又将酒喝了个干,躺在炕上就睡着了,亚赛泥坯。黄大姐低声唤张武举,我也溜在窗棂外偷看。见张武举、黄大姐二人用绳把蒲贤三道腰捆了个紧,将棉花套塞进蒲贤的嘴,将裤给他扒下,拿出竹筒有尺半长,感情竹筒内是一条长虫,把竹筒对准蒲贤的肛门,扣上这一头,用烧热火柱烫那长虫尾,长虫疼痛就往肛门内钻。”

刚说道这,老妈妈一步走进,拦阻说:“小畜生这事就是你知道,常言道:‘各扫自己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你陪着道爷喝酒罢,哪里来的这些酒话。”彪子刘清说:“别拦我,恼一恼,我替蒲贤去喊冤。”刘公说:“施主,你若肯替蒲贤鸣冤,方称得起好汉子,刘吏部必然管教你从此不受贫穷,你若愿意去告状,贫道我陪你去。”彪子刘清说:“我愿去告状。”

刘公说:“趁着天尚早,咱二人一同就去。”刘清说:“使得。”

二人走出大门外,离了三里堡,不多时进了景州南关,拐弯抹角来至公馆门首。刘清抬头一看,门檐挂着四个宫灯,五色彩绸,迎门影壁画着“指日高升”,影壁下安放九尊桶子炮,许多公差头戴红缨官帽,来来往往。彪子刘清停步不走。刘公往里便行,刘清叫道:“道爷,你往哪里走?告状在外边,若向里闯可就闯出祸来了。”刘公说:“无妨碍,刘墉与我是乡亲,告状咱上里边去告,没有祸害。”彪子刘清闻言,无奈随在后边,往里而行,众公差一见围上前来。刘吏部一摆手,众公差退了后,垂手而立。刘公走进上房,彪子刘清跟进上房一看并无大人,只见有二位戴红缨官帽的人扶侍道爷换了衣冠。刘清一怔,心中害怕,暗说:“不好,原来是大人出去私访,我可在家内得罪过他,今日这个乱子我惹的不轻。”心中一馁就跪在地上了。

刘公含笑说:“刘清不要跪着,你且站起来。”遂命人看酒。

张成、刘安不敢怠慢,吹口气之力摆了一桌酒席。刘公说:“刘清你且落坐,本部堂再陪你几盅,你的脾气我亦知道,还是你喝那连三盅才是,你不用拘束,放心大胆尽着量的饮罢,明日好在尸场去验伤,从今你母子不受贫寒。”刘清口尊:“大人万安,明日尸场验尸,若验不出伤痕,小人领罪。”大人闻言点了点头,且不言公馆之事。

再说武举张培元离了尸场,回到家中,坐卧不安,心中思想适才之事,若不花这百十两银子,仵作验出伤来,就大大的不便了。”家人送进灯,张武举用完了饭,一心想着去探一探黄爱玉。遂出了家宅,不多时来至公馆门首,向里面含笑说:“哪一位在此。”张成问:“有何事?”张武举说:“我前来探望表妹黄爱玉,求众位爷们方便方便罢。”

张成问:“你姓什名谁?”张英说:“我姓张名培元。”张成说:“我不敢作主,我去回禀一声去,你且候一候。”遂转身走进上房,将张武举来探黄大姐之事禀明。刘公说:“既是武举来探蒲黄氏,令他去探,你们退出,在窗外窃听他二人说些什么话,若有露言,把张武举扣住莫放。”张成答应,来在公馆门外说:“随我去见你表妹去。”张武举闻言,随着张成往里走,转弯抹角来在一间房外,张成说:“蒲黄氏就在此屋内,你进去罢,我不能相陪,我还得听差去。”言罢徉徜而去。

张武举推门而入,只见黄爱玉在屋内闷坐,一见张武举,不由得含嗔带怒骂道:“好一个丧良心的张英,你见死不救,素日你说能走门子窗户,奴遭这个事,你也不上尸场探探头,竟装聋卖哑,犹如乌龟,一缩头就不管了。你会雨后送伞,背后作揖,想不到奸夫不如本夫疼爱我,事到今日,我好悔也!”不由得落下泪来,张培元闻言不悦,说:“你不知情,见面迎头就连骂带数落我。我一知信,就找仵作去,在他手里花了一个大元宝,所以未验出伤来。我特意来望看你,你道骂我无情无义。你这孩子,想一想起先你相与地方瞎潘三,你因他穷,你又相与彪子刘清,刘清落泊了,十天半月不见面,你吃穿不丰富了,你托地方潘三向我借钱八十吊,后来本利未清。我找上你的门要钱,你把我拉进你屋,咱二人才套上,拉拢交情,八十吊本利我从此不要哩!我年供柴、月供米,又给你制备单夹皮棉、绫罗绸缎、衣服并簪环首饰,我花费的银钱无其数。

你终朝每日嫌你那丑汉子如眼中钉、肉中刺,谋害你丈夫是你情心愿意,你反怨起我来了!”只问得爱玉闭口无言。

刘吏部在窗外听了个真切,吩咐:“众听差人役即速锁拿张武举,莫要他走脱。”言罢,回上房去了。

众差役闯进屋内,把武举锁了。张培元说:“为何锁我?”

众人役说:“这是大人吩咐的,我们不知,明晨见了大人你就知道了。”一夜晚景不提。

次日清晨,州官至公馆伺候。刘吏部净面用点心已毕,吩咐外边调轿赴尸场重验尸身。执事差役仵作一概人等皆齐备门外,伺候刘公上了轿,蜂拥着出了景州北门。不多时来至尸场,大人落了轿,坐在行椅上,吩咐:“带过蒲黄氏、张培元问话。”

男女二人近前跪倒。刘公问道:“你二人谋害蒲贤一死实实招来,免得本部堂费那开棺重验的事;速速供招,免得你二人皮肉受苦。”黄爱玉见问,把柳眉一竖,杏眼圆睁,用手指定刘吏部破口大骂:“刘罗锅子,好一糊涂虫,可惜这吏部尚书教你作,我丈夫是病死的,你硬说死的不明,连验二次,并无伤痕,今日我与你誓不两立。”

张培元说:“我至公馆探望我表妹,你竟敢将我国家的举人上锁,无故受你之辱,咱二人非一同进京面圣不可,那时谁是谁非便见明白。”刘公微然哂笑:“好一硬嘴刁妇,给你二人一个证见,你们方可口服心服。”吩咐:“传刘清。”只见彪子刘清近前跪倒,口尊:“大人,小人刘清伺候。”刘公问:“他二人谋害蒲贤,你可知情吗?你可对证他二人。”刘清闻言,扭过头来,口叫:“黄大姐、张培元,你二人所作的事,不必嘴硬,大人皆都知道了,你二人若不招,恐其难讨公道。”黄爱玉、张培元见是半彪子刘清,心中纳闷,他从何处冒然而来,不知他二人回答何言?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验明尸铡奸夫淫妇 又一案蛤蟆路鸣冤

循环报应不非轻,劝君行善莫行凶。

明公不信世上看,王法难已将人容。

却说黄爱玉闻听半彪子刘清之言,来作证见,不由得将眼一翻说:“刘清你又犯了半彪子脾气来了,你作的什么证见喽。

是了,你有一日在我娘家门首,挨过来欲调戏我,你被我骂了一场,你怀恨在心,你今日依官欲报私仇,你奶奶不怕你作证见,我心无亏。”

刘清说:“黄大姐你别硬刚硬口了,你二人做的事我皆眼见。前几天我被你骂了一场,我怀恨在心,此话是实。我候至天有定更之时,就来至蒲家湾,见你家大门关闭得紧,我就越墙而过。只见你屋内灯光照着男女二人之影,低声所言之话,是商议要害蒲贤。我将窗纸用舌舐破,眇目一看,屋内之男子乃是张武举。你二人饮酒定计害你丈夫,正然商议,大门外蒲贤拍门。张培元藏在桌底,我藏在柴棚之内匿身,你去开放大门,蒲贤自外喝得酩酊大醉进屋。你又灌他一个大醉,身如泥坯,躺在炕上,人事不知。你同张培元二人用绳将他捆了个坚固,以棉花套子塞嘴,拿过一个竹筒对他肛门内一头,用烧红铁柱烫之。敢情竹筒内是一条长虫,那长虫疼痛难忍,就钻入肛门之内。那蒲贤焉有不死之理。我在窗外看了个真切,你还在此同大人撒泼放刁。我说的对不对?你二人若不口服心服,开棺给你一个证见。”黄爱玉、张培元二人一闻刘清之言,只吓的面如土色,哑口无言。

忽听刘吏部吩咐:“刘清前去破尸肚验来。”刘清尊谕,手持一把尖刀,打开棺,在死尸肚腹上豁了一道口,将长虫掏出,走至大人面前,单腿打千,双手举着长虫说:“请大人验看。”

刘公见此长虫,已在腹中憋死。不由得大怒,吩咐把黄氏、张培元带上来问道:“你二人还有何折辩,还不招供。”二人只得画了招供。刘公吩咐:“将二人绑讫入铡。”众刽子手不敢怠慢,遂把黄爱玉、张培元一同铡了。判断仵作图赃银一百两,蒙哄官府,充发黑龙江赎罪十年,地方潘三,知情不报,受赃八十吊,杖责四十,流放一千里,移交知州办理。饬知州将张培元家产分给刘清一半为业,不准徇私,知州称诺。刘清谢恩去领收家产。刘吏部饬差役把尸棺掩埋。

众役遵命把棺材盖钉上,执锨挖坑内之土,见坑内之土很暄,不费气力便挖出了尺半深之土,不料却露出两个男女孩尸。

差役不敢隐瞒,回禀大人:“坑内埋着男女二孩尸,请大人定夺。”刘吏部闻禀走近坑沿,验看男尸约有十三四岁,女尸约有十余岁,脖项上皆有伤痕,验罢吩咐刘安、张成:“问一问这众乡民,有认得这二幼尸的否?”这一言未尽,忽闻一人哭儿女声音痛切。刘公吩咐:“将哭尸之人带上来问话。”刘安、张成将哭尸之人带到大人面前跪倒,刘公问道:“你家住哪里?

是何名姓?多大年纪?坑内所埋二尸是你什么人?一一要你诉清。”那人口尊:“大人,小人家住苏家庄,小人名唤苏永富,年长五十三岁。所生二女一子,大女名唤苏吉平,今年一十六岁,次女今年一十三岁,名唤苏玉平,小儿今年一十一岁,名唤苏生。姐弟三人,昨日闲游散心,并未回家。小人今日下洼寻找,适遇大人判案,这坑内所埋男女二尸,正是我次女玉平、小儿苏生,不见大女吉平哪里去了?可怜小人只此一子,被人所害,恳求青天大人作主,访拿凶手,以雪此大仇。”言罢,叩头如鸡啄碎米一般。刘吏部吩咐:“你且领尸回家,本部堂与你作主就是了。”苏永富领尸回家不提。

这吏部刘公乘轿进景州入公馆,用了早膳,复又扮作云游算命老道,臂上跨一小小黄布包裹,包裹内包着百中经、命书并纸笔墨盒等物。手内拿着两块毛竹板,暗暗出了公馆后门,顺大街出了州城,欲奔庄村访察此案。不觉来至荒郊,见迎面路上有一磨盘大的蛤蟆,拦阻道路。刘公心中纳闷,这世上那有恁大之蛤蟆,必然其中有蹊跷之事,遂问道:“你这蛤蟆拦路,必有奇冤,若有冤情,你在本部堂面前连叫三声,本部堂就准你之状,我随你前去。”这蛤蟆真也奇怪,向着刘公“呱呀呱呀”连叫了三声,往东蹦跳而去。刘公见此光景,点了点头,只得跟随在后,走了十余里,见迎面是一运粮河阻路,只见蛤蟆跳入河内。刘公一怔,暗说:“不好!我可不能随你过河。”

正在踌躇之际,忽见从下流逆水而来一只小船,船上是两个人。遂点手呼唤:“稍公,向这边撑来,渡我过河,我多给渡钱。”这船上二人乃是兄弟二人,兄名黄六,弟名黄雄,在河内驶船为名,终日竟劫来往客商金银货物,把客商捆缚抛在河中。素日依仗这南边有一安国寺,内有免二王爷替身喇嘛阿阿弥,不行正道,抢霸民妇,手下有五百喇嘛凶僧。这黄六、黄雄作水上的买卖,得了珠宝,必然奉敬阿阿弥喇嘛。

今日正然要回家,见西岸上有一云游老道,喊船渡河。黄雄说:“哥呀,你看河岸唤船的老道,好像审断黄爱玉的刘罗锅子,今打扮老道模样,不知访察何事?莫不是咱弟兄抢了苏家吉平女之案被人告发,他前来私访也是有的。咱何不将他诓上船来,结果他的性命,绝其后患。”黄六说:“有理。”遂把船拢了岸,搭上跳板,口呼:“道爷,请上船罢。”刘公立刻上了船,黄雄撤了跳板用篙一撑,船至河心,将篙放下,遂问道:“你是刘罗锅子,假扮老道前来私访苏家丢失儿女之事否?今日教你死个明白,那是我弟兄所作所为,我名黄雄,那是我哥黄六。”言罢,近前抓住刘公,刘公喊道:“施主莫要错认了人,贫道是游方算命之人,贫道不晓得刘罗锅子是何人呀!”二凶徒任你说破了嘴,只当耳旁风,把刘公捆上,望河内一扔,只听“扑通”一声,刘公沉入河内。

刘公命不该绝,忽然一阵狂风,蛤蟆驼着刘公腾空越上东岸。刘公缓了一刻工夫,睁眼一看,绳索已开,小包裹并未失落,便对蛤蟆说:“你还须头前引路。”只见蛤蟆往东蹦去,刘公背负小包袱,在后相随,不多时见迎面有一座庄村,再找蛤蟆不知哪里去了。只见地上有一柬帖,遂近前弯腰拾起一看,上写四句言语,道:我本太白李金星,引领前村访吉平。

逢凶化吉休惧怯,自然现出事真情。

刘公观罢柬帖,心知是金星相救不死,遂望空拜毕,竟奔前面村庄而来。不多时进了庄村,手打毛竹卦板,口中吆喝:“算灵卦,讲子平,老算寿数,少算求财望喜,婚姻成否?能破小儿关煞,观阴宅,寻龙点穴,阳宅催吉修方”正然吆喝,忽闻那厢街门一响,走出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见他印堂带暗,面皮焦黄,乌云蓬松,愁眉不展。口唤:“算命的,你老往这里来。”刘公闻唤走至近前,问道:“这位姑娘,与何人算命?”女子说:“你随我院中去,给我婆母算命。”刘公心中纳闷:“这大的姑娘,未开脸如何有了婆母!且随他进去看个分明。”女子引路,刘公后面相随,只见这所宅院很阔,走马门楼上安走兽,影壁墙上画着福禄寿三星,磨砖对逢,方砖墁地,二道门乃是垂珠门楼,进了垂珠门,乃是客室厢房,心中犯疑,这所宅院必是宦家,为何这院中清清冷冷,并无人烟。

暗中交代,这所宅院乃是乡宦王百万之住宅,这王百万膝下无子,只有一女。父女于清明节去祭扫坟茔,被恶霸佟林遇见,抢其女,王百万大怒,揪掳佟林拚命,把佟林面上抓伤。

佟林大怒,将王百万父女杀死,率领众恶奴把王百万之家产搬运一个净。王宅的家奴院公不敢惹他,皆已散去。佟林着黄六、黄雄看守此宅院,故此黄六、黄雄把苏吉平抢了来,就住在此宅内。

闲言叙过,刘公来至北楼,问道:“你婆母在哪里?请出来好讲命。”女子闻言,二目流泪,双膝跪在刘公面前,口呼:“道爷,你老年高有德之人,慈悲为本,善念为门,奴见你老非有歹意,奴将实言对你老说明,只求道爷给奴父母送一信去,必感道爷再生之恩,千万莫要泄露机关。”刘公问:“你有何天大之事,本部堂与你作主。”女子闻言一怔,遂问:“道爷你老为何称我本部堂,莫非你老是哪一家大人前来私访,若果是大人前来私访,难女今日可见天日了。”刘公叫声:“女子你既识破本部堂,本部堂也不能瞒你,我本是吏部尚书刘墉字石庵,因苏家庄苏永富告在本部堂前,本部堂准了他的状,今日暗出公馆,假扮云游老道算命前来,私访苏富之大女儿下落。你这女子有何冤枉大事,烦我给你父母送信,你可言来,我好替你代信。”女子听了大喜,遂说道:“难女就是苏吉平,是被恶徒黄六、黄雄抢了来,勒死奴的兄弟小妹二人。二凶徒欲逼难女成亲,难女不允,难女日日如坐针毡,只求大人救难女速出火坑,感大人再生之德。”难女正在向刘公讲说,忽闻大门外啪啪拍门之声,喊叫:“丫头开门来,你家大爷、二爷回家来了。”

苏吉平吃了一惊,说:“大人不好了,两个凶徒回来了!”

刘公闻言一怔,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只急得苏吉平东瞧西看,心无主意,猛然瞧见墙壁上挂着一个盖篷,遂即摘将下来,口呼:“大人你老暂且屈尊一二,伏在地上,用此盖篷把你老罩在底下,以免凶祸。刘公无奈,蹲身用盖篷罩住。苏吉平嘱咐道:“你老在内,且莫摇动。”苏吉平这才往外来至大门以内,把门开放,强含笑脸,称:“二位爷回家来了,迎接来迟,望祈宽宏。”两个凶徒闻言大悦,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沤烟计刘公脱难 卧虎村二黄被擒

边理枝头花正开,妒花风雨便相催。

愿教青帝常为主,莫遣纷纷点翠苔。

却说黄六、黄雄闻苏吉平逢迎之言,心中大悦。遂来至北楼落坐,苏吉平问:“二位大爷吃何饭?小奴好去做。”黄六说:“我想蒸包子吃,你快蒸来,我弟兄还有紧事前去办理。”苏吉平问:“有何紧要事?”黄雄说:“皆因有一刘罗锅子,假扮老道前来私访,被我哥俩用绳捆上,投入河内,不知何人把他救起,捆他的绳被扔在洼地。故此我弟兄用完了饭,好去找寻刘罗锅子,把他乱刀剁死,方趁我弟兄心意,急速快蒸包子。”

刘公在盖篷下闻言暗想:“不好,两个凶徒若吃蒸包子,必用盖篷,若一掀盖篷,必然看见我,我准有死无生。”不由得心中害怕。这苏吉平闻听二恶徒要吃蒸包子,须用盖篷,遂心生一计,暗将柴禾用水泼潮,向灶口一填,用火点着,沤得屋内尽是烟。两个凶徒怒道:“为何用湿柴烧火,熏你大爷、二爷之眼。”苏吉平说:“不是湿柴,大约是烟筒犯风不过火,须得打一打烟筒,就不冒烟了。”两个凶徒闻言,一个上房去打烟筒,一个凶徒去往东楼避烟。

苏吉平见两个凶徒皆去了,忙忙掀开盖篷,说:“大人,急速快离开这凶险之地,可从这北楼后往西行,西墙下放着一只小破船,可蹬着破船越墙速回公馆,发兵围了这王家院拿获两个凶徒,救难女出此火坑,感大人再造之恩。”刘公闻言,忙忙往北楼后身急行。竟奔西墙而来,见西墙下果有一小小破船,遂蹬小船上,在墙头望墙外一看,墙高有一丈多,心中为难下不去,又恐两个凶徒看见。正在两难之际,忽闻楼上喊嚷:“老道爬咱们的西墙来了,快抄刀咱们剁他去。”又闻下楼之声,刘公被这一吓身形跌在墙外,幸亏墙外有一垛柴禾,并未跌重,站起身形钻入芦塘之中。这黄六、黄雄手提钢刀来至西墙外,不见老道踪迹,黄雄说:“大约老道必在芦塘之内。”黄六说:“老道自投罗网,也跑不了他,咱先去吃饭,吃饱了再杀他也不迟,量他也飞不上天去。”不言二凶徒回家用饭。

再说刘公在芦塘内听不见外面说话,这才出了芦塘。见天已过午,腹内又饿,只得顺小路往前奔走,远远望见一座村庄。

心中想道,我不如奔到此村,一则化一顿斋饭,二则问一问进景州从哪里可行,这且不提。

刘公所见之村名卧虎庄,村中有兄弟二人,兄名王忠、弟名王平,皆好打抱不平。王忠娶妻冯氏,所生儿女皆立不住,现时又生一子,方八个月。今日王忠、王平赶集未回,天已过午,冯氏恐他弟兄二人赶集回家用饭,遂将孩子奶饱放在炕上,用被遮盖好,这才下炕去做饭。饭方做熟,忽闻柴门之外有化缘之声,冯氏来至门内一看,原是年迈老道化缘。遂口尊:“道爷改门去化,我这里不宽裕。”刘公闻言,心生一计,遂说道:“女菩萨,化缘是小事,贫道细观贵宅主凶寒,苦是小事,不立子宫是大,总然有子不过三五岁必然夭殇。”冯氏闻言一怔,暗想:“怪不得所生小儿立不住,原是住宅主凶。”遂口尊:“道爷,既是风鉴高明,请进院来给我们观一观阳宅,若将宅子调理吉顺,我家男子回来,必然重重酬谢。若是道爷时下饥饿,锅内现做的小米干饭,先充一充饥。”刘公闻言心喜,随跟冯氏走进屋内落坐,冯氏正然给刘公盛饭,只见王忠、王平从集上还家,看见冯氏给老道端饭,心中不悦。冯氏见他哥俩面上生嗔,就知是为给道爷饭吃之故,遂迎上前说道:“这位道爷能观阴阳宅,说咱家不立小口,总然有子,三两岁上必夭殇。故此请道爷调理调理阳宅。静候你兄弟二人赶集还家,请道爷说一说家内之房的毛病,故此请道爷吃一碗小米干饭。”

王家弟兄闻言,回嗔作喜,遂含笑说:“道爷,粗茶淡饭,不能适口,多有慢待,改日补情。请道爷炕上坐坐,在那被上暖烘。”刘公遂问道:“二位施主,贵姓尊名?”二人说了名姓,刘公说:“施主的贵宅主不立小口,皆因大门在西南,若将这北房高起,大门改在东南,子息必旺。”王忠说:“多承道爷指教,现今我生一子,方八个月,身体肥胖。”遂唤冯氏将咱狗不理抱来,看一看长命是短命。”冯氏在外面说:“咱那狗不理不是在炕上,棉被内睡着了么?”王忠闻言,见炕上只有一床棉被在道爷身下坐着哩,遂一拉棉被,刘公一欠身拉出被来一看,只见孩子已被憋死了。刘公一怔,王忠大怒说:“老道你将我孩子坐死,你得偿命!”王平接言说:“哥哥不可动怒,一则道爷风鉴是应验了,不该立子。也是狗不理该着死在被内,不动不哭,谁知被内有孩子;哥哥你若不让道爷被上坐,孩子也死不了。”王忠闻言,所言有理,怒气已息,遂口尊:“道爷适才是我一急冒犯,多有得罪,望祈恕我之过。孩子死了,不要紧,从此非套交情不可!”刘公心中过意不去,说:“施主,贫道扰了一顿斋饭,又将小施主坐死,与理不合,令我惭愧。”

王忠说:“无妨!”遂叫王平将死孩携去埋在庄东,王平去埋死孩子不表。王忠吩咐冯氏去炒菜,自己去烫酒。放上炕桌,立刻端上两碟炒菜:一碟炒豆腐、一碟炒鸡蛋,放在桌上。只见王平埋孩回来,遂一同坐下饮酒。王忠说:“道爷,未领教在哪出家,道号何名?请道其详。”刘公说:“贫道在北京吕市胡同吕祖堂出家,道号卯金刀。莫轻视贫道在小庙内焚修,我在顺天府与五府、六部、九卿、四相皆有往来。若你弟兄上北京,贫道必有照应。今日相逢投缘,不敢久恋,多有搅扰,趁天色尚早,就此告别。言罢,手提小黄包袱走出大门,王忠、王平弟兄二人相送。

刘公抬头见迎面跑来一女子,蓬头散发,哭哭啼啼,口内只喊“救命。”往后面一看,见是凶徒黄六、黄雄二人,各持钢刀从后赶来。见女子乃是苏吉平。刘公喊道:“二位施主,快抄兵刃,救那女子,捉拿那两个凶徒。”王忠、王平依仗壮年气力,好打不平,一闻此言,弟兄二人各抄一根木棍,作为兵刃,让过女子,闯上去大喝:“狂徒,好无道理,明明世界,朗朗乾坤,竟敢行凶。”黄六、黄雄闻言,抡刀照着王家弟兄剁来,王忠、王平用木棍相迎,四人打在一处。这两根木棍被两把刀削得竟成木橛。王家弟兄眼看要落下风之际,忽来一骑马,马上一人,乃是彪子刘清赶集讨帐而回,路过荻子湾卧虎庄,看见四个人打杖,两个人欲败。又见那旁站立着一位道爷,一位姑娘,仔细一看,道爷原是钦差刘大人,又扮作老道,必是前来私访。认得黄六、黄雄哥俩,素日不行正道,我且助王家弟兄一臂之力。遂甩镫离鞍,手执马鞭子冲上去,这鞭子杆乃是熟铁折打的十三斤多重。高叫:“黄六、黄雄休要横行,你彪祖宗来也。”黄六抡刀来剁刘清,刘清用铁鞭杆将刀碰开,横扫一铁杆,把黄六打倒。黄雄见黄六跌倒,上前来救,被刘清用铁鞭杆向黄雄头上虚打一铁鞭杆,黄雄用刀往上架,身上露空,刘清抽回铁鞭杆拦腰一鞭,把黄雄亦打倒在地。王忠、王平赶过去把黄六、黄雄又毒打一顿。刘清说:“不可打他二人,把他二人捆了去见钦差大人。”王忠、王平忙问:“钦差大人在何处?”刘清说:“那旁站立的道爷就是钦差吏部尚书刘大人。”王家弟兄闻言,急忙来至刘公面前,双膝跪倒说:“小人弟兄二人不知大人前来私访,请大人赦小人弟兄冒犯之罪。”

刘公闻言,近前将王忠、王平搀起,说:“二位壮士请起,你弟兄暂且在家候等,本部堂赴山东察办回来,我必将你三人奏明圣上,保你三人皆得一官半职;刘清你将黄六、黄雄捆送至公馆,令刘安、张成按本部堂书柬行事,将二凶徒铡了;将这难女苏吉平之父母传到公馆,将他领回家中去,结案。”遂将书柬递与刘清。刘清接过书柬,叫苏吉平乘马。王忠、王平相帮押解黄六、黄雄奔景州公馆。临行刘公吩咐:“本部堂不回景州了,令执事人马赴德州接我。”言罢,奔大道向南去继续暗访民情。

走了大约有十数里之遥,见有一界牌,上写北是景州境界,南是德州境界。观罢,又向南行约十数里地,不觉太阳坠落西山,天色昏黑,见迎面有一宅院,掌着灯光,遂奔灯光而来。

不多时来至近前一看,原是村边草房两间,灯光从窗口射出。

遂近前扣打柴扉,借问:“何处有店房投宿?”只闻院内脚步之声,口内问:“吾儿回来了?”遂开放柴门一观,说:“原是一位道爷,为何昏黑还来化缘,老身家实贫寒,改门化罢。”

刘公道:“女菩萨,贫道非是前来化缘,乃是借问一声哪里有容身客店?”妈妈说:“庄子小并无店房,庄中有一座奶奶庙,并无僧道,有一位教读的先生书房在内,可以存宿。”刘公闻言说:“多承指教。”遂入村中。举目一看,果有一座庙堂,近前扣门,从内走出一人,开门问:“老师回来了?”一开门见是一位道翁,问道:“夜晚至此有何公干?”刘公说:“贫道赶不上站头,特来借宿。”那人说:“我们老师前村会课去了,尚未回学堂。”遂让刘公书房坐,刘公进书房落坐,学生献上茶来。刘公见书房内是四个学生,遂问:“你们老师为何不在书房?是何功名?姓什名谁?”那年长些的学生名张光先,见道长相问,遂答道:“我等老师姓许名连登,家师在庠是廪膳生。

今日赴前村会课去了,此时还未回来。”刘公问:“你们四位哪一位恭过喜。”张光先说:“才作文章,并未出考。”刘公说:“将你们佳作拿来,我领教领教。”不知张光先怎样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访民情二女诉冤情 收义女怒追刘公阻

家有黄金着斗量,不知养儿在学堂。

黄金有价书无价,书比黄金分外强。

话说张光先闻言,遂将文章递过来。刘公接阅一遍,乃是初作文,文浅不佳。遂说道:“此文太浅,我依此题代你作文一篇。”遂提笔不假思索,将文作完,递与张光先,各自安寝。

一夜晚景已过,日出三竿,刘公辞别,四个学生送刘公至庙门,拱手相别。

且说这许先生自东庄会课,天明回书房落坐,问学生:“所留下之题作成否?”四名学生将刘公所作这文章呈上,许先生见了文章,吃了一惊,问道:“所作文章太渊博了,莫说你们作,连我也作不上来,这是何人所作?”张光先遂将实言禀明,许先生闻言,暗想:“此必是哪一家大人扮作老道私访何事,天晚宿在此也是有的。”不言先生纳闷。

再表刘公出了奶奶庙,一直奔德州而来。走了有十数里地,自觉走得腿痛,便将小黄包袱放在道旁,坐在柳荫下歇息。忽然抬头看见从南慌慌张张跑来两个女子,披头散发,汗流满面。

二女子大的不过十七、八岁,小的不过十四、五岁,气喘吁吁往前跑。刘公腹内暗想:“此二女必有大事!”遂站起身形,口呼:“二位女子,且慢行走,大约你二人必遭冤屈之事,对贫道言明,或可与你二人作一个主,可否?”两个女子闻言止步,观看打量老道士,凛凛身材,昂昂气色,眉分八彩,目若朗星,胡须根根见肉,上身长,下身短。暗想:“这位道爷与别的道爷大不相同,此必是哪一家大人前来私访,也是有的。不如将天大的冤枉对他言明,或许能报了奴家大仇,遂口尊:“道爷,你老若救了难女,报了大仇,就是结草衔环也报不尽你老的大恩。”那小些的女子说:“姐姐,好无主意,这化缘的老道,有什么势力,给咱们报仇,出家人专好哄骗妇女的钱财。老道呀!

你错打了定盘星。我二人是逃难之女,并无带着钱财,你只可进庄村化斋去罢。老道闪开路,让我们过去,前去刘老罗锅子案前喊冤告状,若一步走迟,恶霸赶来,我们残生难保。”刘公说:“二女子且慢走,贫道我好打不平,就有土豪恶霸,我也不惧。”那小些女子问:“八成仗着山主的根子硬,你才敢说这么楞睁。”刘公说“实对你们说罢,我在北京城出家,我是乾隆皇爷的替身,三六九我上金殿问安;合朝文武皆都有交情。

今日我出京访道查办事情,故而敢说此朗言大话。”那小些女子问道:“你常在京,你可认得在京作官的刘老罗锅子吗?”

刘公说:“怎么不认得,他与我同乡邻居,同在一书房念书,又是朝北磕头的弟兄,我二人交情甚深。”那小些的女子闻言,说:“姐姐,感情道爷根子果硬,咱们的冤枉屈情对他说了,好代咱们报冤仇。”那大些的女子闻言,腹中暗想,“看此道爷行动言语光景非是真老道,必是哪一家大人前来私访也是有的。”

想罢,遂羞羞惭惭地说:“道爷,难女家住德州城北十里佟家坞,父是秀才,难女名唤陈玉瓶。这佟家坞有一家乡宦,姓佟名林,他兄乃是参将,他两个儿子皆是武童。道府州县衙门常有来往交情,素日仗势欺人。所作之事霸道无法,在安国寺抢一王小姐,他的父找上门拚命,佟林大怒,将他父女杀死,王姓的万贯家财皆抢了去据为已有。佟林横行霸道,越闹胆越包天,院中养着打手有一千上下的人,地洞内藏匿着有三千勇丁。他家有九间朝王殿,七处抱厦厅。杀人场在后花园里,有一处万人坑。素日霸占人家地亩,硬抢良民妇女。前三四日难女乘坐轿车走亲戚,被佟林看见奴家,命众恶奴上前抢,将工人王小二打死,连车带难女抢到他家,风闻我父赴州告状,这恶霸佟林有手眼在州里,用钱上下打点通了,说我父借他一百两银子,是情愿将女折价。说我父诬告状,打了戒笞,掐在监内。这贼佟林立逼难女成亲,难女至死不允,将难女送在冷房,饿了难女三天,他指望难女饿极应允亲事。”刘公问:“既是三日不给你饮食,就当悬梁自尽以全贞节才是正理。”陈玉瓶说:“难女有心自尽,一则有他家掌家婆看守;二则奴父只生奴一人,谁人送难女之父终?何人报此大冤仇?”

刘公问:“你们怎能出了恶霸的院中。”陈玉瓶说:“难女因饿无奈,假意应允,以酒将恶霸灌了个酩酊大醉。难女欲要逃生,就是这位丫鬟姐姐,在旁猜透难女的心意。他说:‘姐姐莫要心慌,我是被他折算来的,我有心逃走,不得其便。我看姐姐有逃走之心,院中路径你又不熟,不如咱姐妹一同逃走。’商议已定,我姐妹从后院门逃出,走了一夜,方遇见道爷。”

刘公闻言,暗恨恶霸佟林。丫鬟在旁说道:“道爷你将我们问了个明白,你可给俺们写一张呈状,我姐妹好去刘罗锅子那里去告恶霸佟林呀。”刘公说:“写状不便,我这有马鞭子,你们拿它去见了刘吏部,将马鞭子呈上去,比呈状强,必准你们状纸。”丫鬟说:“俺不信?”刘公说:“你别把这马鞭子看轻,这马鞭子乃是乾隆皇爷御赐刘吏部的,窗兄刘墉又送给我。你若将此马鞭子呈与刘吏部,必然准状,此鞭子比状纸更灵。”

言罢,递将过去。

陈玉瓶接过马鞭子,心中一动,暗想:“听道爷口气,见其情形,真上加真,必是吏部刘大人前来私访。我不如认他为义父。好用心给我家报仇。”想罢,口尊:“道爷,既受你老大恩,无恩可报,难女情愿拜你老为义父。”言罢,跪下拜了四拜。刘公摆手说:“我不能收义女。”陈玉瓶说:“若是不认难女,我跪死在此。”刘公无奈,只得应允收下,口唤:“女儿起来罢。”

忽闻丫鬟在一旁啼哭道:“我和小姐一般苦楚,为何人同命不同!”刘公问:“你为何与我义女般苦楚。”丫鬟说:“难女非是恶霸佟林用银钱所买。难女家住德州城南张家寨,我父名张用,年方四十三岁,依靠种庄稼为生。那一年遇着岁歉荒旱,家无隔宿之粮,难已度日,耳闻有佟家坞佟林放谷济贫,我父也去领了谷一斗,谷中竟搀些秕糠稗子,一斗竟落七升。”

刘公说:“既是放谷济贫,何在乎短少,好歹度生就好!”丫鬟闻言,“咳”了一声,说:“他不是济贫,竟是冤人。一月行利二斗,两月四斗,滚利盘剥。每斗算钱一吊六百文,至到如今,该还他多少钱。佟林立逼我父要钱清帐,我父向他理论,佟林大怒,吩咐恶奴将我父吊打,浑身是伤,我父受刑不过,情愿变卖田宅清还。如偿不够,情愿充当苦工折补。恶霸佟林闻言大悦,说:‘你何不早说此话,省大爷我生气。田宅两件大爷我皆不要,你留着好过冬养生。闻你有一女,甚是伶俐,送到我府作一使女丫鬟,就算清帐,你愿意否?’我父欲待不允,又怕恶霸佟林动怒用刑,万般无奈,将难女送在佟林之府,给难女起名谷妮,因一斗谷折来,起名直到如今,已三年半了。父母不来见面,道爷你老想想,难女屈情不屈情”正然讲话,忽闻銮铃声响,抬头一看,从南跑来两匹马,马上坐着二人,头戴着红缨帽,身穿砂红满洲袍子,外套黄马褂,足登青布快靴,腰挂单刀,二人一样打扮。这二人一名张功、一名李能,乃是佟林的两名管家。马趟尘土蔽天,扬鞭打马来至柳树下切近,“扑扑”一齐跳下马来,用鞭子一指喝道:“好两个丫头,竟敢私自逃跑,我二人奉主人佟大爷所差,前来追你们,不怕你俩跑到天边,也将你两个丫头追回,你俩竟教我二位大爷费这一遍事。”言罢从马上拿了两条绳要拴两个难女,只吓得陈玉瓶二女子身似筛糠,面如金纸。刘公见此光景,心中不悦,问道:“你二人是哪里来的?男女授受不亲,为何用绳捆这两名少女?”两名恶奴闻言,把眼一瞪说道:“老道你化你的缘去,莫管闲事。”刘公说:“我可不好管闲事,今日遇见我得问个明白。”恶奴说:“这是我家买的妾,那是我家丫鬟,二人逃跑,我家主人差我们四处追拿,今既遇见,把他捉回去,见我们家主人治其罪。”刘公闻言微笑:“你二人勿庸巧言哄我,他二人将实言对我说了,若依我说,二位行一方便,将这二女子释放,回复你家主人,就说未赶上,何处不是积阴功!”两个恶奴闻言,将眼一瞪说:“老道,好不通情理,八成吃了灯草灰了,说话这么轻巧。你少管闲事,是便宜。”

言罢近前捆了二女。刘公大怒,喝道:“好两个奴才,狗仗人势,横行霸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竟敢抢霸民女。”恶奴张功大喝:“老道好生无理,你瞎了眼睛,自遭其祸,你是拐带人口,今日将你也拴了去见我们家大爷去。”李能拦阻说:“不可,老道有了些年纪,咱们也得惜老怜贫,放他去罢。”

张功说:“便宜他。”二人言罢,乘上马牵着二女慢慢行去。

刘公只急得干搓手顿足,打咳声:“悔不该留恋二难女,耽误逃生,我好亏心。不如我赶上前去舍我之命去救二难女。”

方要赶去,忽闻身后有小车之声,扭项一看,原是一名二十多岁小伙子,推着一辆小车来至近前。那人把小车放下,问:“老道,你们这是什么事?对我说明,别教我心中纳闷。”刘公见问,遂将始末原由说了一遍,问那人:“你能将二女劫回来否?”

推车人说:“我可好打抱不平,就是性如烈火,我若一怒打死了人,我得打人命官司,我抵偿未有你的事,我可不去。”刘公说:“你若去劫回二女,莫说打死一个人,就是打死十个八个,皆是我一人承当,不与你相干。”推车人说:“既然如此,你可别跑呀。”刘公说:“我焉有脱逃之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放心去夺回二女,连我亦感你的情分。”不知推车汉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猛英雄怒打恶奴 住小店实说真话

烧酒赛过灵丹,古来就有烧锅。

官员庶民人人喝,吃上几杯不错。

一来消愁解闷,二来身上快活。

只可少饮莫贪多,大事能成不破。

惟独喝酒不济,我劝明公别学。

三盅入肚耍毛包,战边拿枪动刀。

走道一溜歪斜,满嘴胡噙嚼毛。

遇着光棍用拳捣,醒酒懊悔讨臊。

却说推车汉一闻老道之言,伸手把支车的三十三斤重的一根熟铜锏抄在手内。

列位说:“此书说得太离奇,推小车的哪有铜锏,又是用锏作支车棍,岂有此理。列位有所不知,推车汉系家住徐州佩县城南十里范家营。姓范名鼎字孟亭,先祖曾作总兵,此锏乃他先祖遗留。这范孟亭自幼身高力大,十三岁进了武学,长成丁父母下世去了。自己家道消索渐渐贫寒,无奈仗着力大无穷,只得推着小车运米赶集贩卖,生来性直气刚好打不平,这熟铜锏随身带着,一来可做支车之棍,二来可以防身。

闲言少叙,且言范孟亭手执铜锏大踏步追赶二恶奴,去劫两个难女。丹田攒力一声喊嚷:“吠,好两个小子,快快留下两个女子,若是牙崩半个不字,管教你死无葬身之地。”这两个恶奴带着两个女子走得慢,耳轮中忽闻有人喊嚷,回头一看,见一人手执铜锏赶来,就知是来劫夺二女之人。“来者必然不善,善者必然不来,咱弟兄二人以大话将他吓走,少费些气力,岂不是好?”二恶奴商议已定,见来人已至近前,遂将腰刀亮出,用刀指:“吠!好一胆大包天的小子,莫非你在锅里睡觉,说话怎么太焦(骄)。量你也不知我二人哪里所派,俺二人名张功、李能,奉佟大老爷差派,来追拿丫鬟并新买的妾小,你若知时务,快快回去,莫管闲事,若执迷不悟,恐你惹火烧身,那时后悔晚矣!”

范孟亭闻言,气往上撞,把熟铜锏一抡,照着张功打来,张功用刀相迎,只听一声响亮,将刀磕飞,铜锏砸在张功肩背上,张功“哎呀”一声倒卧在地。李能见此光景,敌不了此猛汉,遂心生一计说:“你当真是一条好汉英雄,你将名姓留下,俺二人回去禀我家主人得知,你敢到我主人那里去吗?若敢去,算你是英雄好汉。”范孟亭闻言,哈哈大笑:“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名范孟亭。今留你这两个狗头之命回去送信,你老爷随后就到,去向你主家清帐。”李能闻言,把张功扶上了马,二恶奴急忙逃去。

范孟亭来至刘公面前,说:“道爷,那两个女子哪里去了?”刘公说:“二女子贫道令他投奔黄家寨他姨娘家去躲避凶锋,领教义土,尊姓高名?家乡住居?”范孟亭见问,遂一一说明,又道:“我欲赶到佟林家杀他个鸡犬不留,方趁我心。”

刘公说:“那可不必,你若有心报打不平,你随我进德州,在刘吏部公馆告他一状,你可愿去?”范孟亭闻言说:“好老道,作事真有肝胆义气,道兄若不嫌在下贫寒,咱二人向北磕头拜为盟兄弟。”刘公摇手说:“自幼未拜过盟兄弟。”范孟亭说:“我愿意,你不愿意亦不中。”立刻堆了三堆土,以三根草棍插在上面,遂拉老道一同跪倒叩头。刘公心中一想:“看此人性直口快,义气豪杰,久后定有用处,与他拜了弟兄罢。”二人向北叩头已毕。范孟亭说:“我今年二十三岁,不知大哥的年庚?”刘公说:“贫道今年六十四岁。”范孟亭说:“吾给大哥叩头,不知大哥姓名住处?”刘公说:“我姓卯名金刀。与刘吏部同乡同村居住。”范孟亭口呼:“大哥快上小车,我好推着你进德州城。”刘公上车,范孟亭搭绊推车,往正南而行。

不多时远远望见德州城,只见迎面来了一族人马,后抬着一乘文华大轿,乃是空着,原来是州官往北迎接吏部尚书刘大人的。刘公心中明白,说道:“贤弟,咱不可让州官之路,令州官闪在一旁让咱过去才是正理。”范孟亭说:“若冲撞他的马头,准挨他的板子。”刘公说:“适才你是英雄好汉,临到此时怎么草包了,别看我是云游老道,刘吏部与我一盟,我说怎着,他就得依我而行,你闯出祸来有我哩。”范孟亭说:“咱就撞。”

言罢,推着小车往上就闯,前头衙役喝道:“推小车的还不快闪在一旁。”范孟亭只当耳旁之风,硬往上闯。州官一见大怒,吩咐:“将这斯拿来。”众役不敢怠慢,将范孟亭揪在轿前跪倒,州官问道:“为何见了本州不闪路,硬往上闯,是何道理?给我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遂将范孟亭立刻打了二十大板。范孟亭立起身来,向州官说:“你既敢打了我二十大板,我的大哥准不依你,别小视我大哥是云游老道,他和刘吏部交情甚深,一句话你的顶子安不牢。”州官闻言,怒道:“既然如此,将老道给本州带过来。”众役遂把刘公带至州官的轿前,立而不跪。

州官怒喝道:“好一野道,见本州昂然不跪。”吩咐人役给本州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只见范孟亭连连叩头,口称:“太爷在上,我的大哥今年六十四岁,不能受刑,求太爷还打小人罢。”

州官闻言赞羡不已落,“你道是一个好人,看你之面,本州饶恕他,从今不许这等无礼。”范孟亭叩头谢恩,州官人马轿夫徉徜而去。

范孟亭站起,口呼:“大哥快上小车,快进州城,天已晚了,就赶不上进城。”刘公说:“贤弟挨了二十板子,恐你推不了车。”范孟亭说:“无妨碍,犹如吃了一颗大葱似的。”刘公闻言乘上小车,范孟亭推着小车。

不多时已至德州城外,方上吊桥,只见桥上站立一人,歪戴着小帽,手提画眉笼,未曾行走东倒西歪,有八九成酒醉,一歪歪在小车之上,大怒道:“你这混帐的小车子,为何往爷爷身上推?你在这德州城里关外哨听哨听,你二祖宗饶过谁?

今日在太岁头上来动土,好你这杂种。”范孟亭闻言大怒,撂下小车,赶上前去一巴掌将醉汉打倒,滚在护城濠内。不管醉汉的死活,抄起车把推进城。见城内有铺面齐全,来来往往人烟稠密。忽见街东挂着彩绸宫灯,乃是一座公馆。刘公叫道:“贤弟且停车,天已晚了,咱就在此店内宿下罢。”范孟亭闻言一皱眉,说:“大哥,这可使不的,未曾要住店也得看一看,这是吏部刘大人订下的公馆,大哥教小弟闯州官的轿,挨了二十板子,若再闯公馆,我这脑袋可安不住了?”刘公说:“刘吏部与我相好,咱就住在此店罢。”范孟亭说:“我不上大哥的当了。”刘公说:“兄弟你若害怕,为哥的在头前行。”方要迈步,范孟亭一把拉住说:“大哥非住此店不可,咱有商议,此店乃是黄永裳所开,我贩黑豆就住在他这店内。我们相熟,既改了公馆,必然不住外人,我见一见黄掌柜,暂住在他的火房内,大哥屈尊些可否?”刘公说:“可行。”范孟亭闻言,二人一同进了店,只见黄掌柜迎出来,说:“范大哥,今日得屈你的驾住偏房小屋,上房贴了公馆,若是生客,我不敢留住。这位道爷是你什么人呀?”范孟亭说:“这是我大哥,小屋也可。”

二人进了小屋。

刚然坐下,忽闻外边有女子喊冤之声,只见两个听差的衙役问道:“你这两个女子有何冤枉?状告何人?”这两个女子说:“状告霸道佟林。”二公差闻言不悦,喝道:“好胆大捉死的两个女子,你竟敢诬告好人那佟大爷我若为了难,到了佟府去借钱,借十吊不能给八吊。”那个说:“佟大爷待我也不错,给与我五两银子两瓶酒。”这一个说:“得恩不报非君子。”那一个说:“忘恩负义匹夫行,趁着大人未入公馆,咱把两个女子拴起送到佟家坞去,咱俩又得若干银子。”二人遂用绳把陈玉瓶并丫鬟拴了,拉拉扯扯入在后院去了。

刘公见此情形不由得大怒,骂出口来:“好两个狗才,竟敢作此无法无天逆理之事,这德州狗官瞎了眼,我就是吏部刘墉,他向哪里接去了?”范孟亭一闻此言,吓了一跳,说:“大哥,你中了疯了罢,你就说你是朝廷,比吏部大的多了。大哥别给我惹祸了。”言罢,一只手携行李,一只手拉着刘公走出房来。把刘公并行李皆放在小车上,推着小车出了店门,一直扑奔正南,不多时来到南关,忽闻路东一座小店内吆呼:“天晚哩,在这里住罢,哪不是住呀?咱这里房屋干净,无有臭虫,吃喝方便。”范孟亭一闻此言,把小车推进店中,将行李搬在屋内。刘公无奈,亦走入房中,店东掌上灯来,刘公说:“店东你先端一盆净面水、泡一壶茶,随后沽半斤酒,炒四碟菜:一碟爆炒腰肚、一碟烹虾仁、一碟南煎丸子、一碟溜鱼片。四个凉碟随你便配,我与我盟弟压惊。”店东闻言,说:“客官咱这是小店,并无菜蔬卖的,是斤饼斤麦。”范孟亭说:“大哥不用讲排场,掌柜的给我们来十斤大饼,多来大葱卷着吃,吃完了好歇息,明天还得办事呢。”刘公说:“就依兄弟你罢,不多时店东端上饼并大葱来,刘公说:“东主人我且领教,你知佟林在哪处住?”东主人说:“佟大爷住在这南关外不远,有一座堡子城就是。”言罢,往外面料理买卖去了。

范孟亭说:“问他作什么,明日咱在吏部刘大人轿前去告他就是了,大约刘吏部明晨必入公馆。”刘公说:“今晚入了公馆,又被你劫出公馆来了。”范孟亭问:“我劫哪个?”刘公说:“就是我,我就是吏部刘墉。”范孟亭摇首说:“我不信,大哥莫要取笑!”刘公说:“你若不信,给你凭据看。”遂向怀中取出一小小包袱,打开,范孟亭见包袱内是一口国家金印。不由得倒吸凉气,双膝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说:“小人不知大人到了,小人冒犯虎驾,罪该万死犹轻。”刘公说:“不知不怪,日后本部堂保奏你武职前程。”二人用完了大饼,安歇睡了,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铡佟林与民泄忿 马鸣冤井中捞尸

财帛本是真宝,自古到今稀罕。

能制宅舍共田园,有钱实在方便。

行路不用步走,动身车马当先。

使奴唤婢得自然,站在人前好看。

银钱本是赃物,无义之财休贪。

作官为财将心偏,惹得庶民恨怨。

既便是一财主,操心费力不安。

逢到夜暗胡盘算,恐怕贼盗搅乱。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话说佟家两个恶奴张功、李能,被范孟亭打败带伤,上马跑回佟家坞,将两匹马拴在槽头,往书房而来。见了佟林,打千说:“回禀大爷,奴才二人奉大爷的命,去拿二女,在北大道捉获二女,又被老道喝令一个凶恶的推车汉将我二人打伤,劫去二女,还要找上门来,说烧咱这房子如同烧狗窝。”佟林闻言大怒曰:“你二人且歇息这一夜,明日我多派人访拿老道、范孟亭并这二女,量他们也走不远。”

两个恶奴歇息去了,一夜无事。

次早佟林派多人去访拿老道,范孟亭并二女。忽闻门外打得卦板连声作响,佟林说:“门外有算卦的先生,张功你去将算卦的先生唤进府来,算一算妖老道、凶恶的范孟亭并二女逃往哪里去了,你等好往那里去找。”张功答应往外就走,来至大门以外,见算卦者正是昨日那个老道。

暗中交代,刘公与范孟亭清晨起来,刘公说:“我今晨去到佟家坞访一访佟林的实在的恶迹,如天至午时不回来,你可到佟家坞,佟宅前去救我。”故而刘公来至佟家坞佟家门前打卦板,忽闻门内说:“俺家主人请你算卦哩。”刘公瞥见从院内出来之人,正是昨日劫二女之恶奴。自知今日躲不开灾星,凶多吉少,为国为民之心盛,将性命置之度外。若不入佟府焉能访得清白?又闻恶奴笑着说:“老道呀!随我进来罢,今日该着你发大财了。”刘公昂昂不睬,随他进了大门,穿宅越院,来至抱厦厅,窥见上面坐着一人,面带凶恶,看那形式自尊自大,坐而不动。只见昨日那两个恶奴走近恶霸的面前,躬腿打千,口尊:“大爷,此算卦的老道正是昨日在路上喝令推车凶人打回我二人,抢去二女之恶道。”恶霸佟林闻言,将二目一瞪。吩咐众恶奴:“把这恶道捆了,吊在马棚,待大爷我用皮鞭抽他,拷问他那推车的凶人并二女往哪里去了,再作道理。”

众恶奴闻言,呐喊一声,赶近前七手八脚把刘公四马攒蹄捆起,搭在马棚用绳吊起,佟林提皮鞭竟奔马棚,这且慢表。

却说佟林之妻乔凤英,年方三十二岁,秉性贤良,所生一女,名唤金宝,已然三岁。闷坐北楼,思想夜得一梦,不知主何吉凶?丈夫素日无恶不作,遂向丫鬟说道:“我夜间偶得一梦,梦见天上的太阳坠落在咱这院内,红光缭绕,倏忽而灭,落院黑黯。一阵狂风刮得房屋皆已倾倒,不知主吉主凶?忽闻乌鸦在楼前乱叫,此时我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大事是的。”

正然讲话,猛听前厅喧哗之声,说:“你大爷又不知作了什么无理之事,你快去请你大爷,我有事相商。”丫鬟答应下楼去,不多时回至楼上,禀道:“众人在前厅绑一老道。大爷说:‘打死了老道再回后楼。’”乔氏凤英闻言,心中一动,说:“你再去请,说我有紧要之言语与你家大爷说。”丫鬟答应,去不多时又回来说:“大爷见我去请,他老就有了气了,说:‘你滚回去,我打死了老道再上后楼与你老算帐。’”乔氏凤英一闻此言,心中不悦,暗想:“丈夫所作皆是无法纪之事,又兼所作之梦不祥,今又无夫妇之情,日久必有灭门之祸,不如一死道也干心。”遂命丫鬟前去泡茶。趁此空,把绣花汗巾拴在窗棂上,把心一横,遂自缢而死。

这恶霸佟林手提皮鞭要打刘公,忽见丫鬟气喘吁吁,慌慌张张跑了来说:“大事不好了,大奶奶在楼上上了吊了。”佟林闻言吃了一惊,忙吩咐:“尔等皆随我到后楼上去救你家大奶奶去,教老道多活一时,量他插翅也飞不出佟家坞。”众家奴一拥皆奔后楼去了。

此时正是午时,范孟亭交午不见大人回店,心知大人有了闪错,忙忙把熟铜锏插在腰间,一直奔到佟家坞,天已过午,闯进佟家大门,并无一人,耳旁闻见西跨院有人哼哼,闯入西跨院,一看乃是马棚,见棚内吊着一人,近前一看,正是大人在此遭难,遂放下吊来,说:“大人在此等我,我进到后面去拿佟林。”刘公说:“不可卤葬,寡不敌众,咱弟兄且回公馆调兵拿他才是。”范孟亭闻言,把刘公背负起来,出了大门,并无一人拦挡。哪知道众恶奴皆往后楼救大奶奶去了。他们只知未有人敢入院偷窃物件。这个时候范孟亭把大人盗出,大踏步竟奔德州城。在路正行,见迎面来了一辆轿车,临近一看,乃是两名公差押着陈玉瓶、丫鬟二人去到佟府献功请赏。刘公叫道:“兄弟,快去劫那车中二女,正是陈玉瓶,丫鬟二人。”范孟亭闻言大怒,放下大人,手提熟铜锏赶将前去,一锏一个,把二公差打死。二难女跪在地上叩头,口尊“恩人,难女两次皆蒙恩人相救,实同重生父母,再造爹娘一般。”范孟亭说:“小姐请起,我尊的是大人的命令将你二人救下,我有何德能!”

陈玉瓶问:“哪个大人?”范孟亭说:“那厢立着的老道,乃是刘吏部改扮老道前来私访民情。”陈小姐闻言,心中暗喜,走至刘公面前,口尊:“干爹,你老安好?”刘公说:“一同上车,随本部堂进德州南关小店中,暂且存身。”随即一同上车,范孟亭摇鞭,霎时进了南关,入了小店。

刘公写了一封字柬,命范孟亭将柬投在北关公馆,范孟亭遵命,手持字柬,奔到公馆投文。刘安接过去进上房拆看,立刻将范孟亭接入上房落坐献茶,问:“大人在于何处?”范孟亭说:“在南关小店。”刘安、张成立刻派州官去接大人,调了五百兵并差役一同竟奔佟家坞,不多时到了佟家坞,佟林并未防备,范孟亭抡锏在前大喊一声,“快!快闯佟家院。”刘安、张成随后往里闯,兵马一半围住佟宅,一半人马随同入院,逢人就捆,遇人就绑。在佟宅搜查已净,家宅查封,留兵把守,余着率领入城。此时刘吏部亦入了公馆多时,刘安、张成、范孟亭入公馆给大人请安,回明抄拿佟林之事。刘公立刻乘轿至州衙,假州官公堂办事。刘公升坐公堂,吩咐:“带要犯。”人役呐喊,人犯佟林等带到两旁,人役接声“喳。”只闻索镣之声唏哩哗啦来至公堂,众犯跪倒叩头。有被佟林所害之家,皆来递冤状,哀求刘大人严究众犯之罪。大人一一接了呈词,阅毕,命受害的众百姓列两旁听审,判断佟林倚势横行,目无法纪,饬令抬铜铡铡了;张功、李能助纣为虐,无恶不作,饬令铡了;一下余者,恶奴发往黑龙江及烟瘴极边充军;州官毛文英贪图贿赂,纵恶妄为,着革职,永不叙用;所有佟林霸占良家妇女饬本家主人找保具领状领回,安分度日。所有佟林霸占百姓田产,准本业主递原契纸查验明确,取保具状领回管业。

所有恶霸佟林的家产一半赈济被害的百姓,一半入官贮库,发落已毕,众百姓欢声如雷。

刘吏部调轿回了公馆落坐,口唤:“干女儿,你亦当回家省亲已毕,再奔北京见你干娘去,这有我一封家书,你捎了去。

还有白银二百两,你二人携了去作路费,并安家。”二女谢了大人,乘轿回家去了。不表。

刘公对范孟亭说道:“贤弟,你别干推小车的生意了,你随我赴济南府听差,访拿国泰立功,回京时为兄保你都司守备必现成,你可乐从。”范孟亭躬身打千,口尊:“大人的提拔美情,小人愿从。”刘公大悦,二人同桌用饭,同榻而眠,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净面,用了茶点,吩咐下去,调轿奔济南府。立刻刘公乘轿,人马滔滔出了南关,离城走了二十余里,从东路跑来一匹白马,脖上带着一条缰绳,上有血迹,至轿前立住不动。刘公心知有异,吩咐:“刘安、张成急速随马前去验其动静。”二人答应,随着白马往东行有十五里,白马来至井台站住不动,咴咴乱叫。二人来至井台,望井内一看,见井内有一死尸。立刻回到大人轿前回禀:“在此东边,离有十余里,井中有一尸,请大人定夺。”刘公吩咐:“轿夫抬轿到井台验尸。”

不多时人马已至井旁落轿,刘公下轿,上了井台一看,见井内果有一尸,转身命“刘安、张成速到前庄去唤地保。”二人答应乘马来至前村,喊叫地保,只见一人从庄内走来说:“我是此处地保,你二人有什么事?”张成说:“吏部尚书刘大人从此过路,见前边井内有一尸骸,故而唤你带着梯子绳子雇两个人,急速前去方好。”地保闻言,口尊:“二位爷,此事现成。”

转身入村,立刻带来两名人夫,扛梯携绳跟随,不多时一同来至井台旁。地保跪在刘公面前说:“李家淀村地保李泰迎接大人。”刘公问:“你当了几年差,这村有多少户人家,有不法之人否?”地保李泰说:“回复大人,小人充当地保十二载,这李家淀村有千户人家,并无违法之人,皆是安业良民。”刘公闻言,点了点头说:“井中有一死尸,急速打捞出井。”李泰答应下来,命二人夫下井捞尸,把梯顺在井下,下去的人夫把绳拴在尸身,不多时将尸拉出井口。李泰回禀,刘公走近尸前验看,见他年纪在二十上下,非是庄农人,是一读书学生模样,浑身无伤,腹内无水,亦非落井身死,只见脖项有绳伤,原是勒毙后扔在井中。扭项问李泰:“你认识此尸否?”李泰回禀:“连这邻村并无此人!”刘公说:“这有十两银子,且买一口棺木盛殓尸身,招哭主认领,给本部堂打公馆,断明此案方赴济南府。”不知李泰怎样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安国寺怒铡众和尚 济南府国泰追口供

喜的三春美景,桃李杏花开放。

和风引动少年郎,皆把夹衣换上。

提挈玉液醁酿,特邀朋友一帮。

上林苑内贺春光,融和天气可逛。

春夏时候休提,惟有中秋风光。

天气清朗人精爽,桂花如金开放。

晚有明月如镜,早时和暖太阳。

五谷丰收上了场,乡农家家皆忙。

清晨郊外一望,不比别时风光。

市上短工闹嚷嚷,谁家雇我帮忙。

好地先犁几亩,且将秋麦种上。

收的粮食满了仓,男女喜气洋洋。

右题双调《西江月》已毕,却说刘公欲办明井中尸案,命地保李泰在李家淀村打公馆,李地保回道:“此村并无旅店客寓,这村东有一座古刹安国寺,宽阔洁净又方便,请示大人可否?”刘公闻言说:“很好。”吩咐李泰引路奔寺院,不大的工夫来至安国寺山门外,李泰扣门,忽闻山门一响,见一和尚开门问:“有何事扣门?”李泰说:“钦差大人从此经过,欲借宝刹歇马。”和尚闻言在前导引至禅堂,刘公入禅堂落坐,小沙弥献上茶来,刘公用茶毕,问:“那一位是掌教禅师。”小和尚回答:“小僧的师傅身上不爽,不能迎接大人,望乞大人宽容。”

刘公闻言,点了点头。

耳畔忽闻后院有女子悲声凄惨,遂问道:“你们这男僧寺院,为何竟有女子的悲声?”小和尚见问,一愣。面上变色,随口答道:“昨日我师傅的表兄、表妹欲赴东昌府探亲,天晚住在寺内,着了凉,肚腹疼痛,直到今日还是疼痛,故而啼哭。”

刘公说:“你将他哥哥唤来,本部有话问他。”小和尚回答:“他哥哥未在寺内,是进城打药去了。”刘公闻言,心知内中有诧异,遂命:“刘安、张成到后院将那女子唤来,有话问他。”

二人遵命去不多时,将女子领来,跪在堂前。刘公见女子生的俊俏,年约二十上下,乌云蓬松,面带泪痕。刘公问道:“这女子,家住哪里?为何在男僧庙中存身?从实讲来。”女子口尊:“大人,难女名唤韩秀英,家住这山东青州府诸城县西关外八里营,难女翁爹名田先瑞,曾作过山西巡抚,难女的丈夫名田秀。十七岁入泮,今已二十岁,不幸翁姑逝世,剩下难女夫妻二人,度日艰难,欲上北京投奔母男那里读书。”刘公忙问:“你们母男是哪个?为何来到此寺?讲。”韩秀英口呼:“大人,我们母男乃是吏部尚书刘石庵。若问来在此庙,是我夫妻从此所过,被这一群凶僧抢进寺来,逼奴成亲,奴丈夫闻言大骂,凶僧大怒,把奴家丈夫推在前院来,未卜吉凶。难女三生有幸,偶逢大人前来救命,不然小奴只有一死,并无生路。”

话未诉完,只见地方李泰近前跪倒,禀道:“在井中打捞的那死尸还过气来了,死而复生,请大人钧谕。”刘公闻言,吩咐:“抬到禅堂问话。”张成、刘安答应出去,立刻架至禅堂。

韩氏秀英见了说:“大人,这正是难女的丈夫田秀,为何投在井中?”刘公闻言,吩咐:“莫放走寺内群僧,绑了来见我。”

张成、刘安答应下来,带领众差役前前后后共绑了十五名凶僧至禅堂回话,刘公吩咐:“抬铡刀,皆铡了。”只闻阶下一同答应,只闻咔喳咔喳一阵响亮,鲜血满地,十五名恶僧皆见阎王去了。遂将凶僧玉斗绑至禅堂,立而不跪。刘公喝道:“为何立而不跪。”玉斗凶僧将眼瞪说:“我乃国家替僧,你敢其奈我何?”刘公大怒,喝道:“好凶僧,不守清规,知法犯法,竟敢獗烈,王子犯法一律同罪,来呀!将凶僧腰斩三截。”立刻把凶僧铡了三截。

刘公向田秀说:“外甥,我就是你母舅刘墉,钦差查办要事,你夫妻赴京见你妗母去,为舅给你五十两白银作路费,到京用心读书,不可负你先人之志。”田秀夫妻领银拜别母舅,奔京去了。

刘公在寺内住了一夜,次日清晨,有州官来伺候。刘公将庙中之事交与州官办理,方起程奔济南府,饥餐渴饮,夜住晓行,离济南府还有一百二十余里两栈地,来到德平县,打了公馆,刘公净面吃茶已毕,摆上酒饭,与范孟亭同桌用饭,饮酒中间,刘公说:“贤弟你的表字不雅,入了济南府,他人闻之嗤笑,为兄给你一个号,系范浩然,不知你心下如何?”范孟亭闻言,站起身形,打了一个千,说:“多蒙大人赏号。从今后小弟名范鼎,字孟亭,号是浩然了。”二人酒饭已毕,散坐吃茶闲谈。

天已二更,只见刘安从外面进来,向着刘公打了一个千,禀道:“大人,公馆外现有登州总镇韩泰昌,口称系大人的门生,要求见老师,有机密要事来送。”刘公闻言说:“是韩泰昌,请他进见,范贤弟暂且退避。”不多时进来一人,向着刘公请安行礼,口尊“老师安好?门生韩泰昌给老师叩头。”刘公观瞧,正是武状元韩泰昌到来,说:“贤契免礼,坐下叙话,你不在登州镇守,私离汛地,夤夜至此,有何机密要事传递。”

韩泰昌欠身打躬,口尊:“老师在上,有所不知,非是门生擅离汛地,巡抚国泰调东昌府总兵袁大任、兖州府总兵秦开山、曹州府总兵马飞云、登州府总兵就是门生,他调四路总兵进省,无有叛反大逆,又无临境土匪民变,上司被门生侮忤几句,国泰未曾动怒,门生退出。其奈我何?那三路总兵劝我与他陪情,门生想他总然是上司,只得与他陪情,后来将台点兵,门生不误,兵丁一名不缺,他无法拿门生的邪行。门生夤夜来意,一则给老师叩头请安;二则来报机密大事,国泰素日在这山东巡抚任上,苦害黎民,三年旱涝不收,催征太紧,百姓无食,饿殍满路,如不完国课,枷打锁押。有十数名举人进士给黎民百姓讲情缓课,触了国泰之怒,把举监生员皆斩了。现今国泰闻老师奉旨拿问他,他今传齐大军,各营各哨官弁齐集大堂,老师若至抚院,见机而行,若触了他的怒,他必传令说拿就拿,说绑就绑,若不遵令,立刻斩首。故此今晚,暗暗前来给老师送信,早早预备,防范才是。”刘公闻言,哈哈大笑,说:“贤契不必担惊害怕,本部堂奉旨前来,不惧危险,性命置之度外。”

韩总兵说:“老师休要小视国泰,那国泰在京作官,并无威权,不敢傲慢老师;老师若到济南府,国泰若不遵圣旨,那时老师怎样办法?”刘公说:“若依你说,国泰真无王法了。”韩总兵说:“国之王法,他置之度外,他的法令森严,门生就此回济南,告辞了。”正是:浑浊不分鲢共鲤,水清方见两般鱼。

且说次日国泰闷坐书房,自思:“圣上命我京外居官,诸事在我自为,现今刘墉下山东,未卜查办何事?我的弊病虽大,我的威权甚大,他其奈我何?君命大不了军令,他若见了我的威严,令他胆裂魂飞。”正然思索,只见帘笼一动,门上的进来请安:“回大人的话,今有刘中堂前站马队已到,堪堪刘中堂到了。”国泰闻报,立刻擂鼓升坐大堂,只见四路总兵,副、参、游、守、千、把、外委、经制大小兵弁,皆登堂参拜,侍立两旁。国泰遂拔一支大令,口呼:“四路总兵听令,将众兵哨弁从这抚堂排队,摆出城三里之外,本部院欲步行迎接刘中堂,尔等须要弓上弦,刀出鞘,队伍不准参差杂乱,违令者斩。”

四路总兵领令去摆队。国泰又拔大令一支说:“中军官听差。”只见中军官走上打躬说:“末将缪继彤参见大人。”国泰说:“你接这枝令箭前去,你见我迎接刘中堂入城,你用此大令阻住所带来的兵弁,不准入城,恐扰乱民心,城外驻扎。”

缪中军领令而去。国泰又拔大令一支说:“城守营听令。”“末将黄大仟参见大人。”国泰说:“你见了本部院同刘中堂进了城后,见有面生可疑之人,不准放进城来。”黄大仟领令退去。

国泰吩咐完毕,站起身形,往外就行,只见前面导引四十面金牌,摆列刀枪剑戟,虎杈,旗幡招展。后面围随文武官员,皆是红蓝顶翎,走至院署,九声大炮,一出城门,又是九声大炮。

却说刘吏部临城相近,见国泰摆队相接,真是兵山将海,个个弓上弦,刀出鞘,队伍不杂,整整齐齐。圣上命他出京作官,赐与他金牌王命,能调全省兵将,真比玉符丹书更加几分。

看这光景,他若是谋反,本部堂可祸在眼前。又见国泰步行来接,甚是恭敬,只得下轿立候。这国泰面带笑容,口呼:“老中堂大人光临敝省,三生有幸,一路多受风霜之苦。”刘公含笑道:“国舅大人一向安好?”国泰说:“好。在下有何能,敢劳老中堂问好!实实担待不起。中堂大人一路鞍马劳乏,请进城公馆安歇。”刘公说:“多蒙国舅大人高抬,摆这样队伍接我,我山东刘实是光彩了,异日回京再谢。”二人对笑一回,遂携揽腕手步行入城,不一时进了抚院衙门,在大堂分宾主落坐。

国泰问:“中堂大人驾临敝省,有何公事?”刘公说:“本部堂奉旨前来验操,犒赏三军。”国泰顺:“既犒军也未见上谕,你未带犒军之物。”刘公说:“随后还有钦差和大人带着了。”国泰闻言,将眉一皱说:“和珅与我家系姑表亲,他不该参倒二国舅国盛,虽然系亲也不亲了。”又说:“老中堂,咱系莫逆之交,无话不说,倒底因何事而来?免得本御生嗔。”刘公正言厉色说:“老夫奉旨前来验操犒军,还有何事?自生狐疑,莫非你心怀鬼胎,你作了什么私弊吗?”国泰冷笑一声说:“刘墉,你领旨来到山东之原故我已知晓,是京都有人将我告下有十款罪是否?你今日快说实话。哈哈,实对你说,在京遵皇上之谕,同朝任你刘墉摆布。你今来到济南府,可就由不得你了,漫说旨意,就是当今亲到,亦得由着我作事,你快实言,万事皆休,不然叫你难讨公道。”不知刘公怎样答对。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国泰悖君囚刘公 和公进省两反目

买卖将本图利,各行都许发财。

披星戴月走天涯,多少离乡在外。

或住盐店当商,或卖珠宝绸帛。

卖藕卖姜卖草鞋,也有鲜果青菜。

人生都是命定,时来大发财源。

歪打正着皆赚钱,何用费力巧算。

田地置上几顷,瓦舍盖上数间。

骡马成群门前拴,丫头小使陪伴。

吃的肉山酒海,穿着绫罗绸缎。

腆着肚子耍自然,人人都是爱看。

行动骑马坐轿,大机构堆着银钱。

一妻二妾赛神仙,家里外头方便。

闲言不叙,话说国泰无理违法,追问刘公,刘公闻言不悦,说:“国泰休得无理,你本是当今贵戚,理应与国同体,圣上哪件亏负于你,张口欺君。你头顶身披俱是皇恩,你为何忘本,须要激发天良,报圣上皇恩方是正理。本部堂奉旨犒军,你依仗兵权在手,欺压钦差如欺君,好生无理。”国泰说:“你依仗着是太后乾殿下,又是中堂,在京人人惧你。你来到济南府,我令你死,就得死;我令你活,你就活。你当我不敢动你。”

遂吩咐:“军牢把山东刘下在狱中,明日再究问他的实情。”刘公喝道:“好一个大胆的国泰,真正叛反国家了。”国泰退堂回后宅,众文武面面相观,默默无言而退。

不表刘公入狱,且言刘安、张成二人将随来执事人役等众安置已毕,二人坐在公馆纳闷,自思:“此事有些不好,怎么抚台将咱家大人迎接入城,为何将跟来的执事从人皆阻在城外,其事蹊跷诧异,令人可疑。”正在疑虑之间,只见范浩然慌慌张张从外进来,口内直说:“祸事不小,祸事不小。”刘安、张成闻言,忙问:“二老爷有何祸事?这样惊慌,请坐,再讲其详。”范鼎喘息已定,说:“这巡抚国泰果真有了反心,皇家天使他竟当作儿戏,凡有人进城有兵把守,不令进城,准其人出城,不准人入城,是我随着官兵混进城中,随着众弁潜至大堂。见国泰目无法纪,所言的话皆是叛言,究问大人来山东有何事?大人说:‘前来犒军,’他不信,反以恶言伤人,大人以言顶撞,触动他之怒,他把大人下在狱中,你们想这事怎么办是好?”刘安说:“我自得亲身走一趟,去迎和大人,令他急速来省,一则救咱大人出狱;二则好拿国泰进京问罪。”

言罢,抓过快马一匹,认镫乘骑,加了一鞭子,其马四蹄蹬开,连夜送信去了不表,正是:忠良遭难困牢狱,天公必然降吉祥。

且说刘公入了狱,坐在狱神庙默默无言,闭目合睛,心中暗想:“我刘墉奉旨查办山东民情,反被国泰拘在囹圄,这逆贼的牙爪很多,耳目甚众,欺虐山东十府的良民,我即入他牢狱,看他怎样办我?真乃大胆妄为!”正然思索,忽闻外面有脚步之声,抬头睁睛一看,原是门生韩泰昌走来,说:“老师受惊了,门生请安来迟,望祈老师恕罪。门生带来饮食,请老师用些。”刘公说:“足见你一片忠爱之心了。”韩总兵低声说:“门生今夜晚得便,欲将国泰杀了可否?好救老师出监。”刘公摇首说:“不可造次。你是武将,心太粗了,国泰虽有逆国之心,他乃是皇上的国戚,他虽然罪犯天条,只遵候皇上定夺。

我是钦差,将我下在狱内,他是罪上加罪,虽然他兵权在手,威风张大,他不敢惩治本部堂。我在囹圄稳如泰山,他到添了愁烦,加上了忧虑、周转,你若一时性躁,杀了国泰,如杀君王一样,你虽是武状元出身,须要有三韬九略,诸事不可粗鲁。

夜已深了,你暂且归你公馆去罢,勿庸替本部堂担忧,我料他将我下在牢狱,他亦后悔不及,我在狱中心宽似海,他在官厦腹内添愁。”韩总兵说:“多蒙老师训教,门生顿开茅塞矣!就此告退,明日再来请安。”

不言韩总兵回公馆,且说国泰退堂回后宅,坐在书房默想:刘墉前来,奉旨犒军是假,前来拿我是真,虽将他下在狱内,明日若将他杀害,他乃是钦差大臣,又是太后的宠臣,有些不便。若释放了他,他岂肯与我善罢干休,放也不好,杀也不好,实将我难住无计可施,坐卧不安,忘食废餐,心神不定。忽然说道:“执掌大权生死簿,山东全省任我行。我乃是自在海外天子,全省国课任我使用,杀一刘墉也无妨碍。”正然愁思,只见进来两名美女,近前说:“给大人请万福金安,请示大人,酒宴早已齐备,四十名美女执着各样音乐、丝弦皆在筵前伺候多时了。”国泰说:“本部院现今愁上眉稍,无心用膳。”二美女说:“大人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哪里来的忧愁?”

国泰遂将刘墉奉旨犒军之事从头至尾始末缘由诉说了一遍,二美女闻言,笑说:“大人乃是海外天子,掌着生杀之权,俗云:‘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些须小事,怕他怎的?愁他怎的?量他也起不了大风波,他就是起了什么风波,大人手下有百万之兵,大小将弁不计其数,大人何必放在心怀。”正是:春宵一刻金难买,花下寻梅风流高。

国泰闻言,哈哈大笑,将愁肠抛在九霄云外去,赴风流宴去了。这事勿庸细表。

次日清晨,中军进内禀知现有京都和大人前站已到,大队不久来到。国泰闻报,遂吩咐:“中军拿我令箭一支,分排四镇总兵在大堂伺候。”自己暗想:“中堂和珅与我家是至亲,家中来信言说他将我二弟参倒。撤去穿马褂,罚俸一年,其情可恼,我与他先亲后仇。他今下山东必有原故,他虽然是一品大员,现今兵符在我手内,有何惧哉!看他的形景再作区处。”

复又回想:“刘墉下山东被我下在狱内,折磨他的傲性,令他心服口服。再放他回京各守其职,他那时方知我的厉害;现今中军报道,和珅也来了,我心中实是纳闷,和珅素与刘墉二人不睦,二人如何前后来至山东?我见面须得小心,看风驶船,若他的言语不逊,拿他进衙究问他的实情,若捧圣旨到来拿我,我扯碎圣旨,看他怎样?”主意已定,立刻升堂,吩咐:“四镇总兵前去迎接和中堂,本部院随后接他进城,把四门闭了,看我眼色行事,说拿就拿,说绑就绑。”众大小武弁遵令办理排队去迎接。

这四镇总兵领令下来,面面相观,乘马出城。登州府总镇韩泰昌忍不住就说了话哩,说:“三位总镇大人,今日迎接和中堂,又是迎接刘中堂一样的法码。看此光景,竟是国家逆叛,咱若不遵抚台之令,咱们为违令必斩。若遵其令,咱皆受浩荡皇恩,违背皇恩,称为谋反大逆,千古落一臭名,虽然在他节制,咱食的是皇家俸禄,为何遵他乱臣之令。”三位总镇说:“此话真是良言,依韩大人怎样办法?”韩总镇说:“若依我见了和中堂,将国泰的行为和囚刘中堂合盘托出,明依国泰,暗助和中堂办事,三位大人意下如何?”三位总镇闻言大悦,说:“就遵韩大人之言办理。”四总镇商议已定,远远望见人马踏踏踏而来,四家总兵弃骥在路两旁而立。只见大轿临近,四家总兵报名,一齐跪倒说:“东昌府总兵袁大任、兖州府总兵秦开山、曹州府总兵马飞云、登州府总兵韩泰昌迎接大人。”

和中堂吩咐:“起来讲话。四位贵镇离这省城最远,有何公事皆到省中?”四家总兵一齐口说,“大人,卑职等无事不敢擅离汛地,皆因上司抚台大人将卑职等调来,卑职等不敢不来!”

和公点了点头,又问道:“刘中堂几时来到公馆,打在何处?”

四家总镇打了一千:“卑职等不敢瞒哄大人。”遂将国泰所作所行,大逆不道之事皆以禀明,和公闻言问道:“四位贵镇之意当如之何?”四家总兵回答:“卑职等乃皇家之官,谨遵大人调动,不敢生异心!”和公说:“既然如此,本公奉旨前来捉拿国泰进京科罪,我进省看国泰之动静,四位贵镇看我眼色行事,事后回京,本公必然保奏贵镇等升官。”四家总兵打躬:“谨遵大人钧令。”言罢,一齐上马,跟随大轿奔省城而来。

及至城门,见国泰在城下立候,和公下轿迎上前来,国泰假意含笑请安,口呼:“表兄可好,数载未晤面,还是精神百倍,吉人自有天相。”和公亦陪着笑,口呼:“表弟,身体健壮,面目更显光辉,福祉增加不诬也。”二人哈哈大笑,携手揽腕,徒步而行,说说笑笑进了城门,将城门关闭。和公作为不知,说:“表弟,你的才干不小,愚兄观表弟整治得这省城肃清而威武,真乃是一番新气象。”国泰说:“自从弟在此为巡抚,风调雨顺,黎民安乐,从先的律例我都更改维新,王命兵符在我手内,哪一个敢不遵。若不遵我的法令,立刻推出去斩,立决不贷。”和公点头说:“那是表弟的虎威,谁敢不遵!”说说讲讲来至巡抚衙门,和公见兵丁从署外排至大堂,皆是弓上弦,刀出鞘。文武大小官员在大堂下侍立,内有四镇总兵,皆跨刀在大堂上站班。来至大堂,国泰将脸一沉,口呼:“表兄,你来在山东省有何公事?可是奉旨前来拿我国泰,须要说明,若不说明,含混启齿,那时难讲亲戚分上就有些不便了。”和公闻言,心中不悦,面上含嗔说:“表弟你好生无礼,来至公堂,你也不请圣安,反藐视当今的天使,目中无人,眼空四海,欺压表兄,硬要口供,你说你有王命兵符,我和珅现在挂天下提督职衔,莫说你是山东巡抚,就是各省督抚皆在吾掌握之中,任我提调,你欺压本公,如欺压圣主,你真胆大包天,可恶之极。”国泰闻言大怒,说:“你且住口,在京皇上为主,在此以我为主,我叫你死你就活不了。”不知和珅生死?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审国泰实认供招 三郎庄恶霸设井

天怕浮云地怕荒,人怕有病物怕伤。

忠臣最怕君不正,孝子就怕父不良。

贤妻他怕夫不淑,哀苦孩子怕后娘。

鸡怕黄鼬猫吃鼠,花怕狂风草怕霜。

草怕严霜霜怕日,恶人自有恶人降。

不信但看恶国泰,拿问进京一命亡。

话说国泰向和珅说道:“实对你说,你真领了旨来,我也不怕,咱二人虽然是姑表至亲,你不该将国盛参倒。咱二人仇深似海。”和公大怒说:“好一个无法无纪的国泰,不遵王命,上欺天子,下压文武,违背国法如叛逆无二,你等大小文武官弁,皆知皇上之法度,兵符职衔皆是爷家的,将国泰与我拿下。”

国泰仰面哈哈大笑,说:“谁敢拿我?把和珅给我拿了。”四路总兵答应一声:“喳!”走近前把国泰绑缚,国泰喝道:“你四个身该万死,为何绑起本院来了。”四路总兵说:“绑的是你。”

和公立刻南面而立,手捧圣旨说:“国泰跪下听宣。”四路总兵把国泰按倒,跪在公案前,和公宣读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民为邦本,民富国强。兹尔国泰,有负朕托,苦害山东一省绅民。年荒岁歉,竟报八分年程丰稔。目无法纪,任性妄为,屈杀国家生员十余名之多,今有左连城进京叩阍控告,必然激起民乱。着刘墉、和珅将国泰王命兵权收回,山东巡抚印绶着藩司赵一鹤暂且护理。国泰情同叛逆,拿问进京惩办。钦此谢恩。

国泰问:“这左连城是一何等之人?竟敢进京妄告国舅爷。”

和公冷笑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遂吩咐把国泰入狱,国泰闻言,垂头丧气入狱去了。

和公含笑道:“四家贵镇拿国泰有功,本爵同刘吏部回京缴旨,必然提奏保你四家高升擢用。急速到狱中请出刘中堂,我在书房恭候。”四总镇遵命去请刘公,不多时刘公已至巡抚衙门书房,和公道惊。二公商量出了数十张招告国泰的告示,这告示发出各州县村镇张贴,一时被害之民哄动,皆奔巡抚衙门申冤,拥挤不动。内中有第七十三名举人杨大印替众黎民哀恳免课被斩,因此杨母受惊加气而亡。其妻朱氏青梅、红梅姊妹二人同侍一夫,只落得无倚无靠,今闻街市纷纷议论刘大人、和大人拿问国泰进京,贴出招告告示,姊妹二人亦来鸣冤衙中,所接的呈纸公案,桌上堆积如山,皆令候批。

刘、和二公商量,先审实他的大逆口供,连黎民众冤状呈与当今,谅宫中西妃贵人就有九牛二虎之力也挽之不回。和公说:“老师,门生昨日抄拿他的家眷,并无元配,只有四十名美姬侍奉他。”刘公说:“且将这四十名美姬带到内堂审问,先取众姬之口供。”不多时将众美姬带到公案前跪倒,叩头,刘公说:“你等不要害怕,要你等实说,本部堂好安置你们,你们可是国泰从京中带了你们来的?可是在此地买的?”众姬妾叩头,口尊:“二位大人容禀,民女等皆系山东人氏,只因巡抚上任以来,硬向州县索要美女,州县只得在各村镇选择我等四十名献与国大人,令我等终朝每日习学歌舞弹唱,升堂退堂皆令民女等以音乐接送,彻夜通宵陪伴筵宴,任其轻狂。民女等所供皆是实言。”刘公闻言,切齿道:“和大人你看这国泰欺君罔上,越理胡行,苦害良民,依仗他是国舅,西宫贵人是他妹妹,任意横行。幸亏百姓并未激变,这也是圣上洪福。且将这些美女押在一处,休要难为他们。”张成答应:“是。”遂将众美女带了下去,正是:盛世岂容奸臣在,必得忠良建苦功。

刘、和二位大人退堂,归在书房歇息。

次日刘、和二公升了早堂,四旁四路总镇站班,以下副、参、游、都、守及大小文武官员伺候。刘公开仓赈济饥民,和公开仓犒赏三军。即以四路总兵所管兵丁,东昌府总兵所管马步兵丁共计一千二百名,兖州府总兵所管马步兵丁一千二百五十八名,青州府总兵所管马步兵丁一千二百零六名,惟有登州府总兵所管,乃是紧要繁难之缺,常有海寇水贼抢劫过客,扰乱不安,平日各要隘派弁兵驻扎,以防贼匪,故而马步兵丁共计六千六百三十名,遂将四路马步兵丁合计连马共有一万零六百九十四口,每名每口犒赏库银二两,仓米一石,犒赏已毕。

刘公升坐公堂,见案上堆垒呈状如山,遂将头一张呈状展阅,上写:具禀职妇杨朱氏,系桂平县杨家庄,距城十里,为贪官害民妄杀生员恳恩上奏以救涂炭事。窃氏夫杨大印,乃系辛卯举人,因本省十三县年歉荒旱,百姓就有卖儿鬻女,流离失所,苦不可言。巡抚报国家八成年景,札派州县催课纳税,各州县之民饿殍遍地,不能上粮。众乡绅约会一同赴省,代民请命国巡抚怜惜灾民,反道怒说:‘要买民心,谋叛大逆,皆推出枭示。’今日得见天日,不避斧钺,冒死前来,代亡夫辩冤,叩乞仁天大人台下恩准,则感大德无既矣。

阅毕又阅各状,皆系告国泰妄杀生员,强纳民女,呈状共有七八十张,立刻吩咐:“带犯官。”只闻下面答应一声:“喳!”

手接虎头牌,快役去提国泰于狱中,有赞为证:钦差奉旨下山东,展土开疆保大清。

除恶安良升平世,铁面无私不顺情。

不多时将国泰带至公案前,快役手举虎头提牢牌单腿打千,喊道:“犯官国泰带到。”两旁人役接喊一声。刘公喝道:“国泰你不遵国家法度,身犯弥天大罪,来至法堂,竟敢立而不跪。”国泰闻言,微然冷哂说:“你二人竟敢在我堂上施威,我乃是皇家内亲,焉能跪你。”刘公喝道:“满口胡言,岂不知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你不跪本部堂二人,圣上旨意,你亦不跪,藐视圣主,你真是罪上加罪。”国泰望上一瞅,见迎面悬着圣旨,说:“也罢,现有圣旨,本御就坐在堂前罢。”刘公问道:“民间告你的呈词有七十余张,你可知罪?”国泰说:“本御并无罪过,你二人将本御缚而入狱,咱三人一同进京面圣,分别是非就是了,何必多绕口舌。”刘公说:“我且问你,你任性杀了两个知县,十三名生员,快快招来。”国泰大笑说:“大丈夫作事并无隐瞒,举人秀才欲造反情实,斩在辕门外,这算什么大事;两个知县谎报荒旱,免征国课钱粮,现时丰八成年景,故而杀之,也不为罪过。”刘公又问:“这四十名美女接送,要你招来。”国泰说:“这是作官的威严,何必挂齿。”刘公又问道:“佟家寨三郎庄两处与你认亲,任他们作恶欺压黎民,要你招来。”国泰说:“认亲是实,他作恶本御不知,与我何干,真是多言无用。”刘公冷哂说:“好一个多言无用,这些案口供俱已承招,其余之案无论,连左连城叩阍一案,共有十八款罪了。本部堂倒服你敢作敢当。遂吩咐军牢把国泰人监暂寄,明日将国泰打入囚车,和中堂你先将他解进京,我明日出一张明示,好叫众百姓知晓解京之故,并令四十名美女家属具保领回。

我且盘查十府仓库已毕,方可回京。”和珅说:“老师言之有理,门生押着国泰进京,将他暂寄刑部监中,候老师回京再奏明圣上质对他这些罪恶可否?”刘公说:“就按此行。”遂退了堂,一夜无话。

次日发出告示,众百姓欢悦,和珅解国泰进京不表。

且说刘公向范浩然道:“贤弟吩咐外面人马执事伺候,起行莱州府盘查仓库,赈济饥民。”浩然答应出去。刘公立刻出了巡抚衙门上轿。放了三声炮,出了省城。阖城文武大小官员送出十里之外,各自回省城不表。

刘公人马行了一站多路,见前面有男女持械争斗。心中纳闷,问道:“范贤弟这属哪里所管。”范浩然一看,说:“大人,这前面乃是三郎庄,是沂水县管辖。”刘公想起三郎庄之恶霸,大约前面一妇抵挡众男,必然恶霸又行无理。遂说:“贤弟我到沂水县暂住,你上前帮助那一妇人捉拿恶霸前来见我。”

不说刘公人马执事人等进沂水城打公馆,且说这座村庄正是三郎庄。庄主姓郎,兄弟三人,大名郎达、二名郎建、三名郎通,三人俱有惊人武艺,手下有四名教师。依仗国泰是他义父,素日行事不端,庄前挖了一座吃水井,凡周围各村庄不准挖井,吃水皆在他这井中取水。此井不准男子挑水,只准妇女前来打水。若见俊俏妇女前来打水,抢入院中成亲,取乐,各村百姓敢怒而不敢言。今日有杜翠玉、杜翠贞姊妹二人前来汲水,就被郎建看见,近前调戏。被杜小姐二人辱骂,郎建大怒,喝令家丁恶奴近前抢人。忽见从前面来一半老的妇人,赶近前大喊一声:“哪个敢抢我的女儿。”

暗中交代,来的这位妇人秦班氏,孀居多年,武艺高强,膂力过人,住在前村班家小屯。一日在村前偶立,见两个女子年十三四五岁,走的汗流满面,气喘吁吁,有惊惶之色。秦寡近前问道:“你这两位姑娘,天已午时大过,欲要何往?不如且到老身家歇歇腿再走不迟。”这二女子随到秦寡之家。秦寡烧了一壶茶,令二女子喝,随问:“你这二位姑娘,无人跟随,慌慌张张有何事?是往哪里去?”二女子见问,不由落下泪来,便说:“妈妈有所不知,小奴杜翠玉,他是奴的妹妹杜翠贞。奴父杜洪是两榜进士出身,出任范县,因年歉为民请命,巡抚大怒,将奴父斩首在辕门,奴姊妹欲上北京叩阍告国泰与父报仇。”秦寡说:“你姐妹年轻,路途又远,若路上有了舛错,那时悔之晚矣!我闻人言,刘吏部不久奉旨下山东查办。

若依老身之言,在此住下,我又无儿无女,并无外人来往,候刘大人来山东,在他案下一告必准,不知你姐妹心下如何?”

不知姐妹怎样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三郎抢良家妇女 周侍郎禀女被杀

别的行道莫讲,看来庄稼头行。

秋收冬藏半年忙,无事闲溜闲逛。

只要纳完钱粮,莫论公子侯王。

坐在一处叙家常,俱是无拘无恙。

话说杜家姊妹一闻此言,口尊:“妈妈,初次相逢,如何打搅。”秦寡说:“一见人缘,老身要高举一步,有心认你姐妹为义女,不知心下如何?”杜家姊妹闻言暗喜。正在无投无奔,遂即口尊:“娘亲请上,受女儿一拜。”便跪倒叩头,只喜得秦班氏抓耳挠腮,立刻给两个女儿做饭吃,从此他姊妹就住在此处。这一日院中无柴,缸内无水,秦寡前去搬柴,杜家姊妹心中不忍,姊妹相商出门赴三郎庄前汲水。秦寡搬柴回家,不见两个女儿,见短一只水筲,就知女儿去前村汲水。暗说:“不好!若遇见那郎家三子,那还了得。”遂抄起两根铁棒,赶奔三郎庄,正遇杜家姊妹有难,大喝一声:“狂徒们少要无理,你家老太太来也!”大踏步手抡铁棒闯至近前。逢人就打,郎家弟兄三人素知秦班氏武艺高强,不是省油之灯,今日既然惹上了,讲不起与他拚死罢。

郎通方要去斗秦班氏,只见教师四人从院内出来,见郎通要下场去斗秦班氏,教师两头蛇赵洪说:“让我前去捉此秦婆。”

言罢手提三节棍赶奔秦班氏面前,举棍就打。秦班氏双棒抡圆,闪展腾挪,巧斗赵洪。白花蛇赵锟见兄弟战不下秦班氏,与自己脸上无光,遂抄起齐眉棍迎上前来,双战秦班氏。秦奶奶抖擞精神,抵挡赵锟、赵洪,并无惧色。杨开昌、梁岳钧见赵家弟兄与秦婆双战不下,杨开昌手提花枪,梁岳钧手擎单刀,来帮赵家弟兄斗。四名教师将秦班氏围绕起来之际,忽闻一人远远喊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竟敢四人斗一妇人不下,实不害羞。”众人见来者膀阔身高,面黑无须,手抡单鞭,闯上前来,大喝道:“我范浩然谁人敢敌?”照着梁岳钧、杨开昌迎将上来,杀在一处,郎达、郎建、郎通见一黑大汉抡鞭助阵,弟兄三人各抄扑刀也近前来助。四位教师耳旁忽闻人喊:“尔等休得无理,那有以人多为胜之理,吾二人来也。”手擎短刀迎上前来,劈面就剁。

暗中交代,此二人一名姜宽,一名黄振。乃是保镖为生,原是秦雄之门徒,从此经过,特意到班家小屯看望师父、师母。

进小屯庄走进师父家门,见院内无人,遂问街邻。街邻便把师父故去,师母认了两个义女;今日两个义女赴三郎庄前汲水,郎家三雄势恶霸道始末缘由说了一遍。现今秦奶奶奔三郎庄去了。二人一听,问明道路,赶奔前去,正遇郎家弟兄各抄扑刀,迎面遇见黄振、姜宽斗在一处。这范浩然抵住杨开昌、梁岳钧,战有多时,范浩然性起,见梁岳钧一刀剁来,以鞭磕刀,将刀磕飞,梁岳钧转身欲跑,一扫趟鞭正扫在梁岳钧的脖项,只闻“哎唷”一声,倒在地上。耳旁闻身后有风声,范浩然将身大转,用鞭磕枪,杨开昌抽枪,用枪杆砸下来,范浩然用鞭向上一迎,把枪崩开,顺手一鞭,把杨开昌天灵盖砸碎,花红脑子四下溅出,死尸栽倒在地。范浩然又转身前来助秦班氏。赵洪见杨、梁二人一死,心中一慌,眼一错,手一迟,被秦班氏一棒打在天灵盖上,尸身倒地。赵锟一跑,范浩然一步蹿近身后,一鞭砸在赵锟后脑海,尸身倒地。范浩然抡鞭来助姜宽、黄振。

秦班氏杀散恶奴,保护两个义女在一旁观他六人战斗。郎家三雄焉能是姜宽、黄振、范浩然的对手,郎家弟兄皆被擒获。姜宽、黄振见了师母,请安问好。范浩然过来见礼,问道:“二位壮士姓名?”大家皆通了名姓,范鼎说:“列位,我范鼎乃系奉吏部尚书刘大人所差,前来帮助秦奶奶捉拿三郎。我范某奉求大家帮人帮到底,在此看守三郎,小可急速进县城禀复钦差大人,办理此案,不知恳襄助否?”大家闻言,便说:“上差此乃除暴安良之事,我等愿在此守候襄办,这有何难。”范浩然一拱手说,我且失陪了。大踏步不多时进了县城,进公馆见了大人,将三郎庄之事细述一遍。刘吏部命范鼎约请大家来公馆一叙,范浩然领命去了。

刘公眼望沂水县知县说:“贵县所属之地,竟出此恶霸土豪,亦是国泰所助,本部堂不计较与你,你急速到三郎庄前有四个尸身,掩埋了再入庄,到郎家中查明凡所掳掠的妇女,酌量将郎家的财产分给他等,宅舍入官。”知县王炳南领命前去办理。不多时范浩然将姜宽、黄振、秦班氏并杜翠玉、杜翠贞陪至公馆,刘公一一道谢已毕,对秦班氏说:“秦嫂,你令二女还住班家小屯,候本部堂回京缴旨,一齐随我进京。”秦班氏遂领两个女儿回班家小屯去了。刘公问了姜宽、黄振姓名,所执的营业之后说:“二位壮士,久在镖局,无有出头之日,不如随本部堂当差,保举你等大小前程,扬名显亲,敢不是好?”姜宽、黄振闻言说:“大人提拔,小人等感恩不尽。”遂叩谢大人提挈之恩,从此随刘吏部当差。刘公出了一张告示,令各村庄凡有被郎家掳掠之妇女家属,速赴三郎庄认领。这告示一出,各村庄被害之家,皆前去认领。知县王炳南费了两日之工,将此事办理清楚,回至公馆,将三郎庄所办理之事交代清楚。刘公吩咐打道赴莱州府盘查仓库,放粮赈民,众人役答应下来。刘公命王知县把郎家三恶监斩枭示,已毕。

刘公乘轿赴莱州府。非止一日,那日已至莱州府,有府尊汪承恩率阖城文武出郊迎接入城,进公馆歇了三日,第四日刘公至府堂盘查仓库,赈济饥民。刘安进来回禀:“大人,现有先刑部侍郎周春枝周大人求见,欲诉冤情。”刘公闻言说:“周春枝在京与吾相契,又系乡亲,既然前来,传出有请。”不多时周春枝走进,方欲行礼,刘公近前搀住,说:“寅兄免礼,请坐叙话。”遂分宾主落坐。

刘公说:“我奉旨盘查山东十府仓库,赈济饥民,公事匆匆,未得造贵府拜望,不知寅兄有何冤情?当面言明。”周春枝说:“自从休致回籍,小弟所有一子一女。一日小女在望月楼上被杀,墙上画着一盏灯,小女不知被何人杀死。告在府县,至今未缉获凶手,望乞大人给小女捉凶报仇,小女必然在九泉感恩德如天。”遂将禀词呈上,刘公接阅已毕,说:“寅兄暂且回府,本部堂与你缉凶报仇就是了。”周春枝告退。

刘公送至月台止步,回进上房落坐,命刘安、张成传唤知府知县守备进见。三人一齐进了上房,口呼:“大人在上,莱州府知府卑职汪承恩参拜大人;卑职掖县知县杨春周参叩大人;卑职守备孙大钧参叩大人。”刘公坐上问道:“适才休致刑部侍郎周春枝之女被杀在望月楼一案,如何办理了?”三人见问,自摘大帽,碰头在地,答道:“大人恕过卑职等之罪,因人命重案,卑职等才浅学疏,访缉两月有余,并未访着,亦曾悬赏格,至今并无着落,恳乞大人宽恩容限,卑职等急速访拿。”

刘公说:“限你等十日访获。”三人谢恩退出。

刘公命刘安请三位壮士议事,不多时范鼎、姜宽、黄振三位英雄走进上房,行礼赐坐。刘公说:“三位壮士,现今有周侍郎之女,被淫贼所杀。临走在墙上画了一盏灯,三位壮士可知这一盏灯是那方的淫贼,何可拿来除害?”范鼎、黄振不知,面面相观,姜宽接言:“若说这一盏灯,必是淫贼苗虎。

他不是此处人氏,他是淞江府之人,武艺超群,生来一双飞毛腿,手使一口顺刀。牛家庄牛飞天生有三个女儿,令苗虎传授武艺。后来牛飞天将三个女儿许配苗虎为妻,那苗虎心中不足,又在这观音寺尼姑庵中纳了四个尼僧。他在尼姑庵住宿,亦在牛家庄住宿,或许在外面采花,此人实是难拿。”范鼎一闻此言,心中不悦,说:“姜兄休要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我范浩然不用别人帮助,我单人独力要会一会什么一盏灯,什么苗虎!项生三头背生六臂,非生擒活捉来见大人结案不可。”

言罢,站起身形,将鞭带在身旁。姜宽说:“不可藐视苗虎!”

范鼎一言不发,往外就走。

刘公眼望姜宽说:“二位壮士,既知范鼎不是苗虎之敌手,二位须要随去接应。”姜宽、黄振二人遵命,各带兵刃而去。

刘公遂饬守备孙大钧带五十名兵丁前去助拿一盏灯苗虎归案,孙守备带兵竟奔观音寺不表。

却说牛飞天之子牛青亦是淫贼。他三个妹妹皆配了苗虎,他常到观音寺。苗虎所把持这四个尼姑,是两个落发的,两个未落发的,皆系十分俊俏,因此若苗虎不在眼前,得便好谋俏,牛青故而常往寺中来。今日四个淫尼正然在禅堂劝苗虎饮酒,只见饭婆进来回禀:“苗大爷,牛大爷来了。”苗虎闻言说:“有请。”牛青进了禅堂,苗虎笑说:“姻兄上坐,一同饮酒。”

牛青并不谦让,遂男女六人一同饮酒取乐。只见饭婆气喘吁吁跑进禅堂,口呼:“大爷不好了祸事到了从外边跑来一个黑大汉,手提单鞭,口口声声要捉拿大爷。”苗虎闻言,不慌不忙,拔出顺刀,往外便闯,前去迎敌。这牛青趁此得便,调戏四个淫尼,善用偷香手段。这四个淫尼见牛青生得比苗虎俊俏些,又见牛青知趣,眉来眼去,五个人就同了心意了,亦只是背着苗虎五人作那苟且之事,这且不表。

再说苗虎手擎顺刀,来至山门大喝道:“你这黑小子,大惊小怪,来此何干?快快说明。”范鼎说:“你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范名鼎字孟亭号浩然,今日奉钦差大人之命前来拿你好结案。”一盏灯苗虎闻言,哈哈大笑说:“我常听人言有一推车范孟亭,是河南人,敢是尊驾你么?”不知范鼎怎样对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请李璟激怒草上飞 访恶迹冤魂诉冤状

世上小秃最妙,就是头发稀少。

可喜无有虱子咬,剃头先省钱钞。

打仗不盘辫子,那人又不能揪。

脑袋一撞碰仰交,惹人一场好笑。

却说一盏灯苗虎问道:“你就是河南推小车的范孟亭?为何前来自寻烦恼?”范鼎说:“你祖宗现今不推车贸易了,随官当差,今奉差前来擒你交差完结命案。”苗虎闻言,哈哈大笑说:“原来你充当赃官的狗腿子了。看你粗头楞脑,有些笨劲,就敢来惹你苗爷爷。你有什么武艺,依我劝你急速回去,免在此献丑。”范鼎喝道:“小辈少出狂言,你家范爷爷就是你的对头到了。”苗虎说:“十八省的英雄,我都会过,我见你这黑小子也不过是稀松平常,不够半啦江湖。”范鼎大怒,赶奔近前抡鞭就砸,苗虎侧身躲过,还一刀来,二人战够多时,范鼎有些气力不加,忽见牛青又来帮助苗虎来斗,心中说:“不好!我一人抵一人有些费力,再有此人来助战,我的性命难保,不如败回公馆再作道理。”想罢虚打一鞭,败下去了。苗虎也不追赶。牛青说:“妹丈之武艺超群,令人佩服。”苗虎说:“你不知这范鼎也是有名江湖,想不到他跟了官,若非是我,别人定遭其殃。他今知我厉害,他再也不敢上观音寺来,内兄随我进寺,明日一同回牛家庄。”这且不表。

且说范浩然回到公馆,见了大人,言及苗虎厉害,不能捉获。刘公问道:“黄、姜二位壮士,这苗虎怎样可擒来结案?”

姜宽说:“大人,若擒苗虎,我等皆不是他的敌手,若擒一盏灯,除非去请小人盟兄李璟,现居东昌府。”刘公说:“姜壮士拿本部堂名帖去请李壮士,你得辛苦一趟。”姜宽说:“勿用大人名帖,李璟他亦担待不起,小人前去走一趟。”遂拿些盘费辞别大人,竟奔东昌府而来。

书要简说,姜宽非止一日,进了东昌府城,来至李璟门首,向门公问道:“李大爷在家否?”门公说:“姜大爷来了,小人给姜大爷请安,小人之主人现在客厅,请姜大爷自己进去罢,小人不能陪。”姜宽是常来之人,闻门公之言,遂自行进去,进客厅见了李璟,口呼:“兄长,小弟给哥哥请安,阖府安好!

待小弟叩拜。”李璟说:“姜贤弟免礼,请坐讲话。”家丁献茶,李璟问:“姜贤弟,你从为兄这里走了数日,今日复回,必有事故,请道其详。”姜宽见李璟相问,心中暗想:“盟兄创办的六十余座当铺,使奴唤婢,家成业就,在家享福,永不出门行侠作义。俗言:‘山河容易改,秉性最难移。’我若说请他出去,拔刀相助,他必然不肯去。他性如烈火,劝将不如激将。”

心中想罢,便说:“兄长有所不知,小弟自从那日辞别我兄,走在半路途中,遇见黄振兄弟还有一黑大汉帮助撕斗苗虎,堪堪要敌不住,是小弟上前拔刀相助,我三人也敌不住苗虎一人。

苗虎口出狂言说:‘量你这三个人非是我之敌手,普天下之英雄让我一人为尊。’小弟说:‘苗虎休得自夸其能,口出狂言,我的盟兄李璟若在此,大约无有你的命在!’苗虎不听此言则可,一听此言,微微冷笑说:‘那李璟也不过在东昌是偷生怕死之鼠辈,他有什么奇能,他不来则可偷生,若遇见我苗爷爷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小弟一闻此言,只气得两肋发炸,我三人又敌不了他。我说:‘苗虎休发狂言,若我盟兄李璟来时,你可别跑呀。’苗虎说:‘大丈夫焉有跑之理,就怕他闻我之名不敢来会我。’也罢,今日留你三人之命,快唤李璟来会我,言罢,他就进了庙,等候兄长去了。小弟一想为了难哩,我知兄长久不管外边事,不能出去,我若不请出兄长会一会苗虎,一则弱了兄长之名;二则是我失信于苗虎。无奈小弟前来请盟兄前去会一会苗虎,给小弟圆圆脸,不知兄长闻苗虎之名,肯去否?”李璟闻言,问道:“此话是贤弟激吾前去呀,还是苗虎之言?”姜宽说:“小弟为何激兄长前去,又不干我事,实系苗虎之言。”李璟说:“量那苗虎不过是一采花淫贼,有何本事?既然如此,待愚兄会一会他,贤弟咱弟兄二人明晨起身。”

这且不表。

且说刘吏部一日闷坐公馆,正思拿不着苗虎之事,忽闻外面一片喊冤之声,令刘安、张成接了百姓状词,见有二百余张展在桌案,阅看,乃是状告牛家淀牛飞天父子霸占民地,强霸民间妇女等案。暗想:“这牛飞天父子一定恶不可言,怎么大案全出在山东,遇在本部堂案下,须得除此大患以安良民才是!”遂吩咐左右:“将喊冤的众百姓之中选那有年纪的百姓唤进数人,案前回话,且不可难为众民。”差役答应,去不多时,带进来有年纪的四、五个人,跪在下面,口尊:“青天大人在上,给小民等作主,拯救民等草命。”遂连连叩首,刘公问:“尔等二百余张状词,俱是告牛飞天父子横霸,十分大恶了。

依本部堂想来,牛飞天是一财主,借贷不周,是一家饱暖千家怨,尔等合谋来告,是呀不是?”这众乡老民闻言叩首,口呼:“青天大人我这即墨县百姓,皆都良善,并无刁民捏词妄控,如有诬控,请大人治小民之罪。大人想情这牛飞天不是本县之人,他原籍乃是滑县人氏,强盗出身。忽至牛家淀霸占民地,硬行盖宅,修造的房屋真是画栋雕梁,银钱广有,交接官长,用银钱贿通本县知县。牛飞天素日又放加一利息钱。若贫寒人借贷他的钱,这本利先不要,一过三年本利一齐全要归还,若是归还不上,有牛马驴骡必牵了去算利息;若将本利还清,他不勾帐,到了年头,硬行讨要本利;若无钱还他,他必折算地亩或折算女儿,俊俏的收为姬妾,丑陋的作为使女。被屈之人告到当官,知县贪他的贿赂,反说民人好讼,妄告不实,被其笞责扛枷,故此无处伸冤。闻大人奉旨赴山东,小民等方见天日,恳求大人恩准作主,小民等得其生活。”诉毕连连叩首,刘公闻诉后说:“众百姓暂且下去,听候拿了牛飞天,尔等速来对词。”众百姓口呼:“青天大人。”叩头下去了。

刘公见众百姓下去,自己暗想:“若依众百姓所言,这牛飞天是一土豪恶霸,耳闻不如眼见,待本部堂前去访一访牛家淀,访确再抄拿他也不迟。”遂唤过范鼎,说:“贤弟适才众百姓皆控告牛飞天强霸,本部堂欲访一访牛家淀牛飞天之恶处,你随本部堂走一趟,若有人盘问,就说是乡亲,偶而路遇,莫泄露机关。诸般皆要仔细小心,事要量力,管保无有祸患。且记不可称我大人二字,是掩人之耳目,你须头前引路,竟奔牛家淀。”范鼎说:“小人晓得。”遂皆改扮行装,暗出公馆,竟奔牛家淀而来,这且不表。

却说这日牛飞天坐在客厅,心中暗喜:“三个女儿皆配了一盏灯苗虎为妻,我已年老,全仗女婿苗虎支撑门户,明日正是我的寿诞,须要大开筵宴。热闹一天。”正然思想,只见三个女儿走入大厅,笑嘻嘻地说:“父亲,明日是爹爹生辰,必然客人不少,今日清静,女儿三人今日给爹爹先叩寿头。”牛飞天哈哈大笑说:“每年皆是你姊妹三人先来拜寿,真令老夫喜之不尽。”言罢复又不悦,姊妹三人见此光景,问道:“每年爹爹生辰,欢天喜地,今年为何喜中生愁。”牛飞天见问“咳!”

了一声,说:“女儿有所不知,每年家宅安安静静,今年为父寝室夜间闹鬼祟,虽然为父不惧,却搅得我夜夜不安,美中不足,乐中生忧,故而不悦。”女儿闻言,皆说:“无妨,过了寿日,请一位高人除鬼净宅,有何不可。”

正然父女讲话,忽闻外面卦板敲得连声响,口内吆喝:“算灵卦,占神课,讲子平,能算吉凶祸福,善观阴阳二宅,趋吉避凶,安宅除祟,不应不取分文。”姊妹三人说:“爹爹,福分齐天,想吗就有吗,外边就来了除祟之高明人,何不请进来除祟净宅呢?”牛飞天闻言大悦,遂令恶奴:“将除祟人唤进大厅。”去不多时,刘公进了客厅,望着牛飞天作一揖,口称:“施主,贫道施礼了。”牛飞天见老道年纪有五十余岁,品貌不俗,遂问道:“你能驱逐邪魔鬼怪吗?”刘公回言:“贫道善晓阴阳,除邪斩鬼,符咒最灵,敢许施主永无祸患。”牛飞天闻言大悦,便说:“老道,明日是老夫的寿诞,你今夜除鬼,若有效验,明日官客前来上寿,老夫令你坐上席,施你香资二百两。”遂命恶奴领老道至大爷寝室,给老道预备斋饭,所用除鬼的物件给他备齐,不可有误,恶奴答应,将刘公送至寝室之内。

刘公用了晚膳,默坐寝室之内,挨到夜半,满院人等皆已困眠,鸦鹊无声,听樵楼鱼更三跃之后。猛然从东北墙角起了数阵旋风,定睛细看,原来是四个冤魂。二男二女,欲进欲退之间,刘公问道:“这四名冤魂,有何冤枉搅闹牛宅。若有冤枉,本部堂刘墉在此,近前诉尔等之冤,我刘某准尔等之状,替尔等报仇雪恨。”只见二女鬼跪倒,口呼:“青天大人,今日方得见天日。冤魂二人,乃是王氏,系叔伯姊妹,奴名秋香,妹名桂香,并未出阁,乃是处女。被牛飞天看见我姊妹,有些姿色,起了歹心,硬说我父与伯父三年前借了他五百两银,本利未归,硬将我姊妹二人抢至他家,逼迫成亲,是我姊妹骂贼被杀而死。冤魂不散,搅闹他家不安,叩乞大人作主。”只见二男鬼跪在地上,口呼:“青天大人,给冤魂报仇雪恨,我名张泰,我名杨吉,皆被牛飞天诓进宅来,说我二人三年前借了他的一千吊钱,本利未归,硬逼迫我二人清还。我二人抢白他一场,牛飞天大怒,令家奴把我二人吊打,我二人死在乱棍之下。死的苦情,恳求大人替小人作主。”大人说:“准下你四个之状,从今不可闹宅。”四鬼领命退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访恶霸刘公遭难 四英雄定计捉凶

室暗室明两奚疑,方寸常存不可欺。

莫道天高鬼神远,须得先将自己知。

话说刘吏部审问明四名冤魂口供,哪知外面有一恶奴癞狗怀三前来听其动静。只闻老道自言自语,本部堂长,本部堂短,并未听见四魂之言,暗想:“这部堂是一员大官,哎呀!这必是前来私访我家牛太爷恶迹的罢!不错,我快去报知牛太爷去。”

遂转身来至客厅,向牛飞天耳畔说了一遍。牛飞天又惊又喜,复又大怒,惊的是恶迹已发,喜的是赃官私访未曾出宅。遂心中大怒,吩咐:“众家丁将老道给我绑来。”众恶奴答应一声,不敢怠慢,去不大工夫,把刘公绑到客厅。刘公问道:“施主请贫道驱鬼,今将鬼魂除却,为何将贫道捆绑。”牛飞天大怒:“你是甚么官职,竟敢前来私访,明日是大爷我的寿辰,不便拷问你。来呀!且将老道绑在后院明柱上,过了我的好晌,再言追问他的口供。”此事慢表。

再言范鼎在牛家淀村庄之外等候大人,眼看第二天日夕还不见大人出庄,心知有变,无奈只得在庄外等候,待日昏时再去闯庄救大人方好。正然思索,见远远走来二人,临近一看,心中大悦,正是姜宽同着一人,大约必是请来的李璟了。两下皆向前一凑,姜宽先说了话:“那不是范贤弟吗?过来见一见吾的盟兄李大哥,那苗虎不是向你说,若李璟来了,是一无名小辈吗?”范鼎随答言:“正是这苗虎小子,目中无人,眼空四海。”遂向李璟施礼,李璟还礼,姜宽问:“范贤弟,怎么不同黄振在公馆伺候大人,为何来在牛家淀,有何公干?”范浩然说:“二位兄长有所不知,前日大人接了众百姓几十张状纸,皆告牛家淀牛飞天父子在此方横霸,苦害黎民。大人半信半疑,暗出公馆,令黄振保护公馆,令我保护大人。大人改扮道士前来私访牛家淀,自昨午前至今时未见大人出庄,心知大人要有舛错,我想在此守候至黄昏,攻他不备,闯庄去救大人,此时天色尚早,故而在此耐候天黑。”李璟说:“此时尚早,在此守候无益,不如咱弟兄三人且至前面村镇投店打尖歇息一时,候至深夜,待愚兄进牛飞天之院,救大人出来,二位贤弟在外边接应。你看他那墙高数仞,不是愚兄小视二位,恐难以出入此围墙,不知二位贤弟心下如何?”姜宽接言说:“就依兄长所言。”

三人一同奔前村投店,用了酒饭,饮茶歇息,养了一养精神,抬头一看天有四更,月色西沉,此时正好行事。三个人各带自己兵刃悄悄出了房门,将门带好,蹿出茅店门外。离了这宾嘉岭镇,往前径奔牛家淀。在半途影影绰绰来了一人,临近一看,原是黄振。范鼎问:“黄兄长不在公馆?为何到此?”

黄振说:“李大哥来了,小弟这里请安。我来此皆因刘安、张成二位爷见大人一天半未回公馆,放心不下,特派小弟前来探听大人消息,不期偶遇三位。”李璟说:“来得正好,你就同他二人在外相帮作接应,愚兄入牛家淀去救大人。”言罢四人不多时来在牛家淀。姜、范、黄三人止住脚步,各持兵刃在外作接应。

李璟飞身上了围墙,用问路石一问,并无埋伏,这才脚落实地。见前面有一所小院,内有数人说话,遂将身隐在一旁,侧耳听他等说些什么言语。忽闻一人长出一口气说道:“今日是咱们大爷的寿诞之辰,整整从清晨手脚不拾闲,直忙乱到此时,这才该咱们歇歇脚,喝酒吃坦然饭了。”又一人说道:“虽然是这么说,客厅内还有苗姑爷、二位少爷并咱大爷,他爷儿四人还未散席喽。”又一人接言说:“你们少谈闲话,快吃快喝罢,忘了大爷吩咐的话,叫咱们吃完饭到后院看守那明柱上绑着的那一个老道吗?”又一人说:“不要紧,适才我从那里来,见老道绑在那里,昏昏迷迷,再说这样高墙,他飞也飞不出去。”

李璟听到这里,也就不往下听了,转身竟往后院而来。来至后院,果见明柱上绑着一名老道,近前一看,见老道有五旬开外,身驼一罗锅。知是大人在此受罪,急忙将大人解了绑,背负在身,遂走旧路,来至墙下,又用绳把大人绊在身上,用飞抓抛在墙头,遂倒绒绳上在墙头。墙外黄、范、姜三人看见,赶至墙下,李璟遂将大人用绒绳系下墙外,三人把大人接下来。李璟亦飞身下了墙来,范鼎遂背负大人,离了牛家淀,进一松林,将大人放下,缓有半刻之工,大人方喘息过来。四位英雄给大人叩头请安,大人说:“这一位壮士莫非就是李璟吗?”李璟回答:“正是李璟,现居东昌府,祖居顺天府。”刘公说:“多蒙你救本部堂出了是非之地。”姜宽说:“大人,虽然脱了虎穴,还未离开险地,趁此天色未亮,也不可回宾嘉镇店中,我等保护大人回公馆。然后我等再先拿一盏灯苗虎,后拿牛家父子,与此一方百姓除害,望乞大人作主。”刘公说:“好,就按此而行,真是皇上福大齐天,本部堂方遇你四位壮士,一日回京本部堂必然在皇上驾前保奏你四个之官职。”言罢四位英雄保护大人回公馆。这且不表。

且说次晨牛飞天父子三人在客厅正要把老道带来拷问口供,只见恶奴怀重慌慌张张跑进客厅说:“不好了!现今后院柱上不见老道哪里去了,只见捆他之绳在地上放着,请大爷定夺。”牛飞天闻言一愣,心中纳闷。牛红说:“爹爹,不必纳闷,儿想这老道有些仙风道骨之来历,大约得空从地遁逃走去了。”牛青说:“不对。哎呀!这老道必是哪一家官员前来私访咱家之劣迹无疑。”牛飞天说:“不能,这府州县与咱家俱有来往,焉能与老夫作对,而且墙高数仞,他焉能出得去咱府。”

牛青一想说:“是了,大约必是刘罗锅子前来私访。我听人说,他奉旨来山东拿了国泰,盘查各府仓库,赈济饥民,素日又好管民间闲事,必有人在他手内告下咱父子,他前来私访也是有的。若言他怎能出得去咱府,他手下短不了有能人,趁着寿日,将他救出咱府。若果如此,须急速拿主意,要仔细防备才是。”

牛飞天一闻此言,说:“不错,这个老道是一罗锅。”遂命怀重:“到后面去请你家苗姑爷前厅议事。”恶奴去不多时,只见苗虎走进客厅,口尊:“岳父大人,二位内兄,有何事商议?”

牛飞天遂将老道之事前后说了一遍。苗虎闻言说:“不错,必是刘罗锅子前来私访,怎么说呢,他手下有一范鼎到观音寺去拿我,被我打败,直到如今他也不敢正眼相视。若是赃官派人来拿,任凭他来多少人,小婿一人管保教他空回,枉费气力,连一个人也拿不了去。即使动了官兵也难挡我的顺刀,我在百万军中如走无人之境,何况还有你们父子六人帮助,何必怕他。”

牛飞天说:“这刘罗锅子被他手下人盗去,能人背后还有能人,贤婿虽然武艺高强,也得多加小心!”苗虎说:“岳父不必担忧,不是小婿夸口,天下一十八省,并无我之敌手。”牛飞天闻言点了点头。遂吩咐上下人等:“昼夜多加小心仔细,将来必有一场恶战。”不言牛家淀之事。

却说草上飞李璟,蛮子姜宽、赛金刚黄振、彪子范鼎四个人保护大人回在公馆,复又给大人叩头。刘公吩咐:“四位壮士请起,落坐讲话。”四人谢了坐。刘公说:“四位壮士救了本部堂,再将恶霸飞贼拿了与民除害,其功非小,本部堂必然奏明皇上,保举你四位升官。”四个欠身打躬,一齐说道:“小人等皆是性野之人,不懂礼法,恐其大人错荐,有负大人之美意。”

刘公说:“我意已决,不可推辞。”四家英雄谢恩落了坐,范鼎说:“三位兄长,这苗虎怎样拿他,事不宜迟,恐他闻知远遁,那时就费了劲了。”李璟接言说:“有我李某见了他的面,他插翅也难飞。”范鼎说:“亦得从长计较,拿他须用调虎离山之计,他可逃走不了。三位兄长在那观音寺内隐匿埋伏,我去到牛家淀,引诱苗虎奔尼庵来,三位相帮,苗虎必然被擒,再破牛家淀易如反掌。”姜宽说:“我同你前去相帮,诱那苗虎。那苗虎的顺刀厉害,他的腿走起如飞,恐你一人去有疏虞,咱二人车轮战法战他,且战且败,诱他来到尼庵,再请二位兄长帮助,擒苗虎易不难哉!”四人商议定了,大家饱餐战饭,各自前去行事。

再说观音寺四个淫尼,带发的一名花枝,一名绿叶;落发的一名清风,一名明月。四尼在禅堂思春,埋怨苗虎一去不还,又埋怨牛青负义。牛大爷生辰一过,他二人为何不来一人呢,意令咱四个独守孤单。四淫尼正然思索情人,猛见从外面进来二人。四淫尼问:“你二人擅进禅堂无理之极,若是你二人遇见苗大爷在此,哪有你二人的命在,还不快快出去。”李璟、黄振二人闻言大怒,二人亮出刀来,四淫尼初有恶言不逊,次后见亮出刀来,只吓得抖衣而颤,跪倒哀告,口呼:“二位壮士大爷,我们情愿服侍大爷,叫我们怎着就怎着。”黄、李二人闻言大怒,一刀一个,把四个淫尼杀死。二人来至伙房,向寺中打杂差之人说道:“我二人是奉吏部大人之命,前来捉拿苗虎,现今四淫尼被我二人杀了,尔等急速逃走,免此是非。”

众伙闻言,一哄而散。李璟、黄振就在山门内埋伏不提。正是:自古能人休夸口,能人背后有能人。

再言范鼎、姜宽二人前去引诱苗虎,走至半路,姜宽对范鼎说:“我在此埋伏,你先前去。”有诗为证:胆大要擗龙首角,雄心欲拔虎嘴毛。

英雄要作惊天事,方显比众武艺高。

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捉恶霸铜铡废命 回北京加爵封官

人见利儿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

劝君莫做亏心事,恶贯满盈难善终。

话说姜宽嘱咐:“范鼎你此去引诱苗虎,多加小心,那贼心毒手辣,脚步太快。”范鼎笑说何惧那贼,姜兄且放宽心,不可担忧,正是: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范鼎言罢,大踏步竟奔牛家淀而来,不多时来到牛家淀,在牛飞天之门前用鞭一指,喊了一声:“吠!哪一个小子在此,快进去报与苗虎小子得知,就说范爷爷叫他出来受死。”门内众恶奴闻言不敢怠慢,急急往里面跑,来至客厅,口呼:“大爷,不好了,门外来了一个黑大汉堵着大门,指名道姓叫姑老爷出去答话。”苗虎闻言说:“竟有这等胆大之人,前来送死,待小婿出去把这斯斩了,泄我之忿。”言罢,手提顺刀竟奔门外,牛飞天父子女六人随后出来,站立大门外观看。

苗虎走出大门,举目一看,不由哈哈大笑,说:“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无能匹夫前来送死。”范鼎说:“小子,你不用夸口,依仗你腿快占上风。实对你说,我上观音寺找你不遇,杀死你四个淫尼,今来此捉你结案。”苗虎闻言大怒,说:“好黑小子,今日教你死在我的顺刀上,给我四尼偿命。”言罢,蹿至近前,举刀就剁。范鼎用鞭急架相还,二人战斗数趟,范鼎且战且退。败至中途,路上忽见一人,手执单刀,在大路正中站立,让过范鼎,挡住去路。一盏灯苗虎心急,恨不一刀杀死范鼎,再至庙中看看四尼如何?见有人挡阻去路,就知是来助范鼎的,一声喝道:“你是何人?敢阻我去路,快快闪开。”

姜宽说:“苗虎,你也不认得你姜爷爷了。”苗虎闻言大怒,说:“原来你就是姜蛮子,吃我一刀罢。”抡刀就剁,姜宽急架相还,战不数合,姜宽虚砍一刀,往下大败,苗虎往前追赶。

看看追至观音寺前,见姜宽竟奔山门。寺前站立三人,内有范鼎,心知四尼命必休矣。忽见一人提刀赶奔前来。苗虎喝道:“你这一伙人,狐群狗党,通尔的名来。”李璟见问,把刀一按,丁字步一站,说:“你问我,我乃东昌府李璟,人送绰号草上飞是也,闻你自夸力气过人,十八省无你对手,我特意来会会你这一盏灯。”苗虎大怒说:“耳闻有你这草上飞,今日试试你武艺如何?”二人杀在一处,黄振、姜宽、范鼎站在庙台之上看他二人,只杀得难分难解,正是:棋逢对手难藏性,匠遇良材各用工。

只见李璟越杀越勇,蹿蹦跳跃,抖擞精神,一刀紧似一刀。

苗虎贪色过度,此时后力不济,微有吁吁带喘,心知不好,虚砍一刀,转身欲跑。李璟知他要逃,见他一转身欲跑,李璟个跺子步,蹿至苗虎身后,一脚将苗虎踢躺下,用刀背将他二臂砸折,不能动转。姜、范、黄三人奔至近前,用绳把苗虎捆了,弟兄四人把苗虎带至公馆,交差已毕。

刘公命取了酒来,说道:“四位壮士,我刘某敬酒三杯,以壮四位壮士之英气,然后前去抄拿牛家淀牛家父子,以结全案。”四位英雄各饮了三杯酒,下来用了饭,竟奔牛家淀。刘公饬差把苗虎看守,又派孙守备带领兵丁去抄牛家淀。守备孙大钧领命带兵去了。

且说四位英雄走进牛家淀,来至牛家门外,见门前站立牛飞天父子三人,四位英雄亮兵刃,上前拿人。牛飞天父子三人各亮兵刃相迎,赌斗输赢焉能是四位英雄的对手,战无数个回合,牛飞天、牛青、牛红皆被四位英雄获缚。忽见从门内蹿出三个女子,花布缠头,各执刀枪赶奔前来,乃是牛飞天三个女儿:一名绣花、一名腊花、一名桂花,近前相敌,欲救父兄。

黄振看守牛家父子,李、姜、范三人相迎,战了几趟,终是气软身弱的女子焉是三位英雄的敌手,皆已被擒,正是:义气高云汉,声名贯太华,杀贼平恶霸,效力与皇家。

四位英雄见守备孙大钧带领二百步兵进了庄。孙守备见了四位英雄,拱手道了辛苦劳乏。四位英雄辞别孙守备,押着众犯回公馆交差去了。

这里孙守备领兵入牛家,见内院并无一人,众恶奴早已逃命。遂将宅中之物俱都抄清,记在册簿,封锁门户,留五十名丁看守。守备回公馆交差,不多时来至公馆,见了大人,呈上所抄牛家各物清簿。刘公见上面写着元宝银五千个,成封碎银十九万两,金银器皿首饰共一千二百零七件,绸缎衣服八十四箱,包袱三百九十五个,牛马驴骡三百五十匹,其余零碎之物,俱有数目。大人阅毕,点了点头,暗想:“这恶霸真是堆金积玉,不知苦害了多少的百姓。”遂札饬知府出明示,凡是被牛飞天之害者,来辕递呈,分其被害轻重,将牛匪家业分散与百姓。知府汪承恩领谕下来,自去办理去了,此事不表。

刘公命刘安吩咐下去,各军役在察院伺候本部堂升堂,正是:

皇家王法无私弊,正理乾坤除恶人。

刘公在察院升了堂,吩咐:“带苗虎。”军牢去将苗虎带到堂下,苗虎跪倒说:“我今被擒,料无生路,我实供招。我本松江府人氏,在此山东杀人放火奸淫妇女,不记其数,前有周刑部之女不允从,被我杀死,所供是实。”画了招供,刘公吩咐:“推下去,用铡腰斩两节,枭首示众。”苗虎从此亦不能横行。众百姓观看如堵。

刘公吩咐:“带牛家父子女六人上堂。”只见牛家男女六人跪在堂下,牛飞天口呼:“大人,小人父子女六人无罪过,为何拘,在堂下?”刘公问道:“你劫皇杠得了多少银,霸占民地妇女速速招来,免得动刑,皮肉受苦。”牛飞天说:“我父子女是良善百姓,并无过恶。”刘公说:“你抬起头来,认认本部堂是谁?”牛飞天抬头一看,心中暗说:“不好!上面坐的好像捉妖的老道。”遂说:“事到如今,我招了,我父子女原籍河南人氏,在河南劫皇杠杀死押杠官二员,撇弃河南住在这山东牛家淀,在西大道劫过客商,在此地放贷,加一利,三年方讨,若将本利归清,不勾赈,再待三年还讨本利,纵然告官,我早已贿通官府,不准状。我必杀告状之人。我杀了秋香、桂香二女,杀了张、杨二家,人命七条。此系实供,求大人开恩。”

刘公令他画了招供,说道:“你们轻罪已免,重罪难恕。”令在铜铡上废命。刘公望着知府、知县说道:“你二人律应革职,发往军台,本部堂网开一面,免去军台效力,候新官接印,你们速回原籍。”汪承恩、杨春周叩谢大人,退了下来。

刘公对范、黄、姜、李四人说道:“四位壮士,不必回家,候本部堂查完仓库,一同回京必然保你四人升官。”四人打躬,口尊:“大人,我等乃是草莽野人,不晓官礼律例,求大人开恩回家。”刘公说:“不必推辞。”遂吩咐:“范鼎速赴沂水县内要车到班家小屯接秦班氏母女三人进京,自有安排。”范浩然领命去后,刘公令李、黄、姜三人相随进京,这且不表。

再言范鼎非止一日,那日进沂水城来到县衙要了车辆至班家小屯,范鼎走至秦班门前扣门,秦班氏开门一看说:“哦!

范大爷回来了。”范鼎给秦班氏请了安,将来意如此这般说明,秦班氏闻言大喜,立刻令两个女儿收拾停妥,辞别街邻,母女三人上车,范鼎护送进京。

却说刘公带领李璟、姜宽、黄振三位英雄及执事人马滔滔回北京。非止一日,那日进京,各官迎接。和珅口呼:“老师,一路劳乏,受些风尘辛苦。”刘公回答:“彼此一样,为国尽忠,理之当然。”和珅问:“十府仓库查清否?”刘公言俱已查清,放粮赈济了十三县的饥民,未有流离失所者。进了公庭,歇息一刻工夫,遂写了一道本章,奏国泰十款大逆:第一款妄杀国家命臣两县知县;第二款擅杀国家进士左廷壁,现有该进士之子左连城进京叩阍;第三款擅杀代饥民请缓征国课举监生员十三名;第四款不服圣旨擅绑钦命大臣入狱;第五款命官擅买民间良女四十名为侍妾;第六款依是国戚,欺压属下文武;第七款一十三县荒歉年凶,硬追国课,险些逼迫民变;第八款蒙君欺圣,山东荒早妄报九分年景;第九款私调四镇军兵,妄费钱粮;第十款升堂退堂有女乐跪接跪送。将本章写完,二公皆宿在公署。

再说范鼎押着车辆进了京城,至刘公私第,有李璟黄振、姜宽三人说:“范兄来的正巧,大人现在公署,早已吩咐下来,明晨上朝见驾,令咱弟兄四人及左连城皆在午门伺候,不可有误。”这一夜晚景不提。

次日五鼓,刘公、和公捧本上朝见驾嵩呼:“万岁。”行了君臣之礼:“臣刘墉、奴才和珅见驾交旨。”乾隆皇帝问道:“二爱卿查办山东之事如何?”二位中堂口呼:“万岁,山东巡抚国泰作恶多端,臣等有短章呈进,御览。”内侍接本展在御案,乾隆皇帝闪龙目将本览毕,心中辗转沉吟暗想:“国泰虽是国戚,所作大恶有凭有据,罪不容诛。”遂刷旨一道曰:刘墉、和珅参劾山东巡抚国泰十恶不赦之罪,按律条应该凌迟,念其贵人在宫,减为一刀之罪,二卿监斩西郊,钦此。上谕:山东竟有恶霸大盗扰乱,民不安生,现有范鼎、李璟、姜宽、黄振、王忠、王平协力助剿。范鼎拿贼有功,昔伊父因征台湾阵亡,当袭父职。有范县杜洪之二女,因报父仇受其颠险,二女许配范鼎为妻,朕当为媒。

范鼎封为登州府总兵;秦班氏与朕立功,每年赏银五百两养老,随任以终天年。韩泰昌以武职改为文职,以山东巡抚用,即刻上任。李璟为通州左营都司用。姜宽、黄振以都司用。王忠、王平以千总用。兵部查缺。一十二岁玩童左连城在京读书,准其科第有名,刘卿、和卿除国大患,赏一年俸,赏假三个月。

各自谢恩。圣主退朝,有俚言云:为人莫要行恶霸,哪个恶霸行到头。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满汉斗

第一回 因荒旱赴京谋干 良乡县霸道抢亲

儒门雅颂设方言,择明著善作几篇。

从容中道无私曲,道与三才并相连。

一体同春三星耀,致诚致格福禄源。

盘古至今从头论,那有欺心得自然。

闲言提过。我大清乾隆年间,山东武定府阳信县金家营村有一家进士,名金好善,娶妻王氏,所生两个女儿,长名金姐,次名凤英。金姐年方十六,凤英年方十四,在闺中习学针黹。

姐妹容貌生得犹如天仙,一家四口度日。孰料山东连年荒旱,颗粒不收。在家难以度日。金好善向妻王氏相商:“你看咱这家乡荒旱不收,难以度日。拙夫之意,咱举家四口暂避其荒,且赴京都谋干营生度日;如家中年丰之时,再回原籍。未卜夫人心下如何?”王氏回答:“妾身乃是女流,不晓外面之事,全仗夫主斟酌便了。”金好善闻言:“既然如此,只可投生,焉有等死之理?夫人将细软之物收拾收拾,包在褥套之内,明日起身出行。我去到邻舍家告别,奉托街坊照看宅舍。”言罢出门而去。母女三人收拾行李已毕,天已黄昏。金好善走进房门,用毕晚饭,安歇一夜不表。

次日用完早饭,金好善肩负行李,母女三人随行,走出街门,把门锁了,出了村庄,径奔上京的大路而行。饥餐渴饮,夜宿晓行,非止一日,来到良乡县郊外。金好善眼望夫人说道:“这就好了。前面是良乡县城,离京是有限的道路了。咱们在此路旁歇息歇息再进县城。”

不表金好善一家四口路旁歇息,且言这良乡县城东南有一村庄,名李家寨。寨中有一家土豪恶霸,弟兄二人,长名李纟唐,次名李红,抢男霸女,侵夺人家的房产、地亩,作恶多端。依仗朝内夜里红是他表兄,这夜里红是镶黄旗人,官居相位,妹妹又是西宫妃子,陪王伴驾,故此在朝眼空四海,目中无人。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且言恶霸李纟唐、李红在书房闲坐,闷倦无聊,吩咐恶奴调轿,上良乡县衙门,与郭大老爷闲谈。众恶奴搭过两顶大轿,两个恶霸出书房乘轿,众恶奴打手皆搬鞍上马,前护后拥,径奔良乡县城而来。

走至中途路上,见道旁坐着半老的夫妇,还有一对十五六岁如花似玉的女子。李红吩咐打手去抢,李纟唐说:“且慢动手!

哥哥未听人言么:现在刘同勋奉旨出京阅边,带着三口铜铡,两口宝剑,先斩后奏。今日咱弟兄做了此事,倘若被刘同勋访知,休说你我弟兄二人有死无生,连咱表兄夜里红也吃罪不起,担架不住。”李红说:“这就罢了不成?”李纟唐说:“我倒有一个主意。附耳过来:这般如此,如此这般。李红闻言,心中大悦,吩咐一声落轿。

李纟唐、李红走至金好善的面前,抱拳当胸,满面堆欢,施了一礼,假意问道:“表兄一向可好?”金好善并不认识,只是发怔。李纟唐说:“十数年的光景未曾会面,你就不认得我表弟二人了?这里不是讲话之处,可到家中再叙寒温。”令家奴牵过三匹马来,说:“咱弟兄三人乘马,表嫂与表侄女乘轿。

众家奴扛着行李。”不多一时进了李家寨,在府门外下马,把轿抬进二门以内下轿。李红吩咐丫鬟,将她母女三人领到后宅,令侍妾套问名姓,方知是姓金,山东人氏。

李纟唐、李红陪着金好善在前厅叙坐,家奴捧进茶来。茶罢搁盏,摆上酒筵,让金好善上坐。金好善推托不肯,说:“初次会面,岂肯搅扰?”李红说:“金表兄来到,和家内一样,怎么说起客套话来了?”金好善闻言,心中纳闷:“我不识认他,他反说出我的姓,虽有表亲姓李,不在此处住居,必是多年不会面,移居此处,亦是有的。”心中不疑。三人落座,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红说:“表兄,今日携着家眷,意欲何往?”金好善说:“山东荒旱,携眷上北京投亲谋干。若得一官半职,老来不至贫困。故此携眷上京。”李红说:“何必去投别人?夜里红是我们表兄,乃是当朝首相。我们写一封荐书,你持书投在相府,必然重待与你,何愁不得一官半职?那时表兄再来接家眷,有何不可?”金好善闻言说道:“多感表弟的美情。”李红吩咐家奴取过文房四宝,将墨研浓,把笔舔饱,“刷刷刷”如流水落花,不大工夫将荐书写完。金好善在一旁观看,此封荐书写得倒也周到,满心欢喜。李纟唐说:“金表兄,今日歇息一夜,明日起早赴京,早早就到了。”金好善点头应允。李红来到外面,吩咐家奴备一匹白马伺候,明晨金好善上京骑坐。并暗派飞腿王彪在半途劫杀金好善,说:“事成之后,将马并行囊、白银,皆赏给你。”王彪领命而去。

用完晚饭,三人同榻而眠,极其亲热。一夜晚景不表。次日清晨起来,用完点心,李纟唐、李红眼望金好善说道:“金表兄此去上京,我弟兄静听表兄的佳音。这是白银十两,铜钱两贯,以作路费使用,以表我弟兄的寸心。”金好善只得收下,说道:“你表嫂与你两个侄女还得打扰些日子,求表弟照看一二。”李纟唐、李红齐说道:“那是自然,不劳表兄惦念!”三人携手揽腕,出离厅堂,送到大门之外。金好善上马,执手相别,徜徉而去。

正往前行,忽见密树林中蹿出一人,花布手巾包头,紧身的小袄,兜裆裤,花布裹腿,大尾巴鱼鳞靸鞋。面如凶煞,手执一把截头刀,站在对面,大喊一声:“你往哪里走?”金好善只吓得抖衣而颤,口尊:“好汉休要动怒生嗔!这是行囊马匹,你牵了去,饶恕我的性命,我阖家人等必感好汉大恩!”

王彪闻言,微微冷哂,叫声:“金好善!今日教你死一个明白!

量你也跑不了,实对你说吧。适才李家弟兄差我前来杀你,他本是当朝首相夜里红的表弟,误认你是他表兄。他弟兄见你两个女儿生得十分美貌,将你一家四口诓进府中,派你上京,差我在此等候,杀了你,好同你两个女儿拜堂成亲。我把话已说完,你死不会作糊涂鬼了。”金好善闻言,如梦方醒。下了马跪在地上,哀求饶命。恶贼王彪说:“我奉命而来,焉能饶你的性命?”言罢,一刀将金好善杀死,把马并行囊牵回府来,与李纟唐、李红验看,将金好善被杀之事述说了一遍。

李纟唐、李红闻言,心中大喜。二人迈步来到后宅,见了王氏,作了一个揖,口呼:“岳母在上,你老身体安好?”王氏闻言,正色问道:“你二人好生无理!为何这样称呼?请道其详。”李纟唐、李红微然一笑说道:“我若不说,你焉能知晓?只因我弟兄出门拜客,在路上看见你那两个女儿生得十分美貌,假称表亲,故此将你等诓到我家。将你男人诓到半路途中,派人劫杀,一刀杀死。我令人用衣衾棺椁成殓,请高僧高道超脱他的亡魂早生净土。皆因咱是新结亲。我弟兄要与你那两个女儿今日拜堂成亲。故此这样称呼。”王氏一闻此言,犹如剑刺心肝、刀剜肺腹的一般,不由得大放悲声,泼口大骂。用手一指:“好恶贼!你不怕伤天害理,报应循环,你家中现放着姐姐、妹妹、姑姑、姨姨、婶子、大娘,你不去拜堂成亲,你反倒依势欺压我们外乡之人!你久必有恶贯满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养儿为贼,养女为娼,你终死无葬身之地!”李纟唐、李红闻言大怒,令人:“将这泼妇拉去南监!”众恶奴遂答应一声,一齐动手,推推拥拥而去。

这金姐、凤英姐妹二人见母亲被众恶奴推出后堂去,不知吉凶,不由得柳眉直竖,杏眼圆睁,用手指定李纟唐、李红骂道:“好两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混帐贼囚!你撩开眼皮看一看,你家姑奶奶是何等之人?你家也有姐儿妹子,你何不去同她拜堂成亲!想要你家姑奶奶依从,一死方休!”贼徒长贼徒短骂不住口。李纟唐、李红被骂,心头好恼,不由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吩咐丫鬟:“给我绑起这两个贱婢,吊在东马棚,用皮鞭沾水打这两个贱丫头,看她依从不依从亲事!”

众丫鬟遵命,上来了一群,赶奔前来,就要捆绑金姐、凤英。忽听大丫鬟春红说道:“众家妹妹且不可动手!”众丫鬟闻言,停手不动。春红走至两个恶豪面前,口尊:“二位老爷不必拷打她俩。倘若将姐妹打坏或打得浑身青紫重伤,怎么与二位老爷拜堂成亲?若要依奴婢的拙见,将她姐妹交与奴婢带在冷楼之上,奴婢劝解与她,应允亲事则可,若不应允亲事,不给她茶饭吃喝。奴婢将她把守严密,管教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愁她不应允亲事,这不胜过拷打她。”两个恶豪心中大悦,说道:“就依你而行。”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春红放走二难女 奉旨阅边访民情

红尘世界不可贪,名利多把干戈添。

君若不信细思虑,除去为吃就为穿。

话说恶豪闻听丫鬟春红之言,喜上眉峰,说道:“就依你的主意而行!”春红领命,遂把金姐、凤英带至后园冷楼之上。

春红劝道:“你姐妹二人不如应允了亲事,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缎疋,使奴唤婢,真是无穷的富贵。你俩的福气不小,何苦竟往钉子上碰,自寻苦恼,白讨无趣!还落得皮肉受苦,也得允从。你二人自思自想,休要后悔!你姐妹二人再思再想。”金姐、凤英闻言,不由得柳眉直竖,杏眼圆睁,用手一指,断喝一声:“好一个多嘴多舌的丫头!你家二位姑奶奶乃是名门之女,宦门之后,岂肯从着目无法纪的强徒?宁可一死,休生妄想!若想允从,比登天还难!杀剐存留,任你自便!”

春红闻言,心中赞美不已,眼望姐妹二人说道:“我有心救你二人逃出火坑,你姐妹得依我的计策而行方可。”姐妹二人问道:“依你何计可以逃走?”春红说:“非得你姐妹假意应允亲事,与李家弟兄拜堂成亲。入了洞房,用酒将他二人灌醉。

如此这般,我好于中取事,救你姐妹出火坑。”金姐、凤英微然冷笑说道:“傻丫头!你未曾言讲此话,此话只可诓哄别人,焉能瞒我姐妹?”春红说:“我是实意搭救,反说我诓哄你们。

你若不信,我敢对天发誓。”言罢,推开楼门往下瞧了瞧,楼下无人,这才跪在楼上,眼望空中说道:“空中过往神灵鉴察:奴才春红有心搭救金家姐妹二人逃出李府,若有虚情假意,准被天谴五雷殛身,死无葬身之地!”金姐、凤英闻听春红发了盟誓,方知是真心搭救。金家姐妹走上前,将春红搀起,口尊:“恩姐,急速设计方好。”春红说:“就照我所言而行,方可走脱!”姐妹二人立刻梳洗打扮,穿带起来,亚赛天仙。

候至天晚,春红下了冷楼,来至前厅。见了恶豪禀道:“金家姐妹被奴婢劝解得回心转意,现已应从。”李纟唐、李红闻言,满心欢喜,吩咐一声:“预备纸马、香烛,快摆香案伺候!”又命众丫鬟:“速到后面冷楼,将你家二位奶奶搀上华堂,与我弟兄拜堂成亲!”众丫鬟不敢怠慢,不大的工夫,将金家姐妹搀上华堂,铺上红毡。四人拜罢天地,李红吩咐:“摆上酒筵。”四人入了洞房,金家姐妹只羞得面红过耳。酒筵立刻摆上,四个人入座。姐妹二人心中痛恨,只得假带笑容,勉强说道:“今日本是终身喜事,须要痛饮连宵才是。”言罢,把杯斟满,递与李纟唐、李红。两个恶豪接酒一饮而尽,复又斟满。

书要简洁为妙。两个恶豪灌得酩酊大醉,倒卧床上人事不知。春红见此光景,来到房外,向众丫鬟说道:“众家妹妹皆劳碌一天了。我替众姐妹在此代劳伺候,若有舛错,由我担当!”

众丫鬟闻言,皆巴不得偷闲躲懒哩!众丫鬟说:“姐姐替我们代劳罢!明日我们谢你。”言罢一哄而散。春红又来至二门以内,向总管家说道:“二位老爷吩咐下来,今日是二位老爷大喜之日,放工一昼夜,毋须当差。凡府中梅香、老妈、家丁、院公,并厨房、茶房、铡草喂马的、支更下夜的、后园浇花的,各各赏酒一瓶,肉一方,皆令歇息一夜,明日当差。”管家闻言,立刻吩咐下去,人人欢喜,各各偷安去了。

春红听了听外面静悄悄,无人声喧,心知各各偷安去了。

领定金家姐妹穿宅越院,不大的工夫来到后园。在亭畔搬过打花的梯子,安在花园墙下,悄语低言说:“你姐妹快逃生去罢!”

金姐、凤英问道:“我姐妹自顾逃命,恶豪酒醒,恩姐有何言答对?”春红闻言,不由得眼中落泪,说道:“奴也是被抢进府的,只因我父欠他纹银二十两,屡次逼要,我父无银可还,竟将我父送在当官,毙在杖下。将奴抢进府来,作了梅香队中的领袖。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想覆盆之仇,无有见天之日;你姐妹逃出恶豪之府,必要上京控告,连奴冤仇也能报。我活在此处也是无益,只可救出你姐妹,替我报了仇恨,死也甘心。”

金家姐妹闻言说:“既然如此,受我姐妹一拜!”言罢倒身下拜。

春红也跪倒相拜。三人拜罢站起,春红扶着户梯,姐妹二人登梯上墙。墙上虽有荆棘,也不顾扎得疼痛。二人望墙外一看,黑洞洞不知有多高,又怕跌下去摔个死去活来。正在心中犹疑之是李纟唐、李红所害死那些男女老少的冤魂,知道群兰星、鸿兰星有难,困在此处。众鬼魂的冤枉无人替报,故此众多的冤魂往上一拢,旋风滴溜溜一转,只吓的金姐、凤英身子一仰,跌在墙外,但并未跌伤。皆因众冤魂护持,墙下有风吹来的乱茅草垫着,故而未曾跌伤。姐妹二人站起身形,不辨东西南北,仰观天上的北斗星而行。这且按下不表。

且言春红见她姐妹逃走,把户梯放在原处,自己把心一横,投在浇花的苦水井内而死。

再言恶豪李纟唐、李红酒醉之后,一觉睡醒,睁开四目一看,不见两个美人,丫头春红亦不知哪里去了。听一听外面远远的鼓打四更,房里房外静雅雅,寂无人声。呼唤丫鬟、仆妇,多半天众人齐至。恶豪弟兄二人问道:“你二位奶奶并春红在哪里?”众丫鬟说:“适才二位爷赏我等酒肉,放工一夜,我等歇息去了。若问二位奶奶并春红,奴婢等不知。”李纟唐、李红闻说赏酒肉,心中大诧,就知有变,必是他三个贱人要逃跑!

忙忙吩咐家奴、院公:“掌起灯笼火把,前前后后速速搜寻这三个贱婢。”众家奴不敢怠慢,见前院门户紧闭,想必是从后园逃脱。众人来到后园。四处搜寻,见墙上荆棘丛倒了一片。

众家奴回话。李纟唐、李红闻报,说道:“谅他女流之辈走之不远,出府四下追赶拿回。”众家奴遵命,出大门四下追赶。忽然狂风大作,走石飞沙,打人眼目。灯笼火把皆已吹灭。李纟唐、李红吩咐:“回府!”大众一窝蜂相仿回府去了。这也是姐妹二人命不该绝,才有众多的冤魂救脱此难。

金姐、凤英不辨东南西北,正在迟疑,忽见后面灯笼火把照得如同白昼,追将下来,心中暗说:“不好!”身逢绝地,忽见狂风一阵。风熄抬头一看,灯笼火把已熄,黑暗暗并无人声,这才将心放下。不顾夜黑路险,往前逃命。按下不表。

且言朝中有一家侯爷乃是干国的忠良。家住山东青州府朱城县离县八里的潘古庄,姓刘名同勋,官至侯爵。爱民如子,喜忠恶奸,在朝同僚皆惧他三分。这一日,乾隆皇爷驾登九五,文武百官朝参已毕,文东武西站立两班。乾隆皇爷宣诏:“刘同勋上殿见朕。”只听左班中闪出一人,向上三跪九叩首,俯伏金阶,口呼:“吾主万岁!臣刘同勋见驾。”乾隆皇爷谕下:“刘爱卿替朕代劳阅边,赐你铜铡三口并王命牌,如朕亲临,先斩后奏!”刘相爷叩头谢恩,退下朝来。回了私第,吩咐家人王良、王义预备轿马执事,明日起身阅边。王家弟兄答应,下来预备不表。

次晨,刘相爷上朝见驾请训已毕,下朝退出午门,心中暗想:“奸相夜里红,他有两个表弟住在良乡县,风闻依仗表兄的势力,净作为非不端之事。我何不先下良乡县访查访查。”

主意已定,吩咐执事人等前行,打道良乡县。

按站走非止一日,来至良乡县。吩咐从人,离城十里打了公馆,歇息三日。刘相爷吩咐王良、王义晓谕门军:“凡有大小武官员递手本,就说本爵身体不爽,令他等免参免见。”王家弟兄遵谕传与门军,刘相爷吩咐邵青:“带五两纹银,到大街小巷寻觅乞丐,把花儿乞丐全身衣服买一套来,本爵要打扮乞丐模样,在城厢村镇访查赃官酷吏,恶霸土豪。”邵青唯唯答应退出。

来至大街,复走小巷。只见从正西来了一个人头戴开花帽,身穿杂色布的补丁破衲袄,腰扎稻草绳,灯笼裤子,足蹬一只转箱靴子,一只喷土破鞋。见是一个老花子,便走近前问道:“乞丐大哥,你这一套衣服卖与我,你再买好点衣服穿去可否?”老花子心中暗想:“听此人是南方口音,莫非他是南方蛮子?用我的衣服去扌必宝?常听人说蛮子眼真,看见我的衣服上有宝贝,我也不认得什么是宝贝,爽利卖给他罢!”老花子遂说道:“我卖可是要卖,五两银,驭价不卖。”邵青说:“你再多要我也未有,这是整整五两银,咱是货到钱回。”老花子心中后悔价钱要嫩了,只得一同来在郊外无人处,老花子浑身衣服脱下,邵青将银递过,把破衣并所用的物件一些也不给他留,拿回公馆,见了相公禀启:“乞丐衣服到了。”刘相爷吩咐从人把这破衣上笼屉蒸了,再用火烤干,虱子虮子已无。

刘相爷将破衣穿好,向邵青问道:“你看我像乞丐否?”不知邵青何言回答,再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良乡县刘公私访 拜义父二女闹堂

远看隔河一锭金,喜在眉头笑在心。

有意过河拾财物,无有撑船摆渡人。

看来万般皆由命,真是半点不由人。

将脚一跺心一狠,外财不富命穷人。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刘相爷脱了官服,换上乞丐衣服。

打扮已毕,向邵青问道:“你看我像乞丐否?”邵青回答:“不像乞丐。哪有这雪白的虎面,还有两道金钩钩着两道寿眉。”

列位有所不知:昔日乾隆皇爷爱惜这刘相爷的忠耿,见刘相爷两道寿眉很长,故此赐下金钩两道,挂起寿眉。闲言少叙。刘相爷闻言说道:“别的可改,这脸面如何改得了?”邵青说:“赦小人之罪过,可就改得了。”相爷说:“赦你无罪就是了。”

邵青闻言,叩了一个头,慌慌忙忙来至厨下。从灶火膛内摸了一把锅化泥子,俗名锅眉子黑,来至上房说:“请大人闭目。”

刘相爷将眼一合,邵青用手在相爷脸上一划过,遂含了一口茶水,往相爷脸上一喷,犹如流的汗道一般。邵青说:“请相爷向穿衣镜照一照。”刘相爷对镜一照,不由得自己也笑了。又用开花帽向前一戴,遮掩住两道金钩,打扮完毕,吩咐王良、王义、邵青、邵红:“本爵上良乡县私访,若天交午时不回公馆,尔等速到良乡县衙门接本爵。尔等去到门上,吩咐门军:相爷前去私访,休要走漏风声。若出门的时节,令门军哈呼几句,以遮掩人的耳目。”邵红答应,到外边向门军说明,复返回明相爷。相爷这才左手提起黄瓦罐,右手拿着打狗棘条,暗带纸笔墨砚,悄悄走出公馆店门。门军喊道:“哪里来的无知乞丐,竟敢在大人的公馆胡行乱走,我若不看你年老,就得打你一顿皮鞭。还不给我走开!”刘相爷并不言语,走出大街,来在荒郊。

走了十数里地,觉着身乏,在道旁树下而坐,歇息歇息,猛抬头见从东来了两个女子,走得惶惶张张,满脸是汗,不住回头向后观看。看她打扮又不像贫家女子,为什么徒步而行,好像有何大事的一般。心中狐疑,高声唤道:“那两个女子往这里来,有话问你。”

单说这两个女子正是金姐、凤英,自夜间从李家寨逃出,错走了路径,又怕恶豪赶来,不顾道路凸凹,往前奔走,不住回头看,恐有人追赶。忽然听见前面人呼唤,激伶伶姐妹二人打了一个寒颤,只当是恶豪李纟唐、李红派人在此中劫。即至举目观瞧,非是恶奴在此中劫,原是一个老年乞丐在路旁树下歇坐,姐妹二人方把心放下来。姐妹二人商议道:“你看这年老的乞丐,大约有八旬上下,非是歹人。咱姐妹何不也在那树下歇息歇息,顺便再问一问上京的大路有何不可?”

姐妹二人商议已定,来至树下问道:“你这年老乞丐大惊小怪,吓人一跳。有何话说?我姐妹二人好赶路上京。”刘相爷说:“我看你二人年幼,不是抛头露面之人。走得这等慌张,必有什么大事,或有大大的冤枉,对我说个明白。别小看我是一乞丐,专能打人间不平之事。若有大冤枉,我能调写状词。”

姐妹二人一齐说道:“我姐妹虽有冤枉大事,恐怕你办不了。

我姐妹赶早奔上北京城里,去向刘老大人衙门里去告状。”言罢要走。刘相爷说:“你且慢走!若提别人我可不行,若提刘老大人,与我同住一乡。我今也是投奔他去,你姐妹二人把冤枉大事对我学说一遍,我好好用心给你写一张呈词,一递就准。

无呈词,难以告状。”姐妹二人说:“你替我二人写呈词,这荒郊也无纸墨砚,如何写得了?”刘相爷说:“你姐妹哪能知晓我专给人家写呈词,我怀内现揣着文房四宝,你姐妹快说家住哪乡?姓什名谁?有何冤枉大事?细细说上一遍。你是状告何人?讲来。”

金姐、凤英说:“我姐妹家住武定府阳信县,金家营人氏,父名金好善,乃是两榜进士。山东连年荒旱,在家度日艰难。

我父母商议上北京投亲友,谋个前程。走在这良乡县李家寨,遇见恶豪李纟唐、李红。假称与我父是表兄弟,将奴一家四口诓到他家,款待甚亲。赠我父大马一匹,白银十两,他写一封荐书,将我父荐在中堂夜里红处,求一官职,将我母女寄在他家。

谁料两个恶豪暗派恶奴,在半途杀死我父。两个恶豪霸我姐妹成亲。我母骂贼,把我母关在南监。我姐妹拚死骂贼,要把奴姐妹捆绑吊打。他府内的丫鬟春红讲情,将我姐妹领在冷楼相劝,奴姐妹这才与贼拜堂成亲。”

刘相爷闻言,把手一摆,说:“且住!不用往下讲了。你二人与人家拜了堂,成了亲,此状写不成了。”姐妹二人闻言,说道:“这是春红定的计策,我姐妹假意应允,并非真成亲。

春红虽是李府的丫鬟,也是被他霸占启冤之女。不这样将恶豪灌醉,怎能逃出恶贼府奔北京,遇见你老人家?所说皆是实言,并无撒谎。你老人家就照着我姐妹之言,给写一张呈状罢。”

刘相爷说:“这还罢了。”立刻提起笔来,笔走龙蛇,将状词写完。说道:“你姐妹二人将状词收好。竟奔北京去告方好。”

言罢,将状词递与金氏姐妹二人观看。凤英说:“姐姐你看,这状词上头有红点红圈,此状恐告不准罢。”相爷说:“将状词拿来我看。”金姐闻言,将状词递给大人。相爷心生一计,故意回头一看,说:“不好了,那边有人追赶来了!”姐妹二人闻言大惊,转身就跑。相爷急忙从怀内掏出印来,在状词上印上一口玉印,抬头大声喊叫:“你姐妹快回来!是我眼睛昏花,看不真切,并无人追来。”姐妹二人闻言,回头看了看,并无人追赶,转身来至大人面前说:“可吓死我姐妹了!”相爷将状词递过去说:“你姐妹急速上京告状去罢。”金姐说:“我姐妹二人无恩可报,情愿认你老人家为义父罢!”老相爷说:“不可,你姐妹若认义父,去认那有财有势的,车上来轿上去的才是。

像我这讨饭乞丐,今日在这,明日在那,身如飘蓬,并无定处。

不认!不认!”姐妹闻言,一同说道:“你要认下还则罢了。古语云:男女授受不亲。同你说了半天的话,惟恐旁人有猜疑。

如若不认,我姐妹舍了这两条命,死在你的眼前。”言罢,向那树上去撞。相爷说:“慢着,我认下就是了。”姐妹二人闻言,一齐跪在大人的面前拜了四拜,站起身来,口尊:“义父,你老人家的家乡居处?姓什名谁?为女的亦得知晓。”相爷闻言不敢说实言,恐怕走漏风声,说道:“我家住甲乙木,常在壬癸水上住。我姓卯,名金刀。你姐妹二人进京告状太远,不如在这良乡县去告如何?你将状词给我,与你们誉清。”金姐向凤英说道:“是亲三分向,是火热如灰,不认干亲时,将状词草草了了的就写完;认了义父,又用心重写。”言罢把状词递与大人,重新又写了一张。

刘老大人重新写完,复又递与金姐:“我有几句话嘱咐你姐妹二人。若到了良乡县衙门,闯上大堂,击鼓喊冤。见了知县官,休要惧怕,不可不跪。将胆量须要壮起,站在堂口中间,须要称自己是官姑,令他官太太出私宅迎接。你姐妹二人入内宅之中,再呈状不迟。须要坦然,且忌拘束。如若公堂之上无人理会你姐妹二人,你姐妹二人立刻砸破了他的堂鼓,扯碎了他的桌围,大闹他的公堂。闹出祸来,有我承担。”金氏姐妹二人闻言回答:“孩儿记下了。”大人说:“你姐妹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县衙。”金姐将呈状掖在布衫袖内,姐妹二人辞别义父,直扑良乡县的大路走去。

未消顿饭时候,进了良乡县城,来到县衙前。举目观看县衙,前搭着戏台两座,鼓锣喧天,正唱大戏。看戏的男男女女老幼不等,拥拥挤挤,人山人海一般。今日正是知县唱戏,挂红贺官。他姐妹二人无心看戏,躲躲闪闪,在人丛中闯过来。

至大堂之上,四顾无人,皆因衙役班斗皆在外面看戏去了。她姐妹:人站在大堂上,高声喊嚷:“知县郭得平,你家官姑有天大的冤枉。急速与你家官姑捉拿凶恶的霸道,报仇雪恨,方可保得住你的前程!”喊叫多时,并无一人上前答言。皆因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焉能听得见?姐妹喊够多时,见无人答言,心中着急。金姐向前拉倒鼓架,摔毁振堂鼓;凤英扯碎围桌椅靠,文房四宝。这惊动了门上当差衙役,上前围住她姐妹二人。

有一差人往里回话,郭知县闻听心中一怔,往下吩咐一声“伺候”,急速打点升堂。不知如何开消,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闹公堂相爷坐狱 南牢内兄弟相逢

劝君修德最为高,德犹如毛形容妙。

忠恕诚意慎独广,博厚无动见功劳。

择善诚身人之道,笃行千里赞其妙。

浑然大理无虚假,从容中道天之道。

话表良乡县知县郭得平闻听差役回话:“大堂上有两个女子喊冤,将振堂鼓并公案摔砸一空。”不由心中发怔,立刻换上官服,吩咐三班衙役伺候,打点升堂。闪暖阁郭知县出离后宅,来至大堂。升了公座,一声吩咐:“快带两个女子堂上回话。”差役答应,将姐妹二人带至公堂前。金姐、凤英立而不跪,眼望知县说道:“郭得平,你家官姑现有天大的冤枉,快与你家官姑捉拿凶恶霸道,为你家官姑报仇雪恨!”郭知县问道:“你父官居何品?姓什名谁?家在哪里?快快讲来!”金姐、凤英见问,回答道:“我们家住山东武定府阳信县金家营村,我父金好善,皇上恩赐两榜进士。”郭知县闻言微微冷笑,将惊堂木一拍,一声断喝:“唗!好两个无知的女子!你父就是两榜进士,你两个就敢口称官姑,大闹公堂,目无法纪!口口声声喊嚷有天大的冤枉,快快的诉上来!”金姐说:“我们姐妹二人在半路认了一位花子干老,为我姐妹二人写了一张冤枉呈状。”郭知县闻言,吩咐:“将呈状呈上来。”

金姐闻言不敢怠慢,用手向布衫袖内一摸,呈状已无,吓了一跳,心中暗想:“此张呈状大约在人丛内挤掉。知县焉能容我?”姐妹二人正然思想,忽听郭知县催促呈状,金姐只得回答:“呈状适才在衙门口外被人拥挤掉了,容我姐妹二人再去写一张。”郭知县闻言心中不悦,有心将两个女子责打一顿,又不知她干老是谁?自己将气沉了一沉,复又开言问道:“你二人的干老是何人?你俩状告何人?你二人从实诉来!”金姐、凤英闻言说道:“我姐妹二人跟随父母赴北京投亲,求取功名。

来至此地,遇见霸道李纟唐、李红弟兄二人,将我一家四口诓到他家。将我父杀死,将我母打在水牢。两个霸道要与我姐妹成亲。”郭知县听到这里,心中暗道:“李纟唐、李红与我有一拜之交,是换帖的弟兄。他表兄夜里红在北京又是一家首相,连我也惹不起。也罢,我自有道理。”遂将惊堂木拍得连声响,一声断喝:“唗!你们两个女子竟敢告乡绅官宦。你俩的胆子再大一大,就得告朝廷了!”吩咐左右:“将两个女子拉下去,重打八十个嘴巴!”

衙役答应,方要去拉。刘相爷在堂下听了个明白,看了个真切,只气得浑身乱抖,急急走上大堂,用手一指,一声断喝:“唗!好一个郭知县,赃官那赃官!你贪图李恶霸多少银钱!

这两个女子现有天大冤枉,你不推情问理,反而皂白不分,曲直不辨,竟要妄打含冤的女子!你辜负朝廷爱民之心!”郭知县闻言,冲冲大怒,断喝一声:“唗!好一个乞讨的老花子!

竟敢闯堂,多言多语!”吩咐左右:“给我拉下去,重打八十!”

刘相爷大怒,把黄瓷瓦罐照定郭知县掷了去,正中知县肩上,撒了郭知县一身秫米水饭。又举起打狗的棘条,照知县打去。

众衙役用竹板架隔,把刘相爷拉下大堂,按倒在地。方要用刑拷打,忽见从外面跑进两匹马,马上骑着二人,正是刘相爷的听差的王良、王义。弟兄二人在堂口下将马一勒,大声喝道:“咿!知县郭得平听真!现有奉旨钦差刘相爷阅边,从此经过。

急速迎接,打点公馆歇马。如若迟误,你自己忖量你的处分!”

言罢拨回马,徜徉而去。郭知县闻听此报,哪敢怠慢?急忙吩咐吴学忠:“将这老花子下在南监,等我接大人回来再审。”复又吩咐:“祁半成,你将这两个女子送到李家寨,交与二位老爷那里去。”吩咐已毕,回后宅重换衣裳,去迎接大人。

单说吴学忠将大人领到南监,叫声:“牢头王忠接差事!

老爷吩咐:‘将这老花子下在监里。’老爷接大人去了。少时接大人回来,还要提堂复审哩。”言罢徜徉而去。牢头王忠领入监内。刘相爷进了监,抬头观看,只见坐监受罪之人蓬头垢面,披枷带锁,惨不可言。老相爷点了点头,心中暗想:“这都是自幼不遵父兄教训,长大违背王法之人。”老相爷适才听见吴学忠叫管牢的为王忠,就知牢头姓王。相爷眼望牢头说道:“王头,我有话讲。常言说得好:“靠山的要烧柴,靠河的要喝水。

你们这当差的,指着打官司的坐狱的为吃喝。望乞王头容我写一封家书,与我儿子捎了去,令我儿子将家中的钱,再求亲告友,凑十千八吊的铜钱,好大家分用。王头你心下如何?”王忠闻言:“咳呀!你是个久打官司的老官司匠呀!容你写一封家书有何妨碍?不要紧,你写罢。”

单说金姐、凤英见公差要将她姐妹二人送到李家寨,口称:“公差贵姓高名?”回答:“我名祁半成。”金姐口称:“祁大爷,求你老人家方便方便,那进监的是我干老,容我见一面,感祁大爷莫大的恩德。到了李家寨,我与祁大爷多美言几句,多赏你几两银子。你看如何?”祁半成闻言,满心欢喜,说:“这有何难?”言罢,遂将她姐妹领到南监,向牢头说明此事。

又说道:“你父女三人在这说话,我到狱外路南茶馆喝一杯茶去。你们话说完了,我的茶也就喝完了。”言罢徜徉而去。

金姐、凤英见祁半成出监去了,姐妹二人一同走进囚房,见了相爷,口呼:“干老,因你女儿,你落得坐监受苦。女儿无恩可报,干老在上,受女儿一拜罢!”哭哭啼啼拜将下去。

刘相爷慰道:“你姐妹二人不必痛哭,我给你三哥写一封家书,此事自有办理。”遂从怀内掏出笔墨纸砚,先将墨研浓,将笔醮饱。才要举笔写信,见牢头在旁站立,停笔不写,恐怕牢头识字,看破机关,便向牢头说道:“王头,你替我写一封家书,好要了钱来,大家使用。”王忠闻言,心中暗想:“他方要举笔写信,见我在旁,他怎么又不会写了,烦我代写呢?哦!是了。必然怕我识字。内中必有情节,恐我看破。我可识几个字,我就说不识字,看他写些什么言语?”遂说道:“老花子,我们这当差应役的,哪有识字的人?若识字,可就不当这下役了。”

相爷闻听他不识字,点了点头说道:“我手迟眼花,提笔写信太笨,你既不识字,我只可慢慢的写罢。”上写:字示我儿刘墉,为父奉旨钦差阅边,察办事宜。在良乡县大路上遇见遭难的两个女子,长名金姐,次名凤英,系山东人,同父母进京投亲,遇见霸道李纟唐、李红,将好善一家四口诓进李家寨,依仗夜里红是他娘舅,害死金好善,要与金姐、凤英成亲。他姐妹逃出李家寨,路遇为父,认为义父。义女他姐妹进京告状,投在府下,给他姐妹二人报仇雪恨。书不尽言。

牢头王忠在旁看了个真切,吓了一跳,原来刘相爷在此坐了狱。我家大老爷去接大人,上哪里接去?接一个月也接不着。

我有心去给老爷送一个信,又怕后来大人怪罪下来,我吃罪不起。也罢!我知道我装不知道,我在监中小心仔细,在相爷左右伺候他就是了。只见相爷将信并呈状写完,递与金姐。金姐把凤英发际打开,把呈状挽在丫髻内。这且不表。

单说祁半成在茶铺喝完了茶,出离扑奔牢狱而来。正遇小猪官刘五。刘五问道:“祁半成你往哪里去?”祁半成说:“我要上李家寨办公事去。”小猪官说:“你烦人替你去罢。”祁半成说:“这是什么话?”小猪官说:“我是找你来了。你父得了一个急病,又吐又泻,不大的工夫就亡故了。”祁半成闻言吓了一跳,心中暗想:“这事多寸!我当了半世差事,也未有今日差事好,偏偏他老人家急病故去。常言说得好:养儿防老。

我只得先回家,发送他老人家去。这张公文交给何人是好?”

正在两难之际,猛抬头见从东边来了一人,头戴檐毡帽,身穿青褐衫,腰系皮挺大带,足蹬水袜云鞋,往前而来。认得是班头刘同成,心中欢喜,一声高叫:“刘班头这里来!”

刘同成闻叫,来到近前问道:“有何事唤我?”祁半成说:“我奉大老爷之命将两个女子送到李家寨,交与二位李老爷。

二位李老爷必赏几十两银子。现由你送去,赏银咱二人平分。

现在二女子在监中,同老花子说话了。”李同成说:“你为何不去?”祁半成说:“这不是家中来信,我父病故,我奔丧无暇工夫,故烦二哥代劳。”刘同成闻言,点了点头,接过公文,转身来至监中。只见两个女子正同老花子说话。刘同成仔细一看这老花子,不由一怔,心中暗想:“这老花子好像我的大哥,怎么这样打扮,坐监受罪呢?”心中纳闷:“哦,是了。准是前来私访,这是有的。”遂向牢头说道:“王头,这老花子是我的乡亲,我有心将他领至班房盘问盘问。若是他跑了,这场官司我替他打。未知王头意下如何?”王忠说:“这老花子我一见就有缘,这官司你我皆可担待起来。请便罢!”立刻,刘同成领着老花子出监。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奔北京拦舆喊冤 遇救星死中求活

行善之人好事多,赛如世上老活佛。

祸到临头化为福,明是死了变为活。

作下恶事机关巧,早晚难逃地网罗。

福到眼前去伸手,眨眼之间翻了车。

话说同成刘二爷将相爷领到班房静室内,低声说:“小弟给大哥请安。”刘相爷摆手说:“罢了,请起。”遂将私访,假扮乞丐,路遇二女子认为义女,给他写状,大闹公堂,滔滔滔说了一遍:“今求贤弟将我的两个义女送到北京,交与你三侄刘墉才好。”

刘二爷领命安顿了相爷,然后来到监门,一声高叫:“金家两个女子快出监来,随我到李家寨去!”金姐、凤英闻听此言,激伶伶打了一个寒战,姐妹二人抱头痛哭。刘二爷说:“你二人休要恸哭,快随我到李家寨,我好交差!”姐妹二人万般无奈,立起身形跟随出监,哭哭啼啼;顺大街往北而行。

出城走有五里之遥,前面一带的沙土窝难以行走,刘二爷见四顾无人,眼望金姐、凤英说道:“你姐妹二人不必啼哭了,我实对你说罢!你们的干老就是在朝首相刘同勋,我是他兄弟刘同成。我奉哥哥之命,将你姐妹二人送到北京去,上你三哥刘墉手里去告,准给你姐妹报仇雪恨!”金姐、凤英闻听此言,如梦方醒,满心欢喜,抖起精神同刘二爷望前行走。

不大工夫,姐妹二人在这沙土窝子内走不动了,“扑嗵”

一声,姐妹二人就坐在沙土地上,两足疼痛,不由的掉得下泪来。刘二爷见此光景,就知她姐妹俩寸步难移。遂止住脚步,心中犯想:“若按这么走路,到北京也得走十天八天的工夫。”

正在为难,只见从南来了一匹毛驴。来至切近,刘二爷认得是脚驴走空,后边跟赶脚的王小二。刘二爷喊叫:“驮脚的王小二这里来!我雇你的驴,驮我的两个侄女上京,你要多少钱?”

王小二说:“刘二爷,何用提钱多少?靠他两个孩子,像两个尿泡皮子一般,有多少分两?”刘二爷说:“你怎么骂起人来了?”王小二说:“我说的是一个比喻话。”刘二爷说:“你姐妹二人上驴罢。我嘱咐你姐妹俩几句话,驴走得快,我们二人走得慢。这驴到京,一进西门向北一拐,驴必站住,从里边必出来人拉驴。你们下驴将鞭子插在鞍桥之上,他必说是上脚下脚,就不与你要钱了。”刘二爷将姐妹俩扶上驴去骑稳,用手将驴屁股一拍,这驴迈开四蹄走去。

不言刘二爷、王小二在后慢行,且言金姐、凤英骑驴往前赶路。这驴一霎眼如飞的跑去,未有半日工夫,来到北京。这驴进了西门向北一拐,立刻站住不动。从店内走出一人,头戴钻天锤的帽子,身穿蓝布裤袄,鸡腿套裤,鱼鳞靸鞋,年方十五六岁,把驴拉住。姐妹二人溜下驴来,把鞭子插在鞍桥上,小伙一见明白,拉驴进店去了。金姐、凤英站在当街,见那来往之人太多,金姐说:“妹妹你看行人太繁,咱们往街里找一清静地方等候二叔方好。”姐妹二人往街里而行。这就是乡下女子未出过门,越往街里走,越是人烟稠密。

闲言少叙。姐妹二人正往街里走,忽听鸣锣开道之声,前有对于马,后有肃静回避牌、旗锣伞扇各样执事,后跟一乘八抬绿轿,轿内坐着一位大员。姐妹二人心中欢喜,说道:“这想必是咱三哥刘墉了,若不然京城哪有这么大官。何不上前去喊冤。”主意一定,上前拦轿说:“我姐妹二人有天大的冤枉!”

青衣即向旁边逐赶。

原来:轿内是夜阁老。他在朝房议事,方才下朝回府,正从西街经过。忽听有女子拦舆喊冤,心中暗想:“刘墉下朝,常有人拦舆喊冤告状,众黎民皆称他是爱民如子的一位清官。

想不到今日。也有人拦住我的轿喊冤告状,我若给民作主,问清冤枉,传出名去,我也落一个清官之名,有何不可?”想罢,忙吩咐:“住轿!休逐赶喊冤的女子,将喊冤的女子带过来问话!”青衣遵命,即刻将金姐、凤英带到轿前。

姐妹二人来到轿前,抬头一看:只见轿内之官满脸横肉,落腮胡须朝上噘着。心中犯想:“这不是我三哥刘墉,却是哪一家官长呢?”无奈何,只得在轿前双膝跪倒,口称:“青天大人,民女有天大的冤枉,给难女作主!”夜阁老问道:“状词呈上来。”金姐回答:“并无状词,是口中诉。”夜阁老说:“既无状词,口诉上来!”金姐闻言口尊:“大人!民女家住山东武定府阳信县金家营,皆因年景荒歉,我父母领我姐妹上京投亲,来在良乡县。路过李家寨,遇见霸道李纟唐、李红,将我一家四口诓至他家。将我父金好善杀死,把我母打在牢中,生死未知。

李捕、李红要与我姐妹成亲,是我姐妹逃出李家寨,来到京城告状,方遇见青天大人。望大人为民作主报仇。”夜阁老闻言,心中犯想:“诉来诉去,告的是李纟唐、李红,可巧告在我手,若告在刘罗锅子手内,上殿一本参奏,连我也吃罪不起。”想罢,遂一声断喝:“唗!看你两个女子,年不过十五六岁,竟敢告官绅!”吩咐左右:“将两个女子推出城外斩了!”青衣一旁跪到,口禀:“相爷,斩不得。”夜阁老问道:“因何斩不得?”青衣回答:“刘墉此刻想必下了朝了。若教他遇见;相爷就担架不起。不如先将两个女子用芦席卷起,立在城门瓮洞之内,等着刘墉的大轿过去以后,再在城外荒郊刨坑,将她两个活埋了,岂不干净。”夜里红说:“好计!按此而行。”

刚然收拾完毕,只见刘墉大轿来至近前。刘墉见夜阁老停轿不动,心中生疑,暗想:“为何他停轿?有何缘故?”正然思索,忽见轿前顿时起了一阵大旋风,滴溜溜乱转,心中大诧:“莫非此处有冤屈之事?”吩咐从人:“随旋风去看来,急速回话。”原来这旋风正是金好善的冤魂助女鸣冤告状。旋风头前行,差人后面跟,进了瓮洞,不见旋风,只见撮着席捆。将芦席打开,露出两个女子。

金姐、凤英心中害怕,跪在就地,口称:“将爷饶命!”差人说:“不用害怕。我二人奉刘大人所差,跟随旋风至此。”姐妹二人遂问道:“刘大人莫不是我三哥刘墉么?”差人一怔,暗想:“从未听说大人有妹妹。”问道:“你这两个女子为何称我家大人为三哥呢?”金姐说:“我姐妹在良乡县拜刘同勋为干老,干老命我姐妹投三哥刘墉府鸣冤。”差人闻言,口称:“官姑,我二人奉大人差遣前来。”低声说道:“现在大人在大街等候回音,二位官姑随我们去,只须这般如此,如此这般,你的冤枉可报。”金姐、凤英心方明白,跟随差人来至刘大人轿前跪倒,口呼:“青天大人,民女有天大的冤枉屈情,给难女作主!”刘大人见是十五六岁两个女子轿前鸣冤,问道:“有何冤枉?诉上来!”夜里红心中忖度,暗说:“不好!这两个女子是我的对头人,若诉出我那两个表侄所行所为我也不稳当。”

即将两只鼠眼一瞪,说:“你这疯疯颠颠两个女子,不准你糊告乱告有功名的人!”刘大人闻言,心中不悦,口称:“夜大人,你怎知她疯颠?”夜里红回答:“二女子抛头露面,不晓廉耻,必然疯颠。”刘大人说:“你这两个女子放宽了心,有何冤枉诉上来!勿论朝廷驸马,公伯王侯,匪类土豪行凶为霸,从实诉上,我同夜大人与你作主,照律例办理。诉上来!”金姐说:“现有状词。”刘大人吩咐:“将状词呈上来。”金姐遵命站起身,来至凤英跟前,打开凤英的发际,将状词拿出,递与差人。

差人转呈与刘大人,金姐复又跪倒。夜里红暗恨这两个女子鬼计多端,方才无有呈词,今见了刘罗锅子,有了呈词。

刘大人将呈状展开,从头至尾阅毕:“原来如此。我不免将夜里红诓到我府,再作道理。”忽听夜阁老问道:“刘大人,这两个女子状告何人?”刘大人说:“这张状告的是夜老大人,并大人的两位表侄。”夜里红说:“刘圣公,你可怎样办法?”

刘墉带笑口呼:“夜老大人,按理公断曲直。咱二人乃是一正一副,与皇家办家,幸亏告到你我手中,这有何难?你我二人同到我府,审问明白,将这两个女子暗中杀害,除了后患。你看如何?”夜里红一拱手:“谢刘圣公成全我的美意,改日登门拜谢。我今日有紧事在身,不能陪你回府问案,老大人自己代劳罢。”刘大人说:“岂有此理!我替夜老大人办此大事,勿论你有公事私事,也不能办去。先办此事为要,为何你竟要脱懒,是何道理?”夜阁老无言巧辩,心中暗想:“刘罗锅子未知他是好心歹心。若是歹心,有我女儿现坐西官,我是皇丈,我是大清国家近臣。他是汉宫,他焉敢奈何我?大料他也不敢。”

口呼:“刘老大人,既然这么说,我陪你同到你的府第。”刘墉命张成、刘安先将金姐、凤英送到府去,复向夜里红说道:“你将你这些从人打发回府。人多眼杂,若害死两个女子,恐走漏风声,那时连我也有了骂名,悔之无及。我担罪不起。”夜里红说:“言之有理。”一声吩咐:“尔等众人齐回本府。”只留从人二名随轿过府而去。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刘同成大闹夜府 审命案二次私访

劝君读书最为高,大哉不过圣人道。

峻极于天仪三百,三千门徒大盛略。

留四书先进礼乐,记善言万事始教。

藏于密其休无穷,如用之从先之道。

话说刘同成见金姐、凤英骑驴头行,城内等候;自己同王小二随后紧行,来至城内雇脚的店内,给了驴脚钱,问店中伙计:“两个女子向何处去了?”店伙说:“下了驴,向街里走去了。”刘二爷往街里行走,不住的东瞅西望,不见金姐、凤英,心中着急。只见有一位老者迎面而来。二爷迎上前去,躬身施礼,口呼:“老仁兄,小弟借问一声:适才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可曾看见否?”老者回答:“不错,有两个姑娘在十字街上拦夜阁老轿前告状。后来我可不知怎么样了。”刘二爷闻言,大吃一惊,心中说:“不好了!倘有舛错,我怎对得起长兄?”一举手说:“多承老仁兄指教。”迈步奔十字街东寻西找,不见金姐、凤英。正然急躁,从南来了一人,年约二十余岁。

此人外号名胎里坏。这刘二爷不知,上前施礼口呼:“仁兄见有十五六岁的两个女子,适才在这十字街向夜阁老轿前告状,可知道她俩往哪厢去了?”胎里坏闻言,信口说道:“我知道,夜阁老将两个女子领进他府,给他少公子拜堂成亲去了。”刘同成闻言,只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飞空,大骂:“夜里红竟敢霸占民女,我与你誓不两立!”迈开大步,扑奔夜阁老府而来。

霎时来至夜里红的府门前,用手一指,泼口大骂:“夜里红,你依仗你女是西宫下院,你竟敢抢霸民女!你出来,对你家刘二爷讲讲理。不然,我骂你八辈祖宗。”且言守门的门军见来了一人,堵着府门破口大骂;不由得火往上冲。四个门军赶过来,动手拿人。刘同成手急眼快,打倒两个门军,这两个门军一声喊嚷:“众位伙计们,快出来帮着拿这愣头青。”只见府内出来七八个人,手执棍棒,扑奔前来。刘同成并无惧色,与众门军打在一处。工夫一大,刘同成后力不加,众寡不敌,露了一空,被棍打倒。众门军用绳把刘同成绑缚起来,推推拥拥拉进阁老府,绑在东马棚。专候夜阁老回府,审明再罚落。

按下不表。

且言良乡县知县郭得平见刘相爷前站报马送信,令他迎接相爷去。即刻更衣,骑马出城。迎接了一日,也未见相爷的影响。堪堪日落,这才回衙。吩咐吴学忠、祁半成明日清晨出城,探听大人的消息。

且说刘相爷自从派二弟刘同成送义女上京,自己出了良乡县城,顺着大路直奔公馆店而去。这且不提。

且言这良乡县离城十里地名黄土冈,居住民人罗会通,娶妻张氏,颇有姿色,被李纟唐、李红看见,令恶奴等把张氏抢去。

罗会通找上李家寨,被众恶奴打出,在良乡县也未告准,奔至北京,闯御状告在阁老夜里红手内,挨了四十杖板,打得皮开肉绽,血水淋漓。堂谕不准再告,若再告必追取性命,勒逼着具结完案。加气伤寒,一病一月方好离床,强打精神回家。

且言良乡县两个班头吴学忠、祁半成奉知县之命探听刘相爷的消息,探明大人公馆现在离城十里之遥。二个班头急急向回里走,去禀知县。路过刘家坟茔,见一死尸横躺在地,浑身是血。身上扎着一把钢刀,那刀嘟嘟乱动,四外并无别人。见坟前有一人往南走,两个班头急忙赶上前去。这罗会通奔家心胜,忽然鼻中冒出血来,遂跟热汗直流,抹涸一身血,病已大好。正遇二班头赶到,见他浑身是血,吴学忠从怀中掏出索线一抖,“哗啦”一声,把罗会通锁了,不容分说,拉着就走。

罗会通问道:“因何将我索拿?”祁半成说:“朋友,你自己做的事你还不明白?汉子做的汉子当。你谋害人命,还同我们装糊涂。走罢!跟我们见大老爷去,上那堂上再分辩。”

拉拉扯扯正往前走,迎面来了两匹马。马上骑着二人,皆是公差打扮。原来此二人正是刘相爷二位差官王良、王义。见相爷昼夜未回,公馆放心不下,诸日暗探消息。今日探听相爷回了公馆,这才拨马奔公馆店。在荒郊,见两个公差用索线牵着一人拉拉扯扯,仿佛是奔县城的式样。王良、王义一抖丝缰,来至二公差面前,问道:“不知此人身犯何罪?因何锁他进城?”

吴学忠、祁半成二公差见问,抬头观看,见马上是二位差官打扮。祁半成说:“我二人奉本县大老爷之命,前去探问大人何时进境,路过此处,见他倾害人命,我弟兄二人把他锁了,赴县成案。死尸现在那边坟茔之内。”言罢,二人拉着罗会通竟扑县城而去。

王良、王义闻言,一催马来至坟茔。果然有一死尸在茔地躺卧,心口上扎着一把钢刀“嘟嘟”的动摇。二人下马进前仔细一看,看光景是死了有几日的,非是新死,刀口内有一团蛆碰着刀,故那刀乱动。二人看罢,慌忙上马,回公馆店去。

不多时候来至公馆店,在店门外下了坐骑,走入店内。见了大人请安已毕,躬身回话:“启禀相爷,小人们在良乡城内探听相爷的消息,方晓相爷回了公馆。小人们拨马回公馆,在路上遇见良乡县两个差人锁着一人,言说是在郊外坟茔杀人命,奔县城去了。小人们来至死尸前一看,非是新死之尸,恐内中有屈情,不敢不禀相爷得知。”刘相爷闻禀,即时吩咐:“你二人速到良乡县署传本阁之谕,令良乡县知县郭得平带着凶手到公馆回话。”二人答应,退出上房,备好坐骑,搬鞍上马,出了店门。一抖丝缰,马上加鞭,不大工夫进了良乡县城,奔至县衙头门以外,厉声高叫:“门上差役听真,快禀你家老爷得知,就说我二人是奉刘相爷之谕令:郭知县带着适才拿来的凶手,速到公馆回话,不得迟误!”言罢,拨马而去。

且言郭知县闻吴学忠、祁半成回报,方知相爷离城十里打了公馆。正然更换官服,去参见相爷,忽见宅门差役禀报,立刻传出话来外面备马。自己来至大堂,上了坐骑,带领衙中差役,并新拿获凶手,一同往公馆而来。霎时来至公馆门首下马,烦门上人递进手本。相爷一见,吩咐令郭知县进见。郭得平闻传,躬身而入。见了相爷,叩拜在地。刘相爷吩咐:“贵县请起。你在这良乡理的好民词。”郭知县不敢抬头,听上面的声音好熟,偷眼一看,不由打一寒战,方晓闹法堂的花子正是相爷,口称:“卑职身该万死!”相爷微微冷哂一声,吩咐:“快带凶犯。”听差的一声答应,只听下面索线响一声,喊道:“凶犯带到。”罗会通双膝跪倒,战战兢兢,口尊:“青天大人,超生小人罢!”泪流满面,叩头如鸡喙碎米一般。相爷问道:“你家住哪里?你叫何名?因何谋害人命?一一从实招上来。”罗会通叩头禀道:“小人家住这良乡县黄土冈,姓罗名会通,皆因我妻被李家寨李纟唐、李红硬行抢去,我妻怒骂霸盗,李纟唐、李红大怒,令众恶奴把我妻扔在浇花井内淹死。小人闻信,到板。”郭知县在旁闻听,面如土色,浑身乱抖。忽听罗会通复诉道:“小人万般无奈,奔到北京上控。偏偏告在阁老夜里红手内。夜阁老见状冲冲大怒,把小人重责四十杖板,不准小人再告。是小人加气伤寒,身染重病一月有余,病体方好,暂且回家。在半途心中一热,眼前冒金星子,忽然鼻子内流血不止。

小人正然抹血,不料有两位公差用索线把我锁了,声称小人谋害人命,不容小人分说,拉着就走。这是小人以往从前的实供,并无虚言。求大人超生小人,给小人报仇,小人感大人恩德非浅。”言罢磕头如鸡喙碎米一般。

相爷闻诉,将头点了又点,吩咐王良、王义把罗会通带下去暂押,不准难为他。复又眼望郭知县,说道:“贵县,你屈尊一二罢。”又吩咐王良、王义:“你二人陪着郭知县在公馆伺候,不可远离。”吩咐已毕,退坐来至后房,复又更换乞丐衣服,暗暗出了公馆的店门,径奔良乡县城而来。不知二次私访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访实情计诓阎丁 刘同成华凤搭救

读四书身明大义,多择善一物先知。

古圣贤明德为首,乾坤世在他心里。

物格处无有不到,修儒门果然才奇。

得一善拳拳致宝,博无动自然工期。

话说老相爷刘同勋改扮乞丐模样,暗离公馆,扑奔良乡县城。半路途中路过刘家坟茔。此坟茔有六根石础,竖立在四面。

石础上凿着“宝善堂刘氏先茔”。刘相爷心中暗想:“大约被害的死尸在此地内。”相爷走至近前,抬头望坟茔内一看,果然不差,有一死尸横躺坟地内。来至近前仔细观看,尸身胸口扎着一把钢刀,“突突”乱摇,尸腹中生了蛆,不是新死。见旁边放着一本帐,拾起帐一看,帐皮写着:“隆成号记开设良乡县北门内”。看罢腹内忖度:“此中屈情,本阁明白八九。”立刻出了刘家茔地,径奔良乡县北门而来。

不多时来到良乡北门,留神望东西铺面观看,只见路西有两间门面布店,甚是火爆。门槛上有一横匾,上写“隆成号”

三个大字。相爷登台阶说:“掌柜的,帮我几文钱路费罢。钱我不白要,我给你送一个信。”布铺掌柜的徐万成便问道:“你这花子送什么信?”相爷说:“你铺中走外帐的出去几天了?

姓甚名谁?”徐万成说:“讨外帐的名刘喜,出去有三四天了。

你问他作甚?”相爷说:“我问他无别事,只因我讨饭路过刘家坟茔,地内躺着一个被害的死尸,旁边放着一本帐,有这铺中字号。”言罢将帐递过去。徐万成见帐一怔,遣人去瞅,给相爷一百钱,相爷徜徉而去。徐万成打点报官告状,这且不提。

话言相爷顺着大街往前正走,猛抬头见路旁边有一小摊,摆着些破烂的东西。有一钱褡挂在墙上,钱褡上写着“隆成号记”四个字。相爷走近前问道:“掌柜的贵姓?这钱褡是自己用的?还是卖的?”这人说:“我名王三,这钱褡是卖的。”相爷问:“可要多少钱呢?”王三说:“咱都是苦朋友,我也不多要,给五百钱罢。”相爷说:“不多,我就给你五百钱。”将钱给清,相爷复又问道:“这钱褡是你自己的?还是买别人的?”

王三说:“我是买阎丁的。”相爷又问:“他住在哪里?素日作何生意?”王三说:“他家住东门外,时常指着耍钱闹鬼吃饭,终日不离穷汉市。”相爷点点头,手提钱褡,径奔穷汉市而来。

来到穷汉市,举目抬头往前观看,只见那旁有两棚宝局,一棚骰局,喝五吆六。忽见从骰局蹿出二人,这一个说:“把我张四爷怎样?”那一个说:“把我王二祖宗怎么样?”又从棚内闯出一人,满面凶恶,手提钢刀一把,自称阎四太爷:“你若不还钱,我非追了小子你的性命不可。”相爷闻言,见那旁有一老者,相爷上前动问:“这动刀的是谁?”老者见问,说道:“你连他也不认的。谁人不知他叫阎丁。”相爷说:“动问了!”转身来至人丛说:“众位朋友,为何吵闹?是谁输了?”

众穷汉说了一遍。相爷说:“原是王二兄弟欠阎四爷的钱。”带笑说:“阎四弟,你也不必动气。咱是多年交好,我这几年在北京混,总未上良乡来,大约不认得我了?别看我穷,吊二八百钱向老哥哥提,我不含混。可得随老哥哥跑跑腿,跟我拿去。

我替王二弟发了罢,一则我念仁兄仁弟的义气,二则与你二位解围。”阎丁问道:“老哥哥,你贵姓何名?”相爷说:“我姓言名方。”阎丁又问道:“当真你替还这七百多钱?难道说你有这番好意,我就不能跑跑腿了吗?勿论多远,我跟你拿钱去罢。”

相爷说:“跟我走!”

阎丁随着相爷出了城,走了多半天,来到公馆门首。相爷瞧见王良、王义在店门伺候,便向王良、王义一递眼色,王良、王义心中会意,赶上前把阎丁揪住,按倒在地,将阎丁绑了。

阎丁说:“因何绑我?”王良说:“我不知。你向相爷案下分辩去!”这时候相爷进公馆,换了官服,在上房落座,一声吩咐:“将凶犯阎丁带上来!”王良、王义不敢怠慢,把阎丁带至上房公案前,双膝跪倒。阎丁口称冤枉。相爷闻言,微微冷笑说:“凶恶的阎丁,抬起头来,认认我是谁?你在刘家坟茔图财害命,你把隆成布店钱褡子卖在小摊。你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讲来!”阎丁闻言,只吓得面目更色,浑身乱抖,磕头如鸡喙碎米一般,口称:“大人在上,小人不敢作犯法之事。求大人格外施恩,释放小人。”相爷大怒,把惊堂木一拍,说:“好奴才!谅你不能招认。给我笞责一千!”两旁青衣答应一声,把阎丁扯出房外,按上墩,打得鲜血崩流。阎丁抗刑不过,喊道:“有招!”这才招出谋财害命,画供。

忽听店外喊冤,王良将喊冤的带进店来,跪在公案前。这喊冤的正是徐万成,同着苦主到县喊冤。知县未在衙署,访问明白,在公馆伺候大人,这才来在公馆喊冤。闲言少叙。一人说:“小人名刘善,我儿刘喜在隆成号跑账,今年二十六岁。

不知被何人杀死,求大人作主,拿凶手报仇!”一人说:“小人徐万成,开隆成布店。我的伙友被人在刘家坟茔图财害命,求大人拿人。”相爷说:“你二人来得正好,本阁将凶手现已拿来,给你报仇抵命。”立刻吩咐刽子手:“把阎丁推出公馆开刀问斩,将首级挂在犯事地方示众!”刽子手哪敢怠慢,把阎丁枭首。相爷堂谕徐万成:“这也是你开铺之家的不幸,你备办木棺,将刘喜的尸身殓埋。本阁再派你白银一百两,当堂交与刘善,为养老度日之资,具结完案。”

徐万成遵谕办理完案,相爷吩咐带罗会通。只见罗会通跪倒说:“小人给大人叩头。”相爷说:“正凶现已拿获正法,你的官司已完。你担惊不小,本阁赏你白银十两,拿回家去安分务本,度日去罢!”罗会通领赏,叩头谢恩说:“小人有冤枉,求大人给小人作主!”相爷问道:“罗会通,你的冤枉本阁给你辨明,怎么你又有冤枉?”罗会通跪爬半步,口尊:“大人!

我的妻被李纟唐、李红抢去成亲,我妻骂贼不允,把我妻扔在浇花井内。小人在县控告,知县将我逐出衙署。小人上北京控告,又被夜阁老责打一顿。小人加气伤寒,病了一月。当时病好回家,就遇见差人把我拿住,诬我行凶杀人。蒙恩辨明冤枉。小人的大仇未报,叩求大人作主!”相爷闻言说道:“罗会通,随本阁进京自有人给你报仇。”一声吩咐:“王良、王义、邵青、邵红外面调轿,押解郭知县一同回京。”四人答应下来,不敢怠慢,令人调轿。相爷升轿,押解郭知县回京。按下不提。

且言有一飞贼姓华名凤,是山西人氏,绰号人称追风燕子。

能夜行千里,飞檐走壁,夜入万户,偷富济贫,替天行道,专打人间不平之事,周游天下。这日来到北京,访问赃官污吏、霸道强人。风闻夜阁老贪赃受贿,当朝横行,心中忿恨:“莫若盗取他的金银财帛,济贫周苦,有何不可?”想到这里,来至夜阁老的府门外,周围走了一遍,验明道路。来至酒楼,用完酒饭,下了酒楼。在僻静无人之处,候至更深夜静,脱去长衫,换上夜行衣靠,将折铁钢刀围在腰间,迈开大步。霎时来在夜阁老府的墙外,垫步拧身,“嗖”的一声,蹿在大墙之上。

望下听了一听,并无响动,蹿房越脊,来至厅房,伏在瓦栊之上。在房檐上用剑挂金钩架式,望下听瞅,只见厅内灯光未熄。

正然瞧看,只见从甬路上来了二人,一人打锣,一人击梆。原是两个巡更下夜的人,往后面而去。华凤一纵身形,落在平地,蹑足潜踪,来在更夫背后。抽出钢刀,只听“喀嚓、喀嚓、噗咚、噗咚”,将两个更夫杀死,躺在尘埃。华凤将梆子插在腰间,将刀围在腰间,左手提锣,右手拿起木棰,击梆敲锣,在那前前后后院中寻找库房。猛然听见悲叹之声,顺着声音来至马棚之外,听了听,原是在此受罪之人。上前问道:“你是何人?在此遭绑受罪!”刘同成说:“我名刘同成,刘同勋是我家兄,在朝现为宰相。”就将始末缘由说了一遍。华凤闻言,上前将刘同成放下吊,挑去绳,把刘同成背负起来,用绳把刘同成拴在身上,蹑足潜踪,来至墙下,将两腿一岔,膀子一晃,玩了个燕子钻天的故事,“嗖”的一声,蹿在大墙之上。歇了一歇,又将膀子一摇,“嗖”的一声,蹿在墙外,落在平川之地。把绳解去,将刘同成放起。刘同成说:“请问救命恩人贵姓高名?我刘同成异日好答报救命之恩。”华凤口称:“刘二爷,我不说量你也不知。我名华凤,前年被案,多感老大人爱我是好汉,将罪名减轻,救我一命。此恩至今未报。你看东方发亮,再迟一刻走之不便。咱二人是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罢。”

言毕,转身之际,踪影不见。刘同成一怔,暗暗称奇。堪堪天光大亮,又在各街访寻金姐、凤英一回,并无下落,心想:“不免先到东阁府见我三侄刘墉,再作道理。”此话不表。

且言张成、刘安将金姐、凤英送在东阁府内而去,这且言讲不着。再表刘墉诓夜阁老上东阁府,两乘大轿,人马跟随,霎时来至府门落轿。摘去扶手,下轿入府。进了大厅,分宾主坐下。茶罢搁盏,刘墉眼望夜里红说道:“大人少坐片时,我暂告便。”言罢出了大厅,竟入内宅。未知有何心意,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东阁怒铡夜阁老 大报冤仇受皇封

君子在上可人扶,民之喜悦称父母。

挈矩量度似文雅,物格方正是道路。

格物知致非传有,只有始皇焚书故。

程子细论四书补,知尽其极在格物。

话表刘墉走入内宅,见了老诰命,口尊:“母亲在上,孩儿给母亲请安。”老诰命吩咐免礼,那旁坐下,问道:“我儿面带怒色,所为何来?”刘墉闻听老母所问,就对母亲将诓夜阁老从头至尾、始末缘由细说一遍。老诰命夫人说:“那夜阁老乃系国戚皇亲,须要酌量科罪,不可草率行事。”刘墉吩咐丫髻使女将金姐、凤英唤至面前。金姐、凤英给义母叩头请安已毕,就将含冤负屈之事细述一遍,将干老写的状词呈上。老夫人接过看了一遍,见是老相爷的笔迹,看毕点了点头,将状词递给刘墉说道:“吾儿酌量而行,不可造次。”

刘墉喏喏连声,退下出了内宅。

进了大厅,眼望夜里红口呼:“阁老,现有金家二女告你助甥为虐,霸占良家妇女。”夜阁老闻言不悦,说道:“我是国戚皇亲,刘罗锅子,你敢其奈我何?”刘墉闻言微微冷晒,说道:“好大一个皇亲国戚!岂不知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夜里红说:“刘罗锅子,你敢把我怎样?”刘墉闻言大怒,吩咐一声:“来呀!把虎头铜铡抬上来!”只听下面一声答应,霎然把虎头铜铡放在当院,各各虎视眈眈候命。夜阁老一见,微然一笑,说:“刘罗锅子,你就是依仗小小铡刀唬吓人,你家阁老亦不惧怕!”刘墉大怒,吩咐一声:“给我铡了!”只听下面一齐答应,跑上四个人,把夜里红揪翻在地,剥去衣履,不容分说,用芦席把夜里红卷起,搭下厅来,放在铜铡之上。一边一个人,掐着席边;刽子手擎铡刀之把,扭着头向大厅上瞅。刘墉吩咐一声:“行刑!”只听“咯嚓”一声,鲜血崩流,夜阁老已废了命。刘墉吩咐将尸搭下去,门外夜阁老的亲随一见此事,急忙回府报信去了。

刘墉铡了夜阁老,自知自己的罪名,立刻吩咐顺轿进朝,面君请罪。这且不表。

且言国舅夜龙、夜豹闻家丁报父亲被刘罗锅子用铜铡铡了,只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飞空,说道:“罢了!罢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今与刘罗锅子誓不两立!”兄弟二人急急来在后堂,禀明母亲,合家人等闻信,痛哭不已。弟兄二人在府外乘骑,来至午门外。下骑步入偏殿,见了皇上,行了三跪九叩首之礼,伏在金阶,口呼:“主子给臣作主!刘墉胆大妄为,用铜铡将臣父铡了。”乾隆皇爷闻奏,龙心大怒,命传宣官:“宣刘墉上殿。”一言未尽,只见刘墉跪在金阙,口呼:“万岁!臣刘墉领罪。”乾隆皇爷心中大怒,谕旨下:“佞臣刘墉擅自私铡无罪国戚,殿头武士速将刘墉推出午门正法!命国圣监斩!”武士不敢怠慢,将刘墉上绑推出午门,绑在桩橛。

国圣吩咐放炮,火光司不敢怠慢,“咕咚”炮响一声,惊动阖朝公伯王侯、九卿四相、八大朝臣、文武百官,皆奔午门而来。头里是皇叔十四王爷、勉三王爷、大喇嘛、二喇嘛、刑部正堂傅元成、镇殿将军吴能,并亲王、郡王等,皆上殿保本:“不知刘墉身犯何罪?绑在法桩,等旨行刑。”圣主说道:“众皇兄御弟,众家爱卿有所不知,刘墉擅敢横行,私铡无罪的夜里红,罪在不赦!众家皇兄御弟休要保本,下殿去罢。”众位王爷一齐开口,口呼:“万岁!刘墉私铡阁老,理应问斩。吾主念他刘门在朝作官,辈辈忠直,再念刘同勋三朝元老,忠直无私,不惧权奸,乃是有功之臣。吾主应当赦其罪过。”言还未尽,只见夜龙、夜豹心中恐怕皇上准本,杀父之仇不能得报。

跪在殿角,口呼:“万岁给臣作主。刘墉私铡大臣,有欺君之罪。我主若不斩刘墉,大清律例庶民亦就看轻,谁还遵国家法度?”言还未了,时下怒恼十四王爷,站起身形,将怀中所抱的镇国闹龙铜锤拿起,用锤指定夜龙、夜豹,大骂:“贼子!

你们哪晓刘墉的虎头铡是铡奸不铡忠,先铡后奏。大约你父子依仗系国戚,在市井横行,被刘墉访明,方正国法。主子护短,偏向你等,皆因看在西宫面上。我也明知,我一不作二不休,舍了我这王位不要了,我先打乾隆,后将你两个贼子打死,我看有多大的乱子!”言罢,举锤往上走。乾隆皇爷暗说:“不好!”

口呼:“皇叔休要粗鲁,朕赦刘墉无罪就是了。”立刻传下赦旨。

刘墉随旨上殿,叩谢不斩之恩。

只见黄门官上殿跪奏:“刘同勋还朝,在午门外候旨。”乾隆皇爷传旨:“宣他上殿!”刘同勋随旨上殿,行了三跪九叩首之礼,请了圣安,跪奏阅边之事:“各府州县风调雨顺,民情安靖。惟良乡县李家寨之李纟唐、李红横行霸道,抢男霸女,欺压良善。依仗阁老夜里红系姑表亲戚。现有告状民人罗会通、民女金姐、凤英,皆在午门外候旨亲讯。”乾隆皇爷传旨,宣罗会通、金姐、凤英偏殿诉冤。一声旨下,男女三人入午门,在殿前一齐跪倒,各将自己的冤枉从头至尾一一诉清。乾隆皇爷心中不悦,眼望十四王爷,口呼:“皇叔,此案怎样科罪方服民心?”十四王爷口尊:“圣上,此案李纟唐、李红依仗夜里红的势力横行霸道,夜里红虽然铡死,死有余辜;父作之,子述之,令夜龙、夜豹备办棺椁,到东阁府盛殓夜里红的尸身,贬家为民,永不叙用。带尸棺搬出北京。”皇上允奏,夜龙、夜豹充罚谢恩,下殿而去。

王爷复奏:“良乡县知县郭得平私通恶霸,苦害黎民,理应斩首。姑念他授孔孟心法,宜削官革职。”圣上允奏,郭得平谢恩而去。

王爷复又奏道:“罗会通乃是守法的良民,灾祸从天而降,宜当捉拿李纟唐、李红后,将恶霸宅院赐与罗会通居住,另娶民女为妻,以慰其心。”圣上允奏,罗会通谢恩退出午门,回良乡县而去。

十四王爷复又奏道:“金好善乃是两榜进士出身,死得甚苦。其妻贤德,遇难受苦,金姐、凤英二女子贞烈,赴京鸣冤,受了些惊惧颠险,其情可悯。圣上还须格外抚恤方是。圣恩浩荡,发下帑银,将夜阁老府改修为招安府,赐给王氏节烈牌坊,赐二女子为双贤公主,预为国家之瑞兆也。吾主上裁!”乾隆皇爷龙心大悦。发下上谕:“金好善追封为翰林院庶吉士,封王氏为淑节宜人,金姐、凤英为御儿双贤公主,招安府内栖身,另日择选东床。先入正宫院参拜皇娘。钦差镇殿侯吴能领三千御林军赴良乡县李家寨,捉拿恶霸李纟唐、李红,并满门家眷。

凡有被抢遭难的妇女,勘明释放,令家中人领回,余者立斩。

古安县中提出王氏来京,着照所请,余依议。钦此!”圣上袍袖一抖,卷帘朝散。

文武官员齐下朝纲,各回府第。惟镇殿侯吴能手捧旨意,不敢回府,退出午门上马,竟奔御教厂,点了三千御林军,放炮起队,直扑良乡县李家寨而来。来至李家寨,将庄村围了,进了庄,奔至府门,闯进去逢人就拿,共合拿了八十三口。放出被抢的妇女二十七口。竟有五十六口被绑将院中,金银米粮、什物器皿查明上册,交与罗会通收管。吴能督队,在良乡县提出王氏,一同赴京。进京将御林军扎御教场,上殿复旨。圣旨下,钦命吴能监斩李纟唐、李红,并其家眷,人人枭首。看到此间,有俚语言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虽然无报,时候未到。

双龙传

第一回 上参本嘉庆私访 天顺当宝庆施威

大清江山归一统,嘉庆圣驾坐北京。

石庵上殿捧本奏,天顺当内访恶凶。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且言大清国自太祖高皇帝开基定鼎以来,一统江山,君正臣良,诸邦外国附庸纳进朝觐。真是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传至仁宗睿皇帝,登基驾坐九五,年号嘉庆,王公大臣辅佐,临朝听政。

这一日临朝,静鞭三响,嘉庆皇帝已登九五。只见左班走出一位臣宰,手捧本章,在品级山行了三跪九叩朝王礼,跪在丹墀,高举本章。嘉庆皇爷见是吏部天官铁脖刘墉上本,龙心暗想:“这又不知参劾哪家官员?”遂命司礼监接上本来。卷帘散朝,袖本回宫,驾坐御书房,展开本章,闪龙目阅看。见本章乃参劾九门提督和珅。本内所言:“和珅家金砖墁地,家中有铸就的金山银山,有敌国之富。皆因在通州开设一座‘天顺当’,当内私安十三盘铸钱炉,竟铸沙板剪边鱼眼。人若去当当,一半制钱,一半私米,取息六分。若有说闲话或搅扰天顺当,门前撮着油漆棍,无论举监生员,打死勿论。势恶霸道,人人不敢侧目。”嘉庆皇爷览毕暗想:“世上竟有这样的恶霸!有心不信,刘墉从来无虚奏之本。不如朕前去访察一番。”想罢,在更衣殿更换一件蓝布袍,青缎帽衬,腰系一条河南带子,足登薄底旧缎靴,腰挂槟榔荷包。又打点一个小包袱,内包一件传国宝衣,飞龙小马褂上坠着十三个虎头扣,上安猫儿眼大的十三颗避尘珠。有避火缎沿着领子,若穿在身,冬暖夏凉。

复又包上《百中经》、《玉匣记》,袖吞两块毛竹板,打扮像一位算命先生模样。暗暗出了东华门,信步走至大街,无心观看街上热闹,径奔齐化门。出了齐化门,两足酸痛,暗说:“不好!此离通州四十里,怎样走去?”

正然踌躇犯想,见有一人推着一辆小车。皇爷一点手,推车之人走近前,放下小车,口尊:“先生,你老莫非雇我小车吗?”皇爷说:“正是。我要雇脚,不知你要多少钱的脚价?”

车夫口尊:“大太爷,你老是要往何处去?”皇爷说:“我上通州坝。”车夫说:“通州离京四十里,来回八十里路,总得一天的工夫,你老给我一吊钱吧。”皇爷闻言说:“好,我就与你一吊钱。可得走快些,早到通州方好。”车夫口尊:“大太爷上车罢。”皇爷闻言,赐上车一坐,小车往怀里一翻,将皇爷压倒在地。车夫说:“不好!”急忙把车扶起,拉起皇爷。皇爷说:“好奴才!我未坐稳,车就翻了,这车我如何坐得?”车夫说:“你老是不明白,你老想,小车儿是一个独轮,你老坐在一边,岂有不翻之理?”皇爷说:“我一个人该坐两边不成?”车夫说:“你老人家只坐一边,先等我搬些砖头、石块趁着,方可坐。”皇爷摆手说:“我不要砖头、石块趁车。”车夫说:“不然再等候一位客官,一边一位,可就趁匀。”皇爷摆手说:“两人坐车,我不花钱。”车夫说:“要不将你包袱放在这边趁着罢。”

皇爷这才归座。暗中有保驾的都城隍、土地并小鬼,把车推的推,拉的拉,车夫两手掐着车把,带上襻,弯腰撅腚,往前推行,自觉不费多大的气力,遂口内吆吆喝喝唱起来:“杨六郎大战两狼山,杀得鞑子无处颠。”皇爷不爱听杀鞑子,皆因皇爷是满洲人。皇爷说:“你住了声吧,不可唱它。你再拣新鲜的唱。”车夫说:“什么新鲜呢?大清国的故事新鲜。”皇爷说:“你就唱大清国罢。”车夫说:“你老听。”信口就唱:“大清嘉庆皇爷坐宝殿,天分不过二三年。”皇爷说:“你住了吧,你怎么又咒骂朝廷?”车夫说:“这是背地之言,骂之无妨。”皇爷说:“背地也不许咒骂。你拣好的唱。”车夫说:“我唱《玉杯记》,你老听。”遂唱道:“王二姐在绣房,想起二哥张家男。

自从那年去赶考,整整六年未回还。你在南京贪欢乐,撇下奴家受孤单。白日说笑还好受,到了夜晚对谁言?象牙床上无伴侣,红绫被里少半边。伸伸腿来无倚靠,蜷蜷腿来攒金莲。那天做梦你回转,夫妻见面两合欢,颠鸾倒凤多一会,架上金鸡两翅扇。老天不遂人心愿,二哥呀!狗咬尿泡白喜欢。正月想到二月里,盼到清明三月天,四月五月望穿眼,盼到六月整半年。七月盼到七夕会,盼到八月月儿圆,九月想到重阳节,十月想你换上棉。十一月整想一个月,想到腊月二十三”皇爷说:“你的脑袋不济,嗓子洪亮。”车夫说:“脑袋虽然不济,我在家里打过子弟班。”皇爷说:“你在家打过子弟班?我也未曾问你家住哪里,姓什名谁?”车夫说:“我住在北京顺天府鼓楼大街,坐北朝南的门。我姓张,名宝庆,属大龙的,今年二十三岁了。”皇爷闻言,心中暗想:“朕回京后,将他选去,命他编曲与朕听。”

正然思想,忽听宝庆说:“到了通州了。”皇爷说:“你再往前多送几步。”宝庆说:“天不早了,我还赶回京,若送你老到通州坝上,还得多给我加钱,我好住店。”皇爷无奈,下了小车,迈步就走。张宝庆走上前,拉住皇爷衣衫,口呼:“先生且慢走,快给我一吊钱。好赶回京去。”皇爷说:“你送我四十里路,我就于心不忍,你还给我一吊钱。”张宝庆说:“大太爷,你老休打哈哈,快给我钱,我好赶路。”皇爷说:“我要有一吊钱,我不会盘用呢?何用你送我呢?”张宝庆闻言,笑嘻嘻作一揖,口呼:“大太爷莫要打哈哈,快给我一吊钱,我好赶回家去,孝养我那年残的老母去。感大太爷之大恩了。”皇爷闻言,回手向囊中一摸,并未带出钱来,心下为了难。忽然看见包袱,暗说:“有了。”遂打开包袱,取出飞龙马褂,叫声:“张宝庆,你将这马褂去天顺当当银子,不要你当钱,当一千两是你的,当一万两也是你的。拿回家去,与你母制做寿衣寿木,不枉她养你一场。余剩下三五百两,你做一个买卖,强如推车赚脚力。看你的造化吧。”张宝庆接过马褂仔细一看,暗想:“这马褂太旧,为何值这些银?”暗中交代:此飞龙马褂自顺治老佛爷传到嘉庆皇爷之手,已是五帝一百五十三年,如何不旧?

闲言少叙,张宝庆口呼:“大太爷,你老若是周济我,你老将那一件青夹衫给我拿了去当才是。”皇爷说:“夹衫虽新,不如马褂值银。你自管当去,就知道了。”张宝庆说:“我去当马褂,你老与我看着小车,可别拐了我的小车去。”皇爷说:“焉有此理?”

张宝庆手执马褂,进了通州城,不一时来到天顺当,走近柜外,把马褂递上柜头。那柜上的朝奉接过一看。说:“这马褂太旧,给你写二百铜钱吧。”张宝太说:“你拿过来吧,你没眼力,本主教我多当银子哩。”

二人正然讲话,惊动柜里监事的刘万山。这刘万山是和珅的打顶马的,见过主子穿的飞龙马褂。今日忽听柜台争辩,遂上柜台问道:“你二人因何争辩?”张宝庆见上来一人,头戴一顶红缨帽,身穿蓝缎袍子,反穿火狐狸马褂,青洋绉腰带,腰中挂槟榔荷包,足蹬薄底青缎靴,手擎乌木杆长烟袋。看罢,口呼:“大掌柜,我当马褂,他无眼力,给当二百钱。”刘万山闻言,拿过马褂一看,大吃一惊,暗想:“这是皇爷家传国至宝,因何倒在贫人之手?大约大清福尽,该着我家相爷为皇上了,不然不能得此马褂,我必得戴亮红顶、双眼花翎。”想罢,问道:“你当多少钱?”张宝庆见问,暗想:“适才给我当二百钱,是矬子也长不高。咳!横财不富命穷的人。”乃说:“我当一吊钱罢。”刘万山闻言,急忙命人写了当票,拿过一吊钱往下递。张宝庆连钱带票接过来,转身出了天顺当。

不一时来到皇爷面前说:“我当来了。”皇爷问:“你当了多少银子?”张宝庆闻言,将舌头一伸,脖子一缩,口呼:“大太爷别说当银子,朝奉只当给二百钱。我使了大大的劲,要了一吊钱,那小子瞎了眼,他就给我写了一吊钱。”皇爷说:“我只当你有多大命运,原来你是一吊钱之命。今日你遇见了我,你若不发财,你这一辈子再发财可就难了。你数一数,这一吊钱短数否?”张宝庆闻言,把钱挑数,挑出四百五小钱,以外短五成钱。皇爷问:“当的钱怎么还短数?若是赎去,也照此数赎回去吗?”张宝庆说:“若是回赎,小钱不要,短数须添足。”皇爷说:“你将钱拿了去换,所短之钱令他补上。”

张宝庆说:“我不敢去,要惹大祸。”皇爷说:“我承当。”暗中土地神说:“不好,若抗旨,我怎当土地神?”遂入了张宝庆的窍。立刻张宝庆将眼瞪直说:“我去教他换钱补短数。”转身跑进城。

奔到天顺当,大喊道:“当铺中小子们,快给爷爷补短数,换了私钱,万事皆休,牙崩半个不字,我是你们八辈老祖宗!”

刘万山闻言大怒,吩咐:“大家一齐动手,打这小子!”众伙友各抄兵刃,跳出柜台来动手。刘万山把辫子盘起,撇却外衣,抄起两把顺刀,跳出柜外,举刀就剁。张宝庆倚仗会把式,二则身有膂力,三则土地神相助,近前抄了一根门闩,迎将上去,指东打西,只听乒乓一阵响亮,打倒了七八个人,越打越有精神,众人害怕倒退。刘万山见来得凶猛,暗说:“不好!一人舍命,万夫难当。”遂吩咐:“不用打了,给他拿一吊好钱吧。”

张宝庆闻言,暗想:“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小子既服了软,就算完。”遂接钱在手,出了天顺当,奔出城来见了皇爷,述说一遍。皇爷说:“你回京,我进通州城。”遂将当票揣起,二人分手。这且不表。

且言嘉庆皇爷出京通州私访,未曾出宫,即在上书房留下一道谕旨,是令十七王爷、勉三王爷赴通州接驾之旨,要改扮行装,须要严。二位王爷得了谕旨,立刻改换行装,暗暗出京,径奔通州大路而行。

未知赴通州接着圣驾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闹宝局二王施勇 增盛馆嘉庆欠帐

喜见春光到眼前,风景且是杏花天。

囊空不必愁沽酒,榆树枝头落古钱。

话表二位王爷更换衣服,十七王爷头戴青缎帽盔,上安甩头红缨,身穿茧绸袍,外套猩猩红毡马褂,后飘大撒手辫子,腰系河南带子,挂着对子荷包,足登薄底缎靴,暗带短刀一把。

勉三王爷更换的是头戴一顶便帽,身穿天蓝绸袍,外套哈呢马褂,腰系洋绉带子,足登粉底皂靴,身藏短刀一把。出了北京,一直大道,不多时,叔侄二人来到通州坝。正然行走,寻找嘉庆皇爷,猛听那旁三间瓦房内吆喝:“免三免三哪!”勉三王爷闻此言,心中不悦,停步口呼:“七叔,你老听见否,是谁敢在此提名道姓叫我勉三?”十七王爷说:“你且莫着急,你进去看一看,是谁叫你名字。若是当今圣主,咱叔侄进去接驾;若不是主子,再不依他也不迟。”勉三王爷闻听有理,迈步走进瓦房。

暗中交待:此三间瓦房名叫剥皮亭,内有四家光棍:一名拦路鬼蓝四,一名汉子尖张德,一名追命鬼柳七,一名白花蛇张三。这四家光棍终朝每日在这瓦房内立宝局,用转心宝盒讹人,指此为生。若有人输下他们的帐,不管你典房卖人口,也得给钱。今日这宝官做了一个三,宝吏在一旁给众人打着钱码。

三上钱码太多,宝吏说:“还有上钱的没有?我要揭宝盒里。”

遂高声招呼:“掐一去二免三,免三哪免三!”

勉三王爷心中不悦,闯进瓦房一看,原是一座宝局,这勉三王爷方把气压下去。这位自幼好宝,今日见了宝局,如同蝇子见了腥物的一般。旁边有一条春凳,遂坐在上边,鸭子腿一盘,看着宝吏一分一分将钱赔完,那宝官又出了盒哩。勉三王爷说:“我也高上一合宝。”这王爷自幼儿是硬脾气,他若押宝,也押硬盒,上一盒揭了一个三,遂从囊中取出两个元宝,向宝吏说:“接着。”宝吏问:“你老要记柜吗?”勉三王爷说:“不记柜,与我押上罢。”宝吏问:“不知押在哪一门?”

勉三王爷说:“都押在三上的孤顶吧。”宝吏闻言,把两个元宝放在三上。众押宝的见三上押了两个元宝,齐大呼的把钱都移到三上。宝官一看,三上两个元宝,又押了二百多吊,偏偏盒内是一个三,不由心中把攒揉肠,暗说:“不好若揭宝盒,卖了老婆孩子也不够打发这一盒的。”遂向众伙友一使眼色。

众伙友皆都明白了,遂假装拌嘴打仗,你扯我打,我揪你踢,一阵大乱,趁势抢银子的抢银子,抢钱的抢钱。

勉三王爷一看此光景,不由得大怒,把脸一翻,大喝一声:“好小子们!尔等快赔银子,牙崩半个不字,送你小子们当官说理,还得赔银!”宝官说:“放你娘的狗屁!他众人哄闹打仗,拆了我的宝局,我还未说,你倒要我们赔银,反言当官说理。别不告诉你,你在这通州城里关外询听询听我的名姓,若打官司咱就走,要动拳脚当面玩!”勉三王爷一闻此言,气炸了肺管,哪能容得?对准那人眼眶就是一拳。众光棍一齐动手来打勉三王爷,将勉三王爷围在中间,打在一处。

十七王爷在瓦房外边等侯多时,不见勉三皇侄出来,心中正然纳闷急躁,忽闻瓦房内大声喊道:“小子们,上!哪怕你们人多恃众,竟敢作下圈套抢银子,反了!反了!”听语音乃是皇侄勉三的声音。探头望里一瞅,真是皇侄与众匪棍厮打。

不由得心中大怒,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飞空,遂将辫子盘起,把大衣甩了,抽出短刀,一个箭步蹿进瓦房,喊叫:“好一群狐群狗党,倚众欺人!猴儿崽子睁开狗眼看一看,大太爷是谁!”举刀就剁。

众光棍正然打不了这个人,忽然看见从外边又闯进一个人,手擎短刀,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心中胆怯。常言说:“光棍不吃眼前亏。”一使眼色,众光棍闯出房门,一溜烟似的转眼不见了。叔侄二人停步,不去追赶。十七王爷问:“你吃了亏否?”勉三王爷道:“并未吃亏。”十七王爷低声说:“咱叔侄快寻主子去,好保主子平平安安回京。”十七王爷穿好大衣,在大街小巷去寻主子。这话言讲不着。

且说嘉庆皇爷腹中饥饿,看看天色已是午错,暗想:“须寻一座酒饭店,打一打尖方好。”正往前行,迎面有一座大饭店,甚是威严,门上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增茂财源宾上座”;下联是“盛似生意客满堂”。上横四个字是“胜友如云”;上又悬着赤金大匾,上有三个字,是“增盛馆”。

皇爷正看这饭馆威然热闹,忽见从饭馆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头戴一顶缎毡帽,盘着辫子,身穿标布夹袄,肩上搭一条花布手巾,腰系蓝围裙,足登鱼鳞靸鞋,乃是堂官打扮。口呼:“老先生,你老是要打尖吗?请到里面坐,又宽敞又干净,又无跳蚤又无臭虫。客官要吃饭,皆都现成,南北碗菜、小卖俱全。”皇爷闻言,龙心大悦,说道:“我吃饭,哪里不是花钱?常言说得好:‘死店活人开,一个去百个来。’你们掌柜的用你这样的好伙计,必然买卖兴旺。你头前引路。”

皇爷进增盛馆,坐在正面桌上,抬头四下观看,见当中悬着一座佛龛,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志在春秋心在汉”;下联是“久存刚强义存先”;横批是四个字:“亘古一人”。见龛内神像,左立白脸的捧着印,右立黑脸的执着刀,上坐一位赤红脸、卧蚕眉、单凤眼、五绺长髯,就知是关圣。又见墙壁上悬着一张横批,是“酒醉八仙”。那旁悬着一张挑山,画的是“刘海戏金蟾”,两旁配着一副对,上联是“生意兴隆通四海”;下联配“财源茂盛达三江”。这边亦挂一张挑山,上画合和二仙,蓬头赤足,大仙哈哈大笑。两旁亦配着一副对联,上联是“近者悦远者来一团和气”;下联是“交以道接以礼四海春风”。

正然观看,只见堂官捧着一杯茶来,皇爷接过饮下。堂官又送过一袋香烟,皇爷接过,吸了几口。堂官遂在槟榔荷包内抽开口,拿出几个砂仁,口呼:“先生,这是我孝敬你老的。”

皇爷接来含在口内,见堂官甚是殷勤,问道:“你是何姓名?

将酒菜报一报我听。”堂官含笑说:“我名李凤。若说增盛馆内一百多样,要报亦得半天工夫,我拣报几样。若喝茶,有龙井、芥眉、老君眉、碧罗春、雀舌、竹叶青、大叶、小叶、雨前、毛尖、香片、双薰;酒是玫瑰露、状元红、史国公、茵陈酒、佛手露、绍兴女贞酒、老白干;面是一窝丝,拔条面;饼是荷叶饼、油酥饼、荤油饼、家常饼、花卷包子、蒸食饺子;饭是大米蒸饭;菜是燕窝、鱼翅、海参,山珍海错,煎炒烹炸,无不全备。”皇爷说:“你拣上等酒席与我摆三桌。”李凤问:“你老是请客吗?”皇爷说:“我是自己用。”李凤闻言,不敢怠慢,立刻喊下去了。

只闻刀勺一阵乱响,不多时三桌酒席齐备,端上来,摆在三张桌子上。皇爷自斟自饮,闷闷不乐。这堂倌李凤心灵,遂笑嘻嘻口尊:“大太爷,你老自饮,有些不乐吧,不如咱爷俩

猜上几拳,如何?”皇爷闻言,暗说:“好奴才,我在北京,那五府六部也不敢与朕猜拳啊!是了,他是叫朕开心取乐的意思。”遂说道:“来!来!来!我就与你猜几拳。”遂猜了三拳,李凤输了三拳,饮了三杯酒。

皇爷用完了午膳,遂擦脸洗手漱口,命李凤算一算饭帐。

李凤遂算了算,共该白银十两零三钱。皇爷说:“好,不多,先令你掌柜的写上吧。”李凤闻言,口呼:“先生,别打哈哈,老先生今日初次照顾我们,一来不认识,二来又不知先生名姓住居,如何写帐?你老既说写帐,我向我们掌柜的说去。”言罢,向柜上喊道:“大太爷这里用了三桌上席,该银十两零三钱,言说写帐,过日清还。”掌柜的白士禄闻言不悦,怒说道:“你这小子不端,无眼色,他无银钱,你敢给他摆三桌上席?又未在此常吃饭,竟言写帐?他若无银,剥他的衣服。”皇爷闻言大怒说:“谁敢剥我的衣服?”白士禄说:“不光剥衣服,还得打一顿!”遂招呼:“小子们,给我去打呀!”只见窜出七八个愣小子,奔去找皇爷。

堂官李凤摆手拦阻说:“不可,既然先生无带饭钱来,掌柜的从权些,下我李凤的帐吧。若打出人命来,也是铺中之祸。”白士禄说:“李凤,这是你自己情愿,日后莫要后悔。”

李凤说:“是我情愿,并无后悔。”众打手退去。

皇爷问:“李凤,你我素不认识,为何代我还饭帐?”李凤含笑,口呼:“先生,俗言:‘五湖四海皆朋友。’何况今日小东道?你老请吧。”皇爷说:“像你这样人儿,天下少有,你每日有多少工钱,竟能替我还帐?”李凤说:“我虽然每日三百文工钱,有两三个月的工钱就还清了。”皇爷说:“赚这点钱,不如随我进北京。”李凤问:“你老做何事?我去有何勾当?”皇爷说:“你给我装烟点火斟茶。”李凤说:“我还做堂

官,不去为奴才。”皇帝说:“我家是大财主,有财有势,金银堆成山。我家的大小管事不记其数,就是那戴亮红、亮蓝顶子的,皆都奉承我。我说的俱是实话,非是虚言,你自己再斟酌斟酌再说。你为我认下饭帐,你还得借给我一吊钱,因出京慌忙,未带出钱来,将马褂当在天顺当,烦你给我赎来。”

李凤闻言,暗想:“看此人非是骗子手,我已经将他饭帐还了,既然再借一吊钱,我亦给他。”想罢,转身至柜上又支了一吊钱,说:“这是一吊钱,你拿了去吧。”皇爷说:“这是当票一纸,烦你赎了来吧,一客不烦二主了。”李凤只得接当票,径奔天顺当。

不一时来到天顺当,站柜头的众朝奉口呼:“李掌柜,为何有闲工夫?里面坐,吃茶。”这些朝奉因何与李凤熟识?因当铺公事已完时,常往增盛馆内闲坐。

闲言少叙。李凤说:“我代人赎一票。”当众朝奉接票一看,说:“这是午前老监事的手内所当的马褂,还请监事的在他手内赎。”

不知怎样赎给,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刘万山霸当不赎 嘉庆爷店内认子

小桥流水竹疏稀,月移花影夜读书。

姓字不知何必问,料定不足俗人居。

话说有一朝奉将刘万山请至柜台。万山接票一看,将三楞眼一瞪说:“从今月,我这当铺改了章程了,前月还是认票不认人,如今认人不认票。谁当的谁来赎。”李凤闻言不悦,心中说:“这厮明明是欺负人。”遂问道:“若是当当的人病故,别人再赎就不赎给了?”刘万山怒道:“李凤,你说好的,不然你要挨一顿拳!”

李凤闻言,忍气吞声,拿起当票回至增盛馆,见了皇爷,从头至尾学说一遍。皇爷闻言怒道:“当当不赎给,真乃势恶霸道!这是州官教训的好子民。李凤,你去骂州官去。”李凤闻言作难。土地在暗中说:“不好,若抗旨,我怎担当?”遂照着李凤吹了一口法气,只见李凤二目一瞪,说:“我就去骂州官,看他把我怎么样!”转身往外跑,白士禄近前一拦,被李凤一拳捣了个趴虎。

李凤跑出增盛馆,一直跑到州衙,见州官正然升堂,遂跑至堂口,用手一指,开口大骂,“好州官,狗狼养的!你做官教训的好子民,赎当不赎给。必是你贪了他的贿赂,他方敢势恶霸道了!”州官闻言大怒,吩咐左右:“给我锁起他来!”掷下四根刑签,左右皂班按倒李凤重打了四十大板。李凤不觉疼,皮肉亦未去。州官怒道:“好大胆的王玉珂,你图了这疯人的多少钱财,并未重打?”遂命青衣李定平重打王玉珂。李头不敢怠慢,打了王玉珂二十板,打得鲜血迸流。

皂役遂将李凤按倒动刑,暗中的土地神退了法,去保皇爷去了,李定平才打李凤一板,李凤喊嚷:“太爷恩典,饶命!不是小人骂太爷,是在增盛馆吃饭的先生教我来骂,我就糊里糊涂前来骂太爷。”州官王贵省听罢,吩咐快头张遂善、李玉堂:“领我签,速锁算命的先生来见我!”二位快头哪敢怠慢?下堂径奔增盛馆而来。

且言当今皇爷在饭馆,腹内暗想:“我命堂官李凤去骂州官,难免挨打,不如朕前去州衙观看一番。”想罢站起身形,出了增盛馆往前走。只见迎面来了二人,走近前口呼:“先生,你老是在增盛馆吃饭吗?”皇爷说:“不错,是我在增盛馆吃的饭。”二差役一闻言,一抖铁链要锁皇爷。嘉庆爷大怒,一伸手揪住了快头李玉堂,使了个顺手牵羊,把李快头摔了个狗啃地。张遂善刚上前,皇爷用了个窝里发炮,一拳捣去,捣得张快头一溜歪斜。二役见事不好,急奔回州衙禀知太爷去了。

皇爷停步,见日落归宫,心中暗想:“天晚,不便到州衙,且寻个安身之处再作道理。”忽听有一个小孩子招呼:“众位客官,住下罢,天色太晚了,哪不是住呀?宿下吧。我这店内又宽大,又干净,又无狗蚤臭虫。房钱五个,每顿饭二百钱。”

当今皇爷闪龙目瞧见这孩童,头戴帽,上安甩头缨子,大长的一条辫子,身穿茧绸袍子,外套青马褂,白标袜子,鱼鳞靸鞋,天庭满,地额圆,上身长,下身短,唇如涂朱,鼻如悬胆,眉清目秀,天生的贵相。只见孩童走近前扫地一躬,口尊:“先生,天已晚了,宿了吧。”皇爷说:“使得,头前引路。”

皇爷进了店,上房落了座,见炕上席是破的,房顶露着星斗,墙上有血道道。暗说:“这店必有臭虫。”只见孩童斟了一杯茶,口呼:“先生,喝茶吧,我到店外再招呼几位客来,与你老作伴。”皇爷说:“你休去招呼,我住在这里,可就无人来住。”孩童说:“老先生,你老连一句吉利话也不会说。我去招呼几位客官,我多挣几个钱,你老看着也替我喜欢。”皇爷说:“你不信我的话,你就去揽客人去。”孩童忙忙跑至店门外,又招呼了多时,并无住客。无奈进来,口呼:“先生,你老用什么酒饭?我去给你预备。”皇爷说:“酒饭不用,与我一壶茶、一盏灯。”孩童闻言,心中不悦,径奔店后住宅。

只见他母亲站在后院中说:“今日宿了几位客官?”孩童口尊:“娘亲,今晚丧气,只有一位丧门星的算命先生,也不用酒饭,只要一壶茶、一盏灯。”他母问道:“客人既然要茶要灯,为何不去料理去?”孩童说:“母亲哪,你老想一想,烧一壶茶得半斤劈柴,一盏灯得八个官板的油。你老想一想,亏本不亏本?”他娘说:“好孩子,你不晓得世情,俗语说的好:‘死店活人开,一个去百个来。’你还不送茶去!”孩童说:“我还未烧哩。”他娘说:“不用烧了,适才为娘觉着渴,烧了一壶茶,刻下不觉渴,你先与先生快送了去。”小孩童闻言,不敢怠慢,一手提着茶壶,拿着茶碗,一手端着灯,径奔前店。

进上房放下灯并茶壶、茶碗,皇爷问:“小店东,你店中共合几个人?为何不见老掌柜的?”孩童说:“我这无有老掌柜的,这店里店外掌柜的就是我一人。”皇爷说:“我问的是你的生身父未见。这店中竟是你一个人里外照应?”孩童说:“你老别的不问,单单问我的父亲。若提起我的父亲,我就得痛哭一场。杀父的冤仇不能报,我就死了。无奈上有老母,无人奉养。”不由得落泪。

皇爷问:“你父被何人所杀?”孩童说:“被和珅那个王八蛋杀的我父!”皇爷问:“和珅与你家有何仇恨?”孩童摇手说:“我不敢说,若说出被和珅知晓,我的全家该斩,祸灭九族。”皇爷说:“你是在屋中说,店中又无别的客人,又不是在大街上嚷着说去,就是我一人知,我又不向他人言,你向我说一说,料无妨碍。”孩童闻言说:“你老等我再添些灯油,咱俩再谈。”遂添完了灯油,立在一旁。皇爷说:“你坐下,你将和珅杀你父的缘由对我从头细说一遍。我可给你出一主意,也可报得了仇。”

孩童说:“你老既问,实对你老说,我的祖居在关东沈阳,是随龙搬进北京。”皇爷问:“你是何名姓?”孩童说:“我名张连登,皆因流贼李自成造反,夺了大明的天下,吴三桂搬请清兵老罕王率兵追赶,闯王李自成自尽。顺治皇帝登基,改明为清。我头辈曾祖越武举,二辈先祖赵绪宗,三辈是我父赵元会,在京是总兵之职,管带京营马步队。”

嘉庆皇爷不由得哈哈大笑。张连登问:“你老为何发笑?”

皇爷说:“你所言的话皆是撒谎。你自己想,你祖先皆姓赵,你因何姓张呢?”张连登说:“你老听的是话头,并未听至话尾。乾隆皇爷登极坐殿之后,湖南邪大妇作乱,湖北反了吴半城,八百里加急折子进京,乾隆皇爷阅本大怒。和珅保奏傅司大人为统帅,保我父为先锋,前去征讨。五万人马来到湖南交界,两军交战,我先父杀了三天三夜,杀败反贼,获住三个贼匪头目,将三个匪目打入木笼囚车,解到北京。”

张连登停了停接着又说:“反王这里情愿投顺大清,写下降书顺表,年年纳贡,岁岁称臣,只求放回三个匪头。傅司大人立刻写了折文进京,保放三个贼目。未见谕旨下降,傅司大人一连上了十二道折文进京。哪晓狗贼和珅蒙君作弊,将十二道折本皆都压下,他将贼匪三个杀了两个,放了一个,奔到南京,向反王将此两个被杀之事一说,怒恼七个大寡妇,定下调虎离山计,设下酒宴,请傅司大人赴宴,在酒席宴前拿了傅司大人,把傅老帅点了天灯。我父见事不好,上马杀贼,连闯反贼十三座连营,连夜返京。和珅谀言哄骗,将我父用酒灌醉,用法绳绑讫。奸贼和珅金殿参劾我父一本,言说我父临阵脱逃,私自回家隐匿。无道的昏君不查虚实,准了本,旨下,将我父推在法场斩首正法。昏君复降谕旨,命吏部天官刘圣公抄拿我满门家口,抄了家口三十八口;却暗中私放我母子二人,又赠我母子一匹马、一百两白银。恩人刘吏部因何放我母子?皆因怜惜我父忠良,负屈含冤,留下赵氏后代,不绝香烟。我母子逃至这通州,举目无亲,偶遇张公,他膝下无子,认我为螟蛉义子。故此随了张姓,起名连登。这是以往从前之事。至到如今,曲直皂白未分,大仇未报。”

皇爷问:“你的本名呢?”张连登说:“本名是赵长清。”

皇爷闻言,点了点头,暗骂:“和珅龙蒙君作弊,暗害忠良。”

遂说道:“你家赵门屈死的苦情,此仇我与你报得了,可惜我与你非亲非故”张连登说:“这有何难?咱二人拜盟兄弟,如何?”皇爷摆手说:“不中,你我年纪不相配。我有心令你认我为干爹,你心中如何?”张连登闻言,心中不悦,恼怒在心,暗想:“你明知俺娘守寡,出口占我的便宜。”

张连登一语不发,出了上房,气恨恨的奔至后宅,口呼:“母亲,可气杀我了!”石秀英问:“我儿因何生气?对为娘学说遍。”张连登说:“那个住店的先生,问我父亲怎么不在店中,我就哭哩。他追问我,我就将家中之事实说了一遍。他说能报咱家仇恨,可惜非亲非故,若要替咱报仇,非认他为干爹,方可报仇雪恨。你老想,母亲守寡,他教我认他为干爹,占咱母子的便宜,可气不可气!”

大贤人石秀英听儿说了一遍,口叫:“我儿,你是傻孩子,化不过魂来。那位先生令你认他为干爹,犹如张恩公认你为螟蛉义子的一般,你为何生这样大气呢?”张连登闻母所言,“扑哧”笑了,说道:“敢情是这么回事。他既肯替我报父冤仇,我去认干爹去。”石秀英说:“且慢,你去认干爹,为娘跟你去,站在窗外。你问他的家乡住处、姓名来历,为娘在窗外,你听有跺脚之声,你就磕头认干爹。若听不见为娘的声响,千万莫要磕头认干爹。”张连登答应,在前头走,石秀英在后相随。

来到上房门外,石秀英立在窗棂以外,静听房内讲话。张连登进上房,笑问道:“先生,你老令我认干爹,你老家住哪州府县?是何名姓?日后我好给干娘磕头请安去。”皇爷见问,说:“我祖居关东奉天府老城界内,自闯王造反,吴三桂赴关东搬取救兵,老罕王率大队人马进关灭闯王,我是随龙来的。”

不知认干爹成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张家店嘉庆收儿 无帐本连登遇难

月色偏秋露,竹声兼夜泉。

宿馆无宾客,幽店乏欣然。

话表前言,张连登问:“你老既住北京城内,是哪一门?哪条胡同?”皇爷说:“我住内罗城里。”张连登说:“内罗城里,皆是嘉庆皇爷的本家才可住哩,你莫非是与嘉庆皇爷是当家子吗?”皇爷说:“不光是当家子,还是未出五服呢。”张连登问:“你姓什名谁?”皇爷说:“我姓赵名飞龙。我家本是大财主,金银如山,我家管事的皆戴亮红亮蓝的顶珠。”连登问:“你老的管家皆带亮红亮蓝顶子,你老必是位大大的官长,戴绿顶子了。”皇爷说:“咳!我这一辈子是老白丁。”连登问:“你老既是大财主,想必种着一百顷田地,有百十处买卖。”

皇爷说:“各省各州府县皆都有我的买卖,皆都是众管家照料我的田地。只有一亩三分地,每年皆是我亲手耕种。”张连登说:“你老拉倒吧,一亩三分地,不算财主。我家有二亩半地,今年才打了一石二斗一升粮食。”皇爷说:“一亩三分地是我的悌惜地,还有十八个总督庄头,各管各段田地。”连登问:“皆在北京城里关外住吗?”皇爷说:“头一个住在直隶保定府,还有住在山东、山西、陕西、甘肃、湖南、湖北、江南、江北、河南、汴京、浙江、四川、湖广、金陵、广东、广西、苏杭二州。口外关东打的粮食,皆载到这通州坝卸载,再运到北京城。

你信不信,京中十八科道、八大朝臣向我借粮,有些拉拢。口外四十八家王子,是亲戚,就是那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皆不避我;就是昭阳正院,由我出入,无人敢拦挡。”张连登说:“你瞧瞧,刚说好话,一会的工夫,就说疯话。你瞧瞧脚底下,踩了刺猬了吧!”皇爷说:“你不信,那是我的当家子。”

且言石秀英在窗外听了个清楚,从破窗眼望里一看,见先生五官端正,不是王爷,必是贝子、贝勒,遂将足一跺,张连登忽闻母亲足响,遂向皇爷面前跪倒叩头,口内说:“我给干爹叩头了。”皇爷忙将张连登拉起,问道:“开这小店有多少本钱?”连登闻言,“咳”了一声:“休提起本钱,共是八串钱,赚上稀的吃稀的,赚了稠的吃稠的,若不赚钱,只可半饥半饱。”皇爷说:“我有一笔帐,你去讨去,将帐要来,就不受穷了。”连登说:“我不去讨。”皇爷问:“为何不去?”连登说:“你老的帐,我得东一趟、西一趟,去讨算卦的钱。跑一天亦讨不了许多的钱,不如我开店哩。”皇爷说:“不是算卦的帐,是北京和珅,他该我白银三千两。”连登摆手说:“我不去,分明教我飞蛾投火,自送其死。”皇爷说:“无妨,你见了和珅,休提本姓,自言张连登,他焉能认得你?”张连登暗想:“此话有理。”口呼:“干爹,给我帐本,我去讨银子走一趟如何。”

皇爷说:“我未有帐本,我现写。”连登口尊:“干爹,你老写,我研墨。”皇爷又恐连登识字,露出形迹,说:“我这写着,你禀你娘知道去。”连登闻言,往后宅去了。

皇爷连忙打开小包袱,取出笔墨砚、半尺黄绫,提笔写:上谕:九门提督和珅:朕躬出朝,私访贤良,晚宿通州张家店,收张连登为义子。今差御儿张连登进京入提督府,速发白银三千两,送至通州张家店。钦此。

写毕安寝,一宿无话。

次日清晨,张连登走进上房请安,口呼:“干爹,你老一夜安宁?”皇爷说:“好。”遂将“帐”,递过去,说:“一路途中须要小心,早去早回,我好放心。你这一去,进齐化门,奔王府大街,若看见两杆旗杆,下有两个狮子,房上是滚龙脊琉璃瓦,那就是提督门,你就喊:‘讨帐的在此,速速放三声炮。’要他大闪仪门,鼓乐接迎。他必将你接上大堂。你正面而立,你方现出帐来,他必给你叩头。千万大大的样,莫称他大人相爷,径叫他名字,方不丢祖上的名气。”连登说:“我知道了。我走后,你老照应前店房,得挑一缸水,扫除马棚,莫要闲着,得靠此店好吃饭呀!”皇爷闻言,哈哈大笑说:“你快去讨帐,从此不受穷了。千万这帐篇一路多要留神。”张连登说:“无容嘱咐。”接过帐篇来出了店,把帐篇放在帽檐内,一直径奔北京大路而行。

走至半路途中,忽然起了一阵狂风,将帽檐内圣旨刮得无踪无影。张连登并不知觉,一气往前行走。不几时已至北京,逢人就问和珅府,问来问去,问至提督衙抬头举目一看,真是两根旗杆分为左右,一对狮子列在东西。把门的门军两旁站立四名,出来入去皆戴蓝顶、白顶,脑后飘着蓝翎,也有棒棰翎的,皆都腰挎绿鞘腰刀。门前立着一头红、一头黑的军棍,下放着四方的木枷。

看罢,走近前问道:“这里是和珅府吗?”门军闻言,把眼一瞪,大喝道:“好一个无知的孩童!谁敢叫相爷的官讳?真乃大胆!这里就是提督府。”张连登怒道:“你们竟撒臭狗屁!你等快通报和珅他知道,就说我张连登在通州住,认了一位干爹,他该我干爹三千银子,命我前来讨要;还要他鼓手吹打,放三声大炮,大闪仪门迎接我,方是正理。若是迟延,他的这小官作不成!”门军闻言,把眼都气红了,上前打张连登。

从旁转过管家戴成说:“你们不要动怒,打不得!你等想,他说的话口气太大,倘若打出祸来,是你们担,还是我担?不如禀相爷知晓。若相爷吩咐下来,或是请,或是怎样发落,若有乱子,其罪在相爷身上,不与你我相干。”众门军闻言,退在一旁。

管家戴成转身往府内而走,过了大厅,走进书房,打了一个千,说:“禀相爷知,府门外来了一个孩童,名唤张连登,家住通州坝。言说相爷该他干爹三千银子,前来向相爷讨要这笔帐。”和珅闻言纳闷,暗想:“我未曾该过人家的银子。”有心将孩童捆打一顿,又恐这孩童有来历。遂吩咐:“将那孩童唤进府来,问一明白。”戴成复打一千,口呼:“相爷,那孩童言说,命相爷令鼓手吹打,放三声炮,大闪仪门,还得相爷迎接他,他才进府哩。”和珅闻言,更摸不清这是谁,又不敢违拗,只得出迎。一见张连登腰系一条硬扣二龙戏珠的宝带,不由一愣,暗想:“这宝带是当初主子赏赐赵元会的,为何落在这孩手里?大约他必是赵门之后。”

正然思索,忽听孩童说:“那不是和珅么?”中军说:“这是相爷。”连登说:“是你们的相爷,我不能称他相爷,叫他一声和珅就是给他一个脸面。”和珅闻言,往后倒退,暗想:“这孩子莫非中了疯病?”只得近前施礼,口尊:年兄请堂上坐。张连登遂坐在堂上。和珅问道:“年兄既来讨银,可有文约帐簿?”连登说:“有帐簿。”遂将帽子摘下一看,欲找帐本,不由大惊失色,说:“我来慌张,将帐本忘在通州,我回去取来,咱俩再算帐。”言罢,站起身向外就走。

和珅闻言大怒,不由无名火起:“好小辈!看你年纪不过十二三,你竟会成精作怪!你今既进我府,再想出府,除非再认母投胎!”吩咐左右:“与我拿下,绑在后花园问斩!”左右人等哪敢怠慢?上前把张连登揪下,按倒在地,用绳五花大绑绑起,推推拥拥,径奔后花园而去。四个刽子手把张连登推进花园,绑在亭柱之上,下花亭取刀,一眼望见花架下放光,说:“刀口花架下有物放光?”这个说:“这提督府内宝贝出现,咱们近前看看去。”四个刽子手奔到花架下一看,乃是一坛绍兴酒,旁边放着四个茶盅。

暗中交代:这坛酒并茶盅乃是都土地神见上方东斗星有难,无法拯救,看见和珅大堂旁有一坛绍兴酒,又摄了四个茶盅,放在花园花架下,静等这四个刽子手来,在暗中用法引他们喝,好于中取事。

闲言少叙。且言四个刽子手看见绍兴酒并茶盅,那一个说:“看此光景,想必是那些个奴才们偷出来的,还未喝,被咱哥四个冲散。是咱哥四人的造化,喝几盅壮一壮胆气,再杀那孩子也不迟。”遂将泥头打去,用茶盅舀着,你一盅,我一盅,越喝越爱喝,不移时,将一坛酒喝干,被风一吹,四个人自觉头眩脚轻,皆躺在地而睡。土地神欢喜,又撒出一把瞌睡虫,把在四人眼皮上,再亦不能醒了。

土地神连忙寻着了谕旨,双手捧定,径奔驴市胡同吏部天官刘墉府门,将谕旨放在府门之外。正遇刘天官得用的长随潘俭从院内走出,看见府门外地下放着仿佛谕旨一般,慌忙拾起,转身入府,走进房,口呼:“大人,适才小人在府门外拾来的封函,不敢自专,请大人过目。”

吏部刘墉接过,扯去封皮留神看,见上写“上谕”二字,遂吩咐:“速摆香案伺候。”遂将谕旨供上,刘吏部向上行了三拜九叩首之礼,参毕,方开看。

上谕:九门提督和珅:朕躬出朝,私访贤良,晚宿通州张家店,收张连登为义子。今差御儿张连登进京入提督府,速发白银三千两,送至通州张家店。钦此。

看罢谕旨,不由心内着惊:“这是本部上参本,圣上出京私访,差小殿下持谕旨投提督府要银。此必然将谕旨失落。和珅若见不着谕旨,必然动怒,张连登准有性命之忧。倘有一差二错,哪个担得住?”遂唤书童刘安近前吩咐:“同本部打轿赴提督府,到那里后,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看我眼色行事。”

刘安遵命,来至外边,吩咐:“顺轿,大人上提督府拜会。”轿夫闻言,不敢怠慢,将轿顺过。刘吏部上了轿,轿前是张成、潘俭、吉庆、吉敬、马启、王全六人开路,后随书童刘安。不移时来至提督府,门军一见,不敢怠慢连忙报进府去。

和珅闻报,心中狐疑,暗想:“我今杀张连登,他今偏偏又来拜会,必有事情;他又是我老师,只好迎接。”遂立起身形,往外迎接。见了刘吏部,躬身施礼。吏部还礼,谦谦让让进了大厅,分宾主落座。戴成捧上茶来。茶罢,搁盏。和珅口尊:“老师驾临敝府,不知有何事论?”不知刘墉以何言答对,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救连登刘墉闯府 抄和府大报冤仇

海天东望夕茫茫,山川形势阔复长。

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话表吏部天官刘墉见和珅相问,遂说道:“今日闲暇无事,我那府是一穷府,今日来在贵府,令我的书童过府看景致,开开眼。”回头向刘安说:“你言咱府无景致,何不在这里前后瞻瞻仰仰?”和珅说:“前后皆可游历,独有花园不可去,那是乾隆老佛爷赏赐十公主我儿媳游玩之地,若触了十公主,担待不起。”刘墉说:“无妨,我父刘统勋是三朝元老,圣上赐下三口铜铡、两口宝剑,先斩后奏。作官傲上,生我兄弟三人,我长兄、次兄皆在铡下废命,又要铡我刘墉。老太后闻知,宣召我入养皇宫,收我为御儿干殿下,我与乾隆皇帝是皇兄、御弟相称。一日,我与乾隆皇兄下棋,正下得难分难解之际,忽然两名宫女引领十公主上了偏殿。乾隆皇兄最爱十公主,抱在怀中,十公主把棋子拨落了一个,皇兄将棋输了。皇兄一怒,把十公主放于地,十公主啼哭不已。我就将公主抱在怀是,哭乃止。故而公主焉能避我?”和珅闻言,低头不语。

刘安趁此时溜出去,前前后后瞧了一遍。忽闻花园内啼哭不止。顺着声音望里一看,花亭柱上绑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童,便急忙跑回大厅,打了一个千,口尊:“大人,适才奴才花园逛景,见花亭绑一孩童。”刘墉闻言,吃惊不小,遂向和脚说道:“你做事太鲁莽,他是主子的螟蛉子,若不信,现有谕旨。”和珅接过看了一遍,只吓得面目失色,忙打躬,口尊:“老师救我,是我一时不明。”刘墉说:“你既做错,须得你去解绑赔罪才是。”和珅只得相从。

师生二人一同到了花园,和珅亲解其绳,口呼:“千岁,未有谕旨为凭,是臣不明。”遂陪着张连登来至前边大厅,张连登上面归座。师生在下面行了礼,亦落了座。

和珅向家丁一使眼色,吩咐:“看酒筵伺候。”家丁心中已明白,将转心壶拿来。这壶乃是外国进来之物,他就扣留存府。何谓转心壶呢?壶中有一隔断,一边盛净酒,一边盛毒药酒。将壶机关正转三转,是状元红酒;奉千岁一杯,又奉与刘墉一杯。张连登一慌神,衣袖将酒杯带落在地,只见酒见木板,一片火光。和珅吩咐从人:“将斟酒家丁拿下!”从人跪禀:“已逃出府去了。”

刘墉一旁闻言,微微冷笑说:“请千岁入朝。”和珅知机关已泄,口尊:“千岁是坐轿,是乘马?”连登说:“乘马。”和珅脚命从人备了一匹烈性生马,居心要跌死张连登。刘墉见此马“咴咴”乱叫,鬃尾乱扎,遂令潘俭、张成勒着马嚼环,慢慢随行。刘墉乘轿。

不移时,已至午门离马下轿。朝中早已知晓,百官接迎进了朝房。刘墉命传宫太监去奏明国母知晓。不移时,传宫太监出官,宣:“国母有懿旨,宣召小千岁入宫朝见。”立刻传宫太监引领张连登入了昭阳正院,见了国母,行了三拜九叩首之礼,然后又行家礼。国母一见,心中喜悦,曰:“好一个俊俏伶俐有福的阿哥!”遂命内监领去沐浴更衣。内监遵命,将张连登领沐浴宫,沐完了浴,在更亭更换衣服,重进昭阳正宫。

连登重新给国母请了安。国母喜曰:“圣主在通州未回,哀家暂且赐你龙泉宝剑随身。”张连登叩头谢恩,退出宫。

进了朝房,刘墉站起施礼,归座。见张连登身挎传国之宝,一惊:“这十二三岁的孩子,为何赐他龙泉宝剑呢?”

刘墉正然纳闷,猛见十七王爷、勉三王爷走进朝房,瞧见张连登,遂问道:“此子是何人?”刘墉站起施礼,口呼:“二位贤王请坐讲话。”叔侄二人落了座。刘吏部遂问道:“二位王爷出京赴通州,前去暗中保护爷驾,怎么还不知晓此事呢?”

十七王爷并勉三王爷见问,一齐说:“我叔侄在通州一带,并未见着圣上。我叔侄疑圣上转回京都,故而回朝相问。圣上回朝来否?若未回朝,我叔侄二人再出京赴通州走一趟,非寻着圣上,我叔侄二人是不回朝的。”

刘吏部闻言一笑,口呼:“二位王爷,大约不认识这小千岁。他原是圣上通州认来的御儿干殿下,他名唤张连登,在通州坝开店。圣主投宿在他店内,因此认为御儿干殿下,刷了一道上谕,命他进京向和珅讨银三千两。不料失脱上谕,他被和珅绑在花园,要置他于死地。这上谕被我所得,急赶至提督府,救了小千岁不死。和珅用毒药酒,险些连我的命也不保。我将小千岁领进朝,入宫朝见国母。国母大喜,赐剑出宫。现在圣主还在张家店内。王爷速调神机营、虎神营一同出京,通州迎接圣驾才是。”二位王爷闻言,遂下札谕,调两营上通州迎接圣驾。立刻,文武百官、王公大臣、贝子、贝勒闻知此音信,都同二位王爷并小千岁及刘吏部,带领兵马,赴通州接驾。

出了京城,天色已晚,不分昼夜,径奔通州。及至通州,东方发白,天光大亮。张连登在前导引,来至店外,口尊:“皇叔、皇兄并众位大人停步,人马驻扎街外。我先进店见主子,众位听宣。”众人应允。

张连登参了圣驾,嘉庆皇爷问道:“吾儿去之速,来何迟呢?”张连登将被害遇救之事奏了一遍,说:“现有王公大臣在店外候旨。”皇爷宣王公大臣进见。连登忙领旨,出店曰:“圣上宣召王公大臣进见。”众王公大臣闻宣进店,朝参已毕,侍立左右。皇爷闪龙目一观,见来者乃是十七王、勉三王,文是刘墉,武是石英,遂刷了一道上谕:朕出京私访天顺当,刘万山势恶霸道,苦害黎民百姓;增盛馆白士禄凶恶;李凤替还饭帐。善以恩报,恶以重惩。

着石英查抄天顺当,捕获锁拿刘万山并白士禄速判。皇儿张连登归宗赵长清,搬母入京。钦此。

石英领旨,带兵围了天顺当,抄了典当,捉住刘万山,又将增盛馆白士禄、李凤带至张家店,命刘墉讯判发落。

刘墉领旨,在月台下设立公案,在州衙要来刑具并三班人役。刘吏部吩咐:“带白士禄、李凤。”二人跪在公案前。刘墉说:“好一个大胆白士禄!你知惊驾之罪吗?”白士禄叩头如鸡啄米一般,口呼:“大人超生小人蚁命。”刘墉微然冷笑说:“该死的奴才,既愿超生判罚,你将增盛馆让李凤开三年。”

白士禄说:“情愿让他三年。”“下去。你二人具结完案。”二人叩头退下,具了结。

又吩咐:“带刘万山!”下面答应一声:“是。”从外边以锁链拉进,把刘万山一摔,跌倒在地。刘墉一见,冲冲大怒,喝道:“好一个万恶的奴才!倚仗和珅,在此通州苦害黎民,私立钱炉,该当何罪?与我拉下去重打八十大板!”立刻,衙役们将刘万山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遂判道:“刘万山依势苦害黎民,发往云贵边烟瘴之地充军,不赦。”判毕退堂复旨。

皇爷降旨回京。赵长清携母一同还京。人马护拥圣驾,径奔北京。所有在朝文武满汉大臣,迎接圣驾于十里之外。皇爷进京,走端门入朝,升偏殿,加封赵长清平郡王。因刘墉乃是干国忠良,功绩甚多,加升五级,赏俸一年。

只见传宫太监跪奏:“乾隆老佛爷驾崩乾清官。”皇爷闻奏,入乾清官举哀,已毕,降旨:“宣吏部尚书刘墉入宫见朕。”刘吏部随旨入宫,参灵已毕,复参圣主。皇爷降旨;命刘墉拘拿和珅,抄查家产,家眷官卖。”

刘墉领旨出宫,带领銮仪卫军,径赴提督府,直入大庭宣旨。和珅跪听读诏。宣读已毕,将家产抄没,带领和珅见驾。

皇爷降旨曰:高宗皇帝驾崩乾清官,和珅曾言随驾殉葬,今赏恩赐帛。恩赏十公主及驸马免罪。

和珅谢恩回府,遂将白绫拴讫,自缢而亡。至此已完《双龙全传》。有四句俚语云:劝君莫做逆天事,天理循环天不容。

做好事的终须好,行恶之人难善终。

青龙传

第一回 访恶霸途认义女 疑拐带路打不平

话说大清一统,世世笃生圣帝,代代不乏贤臣,所以人瑞既多,天和可召,遂致国富兵强,朝享太平之福,风调雨顺,丰衣足食。顺治皇帝驾坐北京,坐了十八载,弃位归五台山修行。二帝康熙老佛爷登极六十一年驾崩。雍正皇帝坐了十三年。

乾隆皇帝坐了六十年,让位于嘉庆皇帝,坐了二十五年,在热河行围打猎宾了天。宣宗成皇帝驾登九五,国号道光,自登极以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有话则长,无话则短,道光皇爷临政至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六日,驾登九五。静鞭三响,众文武大臣朝参已毕,列在两班。皇爷阅鉴各省奏章已毕,只见左班中走出一臣,手捧本章,跪在太和殿前,口尊:“吾主,臣有本奏。”向上一举。皇爷望下一看,乃是刘墉之孙,名唤刘焕芷。命太监接过本章,展在御书案上,皇爷闪龙目阅毕,心中不悦,暗思:“所参乃是黄士功弟兄,他不知系朕国戚,国舅焉敢知法犯法?必是两家有些不睦,才参劾他弟兄抢男霸女。

此乃妄奏不实,此本不准。”

刘焕芷无奈,退下殿来,心中着急。忽见东路王赵长清手托朝珠走上殿来,施了朝王之礼。皇爷口呼:“皇兄,免礼赐座,上殿有何国政议论。”东路王口呼:“吾主,刘焕芷所参黄士功弟兄劣迹不虚,吾主效历代先皇自行访查可也。当初康熙老主访过月明楼,于成龙访过梅花天竺宫及红门寺,施士纶私访淮安,刘墉私访山东,判断旋风案。嘉庆先主暗访过通州。

吾主何不亦出宫,访查那双关浦,黄家弟兄有无劣迹,方见水落石出。谁真谁妄,吾主裁度。”皇爷闻奏,曰:“皇兄下殿候旨。”遂散了早朝。

皇爷回宫,遂扮作算命先生的模样,头戴缨帽,身穿天蓝袍,外套亮青马褂,用包袱包了一本《百中经》。一本《麻衣相》并纸笔墨砚,腰中内藏铜锤两把,以防不测。道光爷乃是马上皇帝,力大无穷,拉弓射箭,武艺超众。收拾已毕,吩咐传宫太监:“朕当午时回宫。如过午不回宫,急命王公大臣派满汉兵丁前去接驾。”言毕出了宫院。

不移时走至交民巷,来到鼓楼大街,手执毛竹板敲了几下,高声念道:“算灵卦,占灵课,批八字,讲子平,前来问卦防身宝,祸到临头问卜迟。占课八个钱,算不准倒找二百钱。”

且言从迎面来了两个光棍,一名李桂,一名吴昭英,素日不作好事,以讹人为本。今日喝得醺醺大醉,往前行走。李桂口呼:“兄弟,你看这先生穿得体面,他所言算准了要八个钱,算不灵倒找二百钱。咱们令他算一算,算准了就说未算着,讹他二百钱,吃点心也是好的。”吴昭英说:“言之有理。”遂高声喊道:“先生别走,我弟兄来算命。”

皇爷闻言,抬头观看,见迎面来了两个人,前头这人盘着辫子,歪戴檐毡帽,身披鹦哥绿大袄,足登鳞鞋,小脑袋,长脖颈,细眉毛,小眼睛,看年纪有三十岁。后面那人光着头,小辫顶,身穿青小棉袄,闪披皮马褂,足登鱼鳞靸鞋,大脑壳,小身量,浓眉大眼,看年纪有二十岁头里是李桂,后面是吴昭英。李桂说:“先生算算我吃了饭未?”吴昭英说:“先生算算我喝了茶未有?”两个无赖光棍,醉魔咕咚满口胡话。道光皇爷冲冲大怒道:“该死的奴才!你俩不用算,不能活过两天去。”两个光棍闻言大怒:“好大胆一个先生。出口伤人,今日你算碰在钉子上了!你在北京访一访,我哥俩不是省油的灯。咱哥俩打他。”皇爷怒道:“你若打了我,准教你全家开斩,灭门九族!”二光棍大怒,闯近前举拳打来。皇爷用顺手牵羊式,李桂闹了个嘴啃地。吴昭英见事不好,撒开腿跑了。皇爷问:“该死的奴才,起来与我再打!”这李桂被皇爷摔重了,躺在地上只是哼哼。皇爷说:“哪有闲工夫与你斗气!”

遂转身往前行走。腹内暗想,这座双关浦不知在于何处?怎访出凶徒恶豪之劣迹?

低着头信步行来,至东四牌楼,猛抬头见迎面来一女子,发髻蓬松,眼含痛泪,行走慌忙。来至皇爷面前,道了一个“万福”,口尊:“先生,你人家暂且慢行一步,我被冤的小女子问上王府从哪里而去?”皇爷问道:“这北京九门九关,街道胡同无数,皆可通连,且问你欲上那哪王府?有何事故?”

那女子说:“奴到东路王府前去喊冤告状。”皇爷说:“王府深大,门军拦阻,你告不成。何不去到刑部衙门或是都察院告去?”

那女子说:“别的衙门不敢准状。除非东路王敢准此状。若是东路王府告不成,奴那屈死的爹娘白白教人家害死。”言罢啼哭不止。皇爷问:“你的父母被何人害死,对我实说,我与你出个主意,好去报仇。”那女子止泪说道:“奴若说出,也是枉然,你作不了主。”皇爷说:“常言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别看我是算卦的,我常到五府、六部、公伯、王侯之府去算命。那时节我再到王府替你说一说,也能报仇雪恨。”那女子闻言,“咳”了一声,说道:“奴家住这北京宛平县草帽胡同,奴父汤明贵是嘉庆甲子年科的举人,乙丑年的进士,即山西知府。年近七十,膝下无子,告老还家。作官清正,不爱民财,到家还是贫穷。我母邱氏,生奴一人,名唤美容,素日指着奴家度日。”皇爷说:“指着你度日,我可不信。你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学生,做些生意买卖,你是一女子,这可奇了。”

汤美容说:“是指着奴的手巧。”皇爷说:“你的手巧,不过是扎花拧云子,每日赚几文铜钱。”汤美容说:“那个下贱活儿奴可不做,奴能画画赚钱度日。”皇爷问:“你画画能挣几何钱?”

汤美容说:“画一张卖银一两。”皇爷闻言,点点头,说:“这就是了。”汤美容说:“昨日我父上街卖画,我母女上井汲水。

别的井水苦,唯双关浦水甜。这甜水井乃是恶霸黄士功、黄士龙所制,此井挖在他大门旁,不准男子汲水。凡汲水之人中准其青年妇女。若汲水之妇女生得俊俏,令打手抢至家中成亲。

也是奴误同我母前去汲水,将奴抢进他府。奴爹娘找到他府拚命要奴,我的父母被恶霸令众恶奴一顿乱棍生生打死,将尸首抛在花园浇花井内,立逼奴家成亲。奴骂贼不休,二贼气怒,将奴吊打,只打得奴家浑身伤痕青紫,无处不伤。瞑目等死。

天至二更,众恶奴退去,多亏二强霸之妹黄桂英将奴救上后楼,与奴情投意合,拜了生死姐妹,今晨放奴逃出火坑,去奔东路王府告状,好与父母报仇雪恨。难女摸不清王府在于何处,故而借问先生一声。此系以往实情,并无谎言。你老可能替奴报得了仇吗?”

道光皇爷听了一遍,不由得龙心大怒,暗骂:“黄士功、黄士龙倚仗国舅皇戚,横行霸道,苦害黎民,竟敢打死四品黄堂!朕当今日访明他的劣迹,回朝抄拿黄氏满门才是。”遂说道:“原来是杀父的冤仇,该告状的,你告去罢。顺着大街走,望西一拐,那就是东路王府。”汤美容闻言,将脸一沉说:“我不说罢,非教我说不可。我已说了,你老闻听黄家的势力,又不敢管哩。”皇爷说:“你我一不系亲,二不系故,谁与你打这人命官司去?”汤小姐闻说是非亲非故,不管奴事,心中暗想:“此位先生人品端正,非是歹人,不如认了干亲罢。”汤美容乃系红鸾星降生,受些折磨方可见天日,当享荣华。一时机灵,小姐口呼:“义父,女儿这里叩头了。”

皇爷说:“且慢!我自幼不爱认亲。”小姐含泪,口呼:“义父,你认了罢。若是不认干女儿,奴就跪着哭。”皇爷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说:“罢了,我认下你了。你看冰雪在地,你跪着啼哭,别人观之不雅,立起来罢。”小姐叩头站起,口呼:“义父,女儿遭难,并无存身之处,奴家上哪里居住?你老领女儿到家,一来给俺娘叩头,二来认认门,女儿再去告状。”

皇爷说:“咱的家好认,北京城数着第一。随我来认你干妈去。”

言罢父女同行。

且言这北京宛平县太平胡同有一好汉,力大无穷,姓李名荣禧,行三。生平好打不平,人送绰号李三楞。素日以卖豆腐为生,正然挑担往前行走,猛抬头见正北走着一位先生,后随一女子,哭哭啼啼,不由心中纳闷,想道:“这先生必是不老成,拐来人家的幼女;不然就是使女、丫鬟。既然今日遇见,我李三岂有不管之理。”于是将担儿一放,未放稳,挑儿倒在地上,豆腐撒了一地,自己也不顾了,抽下扁担举起,恶狠狠望皇爷打来。皇爷身形一闪,扁担打空,落在地上,把地打一个深坑,扁担亦折了。遂拿着半节扁担,闯上去又望皇爷打来。

皇爷大怒,将小包袱扔在一旁,见半节扁担临近,身形一闪,用左飞脚照着大汉手腕踢去,将半节扁担踢飞;还过右脚,一个扫堂腿,把个李三楞踢倒在地。皇爷说:“好一个该死的奴才,青天白日在当街竟敢打杠子劫人。”李三楞说:“你疑我是打杠子的,你是在街巷假算卦,是真拐带人。你拐此女,遇见我李三楞,我才要打你。”皇爷闻言说:“你这人好愣呀!你为何不先问明白了,再打也不迟。那是我的干女儿,你疑我拐带,不容分说,举扁担就打。若是人家接送姑娘,在街上行走,你都给打死不成?”李三楞说:“你接送闰女,为何不早向我说明,我就不动武了。”皇爷说:“我们父女行走,你举扁担就打,你问谁了?”

正然讲话,汤美容走近前,口呼:“爹爹,咱快走罢,休与他较量。”李三楞说:“今日遭咧!人家是父女,我这是何苦?扁担也折咧,豆腐撒了一地,收不起来哩,本钱也赔净哩。这买卖也作不了咧。”自己踌躇。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李三楞被打拜盟 骂强徒杀死王寡

话表李三楞乃是直性汉,虽然吃了亏,倒不理论,俗言:“好汉爱好汉,英雄喜英雄。”遂笑嘻嘻走近前,向皇爷作了一个揖,口呼:“先生,是我之错处,望祈海涵。”皇爷说:“不怪罪你,你做你的买卖去,我领我女儿回家,两不相扰。”

李三楞说:“常言说的好,不打不成交,我有心咱二人结拜一盟,何如?”皇爷说:“我自幼未拜过弟兄。”李三楞说:“正对你我,今日皆是头一次拜盟,应了俗语‘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拜了罢。”皇爷自忖,见他一派端方正气,又是条好汉子,心中有了爱将之心,说:“你愿拜咱就拜。”三楞说:“不用回家买香锞神祃,就在这大街磕头明誓,叙年庚。”皇爷说:“我年纪三十二岁。”李三说:“我二十九岁,你是兄,我是弟,听我明誓。”遂跪在地,皇爷亦蹲身,如跪在地。李三说:“过往神祇听真,我李荣禧与先生结为生死弟兄,若有三心二意,不得善终。该你明咧。”皇爷说:“你所明之誓,算替我明一样。”李三说:“那可是不中。”皇爷无奈说,只得草草盟誓。

人站起,李三口呼:“盟兄,你贵姓高名?家住哪里?”

皇爷说:“若提我家,恐你害怕。”李三说:“你别哄我,我卖豆腐,常上五府六部,见过许多王爷。别说你是个先生。你说罢。”皇爷说:“我家住关外奉天省沈阳城承德县。”三楞说:“你拉倒罢。你是北京口音是了,将家说远远的,你怕我吃你喝你。”皇爷说:“我祖上随龙至北京,住在紫禁城内,我名赵青龙,在这北京大大有名。”李三楞问:“你既是有名,这相面算卦一定准灵了。你既有名,这北京城内认识多少戴顶翎的文武官员?”皇爷说:“若提戴顶翎的,认识多了,头一个三朝元老苏大贵、九门提督英公、吏部刘焕芷、布政司姚祖同,东路王是把兄弟,三宫六院随我游逛。”李三楞把舌一伸,说:“好么!敢情你是个疯子罢。幸亏堆兵未在眼前,若教他听见,你我吃不了得兜着走。教侄女随咱哥俩先到我家,一来暖和暖和,二来喝壶酒,炒些豆腐,叙叙家常。”皇爷说:“走,扰你一顿。”遂一同往前行走。

正行之间,迎面来了十余人,各执棍棒。忽听内中一人说道:“那前面不是汤家的闺女吗?快将她拿进去领赏!”原来是双关浦黄府四个教习、八名恶奴,前来寻拿汤美容,恐她告御状。今一见面,众恶奴上前就拿。皇爷一见,冲冲大怒,说:“贤弟,你敢打这伙人吗?”李三楞说:“我打。”皇爷说:“敢打算是好汉。我与你作主。”遂将两把渗金锤取出,递与李三一把,二人一齐大喊:“好一群恶奴,倚仗势力抢人,无法无天。打呀!”众恶奴闻言,横眉竖眼,往上就闯。君臣二人抡锤相迎,打在一处。这李三楞素日好武,练得好武艺,一霎时打了个落花流水。众恶奴并教习见事不好,一齐败将下去,径奔双关浦。君臣二人追出彰仪门,赶至双关浦,见众恶奴跑进一座大门,将门紧闭。君臣二人在门外破口大骂不休,不见门内动静。且不言此事。

再表汤美容见干爹同盟叔追赶众恶奴去了,自己独立街前,寒风一吹,身上又冷又怕:“再有黄府恶奴看见,无人护庇,那可有死而已,父母的冤屈难雪,无人可报。”想罢,缓步行至鼓楼大街。见一座门楼,遂在门楼下避风。这门楼乃是王老寡妇家。她年六十余岁,是一女光棍。老头子名王老仄,早已去世,膝下无儿无女,指着卖花度日。此时王老寡妇正然浇花,忽闻小巴狗乱吠,遂放下水仙花,走至门外一看,乃是一俊俏女子二目落泪,在门下独立,遂问道:“这位姑娘,是上哪里去的,为何立此门前悲啼?”汤美容抬头一看,见是一位年老的妈妈相问,遂说道:“奴是落难之人。”王老寡闻是落难之人,不由动了恻隐之心,遂说道:“你这年幼的孤女,身上又单寒,先到老身屋内烤烤火去。”汤美容口尊:“妈妈,你老一番美意,奴若得时,恩必重报。”王老寡妇说:“报不报的,快到屋内向火,暖和暖和去。”

二人一同进屋,令汤小姐上炕,在火盆旁坐下。遂问道:“姑娘,你家住哪里?姓什名谁?因何落难?细对老身言说一遍。”小姐见问,遂将始末缘由说一遍。王老寡妇闻言一怔,说:“姑娘,你碰在硬碴子上了。谁不知兵部文红是他娘舅,还同皇亲高宗善是一盟。有司衙门告不倒他。王爷府内去告,不定成不成。”小姐闻言,不由泪流满面,哭啼不止。哭得王老寡妇心软了:“咳!我与你无亲无故,若是亲故,这场官司,舍了这条老命,我替你打了!”小姐说:“奴正无安身之处,认你老为干妈罢。”言毕下炕说:“母亲在上,受女儿一拜。”王老寡妇笑说:“好一个嘴巧的姑娘!我活了六十多岁,无有人叫我一声娘的。如今我正愿意。好闰女,快起来歇着,我与你做饭去。”这且不表。

且言这鼓楼街上有一无赖李能,终日喝得醺醺大醉,一溜歪斜,一头碰在门楼墙上,心中火起,说:“这是谁家门楼?修盖在当道,令人可恼!”遂抬头仔细一看,说:“呵哈!是了,这是我干妈王老寡妇家的大门。我既从此过,若漫门过去,她若知道,必说我眼眶子高。待我进去望看望看,若凑手,偷他点东西去换酒喝也是好的。”想罢往里就走,口内叫:“干妈呀,我望你老来了。”遂走进屋,见炕上坐着一个美貌女子,不由得心中一动,色胆包天,遂问道:“这女子从何处来的?”王老寡妇说:“这是我的干闺女,要报杀父之仇,今我领他去告状。你问这何来?”李能说:“你老领她去告状倒是小事,你老看看干儿我连个媳妇未有,你老何不成全成全,将她与我拜堂成亲,成了夫妻,我好养活你老一辈子,养老送终在我身上。”王老寡闻听此言,不由得大怒:“好一个王八羔子,气杀我也!快快滚出去!”一伸手,抄起擀面杖打去。李能一闪身,躲开头颅,肩膀着了一下的李能晃了两晃,怒道:“好一王老寡呀,你与我说媒不说媒在你,绝不该打我这一擀面杖。哦哈,也罢,是你该死之期。”遂从腰中把钢刀抽出来,照着王老寡妇剁去。王老寡妇被刀剁躺在地,复又一刀,王老寡妇气绝身亡。

李能用刀一指:“你这女子,应允亲事否?不然,照王老寡妇一样,一刀废命。”汤小姐见到凶人杀了干妈,立逼成亲,心想:“我一死,父母冤仇无可雪。”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小姐说:“休得如此,我允从就是了。”李能说:“何不早说,惹我一肚子气!”遂将刀扔在地,说:“走!跟我家中拜堂成亲去。”小姐假意问:“你家在哪里住?”李能说:“我住在豆腐巷。”小姐说:“这王干妈尸首亦得藏匿起来才好。不然,倘有人看见,将你拿到当官,与她偿命,咱夫妻就不能长久了。”

李能说:“对呀,这个好办,这院后有一浇花井,把她扔在井内就完了。”遂把尸身负起,说:“你也跟我来。”

小姐闻言暗骂:“恶贼!我想哄出他去,我好逃跑。谁知恶贼太奸,令我相随,不能脱逃。”无奈,随李能来至后院井边。李能把尸首“扑咚”一声扔在井内,说:“小姐快随我走。”汤美容说:“你向井内瞧一瞧,尸首是漂着是沉底?若是漂着,还是不妥当。”李能说:“言之有理。”遂探身向井中一望。汤美容趁李能不防,遂用力把李能一推,“扑嗵”一声,李能落井淹死。

此时隔壁西邻王桐正在院中洒扫,忽听隔壁“扑通”一声响,遂手趴墙头一看,并未见李能扔王老寡妇尸身,只见汤美容推李能入井,吓了一跳,跑在大门外大喊:“了不得了!东邻的,西舍的,乡甲地保呵,你们快来呀!不知从何处来一个疯女子,把李能推在井里去了!”立刻乡长、地保并众街邻来了一群,众人问:“在哪里?”王桐说:“随我来。”遂一拥进了王老妇寡后院井前。王桐说:“众位看守这疯女,别教她跑了,快打捞李能要紧。”众人闻言,手执勾竿子,七手八脚,把尸捞上一瞅,众人惊骇,乃是王老寡妇尸身。王桐说:“明明是李能落井么,再捞。”复又一捞,是李能之尸,纷纷言道:“这两条人命事大。”甲长、地保忙忙跑进宛平县衙报案。

这知县裕祬乃是镶黄旗人,是恩科进士出身。闻报是人命两条,哪敢怠慢,吩咐调轿,带着三班衙役、书吏、仵作,不多时来到鼓楼大街下轿,入尸棚落坐。仵作急忙验尸,遂报道:“男尸是落井淹死,并无伤痕;女尸是一刀废命。”书吏填了尸格,裕知县吩咐甲长、地保将尸殓讫,带此女回衙审讯,遂打道回衙。

且表皇爷同李三楞在黄家门前骂了多时,不见开门,说:“咱二人回去罢,咱的女儿还在街上立等咱们哩!”遂进了城。

闻街上纷纷议论:鼓楼大街有一个疯闺女杀死卖花王老寡妇,淹死了李能。李三楞说:“这是一段新闻奇事。”忽听:“闪开!闪开!县太爷来了。”李三楞猛抬头一看,说:“盟兄你看,被锁的那不是侄女汤美容吗?”皇爷闻言,抬头一看,说:“是他呀!量他不能害人,其中必有缘故。”李三楞说:“咱弟兄跟着看看去,听一听堂事。”皇爷说:“很好。”遂随至县衙,趁着知县下轿之时一阵忙乱,在大堂旁隐身听审。只见知县升坐公堂,吩咐:“带犯女上堂。”汤小姐上堂,双膝跪倒,口喊:“冤枉!”裕知县问道:“你这犯女家住哪里?姓什名谁?你害死两条人命,为什反喊冤枉。从实招来,免动刑拷问。”

遂把惊堂木一拍:“讲!”汤小姐含泪说:“奴是本县治下,住草帽胡同,父名汤名贵,曾任山西知府,后告老还家。奴名汤美容,双关浦恶国戚黄士功、黄士龙见奴生得俊俏,将奴抢进他府。父母闻知,赶到他府要女,被众恶奴用乱棍生生打死,将尸扔在他后花园井中。奴感恩黄士功之妹放奴出府,前去申冤告状。在街上认了一位义父,正遇黄家寻我,被干父、盟叔将恶奴追下去。王干妈收我在家。忽有李能要我为媳。干妈不允,李能杀死干妈,扔在井内;奴将他推在井中。此皆实言。”

不知知县如何判断,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李三楞大闹县衙 白云庵救妹杀奸

话表宛平县知县裕祬闻供之下,心中暗想:“这女子乃是国戚黄府仇人,告黄家兄弟二人。我若按实情究问,搬不倒黄家的势力,我从此丢官罢职还是小事,他若抓我一个错处,必有性命之忧。不如将这两条命案推在他身上,屈打成招,定了死罪。黄府若知此事,必送金银与我,还可题我一本,奏我审事清楚。圣上见喜,必然擢升我一步,岂不是一全二得?定然是这个主意。”遂把惊堂木一拍,断喝道:“好个刁女,满口胡言!既不肯实招,左右快给我动刑。”

李三楞暗向皇爷说:“知县乃是混蛋,不问皂白就动刑,我气不平。”道光皇爷问:“你敢打这贪官吗?”李三楞说:“我的手脚太重,这是万岁爷家的公堂,倘若打死差役,必然偿命;打死官长,有灭门之罪。”皇爷说:“今日你就打死十个八个,管保你不要抵偿。我可以担保。”李三楞说:“既然如此,这个狗官可恨,我舍了脑袋不要了!”遂将袖口挽起,大喊一声:“好一个狗官!不会问案,一女焉能害死二命?不问皂白,便要动刑。”口内喊嚷,闯到公堂,说:“狗官,你滚下来罢!”把公案掀在一边,伸手去抓裕知县。众差役上前捉拿闹公堂之人。知县趁势跑入后宅,紧闭宅门。众差役喊嚷:“拿这杀官夺印之贼,休要跑了他!”李三楞时下红了眼了,只打得众差役东躺西卧。猛然间从县衙外拥进了九门提督调来之兵。

皇爷一见官兵,暗说:“不好!朕当急速回朝降旨,好救李荣禧。”主意已定,遂暗暗在一旁走出县衙而去。

这李三楞见官兵围裹上来,停步喊道:“众官兵听真,吾李三楞非是不知王法之人,可恨知县审案不清,我是怒打不平。今日犯法,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来,来,来,要绑就绑,要锁请锁,我不动手。”众兵闻言,近前把李三楞绑讫,竟推至提督衙门。

再言汤小姐乘乱哄哄之际,暗暗溜出县衙,往前奔走,又不辨东西南北,身上又冷,走了一里多地,身又乏倦,金莲又疼。见迎面是一座庙宇,山门上横悬一匾,上写“白云庵”,心中暗想:“不如在山门下歇歇脚、避避风再走。”

这白云庵住持乃是优尼,法名莲珠,自幼出家,今年十八岁,师父已故,竟剩独自一个。相遇一个情人,姓张名标,是一监生,明去暗来。张标几日有事未来,庵中这莲珠尼心虽盼望,走出禅房,来至山门,向外望看,见一女子坐在那旁,遂问道:“这位姑娘,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汤美容抬头一看,是一女尼,口尊:“师父,奴是落难含冤之人,无处投奔,在此歇息,避一避风。”莲珠说:“我出家人慈悲为本,你既无处安身,何不随我到禅堂用杯茶,暖一暖去?”汤小姐说:“既承美意,感恩不尽,久后得意,恩当重报。”莲珠说:“出家人不望报,请进来罢。”二人进禅堂落座饮茶。

再言监生张标将事办毕,径奔白云庵而来。这街头上有两个光棍,一名张旺,一名赵玉,素日知晓张标与白云庵尼姑有私,欲到庵中捆他二人,讹诈他几十两银子,总未巧遇。今见张标奔庵中去,二人大喜,遂绕道紧跑,先进了庵,隐身在僻静处。这张标摇摇摆摆走进山门,一进禅房,看见汤小姐生得俊俏,遂问莲珠:“这位姑娘是谁?”莲珠尼说:“这位小姐是落难含冤之人。”张标闻言,哈哈大笑说:“真乃天缘凑巧。你是一幼女,焉能报得了父仇?我名张标,身有京监的功名,家中广有金银,又有十数处买卖。小姐不如许配了我,吃的是珍馐,穿的是绸缎,使奴唤婢,何等不好!那时我代替你为岳父报仇,你看如何?”小姐闻言大怒,用手一指,骂道:“好胆大狂徒!你也不认得汤姑奶奶是谁,竟敢胡言乱语,污你姑奶奶之耳!你为何不在你家中同你姐妹拜天地,同你亲娘成亲?”

张标闻言怒道:“好贱婢,竟不识抬举!今日打你一顿,也得成亲!”伸手抓过汤美容,按在地上,举拳要打。从外面闯进二人,抓过张标,按倒在地,连踢带打。

暗中交代:这二人正是张旺、赵玉,闻房内吵闹逼奸,赵玉低声口呼:“张大哥,你听见了没有,这张标与尼姑通奸,还犹可恕;今又要逼奸幼女,这姑娘又不是外人,是我表妹,汤老爷是我亲娘舅。我可有几年未登他家的门,皆因我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那年我去拜年去,我娘舅说我不作好事,把我责打一顿,以后六年未敢上门。今日我表妹遇难,大哥快帮着我去捆打张标这个王八蛋去!”张旺说:“你的表妹犹如我的表妹一样,打去!”二人这才闯进屋,按倒张标就打。

张际说:“好张旺、赵玉,两个畜生不懂交情,素日待你二人不薄,常请你二人酒楼饭馆饮酒吃饭,反倒恩将仇报!除非你二人把我致死,不然,过了今日,你想活着也得脱层皮!”

张旺说:“你既说此话,打死你这个杂种罢!”赵玉闻言,一回手抄起铁香炉,照着张标头上砸下去。只听“咔嚓”一声,花红脑子四下崩流。

莲珠尼一见砸死了张标,口内喊嚷:“打死人了!”刚向外跑,赵玉一把抓住尼姑,说:“要你这淫尼何用?”把尼姑举起,向石阶上摔去,莲珠尼呜呼哀哉了。

汤小姐只吓得战战兢兢,问道:“那不是表兄赵玉吗?”

赵玉回答:“正是我。”小姐说:“表兄救我,安置我一安身之处才好。”赵玉说:“容易。上咱家去,咱家不远,住在剪子胡同。趁着无人知晓,随我二人出庵。”三人前后而行,不移时来至门前,赵玉说:“表妹,这就是咱的家门。你进去看你姑母去罢,我俩还有事哩。”

不言小姐有了安身之处,且说赵玉说:“张大哥,咱们还回庵中,将两个死尸的衣服扒下,将二尸放在一处,咱去报官,认捉奸打死二人,前来领罪抵命,咱俩也算得大丈夫了,不遗祸于人。”张旺说:“走,干去。”

不言二人入庵,且表九门提督把李三楞拿获,送在刑部。

文红立刻升堂,吩咐:“带逆叛李三!”只听差官喊:“逆叛李三带到。”李三跪倒。文红把惊堂木拍得连声响,喝道:“好胆大奴才,家住哪里?姓什名谁?因何行凶、大闹公堂?从实招来,免动大刑。讲!”李三楞说:“大闹公堂是我。俗言人平不语,水平不流。皆因糊涂知县不会问案,是我气不平,才大闹公堂。此是实招,并无虚言。”书吏录了供,文红吩咐左右:“把刁奴李三送到刑部监,奏明圣上,以定死罪。”众差役把李三定刑收监,文红退堂。

这张旺、赵玉正到刑部衙门,见一伙官兵锁着豆腐李三哥奔刑部来,就知为汤小姐大闹公堂送刑部。二人遂商量:“咱二皆是有罪之人,索性再大闹一闹,解救李三哥,亦显示义气男子。”二人协力同心,冷不防打倒几名官兵差役。李三楞满心欢喜,挣断犯法绳,三人努力打散兵差,往城外逃奔。不在话下。

且表道光皇爷离了宛平县衙门,往前行走,不觉走至交民巷,腹中饥饿。见天色已过午,迎面有一座阔饭馆,上面横悬一匾,上写“意合馆”三个大赤金字。只闻里面刀勺乱响,吆吆喝喝。望柜上一看,坐着一人,年约三十多岁,面带凶恶此人乃是黄士龙坐在那里。皇爷暗想:“不如且到楼上饮几杯,再回朝也不迟。”遂走进意合馆。

堂倌王二迎面赔笑,口尊:“老先生若吃酒饭,请上楼。”

皇爷闻言,登梯上楼,在居中桌正面落座。堂倌王二问道:“你老用什么酒饭?我好吩咐下去?”皇爷说:“给我预备上等满汉酒席三桌,各样美酒皆来一壶。”堂倌王二笑问:“你老是实要,还是取笑呀。一人焉能吃这些酒席?”皇爷说:“我有钱买饭,不怕大肚汉。”王二闻言,只得搽抹桌案,摆上了三桌满汉酒席。皇爷自斟自饮。猛然听有人在院中吟诗曰:小小鲤鱼未成龙,身困浅水沤麻坑。

一朝若遂凌云志,九霄云外任飞腾。

皇爷闻诗,站起身形,走至楼窗望外一看,原是一褴褛的二十余岁贫人,虽然贫穷,貌似贵相,腹藏奇才,必然锦绣。

遂向下开言:“那一贫人上楼来,我有话问你。”堂倌王二口呼:“大太爷,你老别叫他上楼,他身上太脏。”皇爷说:“我爱修好,叫他上楼,我要帮助他几串钱。”王二说:“你老修好,我何必多孽?我替你老唤他。呔!赵伙计上楼,大太爷要帮助你,你要来你就来。看你这个相,还迈四方步哩!”赵公子走上楼来,王二用手一指,说:“那位大太爷帮助你。”

赵公子闻言,走至近前,深施一礼,口尊:“老先生将学生唤来,有何吩咐?”皇爷说:“听你口音,不是北京人氏,你家住哪里?姓什名谁?因何落在这般地步!”赵公子说:“家住南京苏州府赵家村,赵恺是我曾祖,赵绪宗是我先祖,我父赵川,学生名赵会清,我父在保定府作过一任都统病故。家门不幸,家产被焚,母子只在家庙存身。学生已入泮,亲朋帮助我行李、盘费来顺天府乡试,半途遇贼,将行李、盘费劫去。

无奈一路提笔卖字,方到北京,住在此店。不幸身染重病,一月有余,病愈欠下店帐,掌柜的心狠,令我作长工还店帐,白日铡草喂马,夜晚在马棚看守。身冷无衣,故而仰天吟诗,冒犯先生。”皇爷说:“听你所言真苦,我欲帮助你,手下不方便。你且那旁歇一歇去。”皇爷打开小包袱,取出文房四宝,研浓了墨,将纸铺在桌上,提笔写道:上谕:朕出宫便衣私访,在交民巷意合馆偶遇苏州人赵会清,才学颇佳。将伊留在卿府,更换衣巾,朕回朝必要重用。钦此钦遵。

后面又写了满文,用封皮封固,遂将赵会清唤至面前,吩咐道:“你持此信去天官府刘焕芷处投递,休要害怕,令他开仪门迎接。”赵会清闻言,心中纳闷,暗想:“这位先生来头非小。”接书下楼。黄士龙拦阻说:“你的长工未满,不谁你走。”

皇爷大怒曰:“何人敢拦他下书?”黄士龙怒道:“好一个撒野的畜生,竟敢管我的事!小子们,打这狗先生!”不知皇爷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君臣大闹意合馆 抄拿黄府报仇冤

话表道光皇爷见掌柜的不令赵会清下书,喝令一群凶人又来打自己,不由得大怒,把三桌酒席掀翻,手执铜锤迎将上去,战在一处。可巧正遇张旺、赵玉同李三楞从此经过,李三楞忽闻饭馆内吵嚷,向里一望,说:“不好,我的盟兄打仗,在此受了单。两位兄长,帮着我打这些狗才!”张旺、赵玉说:“这饭馆是黄士龙的,无人敢搅,既来搅,就是硬碴,打呀!打这王八羔子去!”三个人一窝蜂闯进去就打。皇爷见李三楞领着两个人,犹如猛虎,说:“李三弟,你们一齐与我打呀!”遂叫道:“赵会清,我送你出去。”遂护庇赵会清出了饭馆,下书去了。

皇爷见时已过午,又见三人不落下风,不如趁此回朝便了。

这黄士龙见众打手打不了这三人自己出了意合馆,竟奔双关浦搬人去了。这且不表。

再言赵会清吏部府下书,又不识路,遂问一老者,方知吏部府在汤茂胡同口驴市街。遂遵老者之言,不移时来至刘吏部府门。刚上阶台,门军拦挡:“呔!哪来的猾儿不开眼,竟敢上吏部府讨饭!还不走开?”赵公子说:“休得放肆!你急速传禀你家大人,就说有下书之人在府外,令他大开仪门迎接才是。”四个门军发怒。一旁转过管家说:“休要发怒。此人虽是乞丐,看面貌不俗,虽口出无礼之言,其中必有缘故。待我回禀一声去。”遂奔至书房,向刘吏部打千,将乞丐下书诉一遍。

刘吏部闻言,想其中必有缘故,遂吩咐:“大开仪门,待本部迎接。”管家不敢怠慢,遂至外边开仪门:“大人出来了。”刘吏部将赵会清接至大厅,对施一礼,遂接过书字一看,原是圣旨,遂命管家:“领赵大人去沐浴更衣。”从此住在府中,赵会清安身不表。

再言道光皇爷出了饭馆,走了五里地,来在玉石桥,腿脚觉累,见路旁有一轿车,遂问道:“这车是待雇的吗?”赶脚车王立功回答:“正是,老先生雇车要往哪里去?”皇爷说:“你送我到午朝门,要多少钱?”王立功闻言,暗想:“这先生非同小可,必是哪家王公侯伯,我溜一勾子,他必有重赏。”

说:“老先生不用问车价,我要赶得好,多给我几百;若赶得不好,白送先生一程。”皇爷说:“你倒仁义。”遂上了车,王立功摇鞭往前赶。串街越巷,行未二里,见迎面来了周朝文武,内有二朝元老苏大贵、姚祖同、刘焕芷、九门提督英福、东路王赵长清,后面整副銮驾。皆因刘吏部知晓主子的下落,传谕满朝文武大臣前去接驾。两下走近,王立功开不开车了,军牢、夜役近前就打车夫王立功。九门提督英福在前一眼瞧见是主子在轿车内端然正坐,急忙下轿,跪在车前,文武大臣皆下马下轿跪倒,一齐口呼:“吾主,臣等接驾。”皇爷吩咐:“赏赶车的一千银。”遂下了车,上辇。立刻一千两白银交与车夫,王立功方知是道光皇爷。

不言皇爷入朝,回表汤美容小姐,赵玉将她送在门前而去。

汤小姐进门入屋,向汤氏请安,问:“姑母好?”汤氏认得是内侄女,用手拉起:“你爹娘可好?”汤小姐遂将家中遭难、

父母已死之事从头诉了一遍。汤氏闻娘家遭了塌天大祸,自己儿子又闯下大祸,这一惊非同小可,埋怨道:“为姑母的只生你表兄一个,他竟自闯祸,如何是好?”汤美容说:“无妨,为侄女的舍了这条草命,前去告状,搭救表兄。”汤氏说:“你乃年青幼女,如何去告状?”

正然姑母、侄女商量告状报仇之事,忽闻人喊:“闲人闪开,姚大人来了!”远远耳听锣鸣。汤小姐心中暗想:“姚大人必是姚青天了,不如我前去拦舆喊冤,以雪冤仇。”想毕,主意已定,走出房,开了街门,见执事人员刚过去,大轿刚来到门前,汤小姐一步跨出门外,跪在轿前,口喊:“冤枉!”校卫刚要近前拦阻,只听轿内问道:“何人喊冤?带来问话。”众校卫闻言,把小姐位起,来到轿前。大人问道:“你这女子有何冤枉?将状纸呈上来。”小姐口呼:“大人,难女写状不及;原是口诉。”姚大人说:“你慢慢诉上来。”汤美容小姐眼含痛泪,遂将始末缘由诉了一遍。姚大人闻所诉的冤枉乃告的是黄家弟兄,暗想:“我若准了状,必须启奏圣上。圣上若准,黄家弟兄全家该斩;圣上若不准,他与那国舅高宗善莫逆之交,兵部文红是他娘舅,他两家与我不错。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到这里,叫声:“女子,你无有报告之人,不准。下去!”轿子抬起,扬长去了。

小姐见不准状,号啕痛哭。耳旁忽闻有人呼:“盟侄女,为何在此痛哭?”小姐一看,见是盟叔李三楞,后随表兄赵玉,同那在庵中救自己的那个人,遂将拦轿喊冤,无报告之人不准的话说了一遍。李三楞叫声:“二位贤弟,姚大人不准冤状,称什么姚青天呢?咱弟兄是好打不平,爱惹祸,与她作个报告罢。”张旺、赵玉齐言“有理”,见轿未去远,遂一同赶至轿前,攀住轿鸣冤,险些把轿扯倒。姚大人吩咐锁起来,带上金殿见驾面君,遂转轿回朝。

可巧正遇击朝阳鼓,撞景阳钟,静鞭三响,道光皇爷登殿,阖朝公伯王侯、贝勒贝子、满汉文武大臣朝参已毕退下来,文归文班,武归武班。忽见左班一位大臣伏在殿前,皇爷见是吏部刘焕芷,问道:“爱卿有何本奏?”刘吏部奏道:“现在赵会清捧谕到臣府,现在午门候旨。”皇爷说:“朕在意合馆已面试过,钦封为都察院冠带见朕。”刘吏部退下殿。命赵会清冠带已毕,随刘吏部上殿。偷眼观瞧金殿之威严,东西朝房无数,殿左一号乃是仙鹤,殿右一号乃是神龟,均系风磨铜所造。凡钦笔所点状元,皆蹬哼上马。这赵会清上殿,向上行了三拜九叩首朝王之礼已毕,退了三步归班。只见从殿下走上一位大臣,在品级台前行了朝王礼毕,跪倒口呼:“吾主,臣从剪子胡同经过,遇一幼女汤美容,状告黄士功、黄士龙势恶已极,还有报告人李荣禧、张旺、赵玉三人带到,在午门候旨,请旨定夺。”皇爷闻奏,心中明白,曰:“姚爱卿所奏之事,朕早已访明,汤美容是朕所认的义女,李荣禧是朕所拜之义弟,这张旺、赵玉二人在意合饭馆救过驾。爱卿代朕宣他四人上殿见朕。”

不移时四人上殿见君,皆行了三拜九叩首朝王之礼,跪伏丹墀之下,口称:“万岁。”皇爷日:“朕认汤美容为义女,怜你遭不白之冤,替父母报仇,心坚不二,封为玉庆公主,招赘赵会清为东床驸马。钦赐黄金万两、御米千石,四巷胡山同修造驸马府,朕当主婚,择黄道吉日拜堂成亲。”汤美容小姐叩头谢恩下殿,宫娥彩女引至后宫更衣,参拜国母。

且言皇爷往下开言:“李荣禧乃义气男子,封为鲁王;张旺、赵玉二人救驾有功,封为御前守备。三人带领五百名校尉前去抄拿黄士功等满门家眷。”三人领旨下殿,带领五百校尉,出了彰仪门,来至双关浦,围了黄家府第,闯入院内,逢人就绑,拿了男女老少四十八口,家产抄没,把府第封锁,回京缴旨。

皇爷旨下,内中被抢来的女子,令其生身父母领去,余者皆在云阳市口正法。只见玉庆公主上殿跪奏:“儿在双关浦遇难,多蒙黄士功之妹名黄桂英,乃是一位贤良之女,将儿释放,方有今日。望乞父皇赦免其罪,以报救儿之恩。”皇爷谕下:准奏,赦黄桂英不死。朕当主以配鲁王,钦赐黄金万两、御米千石,当殿拜堂成亲,余者皆斩。国舅高宗善、兵部文红素日护庇黄士功、黄士龙,助其为恶,贬其为民,永不叙用。宛平县知县裕祬趋炎附势,审事不明,革职,永不叙用。钦此钦遵。

皇爷临政已毕,退朝回宫。看到这里,有《西江月》一首为证。其词曰:为善善报自多,为恶恶报更妥。黄家弟兄抢姣娥,遂有灭门之祸。劝君广行善德,千万莫把恶作。循环报应无移挪,真是不错不错。

又有一《西江月》词,单道大清君臣。其词曰:大清君正臣贤,朝野祯祥屡现。才子劝人作书篇,编成青龙野传。人有节烈忠奸,表的一毫不乱。虽是小说非大观,却也可看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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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献者: ruguoa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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