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秦王词话
大唐秦王词话
明 诸圣邻
《大唐秦王词话》澹圃主人(即诸圣邻)编次,约刊于明万历间。为现存最早的鼓词,一名《唐秦王本传》、《秦王演义》,八卷六十四回
目录
第1回 李公子晋阳兴义兵 唐国公关中受隋禅
第2回 唐高祖郊天颁大赦 王世充毁诏杀钦差
第3回 洛阳城世充被围 北邙山秦王受诱
第4回 唐秦王私看金墉地 程咬金斧劈老君堂
第5回 唐秦王失陷金墉 刘文靖亲赍软表
第6回 高祖试三仙斗术 李靖诱梁王起兵
第7回 金墉城玄成改伪赦 千秋岭叔宝送真龙
第8回 西秦伪霸主起兵 河南假周公显圣
第9回 飞鼠耗粮同天谴 美人困使亦人谋
第10回 桓法嗣定计夺粮 李玄邃兴师伐郑
第11回 桓军师大布神师计 李魏王兵败翠屏川
第12回 李密计窘投唐 高祖宽恩赐爵
第13回 李药师智降薛仁杲 邢国公愧接小秦王
第14回 定巧计十羞李密 吟反诗三忤秦王
第15回 桃林县李密反唐 盐冈岭建德中箭
第16回 野猪坡李玄邃败兵 断密涧王伯当死节
第17回 魏玄成抱竿哭主 徐世责力被说降唐
第18回 桓军师初犯伊州 唐秦王二下河南
第19回 朱灿醉蒸段学士 公瑾智破楚王兵
第20回 楚朱灿穷投王世充 李药师计破郑仙妃
第21回 李元吉私选晋阳女 刘武周明起朔州兵
第22回 因借宿力伏铁妖 为投军智降水怪
第23回 六丁神暗传战策 猛敬德明夺先锋
第24回 尉迟恭夺郡县 李元吉求救兵
第25回 赵郡王大统三军 尉迟恭力败八将
第26回 唐高祖观图惧敬德 徐茂功忆友荐秦琼
第27回 茂功智说秦叔宝 世民义释程咬金
第28回 赴黎阳军师全孝道 战柏壁大将逞英雄
第29回 唐秦王私窥柏壁关 秦叔宝夜战秋风岭
第30回 龙畏虎三跳虹霓涧 臣救君大战落叶坡
第31回 败西番世责力用奇谋 困樵水尉迟失大计
第32回 纳番卒宋金刚丧地 假山王秦叔宝获粮
第33回 秦叔宝兵困介休城 徐茂功文取太原府
第34回 刘文靖用智杀武周 唐秦王施恩降敬德
第35回 信谗言高祖杀忠臣 息众议秦王结义士
第36回 徐军师招降罗士信 单驸马追逼小秦王
第37回 魏宣陵刬马救秦王 榆窠园众雄服敬德
第38回 徐茂功定计救敬德 李元吉比槊战尉迟
第39回 南御园小交兵 寿山殿排总管
第40回 桓法嗣再布神师计 王世充重借纳命军
第41回 夺旗马二将逞英雄 祈大暑军师施法术
第42回 李药师决水淹夏兵 刘黑闼造谶称汉帝
第43回 献国玺萧后伏诛 囚五龙秦王奏凯
第44回 造战船萧铣起兵 诓军情贾顺受戮
第45回 秦琼活捉王洪党 无忌力斩伪越王
第46回 烧战船李靖破强敌 败江陵萧铣降大唐
第47回 杀忠臣元吉报私怨 救良将士信劫法场
第48回 挂念牌秦王保家属 感神梦薛氏献中山
第49回 叔宝征讨高开道 罗成战败苏定方
第50回 淤泥河罗成死节 长安城秦府兴兵
第51回 再显魂罗成雪恨 破饶州黑闼伏诛
第52回 识天时贤母训子 全孝道义士降唐
第53回 英齐练马咬秦王 敬德保驾救真主
第54回 元吉披麻拷敬德 秦王设计救尉迟
第55回 寇蒲关突厥猖狂 诏皇庄敬德诈病
第56回 事嫔妃英齐合谋 害秦王张尹设计
第57回 二妃殴死有功臣 敬德武请皇国丈
第58回 二妃狐媚谮秦王 褚亮忠诚救太子
第59回 裴文靖私换药酒 唐秦王明挂玉带
第60回 烧夜香秦王明祷告 遣刺客元吉暗行谋
第61回 唐太子赴筵中毒酒 孙真人降世献仙丹
第62回 程咬金打散文学馆 尉迟恭大闹税课司
第63回 玄武门太子交锋 显德殿秦王即位
第64回 太宗渭桥立盟 药师阴山奏凯
唐朝开国演义卷一
词:花开禁苑春光早,万紫千红斗新巧。
偷香粉蝶艳丛飞,酿蜜黄蜂芳径绕。
秋千蹴罢玉钗横,倦倚银屏午睡清。
芳草梦成谁唤醒,绿杨枝上一声莺。
紫薇正放红葵吐,金屋珠帘雏燕舞。
绿荷池内戏鸳鸯,白玉栏前语鹦鹉。
绣窗倦倚鬓云斜,几阵熏风透碧纱。
上苑日长无个事,笑将金剪剪榴花。
梧桐叶落秋风剪,宝鸭香清门昼掩。
石盆池养锦鳞鱼,氍毹毯卧金铃犬。
香飘庭院桂开时,起向妆台画翠眉。
为爱仙花簪绿鬓,下阶轻折月中枝。
长空四野彤云堵,碎剪琼瑶风乱舞。
阴凝玉箸傍檐垂,阳转寒梅迎腊吐。
香腾宝鸭瑞烟斜,绣幙珠帘户半遮。
坐向围炉看侍女,敲冰旋煮凤团茶。
晴窗煮茗谈经史,静夜挑灯阅简编。
要识古今兴废事,分明都在话中传。
第一回 李公子晋阳兴义兵 唐国公关中受隋禅
义兵严整起并州,四海烟尘一旦休。
唐为宽仁兴帝业,隋因政乱失金瓯。
龙姿日表山先定,天与人归岂妄谋。
创业洪基三百载,相承安享太平秋。
天地原从太极分,始生盘古立人伦。
有巢构屋民安业,钻火烹炮号燧人。
伏羲画卦通玄妙,始制文书代结绳。
圣德神农尝百草,耕耘五谷济饥贫。
轩辕济济衣冠盛,陆地行车舟渡津。
三皇始治蛮夷顺,五帝登基雨露均。
尧舜禹汤民快乐,夏商桀纣起刀兵。
后稷太王修圣德,文王渭水遇贤臣。
武王代纣朝歌破,一定周朝八百春。
三十六王承帝业,纷纷战国起征尘。
虎踞鲸吞十八国,七雄戈戟总如林。
始皇一统捐仁政,三世沦亡在子婴。
楚汉争锋逐秦鹿,高皇有谶定乾坤。
二十四帝相传位,汉末三分杂霸兴。
六朝社稷崇虚诞,大业当隋炀帝昏。
乱政荒淫天道灭,穷奢极欲害生灵。
扬州贪看琼花好,四十离宫接水滨。
江都县里身遭弑,三十余年社稷沉。
隋官禅位唐高祖,业创长安锦绣城。
这几句单表今古帝王相传之统,周秦休说,汉晋不题,按史实录,表一部唐秦王建国的故事。词话中褒善贬恶,贤否阐扬自词人;崇正逐邪,是非留传于今日。隋朝革命,天降列宿临凡:
角木蛟唐高祖神尧治世,亢金龙窦皇后同掌乾坤。
氐土骆是建成英王太子,房日兔杜如晦足智多能。
心月狐张贵妃唐王宠玉,尾火虎程制节勇冠三军。
箕水豹殷开山初兴唐室,斗木獬名唐俭善武能文。
牛金牛王伯当金墉虎将,女土蝠长孙后贤德夫人。
虚日鼠是尹妃西宫领袖,危月燕薛万澈驸马皇亲。
室火猪号霸王西秦薛举,壁木 名萧铣称帝江陵。
奎木狼三太子齐王元吉,娄金狗名李密巩县屯军。
胃土雉号梁王名为李轨,昂日鸡刘式周山后胡人。
毕月乌沈法兴毗陵霸业,嘴火猴名朱灿楚国屯兵。
参水猿房玄龄包藏谋略,井木犴窦建德河北称君。
鬼金羊刘黑闼汉东王号,柳土獐长孙氏无忌元勋。
星日马刘守光燕王僭号,张月鹿高谈圣混世相争。
翼火蛇梁师都延安称帝,转水蚓王世充僭国西京。
天蓬星秦叔宝开疆展土,黑杀神尉迟恭绝灭烟尘。
破军星并武曲天罡李靖,李淳风称文曲定数如神。
禄存星是魏徵忠良善谏,天机星徐世勣精晓兵文。
左辅星褚遂良托孤宰相,右弼星为萧瑀位列麒麟。
紫薇星小秦王神尧仲子,九州曜天降下济世安民。
驱士马灭烟尘一十八处,剪强染除草寇一统乾坤。
隋室颠危不可支,李渊倡义起雄师。
干戈指处烽烟息,六载功成创帝基。
大业十二年,隋炀帝荒淫失政,亲信谗邪,疏弃忠直,大兴宫室,取天下名花异卉,奇兽珍禽,充满苑囿。至秋冬,以五色绫锦,剪成花叶,缀于枝条,常如阳春之艳丽。沼内亦剪彩为菱荷。每遇月明之夕,从宫女数千骑,游玩西苑,作清夜之曲,于马上奏之。自长安至江都,置离宫四十余所,造龙舟往来游幸。酣歌宴乐,殆无虚日。胡会诗云:
千里长河一旦开,亡隋波浪九天来。
锦帆未落干戈起,惆怅龙舟便不回。
炀帝奢费无穷,民贫财尽,天下倒悬,盗贼蜂起。一十八家擅改年号。
是哪十八家?
窦建德称夏王于漳南(五凤元年),李轨称凉王于河西(安乐元年),粱师都称帝于延安(永隆元年),萧铣称帝于江陵(鸣凤元年),薛举称西楚霸王于陇西(泰兴元年),李密称魏王于巩县,沈法兴称上梁王于毗陵(延康元年),林士弘称楚王于江南,李子通称吴王于江都(明政元年),朱灿称楚王于南阳(昌达元年),刘武周称定阳王于马邑(天兴元年),高谈圣称湘王,刘守光称燕王,郭子和称永平王起榆林,王项拔称漫天王于恒定,王世充据河南后称王(开明元年),张大安称靖江王,字文化及称帝于扬州。
其余薛万澈、杜伏威、辅公拓、高开道、徐元朗、孟海公等,共六十四处刀兵,各占郡邑。天下鼎沸,民遭涂炭,各处表章,雪片相似,申奏炀帝。大业十二年十二月,炀帝诏以唐公李渊为太原留守,以王威、高君雅为副留守,关右十三郡兵马皆从调遣,征讨各处贼寇。
话说高祖姓李名渊,字叔德,陇西成纪县人,御众宽简,人多附之。祖李虎仕西魏有功,封陇西公。父李晒佐周,世封唐公、李渊袭爵,娶窦殷之女,生四子,曰建成、世民、元吉、玄霸。玄霸幼时,被隋兵所杀,后谥楚哀王。一女平阳公主,适驸马柴绍,亦练兵万余,号娘子军,此是后话。且说李世民幼时,有一相士,见而异之曰:“此子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他日必能济世安民。”因采此语,为名曰世民。娶长孙晟之女为妻。年十六岁,应募隶屯卫大将军云定兴麾下,破虏有功。世民聪明勇决,识量过人,见隋室方乱,阴有安天下之志。倾身下士,散财结客,与隋朝右勋卫长孙顺德,右勋待刘弘基,晋阳宫副监裴寂,字玄真,桑泉人,晋阳县令刘文靖,字肇仁,彭城人,共为交友,图举大事。
刘文靖一日语世民曰:“今炀帝南巡江淮,李密围逼东都,群盗四起。
当此之际,有真主驱驾中原,取天下如反掌。今太原百姓,皆避盗入城,某为令数年,尽知豪杰,一旦收集,可得十万人,加以尊公之兵数万,一令之下,谁敢不从?乘虚入关,号今天下,不过半载,帝业成矣!”世民喜曰:“君言正合吾意,恐吾父不从,将如之何?”裴寂曰:“尊公之事易处,吾为君谋之。”言毕各散。一日,裴寂设宴于晋阳宫内,邀李渊入宫饮酒,私以张、尹二妃侍陪。李渊平素贪恋酒色,肆无忌惮,尽欢而散。次日早晨,李渊坐下帅府,世民尽退左右,“与父言曰:“今主上无道,百姓困穷,晋阳城外皆为战场。大人若守小节,下有群盗,上有严刑,危亡无日矣!不若兴义兵,顺民心,转祸为福,此天授之时也!”李渊见说,大惊曰:“妆安得为此言!”他日,裴寂又设宴于晋阳宫,邀李渊饮酒。半酣,寂从容言曰:“二郎阴养士马,欲举大事,正为寂以宫人侍公,恐事觉并诛,为此急计耳。众情已协,公意如何?”渊曰:“吾儿诚有此谋?事已至此,当复奈何?正须从之。”
炀帝以渊等不能御寇,遣使者执诣江都。渊大惧。世民与寂等复说渊曰:“今盗贼日繁,遍于天下。大人奉诏讨贼,贼可尽灭乎?纵灭群贼,则功高不赏,身益危矣。惟前日之言,可以救祸。此万全之策也。且晋阳士马精强,宫监蓄积巨万,代王幼冲,关中豪杰并起。今若鼓行而西,抚而有之,如探囊取物耳,奈何受单使之囚,坐取夷灭乎?”李渊乃叹曰:“吾昨夕思汝之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躯也由汝,化家为国也由汝。”乃即命世民与刘文靖等各处募兵,远近赴集。旬日之间,得兵数万。
王威、高君雅见渊兵大集,疑有异志,欲图李渊。渊使世民伏兵,立杀二人。刘文靖复劝渊以金帛相结单于王,借兵马以益兵威,兼许和亲。军务已备,众将复请李渊建国为君。李渊曰:“不可,今若称帝,人言我有篡国之心。”裴寂曰:“明公既不从,且遥尊炀帝为太上皇,立代王杨侑为帝,以安隋室。明公为大将军,居丞相府,设官分职,改换旌旗,伺朝廷动静。”唐公从之,传檄文以达郡县。檄曰:唐因公举义兵,大将传檄,布告天下:切以炀帝坐承殷富之基,恣逞无穷之欲,信谗邪而屠戮忠良,尚荒淫而诛锄骨肉。矫情饰貌,肆厥奸回。开渠流水,生民万数死无事;筑囿营宫,征税百端残可忍。纵宫女每游月夜,御龙舟时幸江都。频用武于朔方,每兴师于辽左。戮者不知其罪,赏者未见其功。赋重役繁,民不堪命。天命垂鼎新之象,人心有革故之谣。今遥尊炀帝为太上皇,立代王为帝,以安隋室。庶消天谴,端合民心。拯溺救焚,举义兴师。矛作倡首,诛凶讨贼,同心戮力。望诸公檄文至日,主者奉行。
唐公差官校传檄各郡。郡守高德儒,接见大怒,高声喝骂:“李渊匹夫,焉敢造反!我与你皆是隋朝臣子,怎敢移檄征兵!”把檄文扯得纷纷碎,喝令军士,把来使捆打四十棍,撵出营去。高德儒一面分付各门添兵防守,选将募兵,以备征战。
且说唐使不分星夜,奔回太原城,进入帅府,把高德儒毁檄话一一启奏。唐公听说,大恼,问刘文靖:“高德儒这贼,首挠军情,若不征讨,何警将来!吾欲先取西河郡,如何?”刘文靖说:“明公听见,正合吾机。”即议起兵,杀牛宰马,祭告天地,选日出师。以世民为行军都督,长孙顺德为左翼,刘弘基为副将,殷开山为先锋,三千人马,往河西进发。
喧天炮响,震地锣鸣。将军威武赛天神,战马雄驰如虎豹。吴戈越乾,参差霜雪舞长空;汉帜唐旗,荡漾云霞辉大地。会看齐师收即墨,何殊燕将下邯郸。
大军行至西河郡,离城十里安营,埋锅造饭,扎掂人马。李世民披挂整齐:
相貌堂堂锦绣妆,威风凛凛世无双。
开基马上驮天子,创业鞍中坐帝王。
带领殷开山、长孙顺德二将,领一千军,直至城下搦战。巡城小校飞报入帅府来,高德儒升堂聚将,商议出兵。有管军校尉,姓段,名玄信,原是西河岭下猎户出身,会使飞叉,有一身花绣,绰号花斑豹,有万夫不当之勇。上前对高德儒言曰:“李渊乃反隋之臣,某愿为前部,生擒来献!”高德儒即同玄信,全妆披挂,下演武场,点三千人马,三声迅胞,拥出城来。两下里排成阵势。世民亲自出马,喝曰:“吾父举义兵,征讨群贼,立新君,安隋室。德儒逆贼,安敢阻挠!今天兵压境,早献城池,免一郡生灵之苦!”德儒高声大喝:“我等只识隋朝。岂从逆党谋叛!”舞剑正欲出马,段玄信说:“将军且住,看某生擒这贼!”一骑马提叉飞奔出阵前。唐阵上殷开山举蘸金斧,骤马临阵。世民说:“将军少停,待我亲杀这贼!”一骑马抡定唐刀,直取玄信。玄信飞叉劈面就迎。
玄信飞叉临面刺,世民刀举唬人魂。
好似大鹏单展翅,犹如猛虎急翻身。
左盘右踅皆藏计,高去低迎须用心。
叉刺月弯寒凛凛,刀飞玉板冷森森。
寒光凛凛江山暗,杀气腾腾宇宙昏。
交锋战斗多时节,诈败隋朝好手人。
玄信打马撩斜走,世民不舍紧追跟。
好似雕鹏追紫燕,犹如鹰鹞扑鹌鹑。
望前赶了无多会,玄信施谋要损人。
眼觑世民来得近,飞又抛起望空抡。
高声大喝言教中,只见紫雾红光罩世民。
玄信把飞叉望世民掷将来,世民眼疾,早已瞧见,侧身躲过,乘势接住飞叉,看定玄信,喊震一声,把叉回掷去,正中玄信面门。
半轮明月当空漾,几缕红霞绕地飞。
玄信坠马而死。德儒见杀死玄信。手抡双刀,飞马杀出阵来。唐阵上殷开山举蘸斧来迎。战不数合,殷开山抖擞精神:舒过拿云手,攥住锦征袍。
轻舒猿臂力,把德儒提过锦鞍鞒。
生擒了高德儒,余军尽皆投降。世民入西河城,安抚百姓,秋毫无犯。
把钱粮解赴太原,挂了安民榜,委官权守城池。下令已毕,殷开山擒高德儒献功阶下。世民叱曰:“汝指野鸟为鸾,以欺人主,吾兴义兵,正为诛戮佞人!”喝令刀斧手,绑出斩首报来。其余不戮一人。远近闻之,尽皆悦服。世民抚安地方已毕,收拾人马,径回晋阳去。
功羡西河一战成,唐朝从此定乾坤。
五龙深处飞龙现,三百年来旺气新。
兵回晋阳城屯下。世民入见李渊,把收西河话,一一禀复。渊喜曰:“吾儿兴兵讨贼,往返只九日,如此用兵,可以横行天下!”遂定入关之计。于是世民兴兵征霍县,斩宋老生,乘胜复取陇右诸郡。远近震骇,望风降附。马邑郡丞,系三原人,名李靖,有文武才略,精通遁甲天文。温城尉房玄龄,并杜如晦,俱来归顺。世民以李靖为谋主,以房、杜二人为记室参军。豪杰从者,不可胜计。世民领兵径进长安,据长乐宫,备法驾,迎立代王杨侑,即帝位于天兴殿,年一十三岁,号隋恭帝。遥尊炀帝为太上皇,封李渊假黄钺都督中外军马,进封唐王。以武德殿为丞相府,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分拨军马,把守关要。
丁丑义宁元年四月,炀帝被宇文化及弑于江都。凶闻至长安,恭帝大惊,谓众臣曰:“今上皇宴驾,朕弱质不明。方今四海倒悬,非拨乱命世之才,难任帝业。朕闻三代择贤德者而让,心实羡慕。朕观唐王之子世民,功劳浩大,四海归心,愿将天下让他为君尔。诸大臣所见若何?”百官叩头曰:“陛下如此之为,隋庙有奉祀之永,生民有乐土之安,天下幸甚!”恭帝即命学士萧造草诏禅位于唐:维义宁三年五月戊午,皇帝诏曰:朕践祚岁余,弱龄暗质。时遭天下倾覆,国步艰危。荷祖宗在天之灵,赖李氏父子之力,爰举义兵,扶危辅政,厥功茂哉!今仰瞻天运,隋数已终,俯察民心,唐历预绍。是以树神武之迹于前朝,建补浴之功于今日。德应图谶,奚可有违。朕稽唐尧逊德,大舜传贤,实切嘉慕。今使学士萧造,持节奉天子玺绶,禅位于唐王之子世民。幸毋固辞,永终天禄。
萧造赍诏,诣唐王府开读。世民曰:“上有父兄,岂敢背伦失序?还该父亲登基。”萧造复命。恭帝禅位与李渊。五月戊午。百官备法驾,到唐王府迎接。尚衣监捧进冠冕,头戴平天冠,身穿赭黄袍,腰系蓝田带,手执白玉圭,足趿无忧履,把唐王接进金銮宝殿,登万岁台坐下。金殿两旁,站着鸿胪大使;阶下文武,朝贺新君即位。扬尘舞蹈,万岁山呼。正是:黄金殿上龙伏虎,白玉阶前臣拜君。
怎见得设朝?
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蓬莱宫瑞气氤氲,鳷鹊殷祥光缭绕。黄金炉内,游丝袅袅喷龙涎;白玉阶前,仙乐铿铿鸣凤管。红云影里,执金瓜武士狰狞;紫雾丛中,擎宝扇宫娥袅娜。岩廊深处呜鞭响,剑戟光中珮玉声。
改元武德元年,神尧皇帝即位。立正宫窦皇后,张妃居翠华宫,尹妃居西宫。高祖有兄弟四人,李神通封淮安王,李孝恭封赵元王,李孝纪封赵郡王,李神符封襄邑王。有两个御侄,李通玄封淮阴王,李道宗封任城王。高祖曰:“时平立长,世乱定功,合立世民为东官。”世民曰:“长幼有序,国家立长,古今不易之理。有兄在上,世民岂敢!还让兄长立东宫。”高祖大喜,立建成东宫守阙,封英王。世民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封西府秦王、天下统兵大元帅。元吉封齐王。李靖封调兵军师,袁天罡封左台官,李淳风封右台官,刘文靖封民部尚书,裴寂封工部侍郎,殷开山等俱封总管。其余在朝文武,俱加升赏。外任官员,赐爵一级。改郡为州,改太守为刺史。封隋恭帝为希国公,赐第长安居住。百官一齐叩头谢恩。高祖传旨:“朕新即位,着三司备礼仪,祭享天地,赐宴文武。”哪三司?光禄司、御厨司、教坊司。光禄进酒,御厨进膳,教坊进乐。
箫韶未罢品鸾笙,一国帝王排喜宴。
皇王殿上排筵宴,庆赏三台八位臣。
珍珠帘下千奇献,白玉阶前七宝陈。
筵中贵果般般有,席上佳肴色色新。
鹅顶金瓶澄琥珀,梨花玉盏泛琼瑶。
三杯竹叶流霞碧,两朵桃花脸上春。
二十四杯文武散,欢呼拜舞颂新君。
筵宴已毕。众宫都到驾前谢恩。高祖袍袖一展,群臣出朝各归。但只见:
长空万里淡斜辉,瞑色寒烟四壁迷。
新月已升飞鸟外,落阳更尽夕阳西。
第二回 唐高祖郊天颁大赦 王世充毁诏杀钦差
诗:竟忘祸乱起萧墙,思患何劳急预防。
六国初平千里怨,一城甫筑万民亡。
民心不属刚强主,天意还归仁义王。
万世仅传三世业,汉兵先已入咸阳。
兴衰一定数非常,三尺龙泉夜有光。
赤帜既张知汉造,白蛇初斩识秦亡。
阿房寂寂生芳草,行殿凄凄半夕阳。
惟有当年衰柳在,迎风泣露断人肠。
谋王定霸笑谈中,大宴鸿门两会同。
吕业尽随炎火赤,秦基俱逐卯金红。
范增空负安邦志,项伯翻施舞剑功。
楚汉兴亡千载隔,落花依旧恨东风。
垓下初闻铁骑过,拔山力尽奈愁何。
数年霸业移刘策,一旦雄师散楚歌。
夜永挥戈悲壮士,月明接剑泣娇娥。
繁华满目空流水,依旧闲花野草多。
新诗歌罢休惆怅,再表唐王颁赦文。
话说唐高祖驾设早朝:红轮扶拥大明宫,天乐遥闻在半空。
阊阖已知宫漏尽,冕旒初坐御香浓。
只听隐隐净鞭三下响,试看层层文武两班齐。
百官朝贺已毕,帝问:“班齐了,听寡人旨意:自昔炀帝行无道。四海纷纷起战争。
黎民流散何时定?黔首栖惶甚日宁?
君臣整理安邦策,宰辅商量树国因。”
兴唐翊国刘文靖,执简当头奏圣人。
“只因唐政宽洪兴帝业,隋炀无道失乾坤。
若教天下民安乐,愿王速赐郊天大赦文!”
唐高祖问众文武:“今四海倒悬,生民涂炭,救世之策,何者为先?”
言未绝,班部中闪出民部尚书刘文靖,叩头奏闻:“吾主!目今现有一十八家改年号,六十四处动刀兵。隋朝革命,天下不知我主登位,请放郊天大赦。晓谕天下,将在外大小官员,量才升擢,换印更符,使四海知圣明在位,如披云雾而睹青天。即有不奉王命者,兴师征讨有名。如此方得太平!”高祖准奏,命学士修诏,颁降天下。学士领旨,取文房四宝修诏。但见:金星玉砚,分明泉脉浸蛟螭;龙剂玄霜,磨动青光喷麝脑。花笺云锦,印成舞凤飞龙;象管紫毫,书就银钩铁画。修成唐国一朝赦,按尽萧何六律条。修下诏书,进上高祖,用了御宝,各遣使臣领去,止有河南诏没人领。高祖问说:“河南诏书,怎么没人领会?”刘文靖奏说:“河南留守王世充,为人谲诈,好杀人,只因此无人敢去。须差的当官员,方可去得。”高祖问:“卿推选何人?”刘文靖说:“太尉杨通,为人廉介,可以副命!”高祖宣杨通分付:“卿捧诏河南,用心安抚,勿辜朕望!”杨通道:“不劳圣虑!”领诏出朝,赶离长安城。正是:罗衣荡漾红尘内,骏马驱驰紫陌中。
太尉蒙宣离帝辇,杨通捧诏出西秦。
出门正遇三春景,河开冰洋水流温。
杏蕊乍舒云掩境,桃花初发火笼村。
垂堤扬柳枝枝绿,接汉峰峦点点青。
万紫千红如锦绣,莺啼燕语弄春晴。
一鞭马出潼关外,别是乡风另换人。
杨通出了潼关,见关外一片荒郊,地秽田芜,无人耕种。杨通心下自忖:“关里花一丛,锦一簇,怎么关外这等萧条?”但见:村居牢落,茅舍倾颓。不闻犬吠鸡鸣,只见狐踪兔迹。种稻田一派荒芜,打麦场遍生荆棘。萧条旅邸,马嘶古道少人行;寂寞楼台,燕语危梁亡旧主。
啼鸟数声花更落,八分山水二分人。
漫漫荒芜芦苇地,全无一处好黎民。
十庄九户空茅舍,半掩柴门不见人。
筐架无蚕难收茧,稻苗荒废尽为尘。
杨通马上频嗟叹,取问途间父老身,为甚这方无百姓,因何此地少居民?”
语罢乡民忙答应:“大人在上好知闻,皆因炀帝行无道,每岁频将土木兴。
催征粮税无时歇,巧取民财不暂停。
差繁役苦难耕种,世乱民荒怎度生?
俊俏儿郎挑野菜,风流美女采蒿根。
因此人家逃窜尽,十庄人有九庄贫!”
杨通说:“如今新君即位,改大唐一统天下,郊天大赦就到,军民人等,勿得惊惶逃窜,各守家业。”
太尉不看荒田景,领宣直至洛阳城。
且谈河南府主王留守,上管军来下管民。
不整民间兴利事,衙中只是要金银。
升厅聚下兵和将,猛闪当该报事人。
长安大国天牌至,马走人忙似卷云。
王留守坐厅议事,军校来报:“朝廷有赦到了!”王世充即忙带领当该官吏,出城迎接,把圣旨接上厅堂,盏添净水,炉檀沉檀。朝拜已毕,开读圣旨:
九重颁诏出西秦,敕赐傅宣四海闻。
炀帝荒淫遭弑后,金銮禅位朕居尊。
上苑麒麟游圣世,丹山彩凤现升平。
红日丽空昏暗散,光辉天地尽沾恩。
武德神尧为帝主,宣明文武尽钦承。
府州县治皆升赏,粮税三秋暂免征。
龙领已识唐天子,风历新颁李圣人。
别开条款当令事,毋得依违玉诏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开天劈地,皇王位冠三才;举义兴师,禅位朕登大宝。仰稽天贶,臣庶同情,特颁大国之恩,广布好生之德。条陈于后,主者施行。
颁圣旨出朝廷与民约法,布新条除苛政四海咸闻。
答四十杖一百徒流斩绞,总民间轻重罪务在原情。
昼抢夺夜窃盗行凶放火,贩私盐雕假印掘墓偷坟。
造海船通外国监守自盗,骂尊长投匿名打点衙门。
奴欺主妻殴夫子孙违令,娶亲属乱伦理良贱成婚。
弃边塞失城池擅离信地,出假批图影射越渡关津。
有正妻又娶妻将大作小,背夫逃居丧娶同姓为婚。
窝赌博指犯奸挟妓饮酒,误打伤威逼死斗殴伤人。
叔殴嫂弟骂兄干犯名义,贩私茶并匿税掠买良人。
漏户口隐田粮躲逃差役,冒官粮放私债违禁豪民。
唆词讼害良民指官诓骗,妆假官私造钞递取公文。
构师巫召神将书符咒水,习白莲行左道假降邪神。
除谋反犯十恶大赦不赦,采生灵造蛊毒永不蠲刑。
已发觉未发觉悉皆赦宥,已结证未结证尽沐皇恩。
众罪犯出囹圄拜酬天地,感君恩瞻北阙万岁齐声。
王留守听读罢诏书,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我只道隋朝来的旨意,原来是贼子李渊的赦书!你是太原府留守,我是河南府留守,都是隋朝之臣,你怎敢擅自为君!”把诏书扯得粉碎,将宣匣撇在厅前。
世充看罢皇宣诏,焰焰心头发火云。
扭坏银台丢去盏,踢开香桌撩开盘。
手提银鼎抛尘土,红袍扯得碎纷纷。
怒指西秦多毁骂:“李渊贼子敢欺心!
一般两地为留守,偏你为君我做臣!
你若长安兴帝业,我在西京管万民。
篡国阴谋为帝主,我今聚众起强兵。
有朝并灭唐天下,方显英雄盖世人!”
杨通发怒回言骂:“匹夫无状敢欺君!
抗敕合该夷九族,违条应灭满家门。
吾回大国难甘罢,奏上神尧圣主闻。
那时遣将兴人马,只怕你难敌貔貅百万兵!”
世充见骂大恼,跑上前,把杨通扯住。只见:剑挥一道红光现,血染厅前头落尘。急唤军士,把尸首抬出荒郊,洒扫厅阶。又把安平割去耳朵放回。且说世充立越王杨侗即皇帝位,改元皇泰元年。正是:草创为君,佛磬暂为御磬;仓忙立国,寺钟权作金钟。弯弓佩剑,尽皆山野农夫;束带顶冠,总是乡城子弟。
皇泰帝封世充为左仆射,总督内外军马。
背反世充多杀气,侵朝留守长精神。
洛阳开了王官殿,立起杨侗做帝君。
吏典粮耆为万户,阴阳子弟做朝臣。
女婿外甥称国戚,农夫牧子作家兵。
俊俏红娘为绣女,风流里老管千人。
登临帝辇擒高祖,踏碎咸阳捉李君。
王世充结勾奸党,恣行威福。子弟皆点禁兵,势倾内外,皇泰惟拱手而已。一日,世充在府,有一黄冠道人谒见,门吏报进。世充分付:“请进来!”道人行进厅阶,望世充稽首施礼。世充问:“仙乡何处?来此何干?”道人答曰:“吾乃河北人氏,姓桓名法嗣,曾授异人秘书,善晓天文。近观河南有天子气象,不远千里而来,辅佐大王。”袖中取出一卷秘书,上面画着一男子,手持一竿竹,驱羊于前。世充问:“先生,此图怎么解说?”桓法嗣说:“一竿为王驱羊者,乃大王得隋炀帝之天下,兆应合兴王业。以此特来辅佐大王登位建国。”世充见说,万千之喜,一面分付置酒管待。霎时间,酒席完备。世充邀桓法嗣到书院中,分宾而坐。二人饮酒,商议机密大事。桓法嗣附耳低言,细说了一遍,世充心喜神欢。不觉更阑夜静,世充分付家童备铺陈,送先生西轩安歇。朝来暮去,过了旬日。桓法嗣选下吉期,与世充说:“明日好起手建都,事不宜迟!”即日分拨心腹将士。
到次日早朝时候,布列朝纲。世充与桓法嗣带剑趋入朝堂,邀皇泰帝出别殿,世充仗剑斩之。桓法嗣立殿阶,仗剑在手,厉声言曰:“皇泰已灭,国不可一日无主,立元勋王仆射为帝,有不服者,剑下诛之!”百官俯伏听命。一面分付宫监,迁出泰帝尸首,洒扫殿阶,一壁厢尚衣监进上冠冕袍笏。桓法嗣扶世充登了宝位,阶下文武,山呼万岁,扬尘舞蹈,朝拜新君。正是:昨夜九天分列曜,今朝海宇僭称王。改元开明元年,东郑王即皇帝位。立皇太子玄恕,东宫守阙。弟王元,封一字王。桓法嗣封调兵军师,封张永通镇殿将军,封燕义执金吾大将,石赞左监军,雷延右监军,长孙安舍游击将军,郭士衡大将军,周武、艾先、周文英、徐成等,俱封偏将军。封官已毕,傅旨设宴,庆赏文武,备礼物享祀天地。
栋悬龙凤阙,地衬紫氍毹。云屏瑞彩现虹霓,珠箔银钩浮翡翠。筵前器皿,尽皆嵌宝镶金;席上盘盂,总是佳肴美味。香焚沉麝喷云雾,乐奏箫韶庆太平。
不提世充改元建国,再说跟太尉杨通背宣匣的头目安平,不分晓夜,奔回长安城。候高祖设朝,随百官朝拜已毕,俯伏丹墀,奏说:“臣是跟太尉杨通下河南去的,被王世充不遵上命,扯毁诏书,杀了杨通。如今改元建号,买马招军,将臣割耳放回,侵犯边界。奏闻万岁。”高祖大怒,龙眉倒竖,凤眼圆睁,问众文武:“王世充反贼,谁领兵下河南征讨?”班部中闪出刘文靖叩头:“臣启我主!征讨王世充,必须二殿下领兵,方得成功!”高祖准奏,即差近侍官,到西府宣秦王见驾。
不多时,秦王到御前,问说:“父皇宣儿何用?”高祖道:“今有河南王世亢,抗违旨意,毁诏杀使,擅改年号,称王道寡,欲谋天下。朕要兴师问罪,待宣吾儿下河南征讨。”秦王说:“父皇高枕无忧,儿观世充这贼,乃井底之蛙,釜中之鱼。臣领大军到河南,不须两阵,擒贼还朝!”高祖问:“吾儿怎生料敌,就能取胜?”秦王奏说:“王世充这贼,刚暴寡德,好杀不仁,如守株之兔,无雄图远大之谋。况新创之国,人心未坚,兵甲未练,府库未充,粮草未济,焉能拒敌?今我兵精粮足,长驱南下,势如破竹,何烦圣虑!”高祖见说,大喜:“天下兵马,随吾儿调遣,胜败当算,不可轻敌,早报捷音。”
班部中闪过李靖,奏说:“二殿下征讨河南,兵威虽则取胜,其间不测之灾,还要趋吉避凶。臣按阴阳,三件要紧守,方可去得。”秦王问:“哪三件事?李靖说:“一不可闲游玩景,二不可打围射猎,三不要走马开弓。若依此三件,太平无事回朝;如不信,有百日灾悔。”秦王道:“领兵征讨巨寇,时刻用心,哪得工夫打围玩景?莫说三件,十件也依得。”李靖说:“殿下既能谨慎,不必言矣!”秦王带了袁天罡、李淳风保驾,辞高祖出朝,下演武场整点人马去了。
一定兴亡不可移,乐天安分是便宜。
莫言祸福无先见,灾害临身悔已迟。
第三回 洛阳城世充被围 北邙山秦王受诱
诗:暮去朝来春复秋,人心不似水长流。
受恩深处直先退,得意浓时趁早休。
莫等是非来入耳,恐将恩爱反为仇。
子房辨道辞刘主,不愿官封万户侯。
鸟尽弓藏意可哀,高人何事忌贤才?
金章紫绶无心恋,绿水青山有意来。
双手掣开名利锁,一身跳出是非垓。
子房因甚休官早?恐蹈韩侯剑下灾!
汉收三杰定家邦,却恨韩王失主张。
功满宜归真帝主,官高何必假封王。
一朝猜忌擒云梦,千古含悲死未央。
谁似子房辞富贵,全身远害姓名香。
暂停古往闲非 且说开基王子秦王带领众将,径下演武场去。
玉叶蒙宣离宝殿,金枝奉敕出朝门。
一朝帝主权为帅,西府秦王统大兵。
三保悬牌为总管,黎阳史奈作监军。
开山骁勇充前部,猛烈弘基殿后行。
玄龄智足为谋主,如晦多才作近臣。
善战突通能料敌,多谋刘政善屯管。
提督军务白士让,总理粮储安贵兴。
偷营放火名金勇,斩将夺旗善智能。
武士护通白显圣,丘师利道薛宗文。
志玄唐俭随銮将,史岳王常护卫人。
顺德骁雄知战策,长孙无忌素知兵。
天罡袁氏明祸福,淳风术数妙通神。
长安起寨龙随虎,大国兴师君领臣。
直至飞光金瓦殿,都临演武教场门。
秦王到演武场坐下,整点众军,取了军器,关支粮草,散一刀刀,两锋剑,三股叉,四楞简,五色杂彩转光旗,六沉鸦角枪,七拓宝雕弓,九股红锦套索,十分黜勾征人。矛镰锁斧,鞭简瓜锤。明晃晃银山相似,亮皎皎白雪漫空。叫声起,柳絮飘摇梨花舞;剑一攒,枪一簇,燕翅排门花稍弯。背膊粗细打将鞭,簸箕大小开山斧。
三通画鼓催良将,五度锣鸣趁大营。
人如猛虎离山岳,马似坟龙出海津。
将军马上传军令,晓谕诸多大小军。
民间财物体私取,犯法违条要斩人。
鞭加战马催前将,棒打征夫趋后军。
长驱大进多时节,马哨河南洛一城。
大军正行,哨马来报:“军不前进,河南城到了!”秦王问:“这里什么地方?离城多远?”报马答应说:“此处千秋岭,离城约隔十数里。”秦王传令,就在千秋岭安营。你看:地按青龙白虎之方,依朱雀玄武之位。拴缚绊马索,掘下陷人坑,摆定一窝风,列着神飞箭。端的是,蛇穿不透,鸦鹊难飞。正是朝中天子三宣,闸外将军一令!秦王令旨:“屯下人马各营防守!”安歇一宵,次日早晨,秦王升中军帐,众将参见已毕,问:“谁领兵到河南城去?”有段志玄、马三保二将近前道:“巨等领兵出去!”秦王分付:“相机征剿!”二将辞了秦王,全装披挂出营。
头顶是镔铁打成挡箭盔,披的是熊皮蹴就龙鳞甲。穿的是刺鸾绣蟒锦征袍,系的是累珠嵌玉圈金带。飞鱼袋弓弯秋月,走兽壶箭簇金星。足穿勾云四纵靴,身骑赶月乌骓马。一个点钢枪威武好如真太岁,一个熟铜刀英雄仿佛二郎神。
领三千人马,直至河南城下,排开阵势,应声高叫:“巡城小校!快叫强将出马,弱音休来!”有河南巡哨军士,飞报入朝。东郑王即差左监军石赞、右监军雷延二将,领三千军迎敌。点齐人马,各分兵刃。石赞、雷延顶盔挂甲,插箭腰弓。
跨马青龙似怪蛟,戎装执刃果英豪。
河南护卫真骁将,石赞雷延武艺高。
三声迅炮,开了城门,拥奔阵前。段志玄喝一声:“来将通名!”“吾乃东郑王驾下左监军石赞、右监军雷延便是!你通名来!”“吾乃秦王麾下总管马三保、段志玄!”蹬开马,喝声:“休走!”
锣鸣鼓响震山川,英雄战将敢争先。
两家各占平阳地,箭射双双阵脚圆。
二将蹬开衣战马,各持兵器往前奔。
膀转长枪来得紧,腋横刀砍甲阑裙。
杀气上冲牛斗暗,征云下锁太阳昏。
四将战斗多时节,恼了唐朝驾下人!
战有十数合,段志玄用一个镫里藏身,掣出流星锤,喝一声,径望石赞打去。石赞眼疾,侧身躲过,正中战马,打倒在地。石赞弃马逃走,雷延见势败,兜转马,逃进城去了。
石赞雷延逃命走,不顾儿郎挂甲军。
唐将马上传军令,砍倒旗竿混杀人。
指东要把西来杀,指南要杀北边军。
杀人好似汤浇雪,尸骸遍野卧荒尘。
交锋杀够多时节,火灭烟销郑国兵。
石赞雷延大败,逃窜入城,把城门紧闭。
且说马三保、段志玄旗开取胜,马到成功,收军回营参见。秦王大喜。
自古道:黄金难买头一阵。分付记功官上了功劳簿,犒赏二将。不题唐营得胜,再说石赞、雷延入朝,俯伏驾前。东郑王问:“出军如何?”二人将唐将用计打伤战马,折一支兵的话,启奏郑王。郑王即时传旨,着军师桓法嗣:“起倾国之兵,孤与世民亲决胜负!”闪过张永通、燕义二将,出班奏说:“龙不离大海,虎不出深山。水来土掩,兵至将迎。臣自能取胜,何须主公轻出!”郑王大喜,各赐御酒三杯助威,吩咐二将用心征讨,务要奏凯还朝。二将辞朝,点选人马,全装披挂,甚是雄猛!头顶银盔形似虎,身披铁甲灿如龙。一个袍挑彩凤,一个袄绣芙蓉。坐下锦鞍斑豹马,长枪利刃尽钢锋。执金吾上将名燕义,镇殿将军张永通!
二将领一支兵,大开河南城,鸣锣擂鼓,列成阵势。唐营报入中军。秦王调殷开山、刘弘基领兵出阵。二将怎生打扮?
开国元勋宇宙英,锦袍银甲赛天神。腰围玉带螭腾浪,顶上盔缨气色新。骑烈马,跨龙鳞,钢枪巨斧灿如银。开山惯展黄公略,弘基能精吕望文。
两军各临本阵,举醮金斧喝一声:“来将通名!”“吾乃东郑王驾下,镇殿将军张永通、执金吾上将燕义就是!你通名来!”殷开山说:“还不下马受降?谁与你通名道姓!”张永通大恼,抡动长枪,望心窝里刺来。殷开山举斧劈顶砍去。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英雄。四员将各逞奇功,两阵上共图霸业。点钢枪上下藏机,醮金斧往来用智。直杀得怒气横冲雷电发,威风遥逼斗牛寒!
大战三十余合,郑将气力不加,拨转马,径往河南城逃窜。殷开山疑有伏兵,不去追赶,浑杀人马,收军回营。见了秦王,殷开山、刘弘基把战败二将,杀了河南一支人马的话,一一启奏。秦王听罢,喜笑盈腮,赏劳二将不提。且说张永通、燕义直到朝前下马,值门官奏知东郑王,把二将宣到驾前。郑王问:“胜败若何?”张永通奏说:“主公!唐将果然骁勇,臣二人不能取胜,又折一支人马,臣戴罪回朝!”郑王见说,雷霆大怒,问桓法嗣:“你说寡人有定鼎之基,兴邦建国,缘何两次出兵不利,损折人马?”法嗣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介怀!昔日汉高祖连败七十二阵,垓下一阵成功,遂成帝业。今唐将俱是久习战斗,训练熟的,我主这里新建之国,招募军士,未经操练;将官弓马阵法,皆未精熟,以此不能取胜。岂不闻兵法云,‘战守攻取,各得其宜。’今战而不胜,守之为上。合令各门紧闭,添兵防守,以备不虞。却令军士每操演武艺,习学阵法,待训练精熟之日,方出交战。那时节再出奇兵,方得成功!”东郑王准奏,俱着桓法嗣调遣操练守城。早有哨马报入唐营,秦王传令,分拨人马围了河南城,每日鸣锣擂鼓,杀声呐喊,城内再没人出兵对阵。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拈指困河南将有一月。秦王对淳风说:“我在父王面前道不须两阵,擒这逆贼归朝,岂料月余,尚未定夺。”李淳风说:“主人!军务事岂能计日而定?不必过虑!”一日,秦王升帐,发放军令已毕,闲步出营门外,东瞧西看。问马三保:“东边这条路是哪里去的?”马三保说:“是北邙山去的路。”秦王说:“闻当初历代帝王,多葬于邙山,可就是此处么?”马三保说:“正是历代帝王陵寝所在!”秦王即时传令,分付马三保、段志玄、殷开山、刘弘基:“你四将领三千人马保驾,我去北邙山,瞧一瞧历代帝王陵寝就回。”袁天罡、李淳风奏说:“主公曾记当日之言?一不要游山玩景,二不要打围射猎,三不要开弓走马。依得三件,太平奏凯还朝;若不信阴阳,有百日大灾!”秦王见说,微微冷笑:“阴阳有什么准?信之则有,不信则无。如今止要看陵,非是游山玩景、打围射猎。再有阻挡者,即按军法!”李淳风说:“臣断阴阳,决无差错,岂敢虚诳?主公决然要去,臣体阴阳,看邙山不可过午时就回,方免无事;如过午时,就主有灾祸!”秦王说:“我不过午时即回。”李淳风说:“主公百凡谨慎,方得太平无事!”秦王心下自想:“我偏要玩景一回,看有什么吉凶之报!他也是凡胎浊骨,怎么就知道未来之事?”分付急摆驾出营。传令旨忙排御驾,降皇宣即备龙车。金鞍玉辔剪绒铺,上坐着兴唐幼主。前摆骨朵牙杖,后列月斧金瓜。一干将如猛虎离山,二太子似蛟龙出海。不去倒好,这一去从天降下钩和线,就中钓出是非来!
行不多时,北邙山到了。秦王摆开军伍,一骑马趱近前来观看,果然好景,但见:群峰峻峭,鸟道嵯峨。千重晓色映层峦,几道飞泉喷瀑布。水流溪涧,潺潺如奏玉琴鸣;山耸峰巅,隐隐似妆螺髻翠。白云洞口紫藤依,树挂龙蟠;皓月岩前老桧凌,云凝黛色。引子白猿献果,成群野鹿衔花。青松伴白鹤梳翎,绿树上幽禽调舌。地僻红尘飞不到,山深幽谷少行人。
秦王观看一回,问马三保:“你说帝王陵寝都葬在此处,怎么不见?”
马三保说:“陵墓俱在后山。”秦王打马加鞭,径往后山观看:太子乘骖入翠屏,周围举目看分明。
东西罗列三皇墓,南北排连五帝坟。
三皇墓畔荆榛蔽,五帝坟前野草生。
华表石栏横路倒,断碑残碣尽凋零。
少腿无头蹲獬豸,角残尾折卧麟麟。
难寻晋宋齐梁墓,不辨周秦汉魏坟。
六朝翻作牛羊地,战国今为虎豹陵。
太子观瞻心感慨,帝王尽向土埋形。
图王定霸归何处?龙起蛟腾化作尘。
墓畔豺狼穿草莽,坟前狐兔自成群。
假饶一日唐家灭,也是邙山这等人!
秦王观看一回,正伤感间,马三保近前说:“主公!午时到了,请驾回营!”秦王说:“邙山风景不过如此,回去罢!”兜转马取路正回,只见岭边一所坍塌的庙宇,西边一座荒坟,牛羊牧于上。秦王问:“这庙宇与荒坟,也不知哪朝代的,败落如此。”马三保近前,把石碣细看一回,复说:“坟是楚霸王的,庙宇是汉高祖的。”秦王问说:“为何在此?”三保奏说:“汉王困在咸阳,所以立祠于此地。”秦王说:“可怜!想他二人,昔日龙争虎斗,汉王善用三杰,九里山十面埋伏,把项王逼于乌江自刎,汉王兴四百年天下,怎么如今庙也倾颓,坟也没人祭扫!”秦王嗟叹未已,只见路西大树中,一声响亮,走出一个雪白大鹿。秦王说:“众总管,你们瞧,好个大白鹿!”四将答应:“果然好个白鹿!”
蓦见西方白鹿神,特来勾引大唐君。
远观一似霜团玉,近观尤疑雪里银。
角如乱箭防豺犬,眼似流星盼猎人。
走到唐王军队里,金鞍马下效人行。
左盘右折如参驾,起止蹲身宛拜尊。
口内虽无言共语,百般斗拨李储君。
秦王马上心中想:此鹿教人疑义嗔!
秦王说:“这白鹿作怪!怎么在我马前盘折起止,宛如拜舞一般?”马三保说:“殿下在此,白鹿特来朝贺!”秦王说:“不然!这业畜有些蹊跷。”便向飞鱼袋内拈弓,走兽壶中取箭,一箭射去,正中白鹿左腿。那鹿带着箭,望西路里响一声,蹿将去了。秦王喝一声:“众总管剖路,待我赶毛团取箭去来!”
白鹿带箭西北去,秦王拍马紧随跟。
鹿似张帆船下水,王如风送岭头云。
追如渤海龙掀浪,赶似长空星坠尘。
瑶天皎月随皇帝,遍地明星引圣人。
加鞭纵马多时节,见座神堂古庙门。
前走的是白鹿,后赶的是秦王。紧赶紧走,慢赶慢行,赶到前面,不见了白鹿,只见一座神堂古庙,庙侧边粉壁萧墙,上面画着一个白鹿,左腿上有一枝金镵箭。秦王赶马上前取箭,箭上带出一个纸帖,写着四句谣言:箭是金镵箭,鹿是鹿中王。秦王闲采猎,午后有灾殃!
秦王说:“古怪!袁天罡、李淳风、李靖他三人,是凡胎浊骨,我不信他的阴阳,如今天降这等谣言,只恐多凶少吉!”正欲回马,猛抬头,见东南上一座城池。秦王煞住马,睁睛观看,只见马三保、段志玄、殷开山、刘弘基四将,带领人马,飞也似赶上来。众总管说:“臣等有失保驾!请殿下回营!”秦王说:“东南上好一座城池,我去瞧一瞧就回。”殷开山说:“主公!午时到了,请驾回营,另日来看不迟!”秦王说:“以近就近不看,怎么得暇别日又来?”把马连赠几鞭就走,众将只得随后。
天定阴阳不可更,恣情轻意出军营。
当时若听三仙谏,岂得身囚巩县城!
第四回 唐秦王私看金墉地 程咬金斧劈老君堂
诗:逐鹿茫茫白草秋,轩辕从此破蚩尤。
丹霞遥映祠前水,疑是成川血迸流。
五月扁舟过洞庭,鱼龙吹浪水云腥。
阁中帝子令何在?回首巴山芦叶青。
寂寂箕山春复秋,更无人到此溪头。
弃瓢岭下中宵月,千古空间属许由。
偃武修文致太平,秦皇何用苦生灵。
不知祸起萧墙内,虚筑防边万里城。
暂停诸史诗中语,再续兴唐鉴里词。
话说秦王同众总管,径来到城下观看,果然好一座城池!
蓦见金墉一座城,周围修筑甚崚峥。
敌台险峻侵霄汉,雉堞崔巍接紫云。
倚山形势烟花绕,流水濠梁土石层。
凤翅攒成无寸草,鱼鳞砌就不沾尘。
铁裹吊桥防火炮,铜镘木栈拒刀兵。
松楠制栅粗如栋,梓桧排叉大似楹。
四面团 生瑞气,箭窗垛口长祥云。
万根枪列龙排队,千扇旁牌虎靠城。
规模绝胜长安境,风景强如大国秦。
秦王看罢心欢喜,试问城中守备人。
秦王看罢了城池,声声喝采,问此城何名。马三保说:“是金墉城。”
秦王说:“我父王得了这座城池,把长安永为天府,将此处做个行宫,有何不可?”殷开山说:“城池虽好,且请回营,改日兴兵来取!”秦王说:“但不知是甚人在内掌管?”三保说:“午时将近,请殿下回营,待臣消停奏闻!”秦王说:“你既知道,说了我就回营。”马三保把金墉城事迹,一一秦启。三保开言奏事因,可如此地管城人?
家住长安西大国,咸阳川下有家声。
祖公李弼为卿相,少小才雄志远闻。
亡命雍丘归翟让,击败东都几处兵。
掠取河南诸郡县,据仓兴洛聚人民。
魏公僭号咸推戴,霸占金墉一座城。
叔宝英雄无敌手,咬金雄信有谁论?
伯当能档千员将,士信堪冲百万兵。
魏徵才略妄邦国,世勣机谋动鬼神。
金墉广有千员将,巩县长屯百万兵。
他有五虎三贤安社稷,七彪八猛定乾坤!
我王休把金墉看,只恐李密无情要起兵!
马三保说:“其人姓李名密,字玄邃。”秦王见说,微微冷笑:“我只道谁在此,原来是李玄邃!他是唐家宗枝,是我叔父之辈。可惜不知我在此,他若知道,必然差官出城迎接我。”以此秦王越发不打点回营,东门看到西门,南门看到北门,逡巡不已。后人见此,有诗叹曰:兴师南下伐王充,两阵旗开竖大功。
自笑画堂栖燕雀,哪知浅水困蛟龙!
救君惟见秦琼义,护主还看世勣忠。
凶吉总由前定数,至今追忆李淳风。
不题秦王看城,且说巡城小校,急报守城官梁建方知道。建方见说,分付:“备马来!”上马扳鞍,径上城垛口一瞧,认得是唐家二太子。秦王三山帽,淡红袍,灵毬马,定唐刀。梁建方心下自想:“他与河南王世充有仇,见今屯军千秋岭,与我主没相干,因何领兵到此?只恐他以近就近,作践我主地方!”急忙赶下城来,径进东华门下马,朝见魏王。魏王问:“卿有何事到来?”梁建方说:“今有唐秦王,带领四员大将,一支人马,在城下周围观看,恐有别情。臣特启奏!”魏王见说大恼:“泼唐童这等无礼!他与王世充征战,怎么领军到寡人城下窥觑?他这个是明取河南,暗扑金墉,假途灭虢之意!”急传令旨,宣五将到殿前。魏王说:“今有唐秦王,无故领军到城下窥视金墉,其间必有诡诈。宣你五将快领军马出城,把唐童生擒活抓将来!”众将领旨出朝。叔宝说:“我与王伯当出南门,单雄信出东门,罗成出西门,程咬金出北门,各分头出兵!”
看叔宝怎生打扮?甚样兵器?
五虎丛中无对手,祖居齐地仙乡,青袍银甲迸寒光。盔缨飘烈火,宝带耀金装。斑豹马欺翻海兽,乌油战戟长枪。劈楞简挂色如霜。九天右副将,四海斩妖王!
看王伯当也不弱:飞凤很盔光灿烂,百花袍挂锦鲛鮹。细纹金甲拴鸾带,水兽乌靴拱浪潮。跨下胭脂千里马,肩荷珠缨斩将刀!
单雄信十分威猛:镔铁护顶缀红缨,上下金装一片新。李密驾前枭虎将,横拖枣稍出军门。罗成全副披挂:玉嵌明盔耀日,银装锁甲争辉。腰拖锦带绣鸾鱼,弓箭随身可体。人是西方白虎,马骑出水蛟螭。梨花枪舞雪花飞,灌口二郎降世!
程咬金恶赛天神:团团珠玉缀,乱撒绛毛缨。袍披十样锦,甲挂秃龙鳞。弓弯犀角靶,箭插皂雕翎。肩担月样开山斧,宛如华岳巨灵神!
且说叔宝等五将,各各顶盔挂甲,聚起人马。你看众将威严如伏虎,阵势似长蛇。应是孔明施妙计,岂容陆逊识神机!渐渐赶近。马三保说:“几次请主公回营不从,如今大势人马来了!”秦王一见失惊,问众总管:“如今调兵不及,怎么是好?”殷开山说:“不妨!臣等当先迎敌,主公随军督阵!”只见那阵上秦叔宝一骑马,拥奔阵前,大喝一声,问:“唐将通名!”那唐将一齐道:“吾乃是唐王驾下之臣,秦王麾下总管殷开山、刘弘基、段志玄、马三保便是!”叔宝道:“你君臣知罪也不知罪?我主与唐朝平昔无仇,你怎么明取河南,暗扑金墉!”三保说:“我殿下因往邙山看景,追赶白鹿到此,决无别情!”叔宝说:“人马擅临城下,有何理说!”众将蹬开战马,各挺兵刃交锋:众将逞奇先,盘桓两阵圆。刀砍聊争寸,枪攒半点偏。
征云笼日月,杀气罩山川。一人停手慢,顷刻丧黄泉!
众将正交战,程咬金后到,门旗影里瞧见唐阵内压阵的是秦王,程咬金心下自想:“我不如悄悄地去擒了他,是我独自一件奇功!能撞金钟一下,胜击破鼓千声!”忙摇虎鞭,急纵龙驹,如流星遄扑地,弩箭乍离弦,径奔秦王马后,举起宣花斧,分顶一斧砍来!只见红光罩体,紫雾笼身,响亮一声,半空中八爪金龙,把斧托住。乃是:真天子百灵咸助,大将军八面威风!秦王回头一看,魂不附体,兜转马就走。咬金打马后追。
加鞭打马擒唐主,耀武扬威赶世民。
好似开弓初放箭,宛如流水逐花行。
猎犬山前追狡兔,苍鹰云内扑飞禽。
望前赶够多时节,看看赶近李储君!
秦王回头一瞧:“这贼看看来得近了!”连忙取弓箭在手,一箭射去,正中咬金左腿,头盔倒撞,两脚悬空,跌下马来。秦王纵马加鞭,往前逃窜。咬金忙站起来,拔去了箭,钢牙咬碎,怒发冲冠:“泼唐童!情实难容,要报他一箭之仇!”飞身上马,又赶秦王不题。
且说秦叔宝在战场中,见咬金砍秦王之时,金龙出现护佑,再没有别人知道。心下自想:“原来秦王却是真命天子!咬金乃鲁汉,不识好人!目今世乱兵荒,龙蛇混杂,勇夫这一追去,失其真主,干戈何日得宁!”眉头一蹙,计上心来,连忙拨开兵刃,兜转马头,急挽丝鞭,口称:“协助咬金擒秦王去也!”正是:紫薇星主遭危难,弼辅天差救世民。叔宝故意追赶不题。
且说秦王飞马跑到三叉路口细看,一条路通着大国长安,一条路通着千秋岭。欲回长安去,路途遥远,没人保驾;欲往千秋岭去,后面追赶又近!进退无门,猛抬头,见一林茂盛树木。心下自想:“且到林中躲一躲去!”一骑马跑进树林中。只见一座古庙,牌上写着“三清老君之殿”。秦王下马离鞍,行进庙中,把马拴在廊下,将庙门紧闭,走到殿上,只得撮土为香,祷告老君:唐太子急拈香低声祷告,李世民忙下拜恭敬参神。
“吾乃是大唐国高皇次子,父李渊祖李昞李虎玄孙。
忆往岁炀帝崩九州鼎沸,隋恭皇禅宝位让父为君。
普天下起烟尘一十八处,剪强梁诛贼寇放赦安民。
有洛阳王世充生心造反,毁皇宣违诏旨擅杀朝臣。
今父王特差我兴师问罪,到河南只两阵杀败王兵。
奈世充闭城门坚壁不战,围困城将一月胜负无分。
袁天罡好阴阳推吾有难,李淳风知祸福戒有灾星。
忌走马莫开弓不当玩景,若不依三件事祸患临身。
是世民一时间心中烦闷,藐阴阳轻术数强出营门。
带领着护驾军邙山看景,射白鹿取金镵误入金墉。
不提防李魏王差兵遣将,霎时间多人马拥出皇城。
程咬金逞英雄追寻到此,势既孤兵又寡怎档他军?
追得急意慌张无方躲避,入庙堂瞻宝相祷告尊神:全吾命到长安奏知帝主,降皇宣修庙宇重塑金身。
望老君发慈悲除灾免难,指迷途显灵圣救护残生。
祝告已毕,那老君己知紫薇星有难,阴中若不显圣,谁信有神!蓦然刮起一阵大风,飞沙走石。只见树头吹落花千朵,堤畔摧残柳万条。霎时间,把秦王行来的马蹄踪迹,都盖护了,又把蜘蛛网网定庙门。秦王听得风响,心惊胆战不题。再说程咬金追到三叉路口,东瞧西看,口中自语:“我行来便有马脚印,秦王行来,不见一些踪影?搜远不搜近,只恐他躲在大树林中,也未可知。且进去搜看一回!”一骑马走入林中。只见一座古庙,门上都是蜘蛛结成罗网。咬金暗想:“秦王若在庙中,门上怎么蛛结网?不在庙中,又没处去!”正踌躇间,只见一个打柴的樵夫走来。咬金问樵夫道:“你会上树么?”樵夫说:“将军!既做樵夫,怎么不会上树!”咬金说:“你可替我上树去瞧一瞧,庙中有人无人?”樵夫问:“有人怎么?没有人怎么?”咬金说:“有人便是唐家二太子秦王!若拿住他,是我的功劳,有你的富贵!”那樵夫便扳藤附葛,爬上树去,往庙中只一瞧,不见有人,止有条五爪金龙,在殿梁悬空挂着。樵夫自想:“听得人说,高祖仁德之君,想秦王必是真命天子,不然,岂有金龙出现?我欲待不说,只恐怕他着别的上树看,又难为我!”存想之间,咬金又问说:“樵夫!庙中有人也没人?”樵夫道:“不曾见!待我再看仔细回话。”
且说秦王在庙中拜祷已毕,喘息未定,坐在二门上,把气舒畅间,偷眼见外面大树上,一人东瞧西望。秦王自想:“这个必是细作了!不要走透消息!”连忙取弓箭在手,较清一箭射去,正中樵夫锁喉,倒下树来。程咬金一见,想道:“庙中无人,箭从何来?”把马加赠一鞭,上前十余步。那马一头走,口内嘶下一声。秦王的马在庙中,听见外面马嘶,里头也嘶上一声。咬金说:“呀!这泼唐童,原来还躲在这里!”
制节乍闻心胆怒,暗思难恕小秦君!
瓯抠脸上生杀气,虎将腮边冒火云。
骊龙海内因珠斗,猛虎崖前为兽争。
兜回赶月追风马,抖擞精神斧便抡。
银丁板上连声响,劈断腰拴闯进门。
下马生擒皇太子,劈胸揪倒面埋尘。
斧举半空生冷气,寒光似电揭人魂。
金龙紫雾随身护,闪上天蓬救难星。
呼雷豹上秦叔宝,喝住河东躁猛人。
劈楞简架宣花斧,救了秦王李世民!
程咬金把秦王劈发揪倒,一只手举起宣花斧,正要砍时,也是天数合该有救,恰好秦叔宝也赶到庙中,看见秦王正在死生之际,连忙把劈楞简架住宣花斧,喝一声:“救了你这勇夫!”咬金说:“大哥!你救准?”叔宝说:“我救你救谁!”咬金说:“大哥!你差了,我拿住秦王,要砍他报一箭之仇,你架住我的斧,怎么倒说救我?”叔宝说:“还不是救你一人,我弟兄四人都是有分的!适才魏王令旨,分付生擒活抓秦王,不曾教你怀挟私仇,砍死太子;况朝廷与唐家有亲,当然要活的秦王,那时节你我怎么了?”咬金说:“果然是小弟一时鲁莽,失忘了朝廷旨意。若不遇大哥高明远见,脸些失误王命!”言未绝,王伯当、单雄信、罗成都来到老君堂内,把秦王绳缠索绑,解回金墉城,见魏王去。
射鹿看城事可忧,咬金私报箭中仇。
若无叔宝当时救,唐国江山指日休!
第五回 唐秦王失陷金墉 刘文靖亲赍软表
诗:莫谩争高逞富强,富强原是丧身方。
请看项羽石崇辈,逞富夸强果灭亡。
装些聋哑学些痴,莫管他人是与非。
富不趋承贫不慢,随缘安分是便宜。
忍字分明是利刀,刀安心上莫轻摇。
一时摇动招灾祸,把得牢时祸自消。
得饶人处且相饶,一着饶人果是高。
好见面时冤不结,身家保守得坚牢。
且停警世明心句,再整联珠串玉谣!
话说五虎将擒了秦王,径回金墉城东华朝前下马。黄门官奏知,魏王传旨,拥至驾前。秦王连呼:“叔父!”魏王说:“你既晓宗脉,却怎么明取河南,暗扑金墉?”分付锦衣武士,推出斩首报来。刀斧手把秦王拥出朝门,班部中闪过军师徐茂功,观见秦王有天日之表,帝王气象,连忙当驾叩头:“臣奏我主!暂息雷霆之怒。陛下若斩此人,非安社稷之计,金墉祸不远矣!”魏王问:“何故?”茂功曰:“此人东荡西除,入长安与父王承大统,兵精粮足,有房、杜为之谋,李、殷为之将。我主若杀其子,必起倾国之兵复仇,奋死而来,吾兵何以当之?”魏王问:“如此,怎么定夺?”茂功说:“赦宥其死,监禁为质。李渊若有降书朝贡,以礼而来,放之亦解两国之患。若无朝贡之礼,那时相机而动,要斩不迟!”魏王准奏,传旨:“且免其死罪,监禁南牢,再作区处!”
玉叶重生离魏阙,金枝得赦出朝门。
乌靴跌绽心悲痛,两泪纷纷自怨嗔:“天罡阴阳算得准,淳风祸福果通神。
说我打围该有难,果然玩景受灾连。
只因遇言妖魔鹿,误撞囚龙困虎城。
当初若信阴阳事,怎得非灾祸及身?
传与东西路上经商客,南北途中贩宝人,有人若到长安去,奏与唐尧李帝君。
说我世民监禁金墉地,休想还邦奉二亲!”
一行烦恼一行走,早至南牢里面存。
墙高教仞屯荆棘,户小门低隐兽形。
四下悲风寒凛凛,一团瘴雾困腾腾。
果然犯法身无主,哪管王侯与庶民。
枷锁牢拴违法子,匣床禁锢犯条人。
短棍木笼心胆碎,铁镣铜钮梦魂惊。
虽然一座囚牢户,赛过三途地狱门!
不说秦王下南牢,一壁厢魏王驾散文武,有魏徵、徐茂功、秦叔宝三人,同出朝门,恰好在魏徵府前经过。魏徵说:“二位大人,请到草堂,略叙片时。”三人下马离鞍,进入府堂,分宾而坐,一面令家童整备酒肴。霎时间摆下杯盘肴馔,香馥馥茶烹玉蕊,碧澄澄酒泛珍珠。
饮宴己毕,三个起身,徐步厅阶。其日晚间,万里无云,碧天如洗。魏徵猛抬头,见西北上一颗星,瑞彩精光,色同皎月,周围一簇散星罗列。魏徵问说:“徐大人,这颗星光彩异常,不知是何星辰?”茂功说:“此星是紫薇星!”魏徵说:“光映金墉,不知照谁?”茂功说:“正照唐家二太子!”魏徵说:“唐秦王倒是真命天子?”茂功道:“正应此人!”叔宝闻言,心中暗喜。魏徵说:“目今干戈遍野,玉石同山。秦王虽在缧绁之中,我们也该施些恩义与他。”叔宝说:“不瞒二位大人,我已有恩到了。”魏徵失色惊问:“将军与秦王素无相识,有何恩施与他?”叔宝将金龙出现,简架斧的话,说一遍。魏徵道:“此真是活命之恩!“茂功说:“我也有恩与秦王。朝廷要行取斩,我用善言解救,才送南牢监禁。量着阴阳,秦王有百日之灾,他日必登帝位。”魏徵悦:”徐大人!古圣贤之君,多类于此。且天将降大任于人,必先劳其形体,苦其思虑,困于窘辱,丧其侈心,然后可得尊荣之位。此必然之理!”言罢,茂功、叔宝辞别魏府,上马而去。魏徵回转厅前坐下,心中自忖:宰辅留心为世民,玄成低首自评论:“纷纷四海干戈起,扰扰生民不太平。
秦王却是真天子,又遇飞灾祸及身。
世勣谏言王得命,秦琼简架帝重生。
二人果有兴唐意,偏我无由救小君!”
魏徵正在思谋处,闪过同缘一会人。
张氏夫人来启问:“大人何事恼心情?
随王近御惟君贵,衣紫腰金受帝恩。
闲时金瓮尝春酒,静坐焚香玩古今。
心中有甚忧疑事,何不明言与我闻?”
魏徵说:“夫人!只因唐朝二太子带了人马,看我这里城池,魏王遣将擒拿,将他监禁南牢。叔宝、茂功知他真命天子,都施恩结识他。我心下欲留些情与他,无计可施。闻茂功说,秦王有百日之灾,况魏王有旨,每日只与一餐饭,恐丧其命。以此踌躇。”夫人说:“我只道为甚事恼怀,原来如此!微末小事,何足介意!大人放心,不须忧虑。你明日诈病在家,三日不要去朝贺。三日后,妾身去见魏王,别有计策。事成才报你知道。”魏徵依着夫人言语,诈病在家,不去朝贺。
兔走鸟飞似水流,百年光景梦庄周。
人生最苦无根蒂,空使身心晓夜谋。
拈指光阴,过了三日,张夫人一日早晨,梳妆己毕,头带凤冠,身穿霞帔。家童准备香车宝辇,夫人坐下,径赴朝门,随班朝见。张夫人俯伏殿阶,魏王问:“俯伏者是谁?”侍臣答应说:“魏徵妻张氏!”魏王问:“有何事奏?”张氏奏说:“有夫魏徵,患病在家,三日渐加沉重,多凶少吉,特奏陛下。”魏王问:“为甚病起?”张氏奏说:“丈夫为因世乱兵荒,曾许下一百日设牢之愿,保安国家,到今日未得酬还。三日前,丈夫睡到三更,梦见一尊金甲神人,口讨设牢之愿。梦中惊醒,就得病到今,”魏王见说,心下自想:“满朝文武,都不如魏徵才高学广,又善写诸家字法。如失魏徵,失一良栋!”魏王说:“寡人洛口仓有的是陈粮,替魏徵设牢一百日,待病痊才赴朝仪!”夫人叩头,谢恩出朝。回到府中,来见丞相,把奏魏王的计策,说了一遍。魏徵万千之喜:“多谢夫人妙计!”以设牢为名,每日香羹美馔,供奉秦王不题。
再说唐将马三保、段志玄、殷开山、刘弘基,因见魏兵追赶秦王,众将无心恋战,拨转马就走,于路寻取秦王,探听消息。早有蓝旗来报说:“二殿下被魏将追到老君堂拿住,送见魏王,把殿下监禁金墉!”四将大惊,急回千秋岭军营,见了袁天罡、李淳风,把秦王被陷事细说一遍。李淳风说:“谅着阴阳,已知主公有难!此乃天数,不可逃也!如今收拾人马回朝,奏主定夺!”传令起军,上长安去。
不说金墉囚太子,且谈众将起团营。
干戈暂息回唐国,军马忙催转大秦。
手卷旌旗藏杀气,横拖枪剑隐征云。
安营哪拣平阳地?下寨何曾警夜巡!
将士恓惶因念主,征人惨切为思君。
不分晓夜投前进,早至三川八水门。
众将趋入城,屯下人马,不觉天色已晚。只见:樵子停柯具,牛羊下远山。渡头灯火起,柳岸系渔船。到了次日早晨,唐高祖驾设早朝,金炉香动螭头暗,玉佩声来雉尾高。百官朝贺已毕,袁天罡、李淳风同众将俯伏驾前,李淳风把秦王陷金墉事,逐一启奏。高祖闻知大惊,问:“邙山玩景,哪几将保驾?”李淳风说:“马三保、段志玄、殷开山、刘弘基四将保驾!”高祖宣至驾前。
高祖闻言乍失惊,忙宣保驾看城臣:“缘何陷在金墉内?一一分明奏朕闻!”
三保开言呼万岁,金銮俯伏奏明君:“众臣保驾河南去,兵在千秋岭下屯。
托王洪福旗开处,两阵王充紧闭城。
殿下要看邙山景,保驾微臣四个人。
臣与淳风曾苦谏,阴阳不信出营门。
邙山追射衔花鹿,引奔金墉城下存。
李密无情兴士马,五员大将统雄兵。
微臣拍马当先战,不料旁边暗遣军。
举斧径奔秦殿下,老君堂内主遭擒。
魏兵簇拥归朝去,监禁南牢里面存。
臣等不敢专征讨,戴罪归朝见圣明。”
说罢神尧流两泪,魂消魄散痛伤心。
昏沉半晌方回转,倒在金龙椅上存。
高祖听罢,眉头紧团,面带忧容问袁开罡、李淳风、李靖:“你三人善晓阴阳,吾儿世民得回朝不得回朝?”三人奏说:“殿下有百日之灾,灾满方得回朝!”高祖见说,袍袖一展,散了文武,驾回正宫。有窦娘娘迎接入宫。娘娘问说:“我王因甚事,忧形于色?”高祖说:“御妻!孩儿世民,征讨河南王世充,因去邙山看景,追射白鹿,误撞金墉城,被李密差兵遣将,拿去监禁南牢。如今众将归朝,奏朕知道。李淳风说,待百日灾满,方得还朝。也不知果能回否,因此烦恼!”那娘娘才方听罢。
惨切伤心悲世子,悠悠顶上失三魂。
槐花黄染银盆面,菜叶青凝紫绛唇。
空劳十月怀胎苦,枉受三年乳哺辛。
攻书就学心随步,日暮思归母倚门。
方喜成人知孝义,聪明英武果超群。义兵初起家为国,耀祖光宗超等伦。
吾儿好似彩凤遭罗网,不知甚日飞回见二亲!
娘娘哭罢魂消散,忧郁哀伤病九分。
娘娘思想秦王,染病在宫。次日,高祖驾设早朝,文武朝毕,帝问:“吾儿被陷金墉,众文武有谁施策,救取还朝?”言未绝,班部中闪出民部尚书刘文靖启奏:“陛下即位之时,李密曾贡献朝贺,我主至今未曾酬答!”高祖问:“如今要遣甚礼取救?”刘文靖说:“今用黄金千两,蜀锦千匹,玉带、龙袍、名马,修软表一通,待臣去讲和,救取殿下。一来主人与李密同宗,二来臣与他有郎舅亲情。”高祖问说:“卿与他有甚么亲?”刘文靖说:“臣有一小妹,与李密为妃。”高祖问:“你妹今在么?”文靖说:“不幸早亡了。臣妹虽亡,亲情还在!”高祖准奏,分付当驾官,作速准备礼物,一壁厢高祖亲修下软表一通,交付文靖:“卿宜用心办事,即去早来,勿辜朕望!”刘文靖领了旨意,辞高祖出朝,上马扳鞍,带了从人,径往金墉城去。
人行风送,马去云飞。几多花柳店,无数短长亭。在路非止一日,到了金墉。进城内,径至东华门,朝前下马。魏王正坐朝,门上官奏:“有使臣等旨!”魏王教:“宣至宝殿!”朝拜已毕,魏王问:“来使莫不是刘文靖大舅么?”“臣就是!”魏王说:“一别久矣!”文靖说:“主人夙仰圣德,因兵火间隔,无由瞻侍。”魏王问:“大舅你一向在于何处?”文靖说:“臣仕唐朝。”魏王问:“现任何职?”文靖说:“臣职受民部尚书。”魏王问:“卿到此有何话说?”文靖说:“向日蒙陛下赐礼,贺唐主即位,因军务繁冗,有失修谢。今特差臣贡献黄金、蜀锦、龙袍、玉带、名马,并软表一通,伸敬陛下!”魏王见说,微微冷笑:“我若不拿秦王,他永世也不来回礼!”魏王故意不看礼物,近侍官把表章接到龙案上拆开。魏王展龙眉,睁凤眼,观看表文:高祖亲修御宝文,长安特遣干邦臣。
天牌领到刘文靖,顿首金墉魏主人:朕常思想无由会,水远山遥隔信音。
敬修短表惟垂览,望恕唐童仲子身。
因往邙山贪看景,打围误撞到金城。
方令四海刀兵动,你我应难比路人。
叔父归天吾服制,先皇宴驾弟参灵。
宗祖源流皆一脉,百年繁衍到如今。
近来休看唐王面,祈念同枝共祖亲。
大海能藏千涧水,高山善隐万重云。
虎豹何曾食子肉?飞龙焉肯害儿孙!
高抬贵手推恩赦,早放吾儿李世民!”
魏王看罢表章,心中自忖:“唐高祖好没主宰!既有许多礼物,满朝文武,岂无一人?却差这个贼来!放了秦王,知道的,说我与唐家是宗亲;不知道的,只说刘文靖分上。他回朝定然夸功卖口,没了我的恩义!”魏王一时怒起,把表章扯得纷纷碎,喝令锦衣武士:“把刘文靖绑出斩首报来!”正绑之间,只见班部中闪过魏徵叩头:“主公霁威息怒!自古两国相征,不斩来使。我主方以仁义治国,取信于民,今唐家以礼来贡,又是宗亲,杀之,诚恐外人议我主无容人之量!况唐家豪杰极多,来一个,监禁一个,要唐家献土纳降,遣人入质,才放秦王,通其和好,则我主安如泰山,使列国闻之,尽皆钦服圣德矣!”魏王准奏,着武士押迭南牢监禁。
得命唐臣辞魏阙,再生文靖出朝廷。
锦衣押解投前进,送下南牢死禁门。
太子乍闻心胆碎,秦王一见失三魂:“问卿有甚缘由事,也受非刑到此存?”
文靖恭身忙顿首:“千秋在上得知闻:为因殿下遭羁此,万岁神尧特遣臣。
蜀锦黄金并软表,将来取救我王身。
不期李密忘宗戚,毁表当朝要斩臣。
幸逢魏相忠言谏,免死归牢见主人!”
肇仁诉罢衷肠话,玉叶闻言半晌昏。
不说文靖下南牢,且说跟文靖背宣匣的头目,不分晓夜,奔回长安,径到东华朝前等旨。高祖正视朝,黄门官奏说:“有跟文靖的头目,归朝候旨!”高祖教宣入殿前,问道:“刘文靖何在?”头目把魏王毁表监禁话,一一奏闻。高祖大惊,问李淳风、李靖:“你说吾儿百日灾满还朝,怎么连文靖也监禁在金墉?如何是好?”李淳风奏说:“陛下宽心。调摄圣体,过了百日,君臣自然还朝!”高祖听奏,闷闷无言,退了朝班,转后宫见了窦皇后。高祖问:“御妻病体好些么?”皇后说:“主人要臣妾病好,除是吾儿回朝,母子团圆!”高祖说:“御妻!想起来不能够回朝了!寡人办下黄金、蜀锦、名马、宝带,并软表,差刘文靖去与李密讲和,不料这贼忘恩绝义,毁却表文,连文靖也监在金墉!”娘娘见说,满眼吊泪,痛哭嚎啕!
娘娘见说重添恼,跌脚捶胸大放声:“奸贼丰密忘宗义,结下冤仇似海深!
软表金银来纳贡,缘何不放我儿身?
有朝自败擒拿你,万剑分尸马践尘。
教我子母一时轻分散,不知何日返朝门!
吾儿要见娘亲面,除是三更梦里寻!”
哭罢多时神气散,丧了娘娘窦太真。
晓来天鼓如雷震,只见亢金星落地埃尘!
高祖见丧了娘娘,痛哭一场。分付百官传哀,诏晓谕四方。将娘娘香汤沐浴,皇后服饰殡殓,选高僧高道,建斋七日,将灵柩停在孝思殿,待秦王回朝之日安葬。高祖一来丧了娘娘,二来思念秦王,心中愁闷,竟不视朝。有诗为证。
凄凉独坐禁宫深,懒向明堂聚武文。
几次泪垂悲结发,数回伤感忆储君!
第六回 高祖试三仙斗术 李靖诱梁王起兵
诗:六街尘起鼓咚咚,马足车轮在处通。
百姓并驱衣食内,四民常走路途中。
年光与物随流水,世事如花落晓风。
名利到头无了日,不知今古总成空。
细推今古事堪愁,富贵同归一土丘。
汉武玉堂人岂在?石家金谷水空流。
光阴自旦还将暮,草木从春又到秋。
闲事与时俱不了,脱身且伴赤松游。
休歌金石句,再续古今词。
且说高祖因丧了正宫,又思想秦王,以此纳闷在宫。有旬日不设朝,文武奏请。一日,高祖传旨设朝,来至披香殿,只见一个白鼠在殿阶跑过。帝问:“殿阶跑过去的,什么东西?”宫官奏说:“是个银鼠戏殿!”分付:“取金弹打来!”宫官拈弓取弹,一弹打去,正中白鼠,折了左腿。高祖分付:“把金镶玉盒盛着!”离了披香殿,来到金銮殿前,即着宫官传旨出去:“文武入朝,袁天罡、李淳风、李靖,不须随班朝见,待有旨宣,方许入朝!”三人见说,心中自忖:“每日只是随班见驾,今日必有事故!”各人袖占一卦,按住不题。
且说高祖设朝,但见:缥渺红云笼帝座,氤氲紫雾罩君王。
玉阶文武三呼罢,袍笏皆沾玉鼎香。
百官朝见己毕,宣袁天罡入朝。拜舞山呼,高祖说:“卿阴阳有准,知道寡人驾前,有什么事情?”袁天罡说:“臣有四句卦词,奏闻陛下:银鼠方离穴,潜行白玉阶。
左股中金弹,时下有飞灾!”
高祖听说,点头喝采:“果然好阴阳,能知玄奥!”再宣李淳风入朝。
高祖问:“卿洞晓未来祸福,知道殿中有何事故?”李淳风道:“臣有八句卦辞,启奏圣上:穴鼠身如雪,离巢绕殿基。
被王金弹子,打折左腰肢。
腹内生三子,双雄间一雌。
试将刀剖看,方信有神机!”
高祖见说,龙颜添喜色,满面长欢纹。着宫官剖看,毫发不差。高祖心下自想:“我要问李靖别将一件,试探他的阴阳。昔日云南进一只天鹅,会舞十二篇鹧鸪天。”分付宫官:“取那只天鹅来!”高祖唤过裴文静,暗暗分付:“你将这天鹅当顶活拿着,站在龙床后面,不要露形。朕今问李靖殿中有什么物件。他必然说是天鹅。联再问他是活的,是死的?他若说活的,你连忙就扭死了;他若说死的,你随即放它出来。寡人偏要扭捏他的阴阳,看他怎么断!”分付己罢,宣李靖至金銮殿前。高祖说:“卿识天文,知休咎,如今寡人殿中有甚物件?”李靖说:“臣有卦辞,奏主知道:万里云南进天鹅,大臣裴静攥着额。臣若说活又是死,臣如说死又还活!”
高祖见说,满面欢容,道:“好阴阳,果然神妙!”高祖把袁天罡、李淳风、李靖,各赐御酒三钟,金花彩缎。各人谢恩已毕。高祖又问:“寡人驾前这等微末小事,尚然都知明白,吾儿被陷金墉,得回也不得回?你各人自显神机,不可隐藏,从实奏朕!”三人奏说:“臣等岂敢虚诳!殿下百日灾满,君臣自然回朝。回便回朝,还要定计取救!”高祖说:“既然灾满得回,怎么还要设计取救?”李靖说:“比如我主拿了别邦王子监禁着,不遇着巧处,怎么就放得回去?”高祖说:“既如此,怎么设计,可以成功?”李靖说:“那李密是好胜之君,得人搬唆一处,将寡兵微之国,侵占他城池,夺取他地方,李密必然兴兵征讨。若得胜,定然夸强放赦,诏告四方。或遇宫院之喜,亦诏赦。那时节殿下方得还朝。”高祖说:“既要施谋设计取救,必须推选一员的当官,方可办事!”李靖说:“别的去不能够,待臣亲去,才得事成!”高祖又问:“用几多钱粮人马,任卿支调,不必奏闻!”李靖说:“不费张弓只箭,也不用兵马钱粮,只要八友随身就够了。”高祖问:“哪八友?”李靖说:“冠、簪、道袍、丝绦、渔鼓、简、八踏麻鞋、一条降龙伏虎过头杖,扮道云游,相机而作,取救殿下。”高祖准奏:“卿宜用心办事,作速救取吾儿!”李靖辞别高祖出朝,回到府中,装扮完备,即日起程。昔日有诗,单道三仙阴阳妙处:一点太阳西下落,二出蟾光照万民。
三酒店前收样子,四百军州尽掩门。
五岳庙前神鬼闹,六房牢里拷囚人。
七颗明珠藏北斗,八方停歇路行人。
九曲黄河无船渡,十分烟雾锁乾坤。
朝来暮去,日趱时催。单题李靖更名改号,离了长安大国,夜观星斗,晚看风云,径来到延安府地方。观一回气色,此外该有刀兵动了。那先生青袍皂带,羽扇纶中,端的是:神通欺管辂,舌辩压张仪。入城径到梁师都朝前,说与门上官校:“你替我通报一声,要见梁王有话说!”官校连忙入朝启奏。梁王叫宣来,把先生宣临驾前,朝拜梁王,梁王连忙答礼。看那先生道貌非常,璞中藏玉,沧海骊珠,梁王赐坐,问说:“先生仙乡何处?降临有何指教?”先生说:“贫道姓华,名敏图。自幼从异人,终南山修道。因遨游湖海,观延安有真命天子气象,合该陛下并吞列国,一统天下。又观金墉李密魏王,气数将终,不久国亡,陛下可乘时征取。定鼎洪基,在此一举。以此特来通报消息。”梁王说:“先生此言太过!寡人岂敢望并吞列国?安守一隅足矣!那金墉李密,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库藏充足,仓廪盈余,势压诸邦。我这里城池不广,钱粮不多,若与他征战,正若泰山压拳石!岂不闻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战百胜!又云:多算胜,少算不胜!若不能取胜,那其间悔之晚矣!”华敏图正色言曰:“不然!阴阳有消长之理,人事有否泰之机。上古少康以一旅之师,中兴夏室;昔日楚汉相持,楚强汉弱,项羽败汉七十二阵,后来汉王垓下一阵成功,所谓以弱制强。吴王孙权,以数万之师,破曹操百万雄兵于赤壁,所谓以寡敌众!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此兵家要法。金墉纵将广兵多,数尽时乖,自然倾败,何足道哉!今大王虽兵力轻微,旺气所聚,天神扶佑,善则吉随。古云:天与不取,反受其咎!非是贫道夸口,智怀定国之谋,腹隐安邦之策,愿施犬马之劳,夺取李密地方,如拾草芥一般!”梁王听说,万千之喜:“先生如果取胜,共享荣华!”华敏图说:“望风而来,愿辅帝业!”梁王就封敏图为谋主,提调人马。华敏图又奏说:“兴兵伐国,要合天时地利。目下正当旺气,事不宜迟。我主可修书二封,一面差人往宁州顾守雍处,借一支人马,庆州杨文干处,借一支人马,协助起兵,就够了!”梁王准奏,即时分付近侍官:“取过文房四宝!”修完二书,打点金帛礼仪,差参军徐云、侯定往二处借兵。不过二旬,两郡人马,都来至延城屯下。见了梁王,传令取金银牛酒,犒劳军士,选日出师。梁王传令:“着丞相任贤镇守城池,总理国事。周兴祖、褚白起为前部先锋,胡珍、马赞虎为殿后。宁州石世龙为左监军,庆州赵英为右监军。万金督理粮储,龚云从秦雷为游击策应!”梁王自统中军,下演武场,点选人马。
梁王上了银鞍马,簇拥诸多虎豹臣。
军行马走云腾雾,早至飞光演武厅。
战马丛中选猛将,征人队里选雄兵。
大军点选皆完备,摆分兵马出营门!
梁王传令,各营人马,起兵下黎阳城去。喧天炮响,震地锣鸣。旌旗明似锦,刀剑亮如银。拦路柳摧征马踏,靠崖松倒大军行。在路非止一日,哨马来报:“黎阳城到了!”梁王传令安营。营安五座,寨列五方。屯下人马,埋锅造饭。安歇一宵,次日早晨,梁王坐下,众将参见毕。华敏图奏说:“臣先筑一坛,拜表天庭,祈祷风雷助阵。待事完就好发兵。”梁王说:“军师一应合行事理,凭卿调用,不必奏朕。”华敏图一面差拨军士,于高冈上建立坛场,一应物件,俱各完备。华敏图披发仗剑,拜表天庭。登坛三日,法令已完。下坛调遣人马,着周兴祖、褚白起二将,领三千人马,到黎阳城挑战。又暗嘱二将:“看我后阵皂旗磨动,就诈败回军,他定然追来,我这里风雷一发,他必退回。你二将乘势剿杀,必获全功!”二将领了军令,全装披挂:凤翅盔,龙鳞甲。鸭绿袍,团花带。嵌线鞋,追风马。花稍弓,镤头箭,搅海枪,丧门剑。领了人马,直至黎阳城下,排开阵势,应声骂阵。黎阳太守张公瑾、牛进达,正坐帅府,巡城小校来报道:“大人!延安梁师都领人马犯边,现有两员将挑战!”张公瑾道:“无故领兵犯界!”即唤军士备马来。牛进达说:“长官且住,待我去看一看军势何如!”忙唤军士槽头牵马,架上掇鞍。将军上马火腾云,顺手掣枪龙摆尾。全妆披挂:插箭弯弓气势雄,浑身簇锦瑞烟笼。
手持枪杆如蛟蟒,宛似天神下碧空。
下演武场,点选三千人马,一声炮响,开了城门,列成阵势,喝一声:“来将通名!”这阵上门旗开处,二将骤马出阵:“吾乃梁王驾下前部先锋周兴祖、褚白起就是!你通名来!”牛进达说:“你这贼,我上邦不曾兴兵征伐,你小国焉敢犯边!早早投降,免你一死!”周兴祖说:“你这贼,天时人事,还不知道!我梁王有齐天洪福,你那李密气数已终,危亡立至,还敢撩强卖口?快献城池,免你一郡生灵!”牛进达大怒,举枪望心窝里刺来。周兴祖、褚白起抡枪舞剑,劈面就迎!
杀气腾腾锁太阳,全凭韬略定家邦。
莫言昔日将军战,试看今朝哪个强!
战有十余合,那华敏图手捻秘诀,口诵天文,望空把袖一拂,叫声:“旗来!”执旗军士,连把皂旗磨动。周兴祖、褚白起一见,拨开兵刃,诈败佯输,望本阵就走。牛进达挺枪随后追赶。不上一二里之地,只见天昏地黑,刮喇喇一阵狂风,非于虎啸不是龙吟,拔木扬波摇地轴,崩山送雨撼天关。云笼雾锁,电闪雷轰。半空内降下冰块,乱打将下来,只伤黎阳人马,不损延安人马。牛进达被一顿冰雹,打得头盔斜掩耳,护顶半遮腮,不顾人马,兜转马,径往黎阳逃窜。周兴祖、褚白起回马乘势杀来,砍倒旗竿,把黎阳人马,杀得星沉花落,地惨天愁。东西路上倒证人,南北郊源流血水!梁王二将,马到成功,收军回营,见了梁王,把得胜杀军的事启奏。梁王大喜:“好军师!华敏图果然有夺天地造化之功!”各赏金帛羊酒不题。
且说牛进达败回黎阳,见了张公瑾,把失机事说了一番。张公瑾说:“同僚放心!我明日出军,务要与他决一胜负。同僚领一支兵,随后策应,以防不虞。”商议停当,不觉天色已晚。到了次日早晨,张公瑾、牛进达顶盔贯甲,上马扳鞍,同下演武场,点选精锐军士。号炮三声,开放黎阳城。张公瑾领了雄兵,直抵梁营,鸣锣擂鼓搦战。梁营哨马飞报入营。华敏图传令:“调胡珍、马赞虎二将出战。调周兴祖领一支人马,从左哨杀去;秦雷领一支兵,从右哨杀去,龚云从领一支兵,从后杀去,以分其势。调万金、赵英领三千铳手。以截黎阳救兵!”调拨已毕,众将全装披挂,领兵出营,各自分头去了。
且说胡珍、马赞虎飞奔阵前,喝一声:“来将通名!”张公瑾道:“你那无名草贼,谁与你通名!”抡一把刀劈面砍来。胡珍、马赞虎,抡枪就刺!催军鼓响,助战锣鸣。催军鼓响鬼神惊,助战锣鸣江海沸。英雄战斗,浑如猛虎摄俊猊;三将相持,好似雄彪冲獬豸。刀抡枪举,半空中电掣霜飞;刃砍戈挥,平地上蛟旋蟒绕。喷云吐雾,马嘶人喊气腾腾;进火流金,剑击矛迎光闪闪。都来数尺无情铁,各逞身中膂力强!正战之间,在哨一捧锣鸣,周兴祖杀入阵来;右哨上一捧锣鸣,秦雷杀入阵来;后哨里一捧锣鸣,龚云从杀入阵来。牛进达见梁兵势大,急领兵来救应,又闪出万金、赵英,挡住交战。华敏图催动人马,四面围裹将来,喊声震地。张公瑾、牛进达见梁兵势大,恐怕失陷城池,连忙奋勇杀透重围,顾不得人马,径入黎阳城,扯起吊桥,闭门紧守。张公瑾说:“牛大人!你防守城池,按兵勿动,待我回金墉城奏知魏王,取救兵来接应!”牛进达说:“长官言之有理,作速回朝取救,不可耽搁!”张公瑾别了牛进达,一骑马趱出东门,径往金墉城去了。
且说梁将诸军得胜,收拾人马回营。梁王犒赏将士,心中不胜之喜。一连三日,华敏图调兵挑战,黎阳城坚壁固守,再不发兵。华敏图心下自想:“他那里定回金墉请兵去了,我只好助梁王两阵,这次难管了。不趁此时归国,竟待何时!”连忙定一金蝉脱壳之计,径到梁王驾前启奏:“自古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兵精粮足,战无不胜。今陛下洪福,连胜二阵。他如今闭城固守,定回金墉取救。我主这里,也要准备攻城屯守,必得粮草盈余。再借得一支重兵策应,以逸待劳,成功易如反掌。臣凭三寸之舌,到潼南那借一支精兵。着徐云赍书帛,往河南借些粮草接济。事不宜迟!”梁王准奏,一面差人往河南借粮不题,一面华敏图辞别梁王。梁王说:“军师!定夺天下,同享富贵。只是军师此去调兵用谋,一时不能策应,如何是好?朕着别官赍表去如何?”华敏图说:“窦建德与臣旧交,其人心性叵测,别的去不允,反误大事!臣今星夜赶去,随即就回,量着魏兵未必就到。臣必先回,决不误事!”梁王说:“军师用心办事,作速回营,颙望佳音,勿辜朕意!”华敏图说,“不须分付!”辞别梁王出营,上马扳鞍,摇鞭跳蹬。那先生不往别处去,径回长安见唐高祖去了。自是:兴唐李靖施谋略,假托终南华敏图!
扰扰干戈满道途,生民无计乐耕锄。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第七回 金墉城玄成改伪赦 千秋岭叔宝送真龙
诗:春来春去几经过,不似今年恨最多。
寂寂海棠枝上月,照人清夜欲如何?
纵有灵符共彩系,心情不似旧来时。
榴花照眼能牵恨,强切菖蒲泛酒卮。
拜月庭前梧叶稀,穿针楼上觉秋迟。
天孙正好贪欢笑,哪得工夫赐巧丝?
炉香净几绝纤尘,月映幽窗夜色新。
惟有梅花无限意,粉墙又放一枝春。
且停四景风花句,再整粱王魏主词。
不题李靖回长安见高祖,再说张公瑾不分晓夜,来至金墉城,东华朝前下马。魏王正视早朝,侍臣奏:“镇守黎阳张公瑾等旨!”宣进宝殿,魏王问:“张公瑾!寡人不宣你,怎么擅离汛地?”张公瑾把梁王须兵、冰雹损士折军的后,一一奏闻。魏王见说大恼:“这贼什么洪福齐天,多是妖人弄术,煽惑民心!朕当亲统大军,务要擒剿逆贼!”分付张公瑾:“速回黎阳,协同防守,朕即日兴帅救应!”张公瑾辞朝,一骑马先上黎阳。魏王传旨,着丞相魏徵、军师徐茂功、大将军秦叔宝,协同守护皇城,摆驾到演武场去,宣殿前班、殿后班、左执班、右执班、二十四营带刀指挥、保驾千户。王登凤辇,金枪银剑两边排;帝在龙车,绣袄锦衣前后拥。彩云一朵捧君王,杀气满空笼虎将。径到演武场,点拣征人,关给粮草已毕,三声迅炮,人马起营。
六军浩浩,万刃层层。龙虎帐绣带飘扬,熊豹旗锦帆荡漾。一溜溜枪刀剑戟,一重重简斧链锤。几百员骁勇将,数十万虎狼师。阵阵军行流水急,群群马走火云驰。大军正行,哨马报:“黎阳城到了!”有太守张公瑾、牛进达闻知驾到,出城远远迎接。魏王问:“这里什么地方?离梁营多远?”张公瑾奏说:“此处名兴龙镇,离梁营十数里之地。”魏王传令:“就在兴龙镇安营!”分付:“你二人回黎阳,守备地方,寡人不宣,不必来朝!”张公瑾、牛进达回黎阳不题。
且说魏王安营:串木为城,按列枪刀万队;联车作塞,密排弓弩千重。元戎宝帐,摆下了千面虎头牌;魏主中军,环绕着七层围子手!
屯下人马,安歇一宵。次日,魏王升帐,将士朝见。魏王传令:“各营造饭!着程咬金、罗成二将发兵!”二将全装披挂。
顶上盔缨烈火飘,身披银甲绿罗袍。一个宣花钺斧半轮月,一个丈八神枪海底蛟!领三千人马,直至梁营,排开阵势,鸣锣擂鼓,杀声震天。那壁厢哨马飞报梁王知道:“主人!有金墉魏王到了!自领人马,约十余万,屯在兴龙镇。今有将官骂阵!”梁王道:“计议军情,争奈华敏图未回。打发周兴祖、胡珍二将领兵交战!”二将顶盔贯甲,插箭弯弓,各擎兵刃上马,领三千兵出营,列成阵势,程咬金骤马当先,问:“来将通名!”周兴祖、胡珍道:“吾乃梁王驾下前部先锋周兴祖、胡珍就是!你通名来!”程咬金大喝一声:“贼!谁与你通名道姓!抡动宣花斧,蹬开战马,喝声:“休走!”为佐梁朝争世界,因扶魏主夺乾坤。战马有心吞战马,征人有意斩征人。
当头人慢马也慢,次后人勤马也勤。
斧砍刀迎生火焰,枪抡斧架迸金星。
交锋不觉多时节,恼了西方白虎神。
一枪刺去言教中,兴祖离鞍倒落尘!
胡珍瞧见,吃了一惊,无心恋战,拨转马就回。被咬金赶上,举起宣花斧,喊震一声,分顶一斧砍下来。只见红光似电当空现,把胡珍带顶连盔倒在尘!程咬金、罗成旗开取胜,奏凯还营,朝见魏王,各献功劳。魏王大喜,犒赏二将。且说梁国探子飞报梁王,梁王吓得心惊胆战,烦恼不题。
次日魏王坐下中军帐,众将参见已毕,传令王伯当、单雄信二将领军出阵。怎生打扮?
头戴兜鍪银凤盔,身披铠甲玉连环。彪驱跨下天池马,虎尾腰悬竹节鞭。一个偃月钢刀安社稷,一个狼牙枣槊定乾坤!
领三千人马,齐出军营,把人马列成阵势,差冲锋勇敢之士,直至梁营骂阵。梁朝哨马报入中军宝帐,梁王说:“今日遣庆、安二州将官出兵!”石世龙、赵英甚是威风:盔缨飘赤发,甲衬锦花红。
长枪拦路蟒,烈马戏波龙!
梁王又调万金、褚白起、秦雷、龚云从四将,领一支兵,随阵策应。众将披挂完备,一声炮响,把人马趱离营门。门旗开处,两阵将官,各执兵器,不通姓名,纵马交战!
铜锣震地,画鼓喧天。两军助阵,磨旗呐喊。潮滚山崩,四将交锋。举刃抡刀,云愁雾惨。一壁厢急纵征驼,雄赳赳似降魔太岁;一壁厢忙催战马,气昂昂如斩怪哪吒。征云惨淡,霎时间锁蔽瑶空,杀气弥漫,顷刻里昏笼宇宙。刀剑叮当飘急雪,马啼来往荡郊尘!大战三十余合,石世龙、赵英气力不加,拨转马望本阵便走。梁朝策应兵,一声锣响,奋勇杀上,救了二将回营。王伯当疑有伏兵,不去追赶,砍倒旗竿,混杀梁朝人马。
天遣魔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
不平杀尽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
杀军已毕,魏将收兵回营,朝见魏王。魏王大喜,着记功官书写二将功劳,犒赏不题。
且说梁朝众将败回军营,奏闻梁王。梁王心下忧烦,说:“华敏图不在,出军就不利了!”石世龙说:“大王!魏兵骁勇,难与争锋。若等华敏图回,恐误大事!不如今夜收集人马,暗暗退回延安,待敏图兵到,那时节再兴师征取不迟!”正议间,只见军政司来奏:“主人!军粮不够一月支应!”梁王即传令:“收拾人马起营!”
不学鲁阳留晚照,惟求红日早西沉。
黄昏捱至更阑后,催趱三军暗起程。
到了三更时分,梁王传令:“把后队作前队,锣不要鸣,鼓不要响,军士挂禁口牌,马挂铁络子,把人马退回延安。着褚白起、石世龙、赵英殿后,着万金、秦雷领一支精兵,在前面山谷中,茂林深处埋伏,竖立五方旗以为疑兵,倘遇追将,四面放起火炮,敌人疑有伏兵,定不追赶。待他退尽,方可回朝!”调遣已毕,梁王先退回延安城去。
玄未子初休要论,丑寅才听晓鸡鸣。樵楼款撞钟声罢,又见扶桑捧日明。
次日魏王升帐,众将朝见已毕,长探哨马报说:“梁营人马一个不见,想必夜来逃回本邦去了!”魏王见说,忙差单雄信带领三千人马,追哨三十里回话。“倘遇伏兵,不可轻进!”单雄信领旨,带着人马往前追赶。约四十余里,行至山谷,止有一人一骑的路,两边树木丛杂。雄信煞住马,遥望林中,施旗蔽日,火炮喧天。单雄信疑有伏兵,便不追赶,收兵回营,奏复魏王。魏王微微冷笑:“这贼夸强卖口,怎么大败私逃!寡人欲待亲征,奈路途遥远,兵粮未齐。且把人马回黎阳屯扎,待朕还朝,遣将征伐!”不题。且说梁兵回延安,依附单于,招军买马,选将练兵,建都称帝,后被秦王伐之,这是后话。且说魏王兵回黎阳,有张公瑾、牛进达迎接魏王入城。帅府坐卜,众官朝贺,拜舞山呼。魏王传旨:“排宴庆赏功臣!”
香焚宝鼎,花插金瓶。雕花桌上列珍馐,罗钿盘中盛异品。两行仙乐,筵前翠袖奏霞觞;一派箫韶,席上教坊呈院本。玉蕊烹茶香馥馥,金刀镂脍细零零。
筵宴已毕。旗牌官报:“有本邦报事官等旨!”魏王叫宣至驾前,奏道:“臣是金墉杜差干,今有正宫娘娘生下千秋殿下,特差臣来奏报喜音!”魏王见说,心喜神欢:“梁师都这贼!惑世欺民,妄谈左道,如今把孩儿取名启运太子!”百官一齐叩头称贺:“陛下无疆之福!外面出师得胜,宫中又生殿下,内外有喜!主人取名启运殿下,正合天意。两重大喜,我主合颁郊天大赦!”魏王说:“有赦!”一面分付赐杜差干酒饭,一壁厢着近侍官取文房四宝近前摆下,水润端溪砚,毫攒紫兔尖,松煤成寸玉,龙凤印花笺。魏王亲修赦书,用了御宝,下了宣匣,使上护封,分付:“杜差干!你赍赦回金墉,遵奉施行,寡人就回朝了!”杜差干领了诏旨,拜辞魏王,出了府门,上马扳鞍,径出黎阳城。再说魏王心下想一想:“今有两重喜,再添几款才好!”唤过单雄信:“快取回杜差干,朕有话分付!”单雄信连忙出府,上马扳鞍,飞云相似,赶有数里之地,赶着杜差干。单雄信说道:“朝廷有旨,宣回!”杜差干回马,与单雄信同至帅府门首下马,入府见了魏王。魏王说:“取宣匣,寡人再添几款赦文!”举笔在手,不添款数内,另写一行在空纸上:“唐朝李世民、刘文靖不赦还邦!”依先下了宣匣,使了印信封余,交与杜差干领去。
不一日,来到金墉馆驿歇下。驿丞通报:“官员接诏!”有魏微、徐茂功、秦叔宝并大小百官人等,香花结彩,把赦接进城,径到丞相府。因天色晚了,未敢开读。徐茂功问:“杜差干!你听见说赦唐秦王么?”杜差干回说:“军师!不知赦不赦!”把诏复取回的话,说了一遍。茂功说:“哪有再添之理!多是不赦秦王。”魏徵说:“赦不赦,今晚以宽恩为由,请秦王出来相会一番,何如?”叔宝说:“我去请来!”魏徵说:“秦将军去请,下官置酒等候!”叔宝一骑马,径到牢内,有押狱官参见。叔宝问说:“你知道朝廷有赦到了么?”狱官说:“不知道!”叔宝说:“今日天晚,明早开读。赦书把这干轻重囚徒,多要释放回去!”狱官说:“请问大人,唐秦王、刘文靖二人,不知赦不赦?”叔宝说:“朝廷单为他二人放的赦,怎么倒问他?”狱官见说,连忙先开二人枷钮。叔宝近前施礼:“殿下!且喜明日早回大国,今晚请殿下出外散步。明月一回,就好起马!”秦王见说,不胜之喜。叔宝同秦王、刘文靖出了南牢,径来到魏徵府。有徐茂功、魏徵远远迎接,进府后堂,各人施礼坐下。魏徵说:“殿下恭喜!朝廷有赦,明早荣旋!”秦王道:“多谢三位恩人!我世民何日报答!”只见一壁摆下杯盘酒果,百味珍馐,三人请秦王饮宴。魏徵说:“聊尽臣等孝心,少壮阳关行色!”秦王说:“虽蒙三位恩人垂爱,今夕虽领盛情,不知赦与不赦?若有世民之情,乞将赦书私看一看。如赦还本国,可尽三位之情,聚首片时;如不赦宥,有何颜面再见押狱官?”魏徵连忙起身,来到厅前灯烛下,拆开宣匣,把诏书从头看了一遍。款数内俱没有,空纸上另写着一行:“唐朝李世民、刘文靖,不赦还邦!”魏徵一见,默默无言,行进后堂,将诏上实情说与秦王。秦王道:“既不赦,你我有什么情怀饮酒?往南牢去罢!”
君臣二人正要离坐,只见徐茂功道:“我们同殿下再看一看去!”行至堂前,明灯亮烛之下,把赦细细地逐行行看过。茂功说:“魏大人!要取救殿下,这句只差一个字!除非大人可改此字,乃出生入死之门!”魏微说:“朝廷诏旨,下官怎么好改?”茂功说:“这字别人难改,惟大人善写诸家字体,所以容易!今日觌面施恩于殿下,情义两尽,有何不好!”魏徵心下自想:“我若不改,把从前结识的好情都没了;欲改了诏,又难保一家性命!”存想一念,口中自语:“舍身弃命,取救真天子,也不为无名!”即时举笔在手,祝告天地:“青湛湛阳福高天,黑沉沉阴司地府。唐王有福为君,下笔无差,无福无缘,改字差谬!”
世勣秦琼与魏徵,三人共把赦书评:“若论秦王无大过,遇恩不赦为何因?
假如监禁伤王命,必定唐家起大兵。
两国相争危社稷,三军骚动损黎民。
不如改赦还邦去,他日相逢各有恩。”
语罢茂功称魏宰,更同叔宝赞元勋:“这番要放龙归海,除是能书善写人!”
魏相闻言忙顶礼,祝告虚空过往神:“若是秦王洪福大,临书变假反成真!”
祝罢手擎白象管,人曹轻改赦书文。
果然下笔如飞电,一定堪偿万两金。
“不”字出头添一画,“本”赦唐朝李世民!
好魏徵,把“不”字出头,添一画,改为“本赦秦王”。茂功说:“大人好妙手!就是魏王一笔写成,再没差别!”秦王与文靖看罢,不胜之喜,拱手称谢:“三位贤相大恩,我世民刻骨铭心,满图衔结!”魏徵说:“殿下的洪福!事已周全,还要表臣等饯行微意!”君臣复进后堂坐下。酒饮数巡,品过五味,秦王起身说:“不可迟延!我二人原到狱中去,待明日开赦,才好出来!”叔宝说:“臣送殿下去!”酒阑人散,各自分别。叔宝送秦王君臣下了南牢,自回府去。一宵晚话不题。
次日早晨,百官俱穿朝服,到丞相府开读诏书,遍行所属郡县,狱中罪犯,俱各赦放。囹圄扫荡似萧条古寺,狱底空虚如寂寞荒居。那秦王与文靖出了南牢,望空顶礼,离却金墉城。且说徐茂功猛想起来说:“仓猝中,我们失忘了!秦王君臣此去,没有鞍马,如何是好?”叔宝说:“我家下有马,就准备送去!”三人同至叔宝府中,叔宝分付家童,备了三匹马,取了些路费金银,三人上马扳鞍,飞云相似趱出金墉城。直到十里长亭,远远望见秦王。叔宝高叫:“殿下暂停玉步!”秦王听见,失惊问:“刘文靖!后面有人追赶来了!”刘文靖回头一瞧,叫:“主公!休得惊恐,来的就是三位恩人!”秦王连忙站住。三人远远地下马,趱近前来,说:“殿下!此去路途遥远,特送鞍马路费!”秦王说:“多谢三位,施恩无厌,图报何时!”魏徵说:“某等本待相送数里,尤恐魏王驾回,不得远送,秦将军送过千秋岭就回,我二人在十里长亭等候!”一声保重,各自分别。叔宝保着驾前行。一声保重两离分,去了兴唐立国君。
加鞭打动能行马,过了千秋岭下存。
马上秦王呼叔宝,停鞭拱手谢将军。
刚强李密少仁恩,改诏谁能似魏徵?
从此蛟龙归大海,九重云汉任飞腾!
“世民若不亏君救,今日焉能转大秦?
刻骨怎忘全命德,铭心难报再生恩。
今朝执袂临岐别,天遣何时重见君?”
秦王说将军:“那李密骄奢之主,终必败亡,明哲之士察乎去就!
为我传言徐魏相,乞将微意达高明。
良臣相木栖身稳,择主兴邦是俊英。”
叔宝辞王难割舍,储君不忍两离分。
君臣泪滴分襟处,闪过天牌报事人!
且说秦王共叔宝,行过千秋岭,不忍分别。留恋之间,猛闪报事人来:“秦将军!魏王回朝,快须接驾!”两下里听见,魄散魂飞,各不相顾,纵马加鞭,各分一路去了。秦王与刘文靖离了千秋岭,趱行不题。且说叔宝飞马回到十里长亭,见了茂功、魏徵。叔宝说:“魏王驾回,二位大人如何不去迎接?”茂功说:“恐你与秦王远送,倘魏王驾回,谁替你答应?以此差人赚你回来。”叔宝说:“军师虽则有益于小弟,只是唬得我慌张了些儿!”茂功问:“秦王临别之时,有甚话说?”叔宝说:“秦王别时,多多致意二位大人,说我主骄奢之国,终必败亡。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佐。我听秦王此言,是要我们归唐的话。”三人一路闲话,趱回金墉城去了。
第八回 西秦伪霸主起兵 河南假周公显圣
诗:昔日何曾武陵游,午夜清歌月满楼。
银杏树前长似昼,露桃花下不知秋。
西园公子名无忌,南国佳人字莫愁。
今日乱离俱是梦,夕阳惟见水长流。
休将诗句逞佳音,还整词章献贵英!
话说秦王与刘文靖,不分昼夜,径上长安。正当高祖驾设早朝:明光漏尽晓寒催,长乐金钟度凤台。
月隐禁城双阙迥,云迎仙仗九重开。
旌旗半卷天河落,阊阖平分曙色来。
朝罢佩声花外转,回看佳气满庭台。
文武百官朝贺已毕,班部中闪过袁天罡、李淳风奏说:“今日午时,二殿下回朝!”高祖说:“你见寡人思念吾儿,故说此以宽朕怀!”李淳风说:“如殿下午时不回,臣等就得诳君之罪!我王若不信,臣同西府众将官出城迎接,一同回朝见主!”高祖见说,满面欢容:“朕看你今日阴阳准不准!”李淳风说:“将殿下孝服与臣带去,或者要挂孝,一时取备不及。”高祖准奏。袁天罡、李淳风出朝,同西府众将,直来到霸陵川等候。正是眼望旌捷旗,耳听好消息!
且说秦王与刘文靖一路行来,问:“前面是什么地方?”刘文靖说:“是霸陵川。”秦王两手加额,称谢天地:“幸得到家了!”又问:“前面来的人马,是什么人?”刘文靖说:“敢是闻知殿下回朝,来接驾的!”秦王说:“谁知你我今日回朝?怎么就得有人接驾?”正说之间,只见袁天罡、李淳风飞马趱近前来,口称:“殿下!臣等接驾来迟,望恕臣罪!”秦王说:“我只想无回朝之日!当初不听卿谏,果遭此难!幸天垂佑,得离虎窟!”李淳风说:“上古圣帝得天下难,守天下必久,故灾者福之由,以警人君后车之戒!”言未绝,只见西府众官前来迎接。秦王进了潼关,帅府坐下,各官朝贺。李淳风奏说:“正宫窦太后,为思念主公,致成忧郁,已归天了。今备孝服在此,不知挂孝进朝,却是见了万岁后挂孝?”秦王见说大惊,叫急取孝服来。秦王挂了孝,百般痛哭娘娘!
一度悲伤雨泪倾,呼天号地百千声:“只缘逆子囚他国,致使慈亲殒内庭。
罔极深恩殊未报,弥天罪谴更谁矜。
今朝纵死何能赎,剖腹剜心怨不平!”
秦王正在悲泣之际,李淳风奏说:“殿下!且请节哀,臣奏朝廷午时见驾,如耽迟,则是臣的阴阳不准,请驾回朝!”秦王见说,即忙上马,诸总管随驾。进了长安城,直至东华朝前下马。黄门官奏知。高祖传旨:“宣到御前!”高祖一见,忙离宝座,扯住秦王,父子抱头痛哭。高祖说:“远路风霜,免朝拜罢!且将征伐河南,怎么被李密拿禁?有恩的,也奏与寡人知道;有仇的,也奏与寡人知道,备细说来!”
太子躬身言往事,秦王敛手诉前因:“去时兵聚千秋岭,两阵王充紧闭门。不信阴阳贪玩景,偶逢白鹿是妖神。军中起止如参驾,射中金镵倒在尘。
半晌还魂西北去,为因取箭后追跟。
遥遥好似神相引,误撞金墉一座城。
岂料魏王生恶意,一时差遣马和军。
数员捉虎擒龙将,无限翻江搅海兵。
三保开山前勇战,弘基段志逞豪英。
当先两两交锋处,闪过凶神程咬金。
手持钢斧前来砍,纵马飞追险丧魂。
意急开弓忙放箭,贼臣坠马得逃生。
惊惶躲入三清庙,炉内焚香告老君。
顷刻三军围古庙,须臾魏将困山门。
差人上树遥观见,制节怀仇更发嗔。
劈开古庙难逃命,举斧飞擒倒在尘。
幸遇恩星秦叔宝,劈楞筒架救儿身。
那时得脱非常难,好似重生再长人。
索绑绳缠参李密,当时要斩哪容情!
茂功几句忠言谏,免死归牢受苦辛。
项带长枷愁夜晚,身缠铁索怕黄昏。
愁眉蹙损思皇母,血泪沾衣想父君。
何年父母重完聚,寒暑无由效清温。
闷想忽逢文靖至,也临狱底受灾刑。
相惊共诉从前事,日坐针毡不得宁。
幸逢天遣梁王反,李密兴师自统兵。
徐魏秦琼权国事,昭阳宫内产储君。
杜差干报宫中喜,李密心欢放赦文。
囚徒轻重皆宽宥,独不颁恩赦世民!
应是生前逢月德,偶然今世遇恩星。
魏徵改‘不’翻为‘本’,方得离灾转大秦。
我王休忘三贤士,御笔标题记姓名!”
秦王奏说:“当日程咬金追到老君堂,亏秦叔宝简架宣花斧,救臣一命;李密要斩臣,亏徐茂功善言取救,方得免死,监禁南牢;李密放赦,独不赦臣,亏魏徵改‘不’为‘本’,取救孩儿,私得还朝。”高祖说:“寡人知道了!”唤近侍官取一管朱笔过来,高祖拈笔在手,写在御屏上:“大恩人秦叔宝、徐茂功、魏徵。”写罢,放下朱笔,又唤侍臣取黑笔过来,却写:“大仇人程咬金!有日擒拿这贼,碎尸万段!”吩咐:“吾儿!参拜你母亲灵位去!且回西府,将养几时,免来朝贺!”秦王辞父出朝,一壁厢高祖散了文武,驾回后宫不题。
君王驾转臣僚散,八位三台出禁门。
无限骅骝开道路,几多鹰隼出风尘。
话说魏王黎阳起兵,三声迅炮,滔滔地把人马退回金墉城。大小官员,闻报魏王驾回,香花结彩,出城迎接。魏王入朝,文武朝贺已毕。魏王问:“寡人有赦,狱囚都释放了么?”近侍官奏说:“蒙主公恩宥,已都放了!”魏王又问:“唐朝李世民、刘文靖,好生监禁,用心防守!”侍臣奏说:“蒙万岁颁降洪恩,赦回本邦去了!”魏王见说,拍案高声,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分付近侍臣:“取朕的赦书来!”侍臣捧过赦书,魏王开看:“唐朝李世民、刘文靖,本赦还邦!”魏王心下自想:“我在黎阳放赦之时,其日虽然饮宴功臣,不致酒醉,尤恐差错,另写在空纸上,怎么‘本赦还邦’!”看字画又是一笔写成,不像改的踪迹。魏王又问:“诏书到日,接在何处?”侍臣奏说:“接在丞相府!”魏王怒道:“定是这厮善写诸家字体,多是受了外邦贿赂,欺瞒寡人,私改诏书!”魏徵连忙俯伏殿阶,奏说:“主人!秦王与臣平素不曾相识,臣安敢擅改诏旨?主公!若是疑臣,可差官到臣家搜检明白,如果有私,合门甘受死罪,若无赃私,伏望天恩宽宥!”闪过两班文武,一齐俯伏,各保:“魏徵实无过犯,伏乞我主霁威赦宥!”魏王说:“既是众臣保奏,姑念开国有功,饶死!追了牌印官带,贬归德州为民。三日不离朝纲,全家取斩!”传旨已毕,驾散文武。正是:时衰巩县摧豪杰,运退金墉散俊英!
眼看红日沉西去,不觉冰轮出海东。
天外月圆仍已缺,世间花谢又还红。
玉堂金马如春梦,富贵繁华总是空。
绿水青山千古在,桑田变海有谁逢!
不题魏王朝事,话说陇西金城校尉薛举,招军买马,积草屯粮,号西秦霸王,不久病故。其子薛仁杲称帝,改元秦兴元年。有骁将〔宗〕罗■、韩简、梁师成、郑庆、许贵、许华等,分兵屯守关隘,侵扰边境。唐朝报马报入潼关,盛彦右差人奏报高祖。高祖见报大怒,问众文武:“谁领兵征讨西秦?”李靖出班奏说:“西秦刀兵,须得西府殿下领兵征讨,方得成功!”高祖说:“只是吾儿在金墉回朝未久,如何又着他领兵?”李靖说:“不妨!别的发兵,不能定夺,臣保驾出征!”高祖准奏,传旨不多时,宣秦王入朝,直临御前朝见。高祖道:“吾儿!今有陇西薛仁杲,改年建号,侵犯边界,要兴兵征讨。李靖奏保吾儿同去收捕,你心下如何?”秦王说:“李靖保驾,万无一失,臣敢领兵!”就同李靖辞朝,下演武场整点人马。
人如彪虎,马似虬龙。绣旗舒展满天霞,银甲铺成平地雪。英雄猛将,人人插箭弯弓;勇烈男儿,个个擎枪执刃。军分五路,遇水叠桥;将列六丁,逢山开路。黑云荡漾,七星号带耸瑶空;彩帜飘摇,八卦阵图攒地轴。九天那刹离尘,十界妖星降世!
秦王领人马,长驱大进,下西秦不题。话说王世充,一日驾设早朝,丹墀齐玉珮,宝殿降皇宣。文武朝贺,东郑王说:“朕闻唐秦王在金墉私回本邦,他此去必然怀着前仇,还要领兵侵犯边界。你众将官须要用心操练人马,牢守汛地,准备粮草,饬整器械,以防不虞!”传旨已毕,东郑王散了朝,霎时间,被时催刻趱。但见:日落山腰,樵子行歌穿野径;烟生渡口,牧童横笛过深村。边城吹画角,古寺响金钟。碧天如洗,皓月初升。佳人归绣阁,才子剔银灯。天阶人静悄,万籁寂无声。云开河汉明如练,箭泛铜壶漏正沉。
其日夜间,王世充得南柯一梦,见一尊金甲神人,站在面前,口称:“东郑王替吾做主!”王世充问说:“何方贤圣,哪处尊神?有何教谕?”那金甲神道:“吾乃周文王之子,周公旦就是。今为上界之神,有三所庙宇,在金墉城内,李密拆毁了我的,把基址造了宫殿,木料造了洛口仓。有三千神祗,没存身处,要你替我报仇!那李密运败时衰,气数已尽。你虽然兵势不及,吾神阴兵相助。明日以借粮为由,便好取他天下!”才说罢,一阵清风过处,就不见了。王世充忽然惊醒道:“呀!我只道是白日里,原来是梦中!”问宫官:“什么时候?”宫官答应说:“清风过二鼓,明月正三更。”东郑王分付:“记着天明圆梦!”
休言子午传更漏,隐隐星河曙色浮。
绛帻鸡人声唱晓,尚衣方进翠云裘。
将军执斧六龙殿,刽子擎刀五凤楼。
御烟香蔼开宫扇,文武衣冠拜冕旒。
设朝已毕,东郑王传旨,宣桓法嗣近前。桓法嗣直临御座,东郑王把梦中神人之言,逐一说与桓法嗣,道:“未知凶吉若何?”桓法嗣屈指寻文,袖占一卦,奏说:“主人!卜得大吉之卦,果然我主有齐天之福,合该取李密城池!”东郑王见说,万千之喜,问:“军师!怎么用计设谋,好与他定夺?”桓法嗣说:“那李密果有洛口三仓,我主如今修一封书,卑辞曲礼,备修贡献之物,差人问他借十万石粮米。那时节相机行事,遇巧设谋!”东郑王准奏。即修书备礼,封印停当,差王元赍到金墉城去,问魏王借粮,“说本邦因唐家侵扰,缺乏兵粮,乞借十万石,禾熟加利奉还。小心用意,办事速回!”王元说:“臣知道了!”领了旨意出朝,一骑马趱出河南城去。纵马迢遥登古道,摇鞭屈曲过深林。
晓来残月离邮舍,晚带寒烟宿馆亭。
落日趱程闻犬吠,严霜促起听鸡鸣。
登山渡水都休论,早至金墉魏国城。
王元进了金墉城,东华朝前下马,魏王正视早朝,门上官奏说:“有使臣候旨!”魏王叫:“宣至殿前!”王元朝拜已毕,魏王问:“是哪邦的天使?”王元说:“臣是东郑王差来的。”把借粮的话启奏魏王,呈上礼物并书。近侍官接了,放在龙案上,拆开套一看,上写:东郑王世充熏沐顿首,恭惟魏王殿下:圣德宽弘,四方仰戴,施仁拯溺,聚士延英。充每欲侍教,缘天各一方,道路修阻,未皇如愿,幸鉴罪原。切闻唇齿之国,互相救援。今唐秦王恃强独霸,领兵屡侵吾境,若不预防,急难措手。兹因欠缺兵粮,敢使告假米十万石,俟敝邦秋成之日,倍息奉还。倘沐俯从,曷胜感佩之至!
魏王看罢书,说:“有粮!送王元光禄司茶饭!”班部中闪过邴原真、邴原直,叩头:“臣奏我主!目今世乱兵荒,强弱互相吞并,各邦要屯粮草,防备刀兵。况王世充为人诡谲,刚暴无情,我主不可借粮与他!”魏王见说大恼:“这厮好生违慢!借与不借,寡人自有主宰,谁着你擅自阻朕!”即传旨,贬邴家二将为洛口关操军大使。正贬之间,军师徐茂功出班启奏:“主人息怒!当听邴原真谏言,为国有益。粮乃国之根本,不该借与别邦。臣按阴阳,如借粮别邦,定主非常灾祸!望主公纳邴原真之忠言,绝王世充之奸计,国家安如泰山!”魏王道:“你也来渺视寡人!有你成何用,无你待何如?”将徐茂功谪贬黎阳太守,限即日出朝。传旨取回张公瑾、牛进达二将。茂功被贬,正是:结间茅屋傍溪山,钓月耕耘远市寰。
离却九关狼虎穴,果然名利不如闲。
茂功与邴家二将出了朝门,各自收拾家小,分头去了。魏王传旨,宣洛口仓贾义,来至驾前。魏王分付贾义:“你今日去开仓,打十二万石粮米,借与东郑王去!”贾义奏说:“今日不该开仓!”魏王问:“今日怎么不该?”贾义奏说:“自古甲不开仓,今日正值甲日,以此不该!”魏王说:“咄!不许乱言,快开仓打粮,毋得稽迟!”贾义心下自忖:“徐军师、邴家二将,俱贬谪去了,我却奏些什么?”领了旨意出朝,径回洛口仓,开了仓门,着人夫搬运粮米。数日间打完了粮,贾义进朝启复魏王。魏王分付:“准备车辆人夫,送去河南交纳!”王元得了粮,入朝辞别。魏王说:“十万石粮是借的,外二万石是寡人送与你主人的!”王元道:“多谢万岁洪恩!”魏王就差贾闰甫、柳周臣二人护送粮米,到河南交付明白就回。三人同辞魏王出城,趱离金墉城去了。
马嘶芳草,车碾郊尘。过红杏之深林,穿绿杨之古径。叶底黄莺睍睆,花间粉蝶翩翻。水光日暖碧千顷,山色晴烟翠万重。
有一日,到河南进了城,直至朝前下马。东郑王正坐早朝,门上官报:“二将回朝候旨!”“宣至驾前!”王元奏说:“臣已借粮回朝!魏王差两员将官护送粮米到来,见在朝前候旨!”郑王见说,满面欢容:“快宣入殿前!”郑王说:“生受二位将官!一路风霜,着光禄司筵宴!”一面传旨,着仓大使把粮米点明,搬运上仓。贾闰甫、柳周臣说:“外有粮米二万石,是主人送与大王的,共粮米十二万石。”东郑王说:“知道了,多谢魏王!”一面光禄司请赴宴。二将赴宴已毕,来到殿前谢恩。东郑王说:“你二将回朝,多拜上魏王,兼谢厚赐,朕容遣使答礼!”分付近侍,取金银犒赏二将。二将辞了郑王出朝,扳鞍上马,出了河南城,径往金墉城去了。
魏王何事拒忠言?却把贤臣谪戍边。
只因不听徐邴谏,六军尽丧翠屏川!
卷二
词:玉貌遗青冢,丹枫出御沟。舞同垂柳弱,情向锦筝留。
玉貌遗青冢,乃汉元帝时王昭君和番的故事:泪洒粉珠倾,眉蹙春山重。想刘王甚日相逢,鸾凤分飞天也恨,众妃嫔扶上银鬃。饮不尽阳关酒一钟,闹嚷嚷番官簇拥,意迟迟丝鞭懒动,那娘娘哭啼啼难舍帝王宫。
独抱琵琶泪洒襟,单于难比汉恩深。他年冢上青青草,绝似虞姬一片心!
丹枫出御沟,乃唐僖宗时,韩翠琼题红叶的故事:香烬王炉烟,帘响金钩控。正遇着清秋昼永,拈笔聊将怀抱写,步金莲直至沟东。叶叶谁知雌与雄,寄新诗仗你成功。暗叮咛风飘水送,趁清波流出帝王宫。
红叶无情句有情,御沟流出寄知音。
九关虎豹真虚设,漏泄春光一片心。
舞同垂柳弱,乃汉成帝时,赵飞燕舞翠盘的故事:环佩响叮咚,云髻垂金凤。翠盘中弱态娇容,一捻纤腰雏凤舞,似海棠摇荡东风。十指尖尖露玉葱,体蹁跹汗透酥胸。正遇着君恩恃宠,衬仙旨喧满帝王宫。
自是宫中第一人,钗横碧玉凤垂金。
翠盘舞罢多娇处,赢得君王宠爱深。
情向锦筝留,乃唐明皇时,薛琼琼弹筝的故事:一个是倾国女中魁,一个是盖世文章种,恰相逢茶縻架东。意洽情同鸾凤侣,似襄王乍会巫峰。笑吟吟并入花丛,喜孜孜鱼水相同。月朦胧晚天云重,弃银筝私走帝王宫。柳眉星眼貌娉婷,一曲谁闻月下音。
惟有知音偏入耳,等闲勾引惜花心。
赞罢风流归本传,再表金墉李魏君!
第九回 飞鼠耗粮同天谴 美人困使亦人谋
话说贾闰甫、柳周臣,登山渡水,夜住晓行,回至金墉朝拜魏王,把护送粮事,一一禀复。魏王听奏已毕,散了文武。朝催暮趱,暑往寒来,一日,魏王驾设早朝,有洛口仓大使贾义,当驾启奏:“近日洛口仓忽生怪异,臣特奏闻!”魏王说:“有什么怪异,快奏来!”
贾义金阶呼万岁!我王在上听臣论:“近来洛口三仓内,灾异非常骇杀人。
绕仓遍地如猫大,飞鼠成群世罕闻。
饥时廒内餐粮米,饱向河中戏水滨。
蔚上歇时如砌瓦,半空飞聚似屯云。
百般作践仓中米,臣特趋朝奏圣君!”
魏王问:“怎么样的飞鼠?”贾义说:“就是寻常的耗鼠,改样大得紧,生翅会飞。仓内吃饱了粮米,都飞到河内游戏,带水复飞来,把米浑身都沾了去,作践在河中!”魏王问:“约有多少?”贾义说:“飞在半空,遮天蔽日;歇在殿上,不见片瓦;落在仓内,不见地皮!”魏王见说,大惊:“怎么有许多?”问众官:“洛口仓怪鼠耗粮,怎生驱处?”班部闪过程咬金奏说:“主公!须降黄榜,张挂各地方,官吏军民之家,但有逼鼠之兽,不许留藏,尽数纳官,交仓降鼠!”魏王准奏,写下黄榜,就着程咬金领榜出朝,分各地方张挂,晓谕军民人等。数日之间,纳下数千个大猫,俱送入洛口仓。初时间也咬死了些,一壁厢咬死,一壁厢复活,不过一昼夜,猫不吃鼠,鼠不怕猫,猫也吃米,鼠也吃米。吃饱之时,猫就枕着鼠,鼠就枕着猫,成群逐队,都睡在仓内。程咬金见了,唬得闭口无言,心下自想:“若回朝见魏王,怎么好说猫鼠同眠?只说鼠多猫少,降伏不住!”次日,魏王设朝,程咬金出班奏说:“昨日将众猫下仓,鼠多猫少,降伏不住,伏乞圣裁!”魏王见奏添烦恼,取问朝前武共文:“谁下三仓降怪鼠?怎生驱遣这妖魂?”
金銮旨意才传罢,班部丛中闪一人。
忠孝伯当呼“万岁”,贤能宰辅奏明君:“臣今止用亲军校,去下三仓打鼠群!”
王伯当奏说:“臣想别无计策,止用半千军士,各执木锨一条,到仓逢鼠便打!”魏王说:“任卿处置,寡人只要宁息!”伯当出了朝门,带领军士,俱下洛口仓去。
不须使计施谋略,何用披袍挂甲军。
带领半千骁勇士,来到三仓洛口门。
个个手将檀棍举,人人尽把木锨擎。
飞鼠成群军乱打,逢锨遇棍命难存。
侵晨打至黄昏后,怪鼠纷纷死在尘。
火灭烟消无一个,天明加倍满仓门。
伯当唬得痴呆了,半晌无言自忖论:“飞鼠耗粮猫吃米,分明天败魏家君!”
王伯当说:“枉费心无干!”转身回朝,启奏魏王:“臣昨夜下洛口仓,把飞鼠尽皆打死,今早死的一个也不见,活的比夜来愈觉增添!天降灾殃,无计区处!”魏王传旨:“摆驾!寡人亲到洛口仓看飞鼠去!”
王抬凤体离金殿,金身下了九龙墩。驾前笼过逍遥马,玉辇金鞍驮圣人。
翊国文臣提玉勒,安邦武将跨龙鳞。
金瓜钺斧成行摆,令字黄旗列几层。
无限擒龙搏虎士,几多插箭挽弓人。
皇銮驾过多时节,来至三仓洛口门。
有仓官贾义见魏王驾来,出仓远远迎接。接进洛口仓,当堂坐下。朝拜已毕,魏王说:“把飞鼠赶起来看!”众军四下里一赶,飕飕地乱飞起来,真个遮天蔽日!内有一个黄色的飞鼠,分外大得古怪。大鼠若叫,小鼠也叫;大鼠若飞,小鼠齐飞。魏王传旨:“着众将官射那个大飞鼠!”叔宝急忙拈弓取箭,较清一箭射去,只见群鼠望空一齐飞去,霎时间都不见了。半空内掉下箭来,箭扣内有柬帖儿,当驾取起来,呈与魏王观看。上写着:箭是雕翎箭,鼠是鼠中王。魏王驾到此,火烧洛口仓!
魏王看罢,心中不喜,分付启驾回朝。正起驾间,见一个蜘蛛,如茶瓯大,当仓门口捋丝。打在东边,东边捋丝;打在西边,西边捋丝结网。魏王大怒,分付带刀指挥:“砍了罢!”一刀砍做两半。却也蹊跷古怪,蜘蛛砍为两半不死,倒在两边结起网来。魏王说:“取火来烧死罢!”正把火来点炸,蜘蛛不曾烧,一阵旋风,把火吹入仓内,四下里腾腾炸将来。
滚滚黑烟从地涌,腾腾烈焰望空驰。
千团火块从风卷,万道金蛇掣电飞。
好似赤壁周郎施妙计,田单即墨试神机。
骊山笑把诸候戏,木栅谋将晋帝危。
仓廒米谷俱焚尽,从此金墉起祸基!
魏王看见烧了洛口三仓,不胜烦恼。自古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待起驾,有管库官来报:“火烧毁了金银库!”魏王听说大惊,问:“那火从何而起?库内金银还有么?”库官说:“是飞来的天火!一边烧炸,库内金银如水相似,四下里都入地去了;一壁厢掘地寻取,踪迹全无!”那魏王听罢:闷似江淹失笔,愁如宋玉悲秋。昭关伍相满怀忧,苏武居延独守。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又遇石尤风!
魏王如痴似醉,短叹长吁,心下自想:“如今金银宝库、洛口三仓,尽皆烧毁,果应徐茂功之言!我只说陈久粮米,指望借去,换些新米上仓,谁想惹下这等灾祸!”一路烦恼,回朝就差梁建方:“快到河南东郑王处讨粮,不可迟延,火速催趱回朝!”梁建方领旨出朝,一骑马出了金墉城。
草压长堤树压亭,云边翠 水边城。
数声野鸟如留客,几簇岩花似有情。
不分晓夜,催趱程途。不只一日,来到河南城,直到朝前下马。东郑王正设朝,黄门官奏说:“有天牌官等旨!”东郑王叫宣入金銮宝殿。王问:“哪一邦朝使?”梁建方说:“臣是金墉城魏王差来的!”东郑王问:“有何事故到此?”梁建方说:“主人多拜上!只因本邦急缺军粮,特差臣来取讨向借之粮十万石!”郑王说:“朕不曾借什么粮,因何平白生情,着你来讨?这个分明要动干戈,寻征伐之意!你那李魏王,眼空四海,岂肯轻意借粮与我?你去回复魏王,不要架空寻衅,善保国家,不然寡人惟有强兵猛将,决一胜负而已!”粱建方说:“大王朝政繁冗,想自忘了!自古说,‘有借有还!’当日大王差来使臣王元,借粮十万石,为防唐之用,两邦各相救助,我魏王又另送粮米二万石,差官护送,到驾前交纳。因甲日开仓,致生飞鼠,火烧洛口三仓,急缺兵粮,特差臣来叩阙取讨,为何推说没有?望乞三思,以全唇齿之情!”郑王大恼,喝令锦衣女士:“把这贼重责四十棍,赶出城去!”梁建方被打,忙趱出朝,离了河南,径往金墉城,见魏王不题。
且说桓法嗣奏启东郑王:“梁建方这回去,定然要动战征,我这里须预先防备。可差周武、艾先二将,扮作客商,到金墉城探听军情虚实。但有紧急事务,火速传报。每十里着健卒屯候,递报消息。又于附近总路口,造一座瞭高楼,留一队军在上看哨。倘有别邦人马到来,我这里好调兵策应。一壁厢操练人马,整饬兵器,添兵把守关隘!”郑王准奏,传旨就令桓法嗣调遣。桓法嗣辞朝归到府中,分拨将士等,各出河南城分头去了不题。
且说梁建方回金墉城,东华朝前下马。值门官启奏:“梁建方等旨!”
“宣到驾前!”梁建方把王世充赖粮责打情由,逐一奏闻。魏王见说,心生火焰,怒发冲冠,摩拳拍案,顿剑摇环。即时传旨:“众将官!作速整点四十万人马,寡人亲自征讨河南!”闪出单雄信当驾启奏:“主公!暂息雷霆之怒!理合兴师问罪,但未知真假。待臣去看个虚实,如果设谋抗拒,那时节征伐有名!”魏王准奏,分付:“速去速来!”雄信辞王出朝,上马趱离金墉。只见烟迷远岫,孤村夕照乡关;数声啼鸟,风景自然凄楚。在路非止一日,来到河南地界。且说河南探听军情的,递相传报,报入朝中。桓法嗣说:‘主公!来的必是一员虎将,不可慢他,须要随机应变,如此如此。”东郑王说:“朕知道了!”
再说单雄信进了河南城,直至朝前下马,早有门上宫报入朝内。雄信不等宣召,径到殿前,口称:“东郑王拜揖!”东郑王举目观看,好一员虎将!威风凛凛欺彭越,气宇昂昂赛卞庄!连忙答礼说:“将军远临,有失迎迓!”单雄信说:“我主当日借粮十万,因邻邦相助,又送二万石,差官护送交纳。本邦目下乏粮,遣使来取,原何推调?反将来使责打,是何道理?吾主全未深信,特令未将,来问取明白回话!”东郑王说:“将军!粮有了,止因车辆不齐,随即做两次送来。前番来的使臣,定要一遭交还,在众文武面前,把寡人百般侮辱,委实恼了,打他几棍。都似将军这等来,有何话说?”单雄信道:“只恐没有粮还,便做二次送来,我主也不恼!”东郑王分付侍臣:“送将军光禄寺待宴!”雄信说:“不必赐宴罢,快打点车辆装粮!”一面邀雄信光禄寺筵宴。
郑王问桓法嗣:“朕观金墉来的将官,果然英雄压众。欲图吞并天下,必须收揽豪杰。昔燕昭王求四方豪俊,得一乐毅,下齐七十余城。今睹来官,我实钦仰。怎么能够留得他住?”桓法嗣说:“主公要留他也容易,臣定一条胭脂计。如今待他来辞,要粮起程之时,我主再留他馆驿中住一晚。到明日请他御宴,可着文武俱陪,把他灌得大醉。预先收拾一所宫院,外面准备刀斧手,锦衣武士,却把单雄信乘醉扶入宫中,将美貌宫女,妆做公主,招他成亲。如不从,即便拿倒,问擅闯皇宫,罪该取斩!”东郑王说:“此计甚妙!既然如此,朕有个千花公主,就招他为驸马,何如?”桓法嗣说:“主公若肯,锦上添花,玉中取宝,十分之妙!”君臣定下计策。
却说单雄信赴宴已毕,来辞郑王趱粮。郑王说:“屈留将军一晚,明日寡人自请小宴,就送粮与将军回朝。”单雄信说:“我主若见回迟,定然兴兵,反伤两家和气!”东郑王说:“留将军一晚,再不敢久滞!”雄信自想:“梁建方来取粮,被辱回朝;我来取粮,这等殷勤款待!就住一晚也罢!”雄信辞谢郑王,径到金亭馆驿安歇。且说郑王退朝,回到后宫,娘娘接进坐下。郑王把公主招雄信的话,说了一遍,娘娘大喜。商议已定,即忙分付宫官,收拾宫楼齐整,明日要招驸马。宫官领了旨意,准备不题。且说次日,东郑王早朝,钟鸣鼓响齐文武,日绕云移拜冕旒。百官朝贺已毕,传旨:“准备御宴!”一面差官往馆驿请单将军赴宴,众官侍陪。
教坊进乐,鼓瑟抚筝。尚食供肴,烹龙炮凤。金盏泛葡萄潋艳,玉瓯浮雀舌馨香。屏开孔雀,琉璃云母色交辉;褥绣芙蓉,蜀锦绞绡光灿烂。宝鼎内沉檀馥郁,胆瓶中花蕊鲜妍。翠带底垂龙凤幔,金钩高挂水晶帘。
传杯进斝,舞蹈歌讴,筵宴了一日。百官逐位都来劝酒,雄信吃得酩酊大醉,果然醉生梦死,不知天高地下,好似:毕吏部酣眠邻瓮,李谪仙醉戏江心。一壁厢散了文武,着宫官把雄信扶到分宫楼,牙床放下。一觉睡着,鼾吼如雷,直到三更时候,方才苏醒。开眼一看:明朗朗花灯照耀,亮纷纷银烛交辉!
画梁舞凤,彩栋飞龙。重重朱户嵌金钉,密密雕檐铺碧瓦。椒房兰院,霏霏香雾侵人;绣阁层楼,霭霭祥光罩户。金描凤桌,摆列[ 着] 瑞玉明珠;牙制龙床,妆嵌着纹屖玳瑁。纱窗外绿蕙间红花,御榻前紫绡垂锦带。恍然身世临蓬岛,疑是云軿入洞夭!单雄信起身一瞧:“呀!这是皇宫禁院之中!我自在馆驿内安歇,怎么到这个所在?”偷眼一瞧,宫门外,密匝数层围子手,长刀利斧。唬得雄信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正慌张间:数对花灯笼玉烛,雨行宫女品筝■。
当中簇拥天仙子,却是金枝玉叶人。
闭月羞花哪可比?沉鱼落雁果超群!
步摇环佩鸣琼玉,钩挂香球喷麝沉。
恍疑水月观音现,仿佛嫦娥降世尘。
单雄信暗想:“这个是娘娘回宫了!教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烦恼间,只见众妃嫔拥入宫中,看着单雄信,吆喝一声:“什么人?擅撞皇宫!”那雄信慌忙跪下:“臣是金墉魏王驾前,骁虎将单雄信!因奉王命,差来取粮。蒙主公赐宴,一时酒醉,不知误进禁宫,望娘娘赦宥臣罪!”宫官附耳低言,说与雄信:“来的不是娘娘,是千花公主,要招将军为驸马。若肯顺从,与公主同享富贵;如违王命,即便擒拿,问擅入皇宫之罪,就行处斩!将军意下如何?”那雄信心中自想:“事已至此,也没奈何了。”满口应承说:“愿从王命!”那宫官一面奏复郑王,郑王大喜,宣雄信香汤沐浴,更换朝衣官带,同公主上殿拈香,参拜天地,次拜郑王与皇后。正是:洞房花烛夜,凤帐结姻时!
金墉虎将,洛蕊娇娥。皆由月老联婚,总是赤绳相系。比翼鸟双飞谐老,并头莲共蒂时芳。流苏帐内春风暖,合卺杯中琥珀浓!
第十回 桓法嗣定计夺粮 李玄邃兴师伐郑
词: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从来有命。
幸遇三杯美酒,况逢一朵花新。片时谈笑且相亲,来日阴晴未定。
且停警世语,再表串珠词!
且说单雄信与千花公主成亲,却早明光方漏尽,长乐又钟鸣。郑王驾设早朝,雄信上殿谢恩。郑王赐雄信金花彩缎,官封马步统兵大元帅。不题雄信招为驸马,再说金墉魏王,一日设朝已毕,问众文武:“单雄信去河南讨粮,如何许久音信不闻?寡人欲待起兵,又不知他那里还与不还?”班部中闪过程咬金启奏:“待臣再去河南催讨一遭,就探雄信的消息。如果设计骗赖,我主这一回出师,名正言顺!”魏王准奏。咬金辞驾出朝,戎装整齐,上马扳鞍,趱离金墉城不题。
且说河南埋伏探听军情健卒,于路传了消息,报入河南城。一壁厢桓法嗣与单雄信用计,调遣大将郭士衡、樊佑、周文英,领三千兵,伏在翠屏川深谷中。又调徐成、石赞、林士浩、朱荣四将,领三千人马,随后策应。桓法嗣与众将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众将领了军令,各人整顿衣甲鞍马,擎刀执剑,插箭弯弓,点选人马,预先出城埋伏。一壁厢准备粮米车辆,事事完备。桓法嗣、单雄信把设计答应来使话,一一启奏。郑王说:“好妙计!二卿为国效力,当与朕共享太平!”
不说河南调兵。再说程咬金行程。正是每行深浅径,时过短长亭。有日来到河南城,直到朝前下马,随着黄门官入朝。扇大膀,似大鹏展翅;拽大步,如猛虎离山。行至殿前,口称:“东郑王请揖!”东郑王说:“将军少礼!”程咬金说:“我主多多致意!向日借粮十万石,为何许久不还?单将军过催,粮不见付,人不见回。”郑王说:“单将军正要解粮起程,因不服水土,染病在金亭馆驿,着医调治,至今尚未痊好,以此耽误日期。”程咬金说:“未将去看单将军病势若何!”连忙出朝,一骑马径到馆驿内。见了雄信,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咬金说:“单将军,你缘何得这病症,如今贵体好些么?魏王发恼,又着我来。”雄信道:“程大人!郑王的粮有了一半,待先送回朝,不想不服水土,染病到今,不能行动,以此耽误回程。”咬金说:“既这等,我先把有的粮解回金墉,你待病体好些,趱完粮就回罢!”咬金别了雄信,复到郑王驾前趱粮。郑王说:“粮已备下多时了,止欠车辆。先解纳一半,随后送完。”咬金说:“就做两次也不妨,快打点起程!”郑王差近侍官:“陪将军光禄寺茶饭!”一面分付当驾官,把粮米车辆人夫,即速齐备。咬金茶饭已毕,来辞郑王。郑王把粮米交割与咬金,出了河南城,押着粮车,一路上人夫嚷嚷,车辆辚辚。晓乘曙色登遥岭,晚带寒烟过远村。正行到翠屏川,只听得一声锣响,谷中转出喽啰来。为首三个山王:头戴茜红巾,身穿皮锁甲。手内齐擎大砍刀,雕鞍跨下追风马!
大喝一声:“留下买路钱!”程咬金说:“怎么这去处也有强人哨聚!”咬金喝一声:“吾乃金墉魏王驾下虎将,趱粮经过,有什么买路钱?你既是山王,也通个名姓来!”山王说:“吾乃是无名自在大王!你有买路钱,放你过去;如无,下马受降!”咬金说:“这贼!赢得我,有买路钱,赢不得,休走!”怒冲魏国擒龙将,恼犯王朝好手人。
交锋战斗无多会,又听锣声震地鸣。
正战之间,咬金马后鸣锣呐喊,又转出一伙强人来。当先四个山王,四般兵刃,杀入阵来。一壁厢交战,一面四下伏兵,呐一声喊,把粮车尽数夺了去。众山王拨开兵刃,兜转马径,往山谷小路去了。咬金寡不敌众,单人独马,只好战七员正将,怎么再顾得粮车?以此也拨转马,一头走着,心下自想:“这伙强贼武艺精通,多是王世充的将官,假作山王,埋伏在此,夺了粮去!我待复转河南理论,想他怎么肯认?不如且回金墉,奏知魏王,再作道理。”不一日,来至金墉,正遇魏王设朝。咬金当驾启奏,把单雄信染病、用计夺粮的情由,一一奏闻。魏王见说,怒咬银牙,心生烈火,传旨各将士,整点人马,起兵征伐河南不题。
有河南探细的,预先报入城中,都知道了。驸马单雄信,与军师桓法嗣商议机谋:定要日宫内用计捉金乌,直上月殿中施谋擒玉兔。
天赐东郑王神助大成功,却交李魏主数尽无归路!
二人设计已定,雄信说:“军师!你在此调拨人马,我今日就要回金墉去了!”归朝拜辞郑王,雄信把计策,悄悄地细奏了一遍。郑王说:“生受驸马用心!”亲赐御酒饯行。雄信出了朝门,上马扳鞍,诈病回朝,见魏王去。正是:江海风波有时测,人心险恶最难知!一路无词。
有日来到金墉,进了城,东华朝前下马。值门官奏:“单雄信等旨!”
叫:“宣至驾前!”朝拜魏王。魏王问单雄信:“你染病在河南,曾知道劫粮的消息?”雄信说:“臣因患病未痊,闻得驿中人说,东郑王差人马假作草寇,夺了粮去。臣恐他谋害性命,以此带病逃回,特奏主知道!”魏王见说大怒:“这贼怎敢欺侮寡人!与他誓不两立!”问总帅王伯当:“人马点齐未?”王伯当说:“军粮俱已完备!”传旨:“来日出师,朕亲统大军,下河南征伐!”一宵晚景不题。到第二日,设朝已毕,宣太子监国,单雄信病体未好,着他守护城池,其余将佐,俱随驾征伐。程咬金、罗成为先锋,秦琼、王伯当为总帅护将,牛进雄、张公瑾为殿后,梁建方、牛进达为左监军,王源、王浩为右监军,王当仁、裴仁俭为游击将军,王珪督理粮草,点齐四十万人马。三声炮响军离寨,五度锣鸣将起营。但见:旌旗招展,绣的是飞虎飞龙;彩帜飘摇,画的是飞熊飞豹。震居甲乙,重重垒翠堆青;离属丙丁,片片飘红簇紫。乾临壬癸,腾腾黑雾锁天涯;兑守庚辛,皎皎白云升霄汉。中央戊己,高标金纂杏黄旗;绣袄亲军,手执黄封传令剑。前面摆千千队,画戟钢刀;后面列万万层,铜锤铁斧。亮铮铮漫天兵刃,密匝匝遍地干戈。鞍马上,雄赳赳勇猛胜澹台;步行兵,气昂昂英雄欺子路。压寨韩侯临赵地,绝胜王翦出秦关!
军马正行间,哨马来报:“已到河南翠屏川,离城约十数里之地!”魏王传令:“就在翠屏川安营!”
总帅魏王传将令,翠屏川下好安营。
屯军拣选平阳地,下寨还须近水津。
营前四角安门户,八面枪刀护统军。
绕寨征云狼虎惧,摩空杀气鬼神惊。
四下多埋菱角刺,外围多掘陷人坑。
三军醒睡传更漏,喝号提铃要小心。
弓弯上弦刀出鞘,防备偷营劫寨人。
令严束约三千士,威镇貔貅百万兵。魏王安营。长探报马,报入东郑王驾前。郑王宣桓法嗣、郭士衡计议军情。桓法嗣说:“臣的计策已定下多时,不劳圣虑,管教一阵成功!臣如今整点神兵齐备,请主公观看,方可下战书!”郑王说:“卿等尽意施谋,各要调遣如法。专候捷音!”桓法嗣与郭士衡辞朝,径下演武场,调拨人马,操演神兵。桓法嗣、郭士衡坐下中军帐,分付各营马步领军官,听令调用:遣周武、艾先、郝明三将,领三万人马,离城五里安营;又调薛德音、陈智略、樊佑三将,领三万人马,于城西扎营;又调周文英、周文礼、徐成三将,领三万人马,于城东扎营。桓法嗣分付众将:“三处屯营,用心防守!如有敌兵挑战,待我有令,方许出军,勿得擅离汛地!”众将领了军令,各人全装披挂,整点人马,出城安营不题。又调张永通巡视各营,添兵增戍,城上俱要旗帜鲜明,昼夜巡哨。又调石赞、雷延、张忠、林士浩四将近前,桓法嗣附耳低言,不过数句话,四将都知道了,各人顶盔挂甲,插箭弯弓,领一万人马,从小路径往金墉城,见单雄信去。
再说桓法嗣,整点神兵,拣选身长八尺、彪形大汉一万三千,刀斩斧齐,每日学踩高跷。跷高一丈二尺,人长八尺,平地人就长二丈,每日操练纯熟。预先把桑皮纸染成五色,做就长袍,分与踩跷的军士披挂。每人都带鬼脸,面蓝赤发,巨口狼牙。人人手中,或执长枪刀斧,或执一个盒盘。盒内放硝黄火药,把盒连开连闭,或暗或明,如闪电一般。把军分作十队,五十人为大队,三十人为一小队,布成天门阵法。但见:头披乱发,脑后撒丈二红丝,盒贮硝黄,空内起千百丈火焰。五色袍灿烂如云,一样脸跷蹊如鬼。好比丰都驱鬼卒,俨如东海夜叉神!
桓法嗣敷演神兵完备,到朝中请郑王观看。郑王即时传旨起驾,观演神兵:帝闪龙睛观战士,王睁凤目看神兵。
面笼鬼脸真如鬼,体挂神袍果是神。
脚踩高跷长二丈,头披乱发坠红缨。
硝黄着火当空焰,好似天边闪电明。
口内呢喃学番语,吹风豁哨满空吟。
敷演一番归本阵,齐声万岁见明君!
东郑王观看大喜,赏劳军士已毕,传旨摆驾回朝。又早见红日埋山,冰轮出海,晚景不题。次日东郑王驾设早朝,桓法嗣上殿启奏:“我主可差人下战书与李密,约本月二十五日,借神兵十五万下界!”郑王即唤侍臣,修下战书,到魏营去。长孙安舍接了战书,趱离朝门,一骑马径出南门,直至翠屏川魏王营门下马。旗牌官报:“有王世充差官,在营门等旨!”魏王叫:“宣来!”长孙安舍来到帐中,参见魏王,奏说:“臣是东郑王驾下,奉军师桓法嗣令,送战书在此!”魏王说:“取上来看!”近侍官接上龙案,拆看:魏王启览,春秋分列国,乃天下之天下;古今称王伯,非一人所独专。城池广阔,户口滋繁,不存知足之心,恣逞贪婪之欲。切闻阴阳有消长之理,人事有否泰之机。何其残暴,妄肆兴师!若能返旆,尚存邻国之欢,如或恃强,难免危亡之祸!于今九月二十五日,借上界神兵十五万临凡,那时缩首就擒,悔之晚矣!幸与高明议之!
魏王看罢大恼:“这贼是凡胎浊骨,有什么神兵?分明是妄邀左道,煽惑军心!本待斩了下书逆贼,只道寡人不仁,姑且留下这颗贼头,只把战书批写两行:“天兵压境,势急烧眉。不思纳土投降,妄出抗违之语。六军效勇,刻时攻破河南;虎将扬威,指日削平洛蕊。姑准来书,共决胜负。或战或降,两宜知悉!”
魏王批罢战书,分付军校把来使撵出营去。长孙安舍纵马回河南,入朝将书启复郑王。桓法嗣说:“我主明日于镇东山顶,建一坛,祭献天地,次祭圣王周公,他曾许阴助主公破魏。自古心诚同于天地,意正格乎鬼神。我主斋戒礼祀,臣自有擒龙捉虎之谋,管教奏凯回朝!”郑王准奏,一面差参军郑龙监坛。一切祭祀礼物完备,郑王斋戒沐浴,更换朝服,同桓法嗣择日登坛祈祷。果然:道高龙虎伏,德重鬼神钦!是夜,周公旦复显灵于郑王,口称:“蒙王致祭,特来伸谢!”来日出兵,吾神自有阴兵相助,定取李密城池!”言毕拱手而退。郑王醒来,却是南柯一梦。
到了天明,郑王设朝已毕,宣桓法嗣上殿,将梦中神人言语,说与桓法嗣。法嗣说:“今日好发兵交战!”辞却郑王,出了朝门,径下演武场,调拨将士。朱荣、张永通二将,领一支人马,到翠屏川正东埋伏。燕义、李禄二将,领一支人马,到翠屏川正西埋伏。王元、杨佐领一支人马,到翠屏川东南埋伏。长孙安舍、何仁领一支人马,到翠屏川西南埋伏。太子仁恕、大将军郭士衡,带领二万精兵,同神师军杀出城去。又传令各将士,来日二更,只听空中号炮三番,城楼画角齐鸣之时,各营同埋伏的人马,四面举火杀进,务要劫李密的营,烧了他粮草,方是众将功劳。上前奋勇者赏,退后畏缩者罚!众将领了军令,暗暗地分头出城,各领兵埋伏去了,却早天色已晚。次日早晨,桓法嗣道扮齐整,径来城楼上坐下,唤军士取斜席一领,号炮三个。又取五十名画角军,俱赴城楼听用。
不题河南调兵,且说魏王在营传说,今是九月二十五日,河南出兵交战,诡称神术,煽惑军心,传令布阵迎敌。秦叔宝、牛进雄领三万兵,屯于正东。程咬金、梁建方领三万兵,屯于正西。罗成、王当仁领三万兵,屯于正南。张公瑾、裴行俭领三万兵,屯于正北埋伏。王伯当、柳周臣、贾闰甫保驾,护卫中军。裴行基、牛进达领一万兵,五路救应。其余将士,都屯在中哨。魏王调兵方完,天色傍午,霎时间就变了:昏惨惨云笼宇宙,黑洞洞雾锁江山。寒风刮面,冷气侵入,魏营军士,交头接耳说:“河南今日有神兵下界,上半日晴明,这一会儿就黑了!”都有些疑惑。正是:人心恍惚威风散,将士犹疑壮气消!不知当夜厮杀,胜败何如。
雄信怀奸图卖国,魏王拒谏弃忠良。
军中若使谋臣在,安得山河属郑王!
第十一回 桓军师大布神师计 李魏王兵败翠屏川
诗:北邙山下列坟茔,万古千秋对洛城。
城中日夕歌钟起,山上惟闻松柏声。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旧院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
晓来风起花如雪,飞入宫墙不见人。
越王勾践破吴归,壮士还家尽锦衣。
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啼。
吊古四篇权罢咏,争雄两国且重论!
不题魏营调兵布阵,准备交战。再说河南桓法嗣,坐在城楼上,当晚,只见天昏地暗,雷震风狂,扬尘簸土,走石飞沙。桓法嗣神兵战将,军马一队队,都趱出南门外,调遣已毕,将近二更。桓法嗣取斜席铺在城上,身边带了火炮烟火,披发跣足,左手仗剑,右手捏诀,口中默诵灵文喝声道:“疾!”驾一片席云,起在半空,径来到魏王军中。按住云端,应声高叫:“军士们!快报李密知道,吾神有话与他说!”众军听得空中神人言语,胆战心寒,慌忙报入中军。
魏王闻说神人相请说话,面如土色,心内惊慌。众将并军士,如泥塑木雕,都往后哨退去了。止有王伯当、贾闰甫、柳周臣各执兵刃,数骑马保着魏王,直出营门。魏王仰空而问:“何方贤圣,有何教谕?”只见半空答应:“吾乃周公旦就是!今归上界为神,有三所祠庙,在金墉城内,因你折毁庙宇基址,占为宫殿,木料造为洛口三仓。三千神祗,没处存身。吾神奏过天庭,烧毁你的仓库。你缘何知过不改,今又领军到翠屏川搅扰百姓?”李密拱手言曰:“仆知过矣!伏望吾神阴佑,助胜还朝,那时节鼎新起建,重立庙宇!”云端内大喝一声说:“不过理!凡夫剖路,让天兵下界!”才见天清明朗朗,陡然遍地雾昏昏!
乾天星斗俱沉隐,平地低昂认不真。
猛听半空军马嚷,神兵几队劫军营。
喝骂魏王休缩首,上帝亲差统大兵。
总督天篷为元帅,披头真武做中军。
先锋猛勇温关将,殿后英雄黑杀神。
天将神兵十五万,呼风掣电驾云行。
李密原非真命主,娄金狗宿谪凡尘。
今奉玉皇亲敕旨,差吾锁取上天门!
桓法嗣一行说着神言,手中取出炮电,点着火。云端内刮喇喇连响数声,河南城上画角齐鸣。周武、艾先、郝明从中哨杀来,薛德音、樊祐、陈智略从左哨杀来,周文英、周文礼、徐成从右哨杀来,朱荣、张永通往翠屏川正东杀来,燕义、李禄从翠屏川正西杀来,王元、杨佐往翠屏川东南杀来,长孙安舍、何仁往翠屏川西南杀来,太子仁恕、大将军郭士衡并神师兵,齐往魏营中军。只听得半空中,兵戈响亮,鬼哭神号,吓得金墉众将,并四十万人马,胆碎魂飞,无心恋战,尽皆抛戈逃窜。自相蹈死者,不知其数。被郑兵四面八方围裹将来,烧了粮草,把大势人马,截杀一阵。但见:惨惨云笼雾锁,昏昏电闪风狂。乾天起处,豁喇喇刮倒天关,巽地吹来,揭历历掀开地户。一似星台诸葛扶刘主,浑如赤壁破曹瞒。催军鼓响轰雷,助战锣鸣霹雳。阵中施火炮,不分南北东西;军内放神枪,哪管高低上下。火光道道狼烟起,烈焰腾腾锦缯飞。星沉斗暗,奔驰惟听马蹄惊;将喊兵呼,战斗只闻兵刃响。低洼血滚三川赤,旷野尸横数里平。桓法嗣辐辏神师,大破魏兵四十万;王充钦承圣力,权延郑国二三秋!
可怜这一阵,把魏兵四十万,杀得烟消火灭,叶落花飞。众将帅俱撞围四散逃避,各不相顾。止有王伯当、贾闰甫、柳周臣保着魏王,杀出阵去。河南众将,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鸣金收军。
桓法嗣带领众将官,赴朝启奏:“主公齐天之福!果有神兵助战,把李密大势人马,杀得片甲无存,众将尽皆丧胆逃生!”郑王喜曰:“好神师妙计!朕之孙膑也!”赐蟒衣玉带,宅院庄田,封新城侯。郭士衡封镇南都督。其余众将,颁赐金银彩缎,军士逐人犒赏。一面传旨,光禄寺设宴,庆赏功臣;一面差工部于翠屏川起建周公旦庙宇,郑王谕祭不题。
再说石赞、雷延、张忠、林士浩四将,领一支兵,径至金墉城下,高叫守城官知道:“你魏王兵败翠屏川,四十万人马,一旦皆休!快开门献城!小校慌忙报入单雄信府中:“有河南四将,领军在城下说,我主失利,人马尽皆败没,如今来取讨城池!”单雄信说:“备马来!”一骑马径上城楼,往下一瞧,果然是河南人马。雄信连忙赶下城来,唤军士开门,把河南军都放进城。雄信领着河南将士,把五虎、七彪、八猛、众将的家小,尽数都使车辆装载,将宫苑府库、珍宝财物、地理图籍,尽皆封锁。雄信分付四将:“你替我护送河南见郑王,把金银上库,众将家小,暂住金亭馆驿,待我回朝,自有区处。你如今不要往大路,抄小路护送去,我烧毁宫殿,随后就来。于路小心!”四将辞别雄信,领了人马,离却金墉城去。单雄信领了家兵,拥进皇宫,把皇后、太子、嫔妃,尽行斩杀不留!
箭去射满红椒壁,刀来砍倒丹凤楼。白发院子躲烽烟,隐匿花园;绿鬓宫人避士马,潜踪地窨。纱窗内玉叶丧三魂,绣阁中金枝忘七魄。金笼内戳伤鹦鹉,玉阶前击损狸奴。冷飕飕剑劈千花径,绿惨红愁;寒凛凛刀断百宝阑,珠沉玉碎。直教禁宫胆落人头滚,平地泉喷血水流!单雄信洗荡了宫院,四下里举一把火。只见:烈焰烧残龙凤阁,黑烟燎尽翠薇宫。烧了宫院,又烧军民房舍。百姓携老扶幼,忙忙似丧家之犬;东逃西窜,急急如漏网之鱼。一面单雄信把自家宅眷,并细软之物,尽将车载出城。雄信上马扳鞍,带领军士,护着家小,抄小路往河南去了。
且说石赞、雷延、张忠、林士浩回至河南,屯下人马,径到东华门前等旨。郑王把四将宣至殿阶,石赞奏说:“臣奉军师将令,领兵到金墉城见驸马,将魏国金银珍宝、库藏财物,并李密众将官家小,俱令臣等,解赴回朝!”郑王说:“拿各将家小做什么?”石赞说:“单驸马分付,待他回来,自有定夺!”郑王说:“既是这等,且送金亭馆驿安歇!”一面着户部,将金银宝物,俱各上库。再说单雄信护着家小,不分晓夜,趱回河南,到府安顿家小,径赴朝堂。郑王说:“生受驸马用心!并吞魏邦,皆卿之力!”雄信说:“是主公洪福,天神相助,臣何功之有!”郑王问:“魏将的家小,怎么处置?”雄信说:“主公!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当日李密聚集英雄,费多少心机,今日我主,正在用贤之际。如今不管幼女老男,都使剑枷上城,一面差人出城,分头于附近地方传示:但有李密手下将官,要认家小的,不必回金墉去,都到河南城下来认。等他来认之时,如肯投降,还他家小完聚;不归顺的,都砍下头去!”郑王准奏,一壁厢传旨,差官押解各将家小,尽皆剑枷上城。一面分付军士出城,分头远近地方喊报。
一人传两,两人传三。有罗成寻见秦叔宝,又遇着程咬金,各人说:“我们的家小,怎么得到河南?”秦叔宝想一想,口中道:“多是单雄信这奸贼设的计了!谋背魏主,交通王世充,里应外合,卖了天下!我们家小在与不在,且到河南看一个虚实再处!”三将上马行程,恰好众魏将闻认家小,不期俱会做一处。来至河南城下,望上一看,果然是各将的家小都在。只见城上将官,对着城下魏将,一家家都认过去。止有四家没人来认。哪四将?王伯当、贾闰甫、柳周臣、蔡建德四人,不在河南。将士先把那四家没人认的,一刀一个,把头都砍下城来。这分明打草惊蛇!城上军吆喝道:“顺天者存,逆天者亡!投降者领回家小,受我郑王俸禄;如不降者,照依斩杀不留!”众将见说,各各顾恋家小,齐声愿降。主将说:“既降,卸了盔甲,进城见主!”众将下马离鞍,除盔卸甲入城,俱赴朝前候旨。郑王传旨:“各魏将俱给冠服进朝!”朝见已毕,郑王着众将官光禄寺茶饭。
郑王却问驸马:“这众将俱该加官职与他么?”单雄信道:“主人!众将初来投降,身无寸箭之功,未可加赠官职。且着他长随营,半俸闲住,止有王珪忠孝两全,合该升用!”郑王说:“知道了!”众魏将茶饭已毕,俱到驾前谢恩。郑王说:“众将官俱赴长随营,半俸闲住,待有功之日,升授官职。王珪到驾前,赐御酒金花,官封兵部侍郎。”王珪谢了恩,同众出朝,各领家小,且往长随营居住去了。正是:略施巧计收豪杰,绝胜黄金买俊英!郑王袍袖一展,群臣皆散。
且说魏王李密、王伯当、贾闰甫、柳周臣君臣四人,打马加鞭,径回金墉城去。四人来到金墉城一看:呀!可怜!皇宫禁院,惟余坏石颓垣;万户千门,变作荒郊旷野!
意急加鞭回故里,心忙趱马盼家庭。
魏王一见痴呆了,魂飞魄散九霄云。
巩县繁华成野地,金墉宫殿化埃尘。
金枝玉叶归何处?虎将雄兵哪里存?
仰面告天天又远,低头入地地无门。
好似乌江项羽无船渡,曹操华阴险丧魂!
寻思往事如刀割,痛泪流来满面纷。
半晌沉吟难布摆,如今哪里去存身?
王伯当说:“主公!不必烦恼,一来是天数难逃,二来是单雄信奸贼卖国,与王世充合谋,坏了我主天下。如今且到别地方,寻一个安身之处,再作良图!”君臣四人,离了金墉城,急急前往,来到一所关隘。李密问说:“是什么地方?”伯当说:“是洛口关!”李密说:“我昔日把邴家二将贬在洛口关,就是此处么?”王伯当说:“正是!”李密说:“快叫开门!且在此处歇马。”伯当一骑马趱近关边,叫与把关头目:“快报邴家二将知道!御驾在此,快开关迎接!”
原来李密兵败之时,各处细探的都报知道了。邴家二将,预先分付下言语,因此关上军士就答应:“主将在边上操军未回,无令不敢开关!”李密问伯当:“他怎么答应?”伯当说:“他回复主将边上未回,无将令不敢开关!”李密说:“真实他不在?却是故意推调!”伯当说:“想他当日谏主不要借粮,正防今日之患。因谏受谪,推故之意也未可知。”李密大恼,鞘内扯出一口剑来,把左边马鬃割下一绺:“久后拿住这贼,照马鬃为例!”把马连加几鞭,往前又行。
李密回身前面走,君臣四个又登程。
可怜家国皆休废,又遇穷途闷杀人。
意欲投东还想北,心怀西去且南行。
寻思哪去投王国,更想何方谒故人。
加鞭打马投前进,黎阳城到面前存。
王伯当说:“前面是黎阳城到了!”李密说:“徐茂功虽然谪降在此,他为人比邴家二贼不同。且唤开门,在此歇马,再图恢复江山!”伯当趱近城,说与巡城小校:“报与徐太守!有魏王在此,着他开门接驾!”伯当开言,军士就应道:“徐太守下乡劝农未回,兵荒世乱,无令不敢开门!”伯当禀复魏王。魏王说:“终不然与邴家二贼一般?”伯当说:“想茂功掌国之臣,朝廷重务,与他商议。我主因不从直谏,谪降在此。如有茂功,怎么得中河南奸计?似此不肯接驾,也未可知!”魏王掣剑在手,把右边马鬃割下一绺:“久后若得伯业中兴,决不轻饶这贼!”君臣趱行,不觉天色已晚。烟笼古树,日坠遥山。渔灯明远浦,画角动边城。魏王举目观看,正北一颗星,光彩异常,四围散星朝拱。李密问说:“伯当!你看正北上这一颗星,好生光彩!”伯当说:“臣向曾见来,有识天文的,说是紫薇星!”李密说:“你闻得此星当照何人?”伯当说:“人都传说,正照唐朝二太子秦王!”李密听说,闭口无言。
行到一座市镇上,来往客商之店,四人下马。行进店中,店主人相接,拣一所洁净房安下。整治酒饭吃了,睡到五更,君臣起来洗漱。吃了点心,还了钱,上马扳鞍,趁着月色。正行之间,伯当说:“行无定迹,空受艰辛。我主也要从长计议,何不暂且投顺别邦,意下如何?”李密说:“伯当!你说得是,只除了唐家,别邦随你定议。”伯当说:“以臣愚见,除却唐朝,没处去了。”李密说:“如今一十八家改年号,哪争唐家一处?”伯当说:“唐高祖宽仁海量,礼贤纳士,江山广阔,别邦那小去处,难以存身!”李密说:“你岂不知,我与秦王有仇?还寻别的所在!”伯当说:“唐高祖仁德之君,料不记恨。主人不必多疑!”李密说:“我有个故友饶君素,有才善断,见为咸阳县令。我们趱上咸阳,与他计议。或行或止,凭伊定夺!”贾闰甫说:“主人!甚好!”正是月明登古道,晚日走长途!
玉露丹枫九月天,乘骖遥过翠屏川。
停鞭追忆兴亡事,记得神师破敌年。
第十二回 李密计窘投唐 高祖宽恩赐爵
诗:寒暑催人岁月流,莫将名利苦奔求。
终须白骨埋青草,难把黄金买黑头。
死后空余千古恨,生前谁肯一时休。
圣贤总是凡夫做,何不依他样子修?
且停警世语,再整建邦词!
话说李密,一日行到咸阳县,径到饶君素衙前下马。王伯当说与门上人:“烦你通报一声,金塘魏王特来相访!”管门人进报,饶君素整冠束带,出来迎接,口称:“大王!奉别台颜,又经数载。只因兵火间隔,遂阻良晤!”把李密接进厅阶,分宾主坐下。李密心下自想:“当日金墉为君之日,文武朝贺,如今兵败国亡,投谒于人,就行平常之理!”心中郁闷,面带忧容。饶君素说:“大王降重,从何处来?”李密说:“故友!一言难尽!向日因东郑王世充讨粮,反生奸计混赖。我亲领大兵征讨,不幸中了神师计,破了我四十万人马。又被贼臣单雄信谋叛卖国,内外交通,把我金墉宫殿,尽行烧毁。皇后太子,俱被杀戮。赚得我家国齐休,无处栖身!王伯当劝我归顺唐朝,我因与秦王有仇,心中不欲,要往别邦。犹疑不决,以此特来拜谒故友,伏望高明指教!”饶君素说:“以臣愚见,若不投唐,别的所在,国小邦穷,大王难以存身。唐朝国土广阔,又是仁德之君,况与大王同宗,哪记这等仇恨?不必多虑!”李密说:“既然故友着我投唐,望乞引进!”饶君素说:“大王宽怀,明日早朝面奏!”分付家童准备酒席。不多时,摆下奇肴美馔,鲜果香芹,传杯进斝,论古谈今。不觉天色已晚,酒阑兴尽。饶君素分付从人,收拾书房,送魏王君臣安歇。
缕缕云霞明碧汉,昏昏烟雾锁长空。
遥山远木难分色,皓月明星一样同。
呜咽边城吹画角,悠扬古寺响金钟。
五更鼓绝残星落,又见红轮出海东。
话说唐高祖驾设早朝,只听得: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百官朝贺已毕,饶君素出班启奏:“臣是咸阳县知县饶君素,今有金墉城李密,因伐王世充失利,四十万人马尽皆丧没。又被烧毁皇城,家属尽行杀戮。止剩君臣四人,无地存活,戴罪投谒万岁。未敢擅便,住居咸阳县。奏闻圣上,请旨定夺!”高祖说:“皆因他气傲心刚,忘恩少义,以此失了家国。今在穷途无倚,来投寡人,君子岂念旧恶?朕若不留,是无容人之量!李密虽亡国之君,亦无大过,还赐半朝王驾。谁去咸阳迎接他?”文武口中不敢言,心下自忖:“他与二殿下结成海样深仇,纳降已过,如何还要摆驾远接?”众官皆不应。只见民部尚书刘文靖,出班启奏:“臣去迎接李密!”高祖说:“如见李密,不可提旧日之事!”文靖说:“臣知道了!”同饶君素出了朝门,一行人从,并王驾趱出长安。饶君素说:“小官先回本县,大人同驾慢行。”
饶君素一骑径回咸阳县,见了李密说:“大王恭喜!圣上闻奏,差刘尚书赐王驾到县迎接大王!”李密见说,笑容满面,口称:“深感提挈,铭刻不忘!”言未绝,外面来报:“王驾到了!”李密急忙走出厅阶,抬头看见刘文靖,满面羞惭,倒把王伯当推在前面。正是:恩义要广,人生何处不相逢?冤仇莫结,路遭狭路难迥避。
伯当说:“唐朝差官摆驾,迎接主人,如何令臣先行?”李密说:“卿岂不知?当初把刘文靖监禁,疏间亲情,今见不由人不生惭愧!”伯当说:“朝廷尚且不怀夙怨,刘文靖何必介意!”李密忙整顿衣冠,近前与刘文靖施礼。王伯当、贾闰甫、柳周臣俱各相见。李密辞别饶君素,乘了王驾,同刘文靖、王伯当四人,离了咸阳县,趱入长安,直至东毕朝前下马。高祖设朝,黄门官奏:“刘文靖同李密等,在朝门外候旨!”“宣临王阶!”
那李密见高祖二十四拜,呼万岁三声。唐高祖说:“御弟!你有五虎七彪,三贤二士,兵精粮足,为何这等败亡?”李密奏说:“臣该万死!臣今举目无亲,身如萍絮,甘冒鼎钺之诛,特来投降万岁,悬望天恩,赦臣死罪!”把王世充始末事情,一一奏闻。高祖说:“御弟宽心,不必愁烦,与朕同享富贵!”赐御酒三杯,官封邢国公,月支俸粮百石,着百官相见。起造七间银安宝殿居住,拨半千虎贲军跟随。李密叩头谢恩。高祖又问:“你手下还有什么人?”李密奏说:“兵败之时,俱各逃散,止有王伯当、贾闰甫、柳周臣三将,同臣在此。”宣三将进朝,高祖俱封邢府护卫官。三将谢恩,同李密辞驾出朝。正是:大地施恩泽,人间万物荣!一壁厢高祖退朝,散了文武。
拈指光阴,过了三日。高祖设朝,李密来到谢恩。高祖说:“御弟!你的家眷,果然没了?”李密奏说:“岂敢诳君!实被杀戮无存,以致伶仃孤苦!”高祖说:“既然如此,御弟且回去,寡人有一御妹独孤公主,送来与你成亲,共沾荣禄,同乐岁华!”李密叩头谢恩,辞驾出朝,径回银安殿去。高祖驾临万花殿,分付宫官:“宣御妹独孤公主!”公主蒙宣,来到万花殿,朝见高祖。高祖说:“御妹!宣你无别话说,今有邢国公丧偶未续,朕赐七间银安殿居住,月给俸粮百石,与国同享荣华。今欲将御妹嫁他,不知你心下如何?”公主心下自想:“只说邢国公,也不知是什么人?”“朝廷敕旨,奴不敢自专,但从王命!”高祖大喜:“御妹且回宫去,待朕选日成亲!”公主辞别高祖回宫。不觉天色已晚,西沉火镜山河暗,东蹍银盘宇宙明。一日,高祖设朝,台官奏上成亲吉日。高祖传旨:“宣独孤公主与邢国公完姻!”只见公主:官娥簇拥,彩女趋跄。慢向妆台匀粉面,旋开画阁整罗衣。
临凤阁启妆台齐开宝镜,淡施朱轻■■巧整乌云。
戴一顶珠凤冠妆金嵌玉,挂双环璎■■宝焕珠明。
金钏镯玉项牌雕龙碾凤,玉玲珑金蹀燮饰翠联珍。
紫绡衣攒百子层层掩映,丹凤锦舞千花袭袭光明。
飘绣幅锦裙襕金莲步稳,束宫腰百宝带禁步声鸣。
捧玉合抛香球妖娆彩女,系绞绡擎宝扇艳丽宫人。
公主妆扮已毕,拜辞高祖。传旨送公主银安殿成亲。百官齐出金门,公主乘着七香凤辇,五彩鸾车,前面摆列妆奁,十分齐整。且见:玉烛绯红罩,珠灯宝带新。
兽炉当道引,凤扇两边分。
案几皆雕漆,厨箱尽镂金。
重重铺绣幕,叠叠砌花裀。
龙挂喷祥雾,螭头吐瑞云。
色艳珊瑚树,光辉白玉瓶。
玻璃联翡翠,琥珀间明晶。
瑞玉镶仙枕,水蚕织锦纹。
象牙床嵌玉,云锦帐悬铃。
压被金孩重,梳头宝镜明。
香车攒绣带,凤辇簇珠■。
银安府内,朱门结彩,宝殿燃灯,笙歌迭奏,画鼓齐鸣。李密整冠束带,迎接公主,进了殿门。正是:门阑添喜色,女婿近乘龙!李密与公主前殿拈香,参拜天地已毕。笙箫细乐绛烛花灯,两行彩女簇拥进宫。一壁厢准备筵席,管待公卿。
银烛高烧,堂上屏开金孔雀。代筵纷列,座间褥隐绣芙蓉。宝鼎内,焚的是脑麝沉檀;琴瑟中,弹的是鸾词凤曲。金杯酒泛珍珠滟,雀舌茶烹玉盏清。
筵宴已毕,众官起身辞别李密,各回宅院。次日,高祖设朝,百官都诣御驾前谢恩。高祖说:“众卿不知朕心事!那李密志意骄矜,常怀不足之念。天使其势败国亡,远来投降于我。若念其旧过,拒而逐之,他必又投别邦。那时招集亡叛,收揽旧日士卒,我这里又要兴兵征讨,劳民伤财,故此纳降。今将御妹婚配,他的歹心俱消释了!”众官说:“万岁明察睿算,非愚臣所知!”叩头称谢。袍袖一展,文武各散不题。
日月穿梭去复来,莫生巧计用心怀。
一朝命尽都丢了,总有黄金买不回!
第十三回 李药师智降薛仁杲 邢国公愧接小秦王
诗:节使横矛西出师,鸣弓抔甲羽林儿。
台上霜威凌草木,军中杀气傍旌旗。
预知汉使宣威日,正是胡尘欲灭时。
为报使君多泛菊,更将弦管醉东篱。
还将卫使西征讽,引起秦王讨薛词!
话表唐秦王、李靖,领人马下陇西,征讨薛仁杲。六军似离山虎豹,万马如出水蛟龙。大军正行,哨马报:“陇西界口,地名高墌到了!”秦王传令,就在高墌安营。
兵屯八面,旗列五方。弓弩上弦,防备敌兵劫寨;钢刀出鞘,时巡寇盗偷营。千千队长枪大斧,万万层利剑挠钩。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屯下人马不题。且说西秦探马飞报薛仁杲:“今有唐朝秦王,统兵十余万,在高墌屯营!”薛仁杲连忙升殿,聚下文武,宣宗罗■为正先锋,韩简为副先锋,梁师成、郑庆为合后,许贵为左监军,许华为右监军。薛仁杲自为主帅,率精兵五万,拥出陇西城边,离唐营五里之地,分三寨屯下。唐营哨马报知秦王,秦王问李靖:“今日着谁迎敌?”李靖说:“打发殷开山领兵!”秦王分付殷开山:“用心出战!”开山得令,辞了秦王,全装披挂,果是威风!
盔甲牢拴胆气雄,蘸金斧举跨青骢。
今朝奋勇兴王日,异日官封郧国公。
领一支人马,相近秦营,布成阵势,鸣锣擂鼓,应声搦战。仁杲在营,正与众将商议军情,哨马来报:“有唐将骂阵!”仁杲问:“谁领兵?”闪过宗罗■、韩简、梁师成、郑庆、许贵、许华六将,说:“某等今日领兵出阵,试看唐兵虚实!”仁杲分付:“各宜仔细!”众将怎生打扮?
陇右罗■迈等伦,全凭英勇定西秦。
盔磨四缝明如雪,甲砌鱼鳞亮似银。
鞘内剑,玉壶冰,袋悬弓箭紧随身。
檠刀跨马翻江兽,好似丧门降世尘!
豪气凌霄万丈高,刀搏彪虎熟兵韬。
英雄韩简真无敌,惯使蛇头丈八矛。
凛凛彪躯气概雄,师成威武有谁同。
长枪宛似穿山蟒,烈马浑如出海龙。
青衿绛袄束金绦,画戟垂缨似火飘。
插箭弯弓骑烈马,西秦许贵是英豪。
马欺奔岭虎,鞭赛战潮鳅。
郑庆多英勇,将军第一流。
力举千钧鼎,能抡三股叉。壮志扶秦国,威名羡许华。
六员猛将,领了人马,暂离辕门,排开军队。宗罗■领一支人马,抡着三尖两刃刀,拥奔阵前。唐阵上殷开山举着蘸金斧,大喝一声:“通名来!”“吾乃西秦驾下,正先锋宗罗■就是!你通名来!”“吾乃〔唐〕秦王麾下,前部殷开山!”二将蹬开战马施三略,斗逞高低按六韬。二将战有三十余合,宗罗■力怯,把刀架隔,遮拦不住。有韩简、梁师成、郑庆、许贵、许华,各挺兵刃,喊震一声,纵马一齐拥奔阵前助战。好殷开山,全无惧色,抖擞神威,独战六将!
六军鼓勇,七将争雄。一似鹰鹯雕鸮逐云鹏,却如虎豹彪狼冲獬豸。干戈乱舞,漫空骤雨打梨花;兵刃相持,满地狂风飘柳絮。蛇蟠枪举,如横丈八春冰;月样叉轮,似落三潭秋月。密匝匝征人怒吼撼天关,雾惨烟愁;乱纷纷战马群嘶摇地轴,神号鬼啸。粃剥声迎枪着剑,叮当响亮斧迎刀。烟尘荡荡笼征甲,汗雨津津湿战袍!
众将大战,从巳杀至申时,不分胜败,两下里鸣金收军。且说殷开山收军回营,旗牌官报进中军,参见秦王。秦王问:“胜败若何?”殷开山说:“托主洪福!臣与秦邦六将交战,从巳至申,不分胜败,两下里收兵回营,来日定夺!”秦王大喜,说:“将军辛苦了!且请安歇!”再说宗罗■等六将回营,见了薛仁杲。仁杲问:“出军如何?”宗罗■说:“仗大王之威,臣等与唐将大战一日,两不相下,来日共决雌雄!”仁杲赏劳众将,各散寝帐不题。
碧落银河皓月明,案间灯焰篆烟清。
金凤玉露更阑后,又听边城画角鸣。
次日早晨,秦王升中军帐,众将参见已毕。秦王问李靖:“吾兵到此日久,粮草不多,难以久住。如今用何计策,可破秦兵?”李靖说:“今日不可发兵,待臣定下了计,埋伏人马,这回交战,要取胜回朝!”即传将令,着刘弘基领一支兵,埋伏在周山下圩西北。殷开山领一支人马,暗藏火炮、火铳、神枪,从山僻小路,抄过秦兵寨后埋伏。“明日只听我山顶上放起号炮,就发兵分头掩杀,一面放火烧其营垒!”令段志玄、长孙顺德领一支人马,伏于大周山谷口,以截秦之救兵。调遣已毕,众将受了计策,各人全装披挂,点齐军马。到四更时分,埋锅造饭,领兵出了营门,分头埋伏去了。李靖又调马三保、长孙无忌、高士廉、唐俭、武士护众将,领二万人马,保主公亲自出战。其余总管,带领军士镇守辕营。李靖向秦王附耳低言,如此如此,秦王说:“我知道了!”李靖自带一支兵,上大周山顶去。看秦王怎生打扮?
三山帽嵌几行金线,淡红袍织云汉飞龙。玉带束牢拴金锁甲,凤尖靴斜踏紫花骢。手执定唐刀,腰悬昆吾剑。袋弯宝雕弓,壶插金镵箭。军前现出君王像,马上威严帝主容。五色祥云和瑞雾,谨随五爪紫金龙。
秦王带领众总管出管,鸣锣擂鼓,把人马排成阵势。有秦邦哨马飞报薛仁杲:“今有唐太子领兵,亲自挑战!”仁杲分付:“备马来!我亲与秦王比试,较一胜负,定夺江山!”令宗罗■、韩简、梁师成保驾,令郑庆、许贵为策应,许华为游击。分拨已定,众将全装披挂,结束威风。看仁杲怎生打扮?
明耀耀紫金盔,亮煌煌金星甲。火焰焰绛绒袍,光灿灿宝妆带。黑沉沉乌屖靴,雪皎皎青萍剑。曲弯弯丝弦弓,直挺挺雕翎箭。手持丈二蘸金枪,身骑千里追风马!仁杲带领雄兵猛将,出逼唐营,扎住人马,排开军阵。画鼓三通响,门旗两阵开。唐秦王催马擎刀,拥出阵门,大喝一声:“天兵压境,何不下马早降!”仁杲大恼:“天下非一人之天下,焉敢妄出大言?赢得我受降,赢不得休走!”抡动蘸金枪,望秦王罩心刺来。秦王举定唐刀,劈顶就砍!虎啸深山万里风,龙吟大海浪千重。
欲知两国兴亡事,尽在今朝一战中。
仁杲抡枪来得紧,秦王骤马把刀迎。
枪抡北海蛇龙尾,刀砍瑶空闪电纹。
好似双龙腾渤海,浑如二虎斗山林。
刀抡枪架生寒焰,枪刺刀迎长火云。
混世魔逢拨乱主,毒龙早撞玉麒麟。
交锋战却无多会,诈败金枝玉叶人。
战有十余合,秦王心生巧计,诈败佯输,拨转马,落荒而走。薛仁杲不知是计,催促军士,纵马随后追赶。秦王且战且走,把仁杲诱入周山汙泥涧。李靖在山顶见秦兵追入涧来,连放三声号炮,唐朝伏兵齐起。秦王众将复身回来,三面山崩浪滚,杀得秦兵大败亏输。但见:秦兵失势威风散,唐将添雄杀气高。
急转彪躯忙举斧,轻舒猿臂紧抡刀。
马来马去狻猊走,人撞人冲虎豹跑。
额角着鞭连眼丧,颏尖遇简齿牙凋。
刀钐额顶人头落,枪刺心窝血水滔。
利剑砍开金锁甲,钩镰扯住五花袍!
冈前流血盈溪间,马死人亡卧满郊!
大战一场。殷开山斧劈了梁师成,众将心忙。宗罗■奋勇杀条去路,指望要跳过涧去,不意连人带马,陷落汙泥涧内,被唐兵把挠钩搭上岸来,索绑缠拴。韩简身被数十枪,拼命迎敌,救护仁杲,杀透重围,径来陇西城逃窜去了。有郑庆、许贵、许华急领人马接应,又被长孙顺德、段志玄伏兵挡住。秦王带领着马三保、高士廉、唐俭、长孙无忌,人马过来冲杀。两军相撞,各逞英雄。混战草头君,怎比真天子?战不十合,长孙无忌一刀砍死郑庆,段志玄箭射许贵,高士廉刀砍许华。砍倒帅旗,把秦兵杀得罄尽。又刘文会、白显道,放火烧了秦营,合兵一处。秦王传令:“众将不要卸甲!破竹之势,不可错过!”催促人马前去,围了陇西城。众总管大势人马,保驾直至城下,合兵遣将。人如翻铁鹞,马似混江龙。重重叠叠,围困城池。秦王同李靖、长孙无忌、高士廉另扎营寨,安顿人马。李靖令军士装起云梯炮石,昼夜攻打。
秦邦守城军,见唐朝大势人马围城,尽皆失色,三三两两聚说:“唐兵甚是骁勇,我等难与争锋。朝中文武平昔少恩,不相和睦,又非唐将对手。倘若城陷,你我死无葬身之地,不如投顺秦王,免受刀割之苦!”众军计较已定,到了夜静之时,守城军士纷纷抛戈弃甲,坠城而降。有巡城头目急忙擂鼓,报入朝中。薛仁杲见报,吓得魂飞云汉,魄散九霄。思想一会,长叹数声:“将士离心,大事去矣,吾何独免!”到了次日早晨,仁杲聚下将佐,开了陇西城,舆榇面缚,诣唐营纳降。秦王入城安抚军民,农不辍耕,市不易肆,留白士让镇守城池,将薛仁杲解赴长安,请旨发落。
秦王传令:“众将士!如今已有粮草接应,乘着得胜之兵,以近就近,下河西征伐梁王李轨。攻其无备,决胜必矣!”下令已毕,把军马趱离陇西城。有日兵至河西,旗开取胜,将到成功。旬日之间,发兵五阵,擒杀梁将楚英、王伟、鲁雄。梁王李轨,亲自出军,被唐将安贵兴斩之,河南皆平。秦王入城,安抚地方,秋毫无犯,民皆悦服。毁了宫殿旗帜,令刘正会镇守河西,传令起军回朝。
鞭敲金镫,人唱凯歌。征人面上长欢纹,战士腮边添喜色。铜锣款击,似丹山彩凤鸣;画鼓轻敲,如江海灵虬吼。列千重杂彩旌旗,摆万队凝霜剑戟。功成将士,行行郊野射鹰鹯;战胜征人,队队山林搏麂鹿。笑折路傍花,戏扳堤畔柳。昂昂虎豹关中将,赳赳麒麟阁上臣!秦王兵至潼关,有守将盛彦古出关迎接。秦王进了关,帅府坐下。盛彦古朝拜讫,秦王分付:“盛彦古!多余粮草,不必带回长安,暂且屯放关内。我见过父王,进上功劳簿,略停数日,还要起兵下河南,征剿王世充去!”盛彦古一面齐备筵宴,管待秦王。酒间问道:“主公班师回朝,曾闻得朝中一桩事么?”秦王说:“什么事?”盛彦古说:“就是金墉李密的事。”秦王说:“不要提起!有日拿住这贼,碎尸万段,决不姑容!”盛彦古说:“如今报不得仇了!李密因伐王世充失利,四十万人马,败于翠屏川。将士尽皆散去,城池宫殿,又被单雄信与河南通谋,焚烧劫毁,寸草不留。无处存身,与将王伯当、贾闰甫、柳周臣,四马投降圣上。”秦王问:“我父王留他么?”盛彦古说:“圣上纳降了,把他官封邢国公,赐七间宝殿居住,月请俸粮百石,拨半千虎贲军跟随。又将独孤公主娘娘,配与成亲。皇姑分上也难报仇了!”秦王说:“我父王好没主张!当日把我监禁在金墉城一百日,倒不记仇,反着他受如此富贵!毕竟养虎自患!”
秦王问李靖:“我到父王驾前,如见李密这贼,不由人不恼!又恐有失朝仪,如何是好?”李靖说:“臣有一计!如今主公先差一员总管,归朝见圣上去,奏主公征讨陇西薛仁杲,又讨河南梁王李轨,全师得胜回朝。于路风霜辛苦,鞍马劳困,除了四位皇叔,并东、齐二府殿下,在朝公卿极品的,要一员出城远接殿下。如差李密来迎接,把他责侮一番。外面见过了,省得御前失礼,如此也够了。”秦王准奏,唤过唐俭,一一分付明白:“快归朝启奏父王去!”唐俭领了令旨,出得帅府,一骑马离了潼关,进了长安城,径到朝前下马。
高祖正坐朝,门上官奏:“有二殿下差唐俭候旨!”叫:“宣来!”宣至金銮殿,朝拜高祖已毕,唐俭奏说:“臣随二殿下征伐西秦,又领胜兵收了河西,奏凯回朝,今过潼关屯军。因于路风霜,鞍马劳困,身体欠安,先差臣来启奏万岁,除皇叔四位,东、齐二府外,公卿内选一员极品之官,出城迎接二殿下。”高祖说:“不要皇叔、东齐二府,再有谁人?”言未绝,班部中闪出台官袁天罡、李淳风启奏:“思二殿下知道李密来投顺我主,如今到御前相见,心中宿怨,何由得解?以此要李密迎接。在外面见过了,省得朝中失礼!”唐俭见说,心中道:“好阴阳!内外符合,善测人意!”高祖传旨:“着近侍宣李密来!”
不多时,李密宣至驾前。高祖说:“御弟!寡人宣你,别无话说。吾儿世民,征伐西秦、河西,班师奏凯,驻军潼关,命你出城迎接回朝。”李密说:“臣该万死!失志含羞,有何面目,迎接殿下?臣怎么敢去?”高祖说:“不妨!寡人与你旨意一道,带领王驾出去。你若不接秦王,就有抗违之罪;吾儿若不遵旨意,就有慢朕之罪!”李密推辞不过,只得领了旨意。两度山呼辞帝主,三声万岁出金门。唐俭辞朝,先到潼关去了。二十四番金谷宴,千三百里锦帆游。人间有此荣华乐,无此荣华无此愁!
第十四回 定巧计十羞李密 吟反诗三忤秦王
诗: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吟八句叹世诗,说一回兴唐传!
且说李密出了朝,摆着驾,同王伯当等,四马离了长安城,迎接秦王。
君臣马上评论道:“吾有叔父之尊,颠倒教吾接他,情实不甘!”伯当劝说:“我主!大丈夫能包羞忍耻,自有重兴之日。蒙高祖恩眷甚隆,奉旨一去迎驾,亦不为过屈。”李密见说,纵马加鞭。君臣四人来至昆明驿,伺候了一日,不见秦王驾来。李密说:“伯当!天色将晚,西府未到,我们且回去罢!”急上龙驹呼从士:“明日重来候驿亭!”
说罢伯当重又谏:“我主何不自评论。
昔日秦王收郑国,领兵采猎看王城。
无由遣将来拿住,枷锁牢囚死禁庭。
放诏不将秦府赦,被人更改返朝门。
今王失利遭多难,幸遇神尧海量君。
不念前仇封邢国,更将御妹配为亲。
迎王接驾寻常事,何必心中反不平!”
李密见伯当说了一番,闭口无言,依还下马,住在驿内,等候不题。再说唐俭入了潼关帅府,逐一启奏。秦王道:“李密因有罪犯,要在外面见过,若不许我违慢圣旨,赚他出来何用?”李靖说:“不难!主公选十员总管,与主公一样打扮,都摆半朝銮驾,哄李密接十次,羞辱他十回,然后见主公,把他奚落一场。昔日孔明三气周瑜,如今殿下十羞李密,却不称心满意!”秦王大喜。选哪十员总管?长孙无忌、马三保、殷开山、高士廉、史大奈、白显道、正常谐、薛宗文、尚善志、丘士引十将。秦王分付众总管:“俱要三山帽,淡红袍,灵球马,定唐刀,俱摆半朝銮驾。李密迎接之时,逐人羞责他一番过去!”众总管说:“臣等怎敢与主公一般冠服?”秦王说:“我有令旨不妨!”众将一齐叩头谢恩。长孙无忌说:“我要装头一队过去!”众总管说:“该让王亲大人!”只听得:画鼓轻敲鸣细乐,闹旗攒簇听锣鸣。
打虎壮士前后拥,刀枪剑戟两边分。
锦衣花帽随銮驾,执箭弯弓护辇行。
高声开道行人避,西府秦王转帝京!
伯当闻说驾到,急忙报知。李密见说,胆战心惊。君臣四人离了馆驿,分排执事,整领衣冠,急步上前。只见彩亭内麝香焚宝鼎,两壁厢仙乐奏笙筝。远远俯伏:“臣是邢国公李密!奉旨迎接千秋!”只见马上问说:“接驾官是哪里来的?我唐朝没有甚么邢国公!”李密奏说:“臣因伐王世充失利,国破家亡,带罪降唐。蒙圣上封邢国公之职,即系金墉城李密接驾!”马上官答应说:“我只道是谁,原来是魏王李密。只因你眼高,不认得人,如今来到唐朝,还这等眼高!请起。吾乃是长孙无忌,第二队来的是殿下!”那李密满面羞惭,心生火焰,唤王伯当:“都是你误我!本等不该投唐,如何受这等羞辱!后面来的就是秦王,也不接了!”伯当说:“主人!常言道,在他檐下过,怎敢不低头!大丈夫当有容人之量,不必介怀!”言未绝,又是一队人马过来。伯当说:“主人!这番敢是秦王驾到了!”李密见说,趱步上前!
款款躬身迎太子:“接迟望乞恕微臣!”
马上将军频喝问:“当先接驾是何人?”
玄邃拱手忙回答:“臣是金墉李密身,因伐河南遭毒计,雄兵家国尽消沉。
微臣四个来归顺,感荷宽洪海量君。
伏惟殿下饶残喘,万恳天恩赦小臣!”
马上将官说:“原来是魏王李密,只因眼空四海,不识贤愚,如今既降我主,须要知过必改。请起!吾乃秦王麾下总管殷开山就是,后面来的才是殿下!”话不重叠,挨次八员将官,逐个数落过去!
又喝秦王来得近,今番敢是小储君!
销金伞盖银鞍上,五彩龙袍耀日明。
不是神尧皇仲子,英雄总管四双人。
假扮金枝马三保,巧装玉叶薛宗文。
士廉马畔随銮将,显道跟随护驾行。
史大奈同丘士引,王常尚善志超群。
定成困虎囚龙计,闷杀夸强卖口人!
李密被十员总管,逐个消遣一番,气满胸膛如醉酒,闷堆肺腑倍昏沉!
忙唤伯当:“回朝去罢!不接秦王,就该何罪?如此挟仇,难在唐朝久住!”伯当说:“我主且休烦恼!不必说别的话,只想神尧之恩,也不可忘背!若不接驾,怎好回复圣旨?前面旌旗杂彩,队伍整齐,必是秦王驾来!”只得上前迎接。
且说秦王,预先选下五十人,一般都是亲王打扮,止有秦王马先半步,手擎碾玉金鞭。秦王自语:“我在人丛中,且看李密这厮,认得谁是真的!”当时王伯当说:“主人!果是秦王驾到!”李密举目一瞧,一班都是一般打扮。李密问伯当:“不知哪一个是秦王?”伯当说:“中哨里,马先半步,手擎碾玉金鞭是秦王!”李密慌忙近前俯伏:“微臣有失远接,伏望天恩赦宥!”秦王怒喝一声:“接驾官是谁?”李密答应说:“吾是,运退魏王迎殿下,时衰李密接储君。
负荆带罪参王驾,仰乞宏恩赦小臣!”
马上秦王无好气,急拈弓箭手中存。
托靶挽弦兜满箭,意中要射歹心人。
李密乍见魂飞散,叩首求生拜在尘。
闰甫周臣王帅首,百般哀告李储君:“乞捐旧恶饶残喘,感戴重生再造恩!”
太子怜忠暂收箭,弓梢指骂魏王身:“往常倚势欺天理,今日家亡奔我门!
记得金墉囚我事,全无仁义与亲情。
黎阳得志初颁赦,不放君臣转大秦。
只说太阳常近午,谁知时过也西沉。本当乱箭偿前恨,姑念贤良三个臣!”毁骂一番忙纵马,三军簇拥上昆明。
秦王毁骂一番,径进昆明驿歇下。且说李密:眼倾珠泪呼招讨,强要投唐顺李君。
你保大唐仁德主,今朝怀恨怎安身?
说罢伯当抄定手:“我王何必便生嗔!
时来洛口三仓满,运退连朝逐谏臣。
岂料河南生诡计,神临星散马和军。
金墉烧尽无存处,赤手投唐荷圣明。
封职国公仍赐宅,又将公主配婚姻。
思想前因谁不是,今朝何不细评论?
虎落阱中难展爪,凤羁笼内怎飞腾?
定须且上昆明驿,参谒秦王再处分!”
李密说:“伯当!秦王累挟前仇,实是难过。我如今反了唐,别寻一个去处如何?”伯当说:“主公只想高祖好意,况灞陵川见屯着十数万人马,关里关外,俱是各卫大军。总然要反出去,也不能够!且索宽怀,纵有言语冒犯,只是忍耐。快上昆明参见秦王!”李密同三臣来至驿前,说与旗牌官:“通报一声,邢国公参见!”旗牌行进驿厅,报知秦王。秦王传旨:“伺候升厅,方许进见!”李密说:“伯当!秦王甚是欺侮,他视我如草芥,故意要我等候。在唐何用?”伯当说:“想秦王监禁一百日也过了,伺候能有几多时光?不须介意!”
且说秦王与李靖商议消遣李密,话停当了,即时传令,着邢国公进见。
李密心中自想:“我进去须行君臣礼,看他皇姑面上,回也不回。”行进厅前,只见秦王手拿兵书观看,则做不知。参见半晌,秦王自想:“明日皇姑知道不好看!”故意抬头,起身离座,道:“不知皇亲重临,有失迎迓!”分付近侍官,取锦墩来,赐李密坐下,忙排御宴,秦王道:“金墉一别,间阔许久,略叙片时,以消积想!”
太子擎杯呼魏王:“切须莫效负恩人!
关东往日虽称霸,今是唐朝殿下臣。
休怨困龙居浅水,且安孤凤混鸦群。”
语罢魏王惊失色,言终李密少欢神。
虽然一处传杯斝,到底怀惭饮恨深!
二人正饮宴间,蓦然起一阵狂风,摧残万树千林叶,卷起长江大海潮,把后园枯竹吹折了数竿。秦王问说:“风吹折甚么响?”唐俭答应:“园中枯竹,被风吹折数竿响!”秦王说:“取一枝来我看!”唐俭取了一枝,与秦王观看。秦王说:“原是不堪之物!”对李密道:“古人有诗云,不解文字饮,惟能醉红裙。今日你我在此,又无红裙翠袖,将何遣兴?就将枯竹为题,吟诗遣兴,不识何如?”李密欠身拱首说:“愿聆佳句!”秦王取文房四宝在手,展花笺,擎象管,写下四句:曾向潇湘胜处栽,参差翠壁满苍台。
一朝卷地西风恶,摇落谁怜伴土垓!
李密心中自忖:单讥我家亡国破!“臣亦写四句呈教!”
拂云苍玉手亲栽,饱历风霜足干材。寄语时人莫轻弃,曾从葛水化龙回。秦王观罢,想道:“这贼还有反唐之心!”二人又饮数杯,只见驿内一只老鸡,线缝雨翅,羽毛促损,走出厅前。秦王问:“这鸡!该用栖笼关锁,怎么容他到此胡行?”唐俭说:“是不堪供庖厨之物!”秦王说:“既是无用之物,留此何干!”军士连忙把棍打出去。秦王乘着酒兴,将鸡又吟诗八句:鸡老毛疏爪距苍,逢危遇困尚昂昂。
临阶全昧知高下,伸颈焉知暗与光?
残喘空劳朱氏化,衰形观伴宋宗窗。
羽摧毛折飞鸣倦,偏偶鹰鹯命必亡!
李密道:“这诗分明将鸡比我,笑我手下牙爪俱无,料不能成大事,还有害我之心!”李密也回题八句:绣顶花冠气势昂,陈仓托化岂寻常?
相呼共食心全义,遇敌争先性本刚。
唱彻阳关沉夜月,唤回红日上扶桑。
好看斗胜缠红锦,飞步金銮白玉堂!
秦王看罢,微微冷笑:“这贼刚强,仍旧不改!”只见后园中放起一个风筝,秦王问:“那是甚么东西?”唐俭说:“是顽童放的风筝!”秦王又题四句:纸鸢一井岂心坚?顷刻乘风窗里悬。
任你高飞千百尺,丝纶在我手中牵!
李密看诗自想:“分明说我反唐,便要擒拿。我日后偏要反,看他怎生拿我?”也吟诗四句回答:谁把棱棱片纸鸢,乘风缭绕五云边。
若教线断无从系,一任扶摇上九天!
秦王观诗大怒,即将近侍手内银壶,看定李密,劈脸打去,口骂:“老贼!你受我朝这等富贵,因何尚怀反心?我父皇不识奸徒,容留在此!”即忙起身离座,趱出昆明驿,同众总管进了长安城,驾回西府。次日,高祖设朝,秦王到御前启奏:“托父皇洪福!征讨西秦,薛仁杲败降,臣领胜兵,就伐了河西李轨。如今把仁杲锁禁回朝,请旨发落!着白士让、刘政会守西秦、西河!”递上功劳簿。高祖传旨,着李靖押仁杲赴市曹处斩。又传旨着吏部,赍文凭与白士让、刘政会留守两邦地方,出征将士唱名犒赏。
众将谢恩已毕,高祖问:“吾儿!昨差李密来接你,会见了么?”“父皇着李密迎接世民,与他在驿饮宴赋诗,句句都是反叛之语!现有诗在此呈上!”高祖看了一遍。高祖说:“朕知道了!吾儿,且回西府将养,来日朕自有处!”秦王并众总管辞驾出朝。不多时,李密归朝复命,直至驾前。李密奏说:“臣奉旨迎接二殿下,被挟前仇,把臣十番羞辱。若无万岁洪恩,臣命休矣!至驿参谒,蒙赐臣宴赋诗,字字毁臣!有二殿下诗在此。”呈上御案,高祖看了一遍:“朕知道了!且回银安殿将养,来日寡人自有处分!”李密谢了高祖,出朝不题。
李密当初太不仁,秦王今日尚怀嗔。
平生不作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
第十五回 桃林县李密反唐 盐冈岭建德中箭
诗:岳王坟上草离离,秋日荒凉石兽危。
南渡君臣轻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
英雄已死嗟何及,梁栋俱摧便不支。
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总成悲!
莫向中州叹黍离,英雄生死系安危。
内庭不下班师诏,绝漠全收大将旗。
父子一门甘仗节,山河千里竟分支。
孤臣尚有埋身处,二帝游魂更可悲!
良辰美景娱人意,古语新诗消客愁!
一日,唐高祖驾设早朝,只听得:一派笙歌空外下,日临仙仗五云多。
文武朝罢,齐列两班。高祖传旨:“诸卿休散!朕今日设宴,一为西府兵吞二国,贺奏凯之功;二则就与秦王、李密解释仇恨!”霎时间,筵席齐备,玳筵开玉殿,仙乐奏云间。皓齿歌金缕,纤腰舞翠盘。饮酒数巡,李密起身离座,到高祖驾前,称觞上寿,高祖说:“御弟!今日之宴,一则为贺功,二则为你与吾儿和解。你可敬一杯酒,洗涤宿怨,自今以后,欢好如常!”李密奉旨进酒,先敬了四位皇叔,次敬了东府英王,又敬了齐府齐王。秦王心下自想:“朝廷置酒,因为解释仇恨敬我,皇叔、大哥,理之当然,次该敬我才是,如何先敬三弟?”心中就有几分不悦。那李密都敬了,才到秦王席前,擎着一杯酒,双膝跪下。秦王正眼儿也不看,连忙离座,到高祖驾前,把收二国事,细奏一遍。李密因跪得长久,怒气一昏,把金钟抛落在地。秦王问:“何人失朝仪?着官校拿下!”高祖说:“吾儿!却不知道,玄邃素有心痛之疾,想是旧病又发,着官校快扶回府去将养,待病痊日来朝!”李密辞驾出朝不题。筵宴已毕,百官俱各谢恩归宅。但见:岁华如电闪,寒暑似奔梭。
李密有月余不进朝,一日,闲坐银安殿,有守门军士来报说:“大王!
门外有一壮士谓见!”李密说:“着他进来!”蔡建德行进殿阶,照旧日君臣之礼,朝见李密。李密一见建德,蓦然雨泪交流,道:“大舅!乱离之后,久无音耗,存踪何处?”建德说:“自从在翠屏川失散,各处探听主人消息。近闻人说在唐朝,今特寻到此,不知主公安否?”李密说:“一言难尽!谁想来到唐朝,高祖虽念亲情,只被秦王屡挟前仇,欺侮太甚,度日如年,无计可施,有甚好处?”建德说:“怕没别邦去?何须受制于人!”李密说:“也几次要反,只是王伯当苦谏,以此蹉跎到今。”建德说:“臣不遇主公便罢,今日天幸得见我主,务要保驾别寻去处,有何不可!只瞒着王伯当,切不可言语中走漏消息。待事成起手之日,才与他知道!”李密万千之喜。一面分付置酒款待,与建德到书院中饮宴,把前后细说一番,酒阑天晚,从人打点铺陈,与建德安歇。消停旬日间光景,李密问:“大舅!好去了么?”建德说:“主公,未好动!”那李密是性急之人,三日又问,两日又问。建德说:“还未好去!如今秦王在朝,将广兵多,待别邦或动刀兵,秦王必领人马征讨。一离长安,那时才好起手!”且不题李密之事。
话说秦王,一日升殿坐下,见殿前黄菊大开,豪气凌云,口吟数句:
万花开时我不发,我若发时万花杀!
敢与西风战一场,满林尽挂黄金甲!
赋诗才罢,旗牌官报有:“袁天罡、李淳风等令进见!”“宣至殿前!”秦王问:“你二人来见,必有什么言语?”李淳风说:“有机密事特来启奏!臣在钦天台,观见邢府娄金狗,有反唐之像。杀气虽见,事终无成,也要搅乱一番,必遭擒戮。”秦王说:“既这等,不若先令人擒了这贼,以绝后患!”李淳风说:“不可!李密虽有反叛之心,形迹尚末曾彰露。朝廷知道是挟仇,皇姑分上,也不好下手!”秦王说:“明日别定一计,差报马奏朝廷,只说恒定王项拔、历阳杜伏威造反。我自领兵出外,却把人马,屯在僻静地方。一面差探细的,窥视这贼动静。待他反事果露,那时节擒斩这贼,上下无怨!”李淳风说:“主公如此而行,不失正理!”说话之间,天色已晚,袁李二仙,辞别秦王去了。
天地浮元气,山川散夕阳。
聚枝鸣鸟鹊,归径下牛羊。
五鼓轮更到晓,三番鸡唱天明。
高祖驾设早朝,黄门官奏:“有报马等旨!”叫:“宣至驾前!”叩头启奏:“臣是潼关差来,报恒定王项拔,结连历阳杜伏威造反,侵犯边界,劫掠地方,伏乞天兵征剿!”高祖问:“谁领兵收捕两处地方?”秦工出班奏说:“臣领兵征讨!着袁天罡、李淳风保驾!”高祖准奏。秦王辞朝,一面出军不题。
话说李密闻知秦王起兵,不胜之喜,问蔡建德:“今趁秦王不在,好反出去了!”建德说:“再停数日!等秦王兵去远些,才好起手!”又过旬日光阴,建德说:“主公!如今好起马了!且瞒着伯当,明日先奏闻唐皇,只说当初在河南翠屏川,被神师惊恐之时,许下一炷香愿,到今未曾酬谢。如今请旨,要往太行山降香,看高祖准与不准?”李密说:“此计大妙!”次日早晨,高祖设朝。风定御炉香影直,日融仙掌露华妍。千官拜舞山呼,朝贺已毕,李密俯伏殿阶,高祖说:“御弟!有何事奏!”李密奏说:“臣向日因伐河南,遭神师诡计,受了惊恐,许下一炷香愿,久不曾还。今臣要往太行山降香,未敢擅便,特来奏闻。二则臣旧日麾下之人,多在山东,就往收抚,以助我主征取王世充。”高祖准奏:“御弟!你去降香,只是御妹独居不便,你与御妹同去,事毕就还,不要在彼耽搁。须禁约军士,毋得扰民!”高祖又赐路费金银,赖令便去,不必辞朝。李密叩头谢恩,拜辞高祖出朝,径回邢府。见蔡建德说:“大舅,好了!朝廷有旨,与公主同降香去!”建德说:“若同娘娘去,安如盘石!如今臣等同主公并贾闰甫、柳周臣先往潼关屯着,却令王伯当保娘娘驾,收拾细软,装载车辆,到潼关会齐!”一面着宫人通报娘娘。娘娘妆扮已毕,带了宫娥彩女,上了凤辇鸾车,出了王府。有王伯当带了半千虎贲军,保着娘娘驾行。
烟郊草径,古道深村。含笑花如识面,欢呼鸟不知名。几簇云林无限好,数声鸡犬不胜情。且说李密君臣四人,来到潼关界口,太守盛彦古,闻知邢国公同公主降香,连忙出关迎接。把李密接到帅府,施礼坐下。李密问:“盛太守!你这里有多少人马?”盛彦古说:“有三千人马!”李密说:“既有三千军士,借我一千,保娘娘驾到太行山降香!”盛彦古说:“大王!潼关的军士,保障边关,镇守信地,况朝廷不时差官点检。如要动我关上人马,须是奏过朝廷,有兵符方可调用!”李密见说大恼,“想在金塘为君之日,数十万雄兵,几百员战将,随我调遣,如今来到唐朝,要借一千军用,还须请旨,我恰守些甚么!”叫建德说:“不就此处开刀,更待何时!”急扯沙鱼鞘,晃出宝妆刀,李密掣剑在手,趱步上前,把盛彦古一把拉住。盛彦古不知情,吃了一惊,只要挣走,又被建德夹攻,一剑过去,把盛彦古砍为两段!
李密怀奸造反,开刀擅杀唐臣。
民间少壮虏为军,仓库尽皆搬运。
劫掠黎民钱钞,强搜客旅金银。
杀人放火夺乾坤,搅乱潼关界分。
李密杀了潼关守将,就动附近地方,招伏军民,收纳亡命。
再说王伯当带领半千虎贲军,保着娘娘驾,离了长安城。古驿长亭迎客使,青山绿水送行人。一路行程,将至潼关,只听得往来路人传说,李密到潼关造反,杀了盛彦古,动杀良民,残害百姓。伯当叫苦连天,捶胸跌脚,口内自言:“把唐朝好意,等闲一笔勾消!”急忙趱驾入关。公主在龙车凤辇问宫人:“为何这等喧嚷?”宫人近前来告娘娘,说:“邢国公造反,杀了潼关守将!”
才听得万民慌魏王造反,杀守官声息紧特报夫人。
言未尽唬夫人如雷震耳,唐公主离凤辇怒气纷纷。
移罗袜步金莲进门高喝,惊玄邃忙离座举步亲迎。
公主怒对魏王当厅发落,竖柳眉睁杏眼毁骂奸臣:“全不想在两京家亡国破,损三军摧将士无处存身。
剩四马上长安投唐归化,俺哥哥涵海量不记前因。
官封你邢国公称孤道寡,虎贲军银安殿御妹谐姻。
今诳主太行山降香酬愿,怎知伊潼关上杀将谋君。
我如今带宫娥还归幾甸,奏吾王兴师旅定不容情!”
玄邃听公主骂心中焦躁,面通红牙咬碎毁骂裙钗:“唐太子挟前仇教人怎住?小秦王寻歹斗委实难存!
因此上激壮怀再兴帝业,你全无夫妇意反奏吾身。
既无情同你去料成何用,倒不如先杀你断了冤亲!”
拔宝剑趱向前揪翻公主,剑过时头落地玉碎珠沉!
李密杀了独孤公主,王伯当见了,叹息不已。业已造成,势不自由,只得跟随着李密,带领招集军士一千余人,反出潼关,沿路劫掠,驱掳囚徒亡命之人,直赴南山,乘险而东。占住桃林县,改为桃林府,扯永平年号,招军买马,积草屯粮不题。
话说秦王屯军在韩城县,有探报马来报,说:“李密在潼关造反,斩了太守,又杀了独孤娘娘!一路烧毁良民房屋,聚亡命之徒,招无赖之寇,占住桃林县,僭称永平年号,搅乱地方!”秦王见报,怒发冲冠,一面差官上长安奏知高祖,一面传令起兵到桃林县去。军行流水急,马走逐风奔,旌旗灿烂千般锦,刀剑光芒万里银。大军正行,哨马报桃林县到了!
五方扎寨,八面屯兵。滚牌手,肩担定吹毛断铁刀;弓弩人,弦兜着透甲追魂箭。锦衣绣袄随王将,贯甲披袍护驾兵!
屯下人马,安歇一宵,埋锅造饭,扎垫军士。次日,秦王升帐,聚集将佐,问李淳风:“今日好出兵否?”李淳风说:“今日可以发兵!”“差屈突通、高士廉领三万弓弩手,到盐冈岭埋伏,但有敌兵追来,待他人马走尽,截断了归路,放箭射之!”二将领了将令,带人马出营,径往盐冈岭去了。又差马三保、段志玄领一支人马,到桃林县骂阵。李淳风向二将耳畔如此如此,二将道得令。
马三保英雄出类,段志玄骁勇绝伦。
一个点钢枪耀武兴邦,一个赤铜刀扬威定国。
跨下枣骝驹,飞乘掣电马。
应声挑战。有哨马报知李密:“唐秦王领人马,离城五里安寨。如今两员将带领军士,在城下骂阵!”李密说:“秦王领兵征讨别邦,缘何到我这里来?”问:“谁领兵迎敌?”王伯当说:“蔡建德,你干的好事!我这里人马粮草、谋臣武士,俱未曾齐备,轻意叫主公反唐,不知彼己,是何兵法!”蔡建德说:“不妨!兵在精而不在多,何出此言!我自去退兵!”连忙全装结束。护顶头盔散绛缨,茜袍铠甲砌鱼鳞。
追风骏马飞身跨,斩将钢刀手内擎。
带领五百军士,放开桃林城门,拥奔阵前,马三保说:“段将军!你督着阵,待我去擒拿这逆贼!”马三保纵马飞出阵门,大喝一声:“来将通名!”“吾乃蔡建德就是!”马三保说:“你这伙逆天反贼,快下马受死!”蔡建德说:“你也不识时务!谋王定霸,谁肯干休!”抡刀劈顶砍来。马三保举枪罩心刺去。
刀砍欠鞍飞闪过,枪抡镫里去藏身。
那厢奋勇扶唐主,这壁施强助魏君。
交锋约来十数合,诈败唐朝用计人。
纵马拖枪寻路走,建德痴心紧后跟。
好似苍鹰追狡兔,犹如弩箭逐飞禽。
望前赶够多时节,追到高山峻岭门!
建德追赶到岭下,转过山坡,不见了唐将。建德心慌,知是中计,兜转马复回。行不数步,只见前面擂木炮石,滚将下来,截断了归路。一声梆子响处,两哨唐军,各执弓弩,乱箭齐发。犹如张郃木门道,好似庞涓困马陵。可怜蔡建德并五百人马,被乱箭射死盐冈岭。众将收拾人马回营,参见秦王,把射死建德于盐冈岭的事,禀复一遍。秦王说:“正是生有寄,死有归!好李淳风,他说蔡落盐冈,岂能得活!”赏劳四将不题。旦说桃林县探马,飞报李密知道。李密见报,唬得坐立不牢,不觉:遥山日坠,水际烟生。几点渔灯明古渡,数声牧笛过前村。
不知天命恣猖狂,才见投唐又反唐。
若听伯当忠孝语,此身焉得涧中亡?
第十六回 野猪坡李玄邃败兵 断密涧王伯当死节
诗:明妃远嫁泣西风,玉箸双垂汉帝宫。
何似将军封万户,却教红粉去和戎!
玉貌原期汉帝招,谁知西嫁怨天高。
至今青冢愁云起,疑是佳人恨来消。
掩泪啼红别汉京,天娇含笑倚长城。
旁人莫讶腰肢瘦,犹胜骠姚十万兵!
胡天万里雪霜寒,一曲琵琶马上弹。
魂梦不归乡国远,独留青冢与人看。
歌几首吊古诗,说一回消愁话!
次日,秦王升中军帐,众总管参见。秦王问:“李淳风!今日差谁人出兵?”李淳风说:“着殷开山、刘弘基发兵挑战,着长孙顺德领一支兵伏于魏军阵后,待交战时,你二将从后哨杀来,教他首尾不能相顾,定然取胜!”二将披挂整齐,带领人马,先出营埋伏去了。且说殷开山、刘弘基全装结束:凤翅银盔稳,金星镫甲牢。绛袍笼虎体,绣带束熊腰。巨斧半轮月,长枪掉尾蛟。马骑翻海兽,出阵果英豪!
领一支人马,到桃林城下,列成阵势,应声高叫:“歹贼李密!早早出城受死!”探马报入帅府,李密问:“王伯当!如今着谁领兵拒敌?”伯当说:“令柳周臣、贾闰甫二将出战!”怎生打扮?
一个冰磨盔偏妆虎豹,一个铁兜鍪善助威严。花袍铁甲色鲜妍,宝石铺成带面。跨下浮云赤电,手擎画戟钩镰。扬威耀武出军前,魏国当朝俊彦!
领一支人马,趱出桃林城纵马临阵。各不通名打话,忙抡兵器战斗:磨旗云叆叇,擂鼓水潺湲。征尘笼日角,杀气锁天关,胜负未分锣又响,马嘶人喊伏兵添!战经十数合,只听见魏兵后哨锣声震地,闪上长孙顺德、唐俭,带领埋伏人马,冲杀过来,把魏将困在核心。贾闰甫、柳周臣,见唐兵势大,高声吆喝:“不要放冷箭!我二人愿降!”殷开山说:“既降,去了盔甲兵刃!”二将慌忙滚鞍下马,去了兵器,招集人马,临阵投降。殷开山同众将收拾军马回营,参见秦王。殷开山奏说:“臣等出兵交战,有魏将情愿受降,今在营门等令!”秦王说:“令进来!”二将来到中军,俯伏阶下。秦王问:“二将什么姓名?”二将奏说:“臣等名唤贾闰甫、柳周臣!”秦王说:“你这干人,归顺唐朝,荣膺爵禄,当思尽忠,为何谋反?”贾闰甫说:“殿下!都是蔡建德奸人,拨制李密,生心造友!若依王伯当、臣等苦谏,怎肯悖逆天恩!”秦王又问:“李密这贼,手下还有谁人?”贾闰甫说:“止有王伯当,英勇才能,再没人了!”李淳风说:“主公不要消停,快拨人马,去围了城,若迟了,李密必又逃别地方去。倘然漏网,急难捕获!”秦王即时传令起营,滔滔人马,赶到桃林城下安营。
秦王升帐聚将,差马三保、段志玄、殷开山、刘弘基、屈突通、屈突盖、高士廉、武士护,领人马分头围困各门,以防李密逃窜。“若是王伯当出城迎敌,不许放冷箭伤害性命,要招降他!”众将领了令旨,披挂出营,着军士密匝匝围住,铁桶一般,困了各门,差军轮番毁骂。有守城军士来报李密:“有大势唐兵,不知其数,围了城池,在城下挑战!”李密与伯当说:“如今兵寡,不可与敌,我们杀出城去,投江陵若何?”王伯当说:“主公!不妨,臣保驾杀出城去。待杀得一条活路,就好往别邦去了。想昔时张飞断桥,喝退曹兵,赵云当阳抱主,臣何惧哉!主人不要停留,就杀出去罢!”李密急忙结束齐备。王伯当果实英雄:盔分双凤翅,甲束虎筋绦。人如跳涧虎,马似出潭蛟。腰悬安国剑,手执定邦刀。天生忠勇士,四海姓名标!
领着一支人马,开了桃林城。王伯当一马当先,拥奔阵前,各不通名交战!喧天征鼓响,震地战锣鸣。征人齐呐喊,拥出众魔君。
欠鞍龙探爪,离镫虎翻身。急把钢刀砍,忙将画戟抡。
舍身争世界,拼命赌输赢。伯当真虎将,独战八将军!
秦王在中军瞭阵,瞧见伯当刀法精熟,武艺高强,连声喝采!心下自想:“若得伯当投顺,何愁天下刀兵!我这里将广兵多,恐一时误伤性命,可惜这员忠勇之将!”忙传令:“鸣金收军,放伯当走了罢!”李淳风说:“正东上将士,放一条路与他去!”伯当紧护着李密,前后遮拦,纵马如飞,往前逃窜去了。余军尽皆投降。秦王问李淳风:“我意欲伯当归顺,只恐损他性命,以此故放他走。又虑纵虎归山,用何计策,可以擒斩逆贼,归顺伯当?”李淳风说:“臣量看阴阳,李密气数已终,不久身死,所以臣放他东去。如今把人马星夜抄小路,到邢公山埋伏等候。此地乃李密败亡之处,主公虽则爱惜英雄,臣谅伯当尽忠于魏,不肯归唐!待追护之时,观其动静图之!”秦王即忙传令,趱人马起程。
且说李密同伯当干路趱行,到一去处,地名唤做野猪坡。坡下见一个猪,把一只犬咬倒在地。李密心中不平,连忙拈弓取箭在手,扯开弓一箭,指望射猪救犬。也是无意,仓卒中,不想一箭倒将犬射死。原来李密本像星是娄金狗,正射着自家本命。古语云:祸福无门,惟人自招!李密行过了野猪坡,前面遇着一座高山,止有一人一马的路。伯当说:“主人!路险径狭,骑不得马,只好牵着走。”伯当在前引路,李密随后,一边是峭壁巅崖,一边是深溪阔涧,涧内顽石狼牙,如刀剑一般,险峻得紧,鹰飞见此也愁,所以名鹰愁涧!你看:清波浩荡,怪石嵯峨。寒声混混潄琼瑶,地骨巉巉生剑戟。黯黯洞中藏虎豹,沉沉涧底隐蛟龙!
且说李密马走得歪了些,眼一叉,踏一个空,那马掉下涧去。李密慌忙一只手攀着一株树,一只手带着马缰绳,口叫:“伯当快救吾难!”伯当回头一看,连叫:“主公放手!如不放,连主公也要堕下去!”李密见说,把手一放,亮响一声,那马撞死在鹰愁涧内。李密问伯当:“如今没了马,怎么行路?”伯当说:“主公不妨,若遇交战之处,臣便要马,若是行路,主公骑着臣的马!”君臣过了险峻之岭,行至旷野郊原。李密问:“伯当,肚中饥饿,怎生是好?”伯当说:“主公!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是有钱也没买处!”又行过数里,见一所茅庵草舍。正是萧疏临野店,寂寞访穷居。门首站着个年老婆婆,但见:苍颜秀洁,古貌精神。皤然两鬓集银丝,皓似一团窝雪髻。葛藤挂杖,班班曲曲似龙蟠;念佛数珠,整整圆圆如玉露。岂知茅舍村中老,自是瑶池队里仙。伯当趱近前去,道:“婆婆作揖!我主人行路力乏,有饭借一碗充饥!”婆婆说:“有!请进来!”君臣行进草房坐下,婆婆转入后面,托出两碗饭来,口中说:“山野之处,没有什么好嗄饭,止有一块鹿肉,不知中吃不中吃?”李密说:“鹿肉最好,拿来!”那婆婆取出鹿肉,口内说:“没有刀,切不便!”李密说:“拿来!我有刀在此!”婆婆递与,李密接过鹿肉,身边取出杀独孤的火星剑来,把鹿肉连割几刀,再割不动。婆婆说:“拿来,我割!”李密将剑连肉递与婆婆,婆婆接剑在手,道:“外面来的是什么人?”李密与伯当往外一瞧,转眼之间,婆婆化一阵清风不见了。只听见半空云端里,叫一声:“李密!吾不是别的,上界宜山老母就是!当初赐剑与你之时,要你遵依,不犯盛、独、鹿三个字,怎么违拗?一件也不依!若依得全美,还有三年天下。今逆天命,上界着我取回!”说罢,金光四散,再不见些踪迹。李密道:“怎么解盛、独、鹿三字?”伯当说:“潼关斩盛彦古,又杀独孤娘娘,今遇鹿肉,又将此剑来割!”唬得李密半晌痴呆。
伯当说:“主公去罢,不要迟延!”君臣二人,行得数里之地,不觉天色已晚。前边一所古庙,二人进内歇下,捱至五更,趁星月之下,又趱程途。只见一个女人,站在溪边,口中自言自语:“二位将军!前面邢公山,断密涧到了!”李密听见,心内自想:“唐朝把我官封邢国公,我的名又是密字,他怎么说邢公山,断密涧?想是死绝之地了!”李密趱近前来,口称:“请问娘子!前面是甚么去处?”连问数声,再不答应。李密大恼:“我不问你,口中自言自语;及至来问,又不答应!”李密说:“伯当!取腰刀过来!”伯当取刀递与李密,李密一刀过去,把刀砍做两段,女人端然不动。李密大惊,上前仔细看:“呀!原来是石人!”李密长叹数声,对着石人,口道八句:一拳顽石在山林,巧匠良工琢就人。素脸带霜铺作粉,太阳消雪汗淋身。不梳云髻千年整,懒画蛾眉万古新。久立溪边无个事,此身应作望夫君!
李密道罢,君臣又行。前面一座山岭,路旁有一石碑,上写着:“邢公山,断密涧。”
刚来到山涧边,只听得炮响一声,闪上唐朝埋伏的大势人马,麻林相似,四面围聚将来,把李密、伯当铁桶一般困住,果然插翅难飞!一边是涧,三面都是雄兵虎将。总管中有盛彦师,就是盛彦古的兄弟,睁圆虎眼,怒咬银牙,擎着一杆枪,看定李密,喝声:“老贼!你在潼关杀了我的哥哥,今日正是报冤之际!”一枪径望心窝里刺去。李密心慌,往来一闪,只听得泙湃一声,失脚掉下断密涧去。王伯当怕伤了主,也跳下涧去,遮护着李密身躯。众总管张弓搭箭,往下要射,秦王说:“且不要射!我与李密有仇,与伯当无仇!我如今要招降伯当!”一骑马趱近涧边,高叫一声:“王伯当,我与你今日无仇,你归顺我唐朝,定不亏负你!高爵重禄,拜将封侯,若不归降,决死乱箭之下!”伯当只低着头,也不答应,佯为不睬。
太子临岩呼烈士,储君立涧问君臣:“当时李密囚吾日,哪想同宗共祖情?
不赦幸人将诏改,吾身方得转西秦。
至今深感三贤士,料想将军晓此因。
神祸金墉生怪鼠,天灾洛口化为尘。
时衰巧中神师计,火灭烟消百万兵。
四马投唐归顺主,神尧德量果洪深。
国公封你银安殿,臣宰和王一处存。怜你鳏居劳圣虑,又将御妹配为婚。
狼心野性全如旧,叛逆阴谋反背恩。
一到潼关诛守将,忍将公主受非刑。
沿途掳掠残良善,烧毁城居损万民。
刀剜马践难偿命,今日身亡莫怨人。
你王本是娄金狗,罪谪尘凡强做君。
楚汉争锋当日事,张良弃楚做刘臣。
贤豪若肯归唐帝,衣柴腰金极品尊。
若道一声言不肯,登时乱箭送残身。
忠贤好把心思忖,见有金牌扣涧门!”
说罢伯当回太子,“储君枉自废心勤。
死是魏王朝内鬼,活为李主殿前臣。
君臣甘愿联尸死,地府相随永不分!”
众总管说:“主公!伯当既不肯投降,开弓放箭罢!”秦王说:“且住!待我再劝谕他一番!”
西府秦王重扣涧,邢公山下问将军:“改邪归正真男子,背暗投明称俊英。
择主匡扶明哲士,相枝栖宿是良禽。
若还不把唐朝顺,死后甘心莫怨人!”
虎将开言回太子:“金枝不必再伸论!
忠臣岂肯重投主,烈女何曾嫁二人?”
秦王说:“既这等,众总管政箭!”
唐朝总管十八路,都持硬弩放雕翎。
不肯容情齐下手,满满弓开似月轮。
箭似飞蝗如骤雨,一双龙虎血流津。
伯当解甲遮王体,弃命挨身护主人。
马上秦王频叹息,鞍轿太子自评论:伯当虽尽忠和孝,可惜轻身死暗君!
秦王令众军士把王伯当尸首打捞起来,浑身箭杆,尽皆取下,备一口棺木装了,埋在邢公山涧边,有块石高数尺。秦王赞伯当几句,勒成碑碣:李密雄图霸与王,邢公山下叠尸亡。
时来巩洛仓盈谷,运退金墉鼠耗粮。
丧国亡师因伐郑,残躯断首为谋唐。
生前枉聚千员将,哪有全忠似伯当。
秦王分付,把李密的尸抬去,首级取将下来,用木匣盛了,交付与唐俭、盛彦师二人,送上长安见朝廷,把反情一一奏闻。二将辞别了秦王,径上长安。秦王传令:“人马起营,到桃林县安民!”
魏王何事起奸谋?国破家亡不转头。
一品受恩心未足,直教身丧涧中休!
卷三
词:我爱春,春意好。山嘴吐时烟,墙头戴芳草。黄鹏骂杏花,惹得游蜂恼。海棠憔悴牡丹愁,只恐韶光容易老。
我爱夏,夏日长。玉碾棋声碎,罗翻扇影凉。南风卖奇货,满路菱荷香,蝉在绿荫深处噪,也须回首顾螳螂。
我爱秋,秋色楚。篱菊忆陶潜,征鸿唤苏武。黄叶落空阶,随风乱飘舞。双双社燕数归期,旧巢应待明年补。
我爱冬,冬日闲。烹茶融雪水,曳杖看冰山。戍唱征衣曲,将军夜渡关。若过渔翁堪入画,一蓑披得冻云远。
春去夏来秋复冬,光阴似箭转如蓬。
暂停四景闲人句,且说归唐大将功!
第十七回 魏玄成抱竿哭主 徐世勣被说降唐
话说唐秦王起兵,先到桃林安民不题。且说唐俭晓行夜宿,渴饮饥餐,来至大国长安,进城天色已晚。天外暮山紫,林间夕照红。晚景不题。
次日,高祖驾设早朝。只见:御炉香蔼黄金殿,潜济衣冠拜冕旒。百官朝拜已毕,唐俭、盛彦师出班启奏:“臣随二殿下征讨王项拔、杜伏威,闻报李密在潼关造反,斩了盛彦古,杀了独孤娘娘,占住桃城招军买马,积草屯粮。二殿下恐李密招集群党,侵犯地方,以此撤军下桃林,将李密追至邢公山、断密涧擒斩。先差臣二人回朝启奏,二殿下到桃林安民。事毕,就领人马到恒定、历阳去!”高祖见奏,雷霆大怒,连骂:“背义忘恩的反贼!怎么杀了御妹,又杀守关之臣,把朕的好意,悉付流水!”传旨向云阳市里,立数丈高竿,悬挂反贼首级示众,钦赏盛彦师添拨三千人马,守备潼关,着官校护送独孤娘娘灵柩回朝。又差唐俭带领花缎羊酒,到边享贺秦王。二将领了旨意,盛彦师赴潼关守备,唐俭竟往西府去了。正是:朝朝红日升沉,夜夜冰轮起落。
把李密首级,才号令得三日,有一白衣秀士,威仪整整,文质彬彬,走到高竿之下,两手抱竿,将李密兴废哭诉一番:倘秀才临两泪倾,伤情惨戚忆王孙。
抱竿痛哭声声慢,乌夜啼悲想魏君。
早信茂功端正好,二郎神谏邴原真。
三贤贬谪梁州序,赚煞雄师百万兵。
虞美人家亡国破,满庭芳草化为尘。
混江龙主无投奔,滚绣球抛弃谏臣。
四块玉临唐帝辇,双双龙虎谒金门。
神尧传下元和令,贺圣朝宣宰辅臣。
重叠金銮参圣主,感皇恩赐玉芙蓉。
一枝花配成姻眷,沉醉蓬莱凤阁春。
不恋殿前欢乐好,诈行香愿出西秦。
秦王怒发三台令,虎将雄师驻马听。
断密涧沉如梦令,蓦山溪里箭折身。
忙将三换头诛落,驾夜行船上玉京。
高祖喜春来首级,悬竿哨遍四方民。
迎仙客诉多时节,闪过哪吒数队兵。
挂金索绑白襕士,拥入朝天见帝君。
魏徵哭诉未绝,众军校说:“这人好大胆!不遵圣旨,抱竿而哭,必有原故!”连忙走近前来,把白衣秀士拿住,拥至朝前等旨。高祖正视朝,黄门官奏:“有白衣秀士,抱竿痛哭李密,如今绑在朝前!”高祖说:“拿来!”拥到驾前俯伏。高祖问:“你是李密手下什么人?”魏徵不答应。高祖又问:“你是他的文官,还是武将?莫非至亲契友么?”也不答应。高祖大恼,说:“既不回话,斩首报来!”魏徵仰面对天,应声高叫:“唐不及汉!”高祖说:“且放转来!”遂问:“怎么唐不如汉?”魏徵道:“昔日汉高祖与楚霸王,结义八拜为交。高祖为兄,项王为弟。后来霸王与汉王争夺江山,霸王因兵败,自刎乌江。汉高祖心下不忍,将霸王尸首,用王礼殡葬。今陛下与李密宗亲,非同汉楚结义之辈,虽则李密谋叛不忠,斩之以彰国法。万岁乃仁德之君,岂忍将李密首级,悬竿号令?”高祖问:“你既然通今博古,为何不言名姓?”魏徵说:“臣得罪于二殿下,以此不敢通名!”高祖道:“就有罪犯,寡人俱赦!”魏徵道:“臣是魏徵!”高祖见说,惊讶不已:“险些失误了贤士!吾儿世民,不亏贤士改赦,岂有归日?朕御屏上现写三位的名姓,久慕不忘。今得见卿,天之幸也!”便欲封官赠职。魏徵叩首说:“若蒙圣上洪恩,敕放魏王首级,待臣殡葬之后,方敢受爵!”高祖准奏,传旨:“收了李密首级,选地殡葬!”魏徵陈说祭仪,拜奠已毕:“臣今日辞主投唐去也!”归朝朝拜高祖,山呼万岁。高祖钦赐花缎,官封东宫洗马。魏徵当驾谢恩。
高祖又问:“今遇先生,已遂大愿。不知秦、徐二贤,今在何邦?”魏徵说:“秦叔宝在河南东郑王处,徐茂功谪官在黎阳。此人足智多谋,运筹决策,兼晓阴阳术数。若得茂功归唐,群凶不足虑也!我主如要此人,臣去说他,匡扶社稷,若何?”高祖说:“思念三贤,如渴求浆,如饥待食!今既知踪迹,就烦先生一往!”高祖亲修一道旨意,付与魏徵。魏徵拜辞出朝,卸却冠裳,穿上绅衣幅巾,带了仆从,径往黎阳城去,只见:山横鸟道,路绕羊服。数家烟火深林,几处花村犬吠。夜宿月留茅舍影,晓行鸡度竹窗声。
不题魏徵行程,再说唐秦王安抚已毕,把人马趱到恒定,离城五里安营,屯下人马,安歇一宵。次日升帐,传令着刘弘基领三千人马,到恒定城挑战。刘弘基披挂上马,领军出营,直临城下骂阵。有恒定哨马,来报漫天王,王项拔急聚将佐,商议出兵。骁将张凯曰:“某愿迎敌!”王项拔大喜,赐酒助威。张凯顶盔贯甲,点三千人马,趱出恒定城,排开阵势。张凯擎刀跃马,拥出阵门。刘弘基大喝一声:“天兵到此,还不早献城他,安敢拒敌!”张凯也不打话,拍马舞刀砍来。战不数合,被刘弘基一枪,把张凯刺于马下,砍倒旗竿,乱杀恒定人马。刘弘基奏凯回营,秦王不胜之喜,书上稽勋簿,赏劳不题。
再说恒定哨马飞报漫天王。有参谋许范曰:“唐兵虽胜,其气必骄!今夜分兵去劫唐营,出其不意,必获全胜!”漫天王喜其谋,即命护卫将军苏洪、吕翔,领一支兵,劫中哨。王世才、柳瑾领一支兵,劫左哨。高胜、吴守方领一支兵,劫右哨。漫天王带领副将周劭、范金,领一支兵,压阵策应。分拨已定,众将披挂,整齐人马不题。
且说秦王在营与众总管正议军情,蓦然起一阵狂风,险些儿把帅字旗刮折。李淳风奏说:“今夜主有贼兵劫寨,就计破之!”忙传军令:“左右俱掘下陷人坑,把人马四面埋伏,屯着空营,悬羊擂鼓,饿马提铃,虚设灯烛,埋伏人马。但听号炮一响,就把贼兵围剿!”又令:“殷开山、高士廉二将领二千铁骑,埋伏于恒定城东门两旁,倘贼兵败回,不许放他入城!”各门俱令将士把截归路。调遣已定,众总管带领人马,分头埋伏去了。再说漫天王王项拔,众将装束停当,到了二更时分,军尽衔枚,马皆勒口,一拥出城,径奔唐营。不知高低,都跌下陷坑。唐营放起号炮,四面埋伏的兵,如山崩水涌,围裹将来,把王项拔三路人马,尽投入陷坑。王项拔见中了唐家计策,急退兵回城,被殷开山、高士廉挡住归路。王项拔无心恋战,拍马转身就走。殷开山骤马赶上,举起醮金斧,当头砍去,王项拔死于马下。周劭、范金尽皆抛戈乞降。殷开山说:“既降,叫开城门接驾!”二将趱近城,叫开了门,同参谋许范见了殷开山。开山分付军士,不许伤害平民,止将王项拔一府人口,绑赴军门。次日,满城百姓,香花结彩,周劭、范金、许范随着殷开山,到营见了秦王,迎接进城。王府坐下,三人朝见秦王:秦王把王项拔家属滴库远边,其余将住,随军听用。安抚黎民,,改换旗号,设宴庆赏功臣。着李大亮镇守地方。仓库俱已宁溢,传令起兵到历阳,;收社伏威去,剑指华山山欲裂,马饮长河河欲竭。
驱兵直下历阳城,刀头不染生灵血!
有日,兵至历阳,离城十里安营。秦王升帐,两边排列将佐,号令军情,商议出兵。总管袁道泰奏说:“臣旧日与杜伏威有一面之交,此人虽是武将,情性闲雅,有儒者之风。臣今亲去招安,必然归顺。”秦王大喜:“卿当用心安抚!”袁道泰辞王出营,上马扳鞍,直至历阳城下。叫巡城头目:“快通报杜将军知道,说敌人袁道泰相访!”军士报入帅府。杜伏威即出城迎接,同袁道泰径至帅府,分宾坐下。杜伏威说:“故友不聆教益,倏三载矣!”袁道泰说:“兵火间隔,瞻仰无从,渴想之诚,神游梦聚而已!”杜伏威问:“故友从何处来?官任何邦?”袁道泰说:“某仕唐朝,职叨总管。今随二殿下征伐王项拔,俱被擒剿。就兴师到此,雄兵猛将,势若丘山。某思与兄素忝知爱,岂忍袖手旁观?其奏过殿下,奉旨特来招安将军。况殿下乃仁德之主,敬贤礼士,驱士马灭烟尘,十有六七。某恐火燎昆山,不分玉石。且将军素怀忠义,安忍戕害生灵?若归顺唐朝,必当重用!高明裁夺!”杜伏威说:“既蒙教谕!吾亦闻唐朝宽厚,敢不从命”即同袁道泰上马出城,径至唐营,趋入中军拜降,请秦王驾入城。秦王带领将士,大势人马起营进了历阳城,帅府坐下,大小官员俱来朝贺。杜伏威献上人口文册,秦王暂封杜伏威总管之职,随军听用,着温大雅守备城池。安抚已毕,一日,秦王传令,收拾人马回桃林县不题。
再说魏徵行程,非止一日,来到黎阳,进了城门径至徐茂功府门首,将一纸缄,付与阍人传进。茂功看了姓名,整冠束带,出来迎接,把魏徵邀进府中,各叙寒温,分宾而坐。茂功问:“魏大人!一向在于何处?功名事业若何?”魏徵说:“小弟守困在家,因念故友,远来相访!”茂功说:“大人来得却好!我在家正没兴趣,今荷宠临,且在舍下盘桓几时!”把魏徵请入书院坐下。不多时摆下酒肴。清泉酿西,碧溪钓鱼。玉瓯中饮浮莲子白,雕盘内爪嚼水晶寒。二人饮酒间,把李密兴废事,谈论一遍。只见家童来报说:“外面有一将官,背着黄宣,说漳南有旨到来!”茂功说:“大人请坐!我去看一看就来。”连忙起身出外。果见一员大将:凛凛威风气势昂,熊腰虎背半戎装,袋中紧扣弓和箭,鞘内深藏宝剑光。茂功把将官接到厅前,那将官把旨意放在桌上,却与茂功施礼,茂功问:“将军何邦至此?有何荣干?”那将官答道:“末将奉漳南夏王差来,苏定方就是!久仰先生大名,特来相请,匡扶社稷,伏乞俯从!”即速命驾。茂功说:“不才空有虚名,素无实学。弃功名如敝履,视轩冕若浮云。甘分渔樵,不愿出仕巴久,烦将军拜复夏王,休怪有妨来命!”苏定方再三礼请,茂功坚执不允。定方取了旨意,长揖而别,返回漳南去了。
茂功转入书院,魏徵问:“先生!何邦来请?”茂功说:“夏王窦建德,着苏定方来请!我因不愿为官,回复去了。”魏徵说:“先生为何不愿出仕?”茂功道:“大人!世乱人愁,鱼龙混杂。想我魏王这等富贵,三年之间,国破家亡。小弟曾道芜词数句,说与大人知道!”
细推今古不须愁,何用苦营谋?玉堂金屋今安在?都翻做牧野荒丘!兔走鸟飞不住,花凋星散难留。百年光景水浮沤,一枕梦庄周。始皇定下千年计,才三世,国祚移刘。倒不如逍遥散诞,无虑无忧!
魏徵说:“先生高尚,名利两忘。这次如有别邦相请,先生不去,千万荐举魏徵一往!”茂功说:“领教!”语话间,断云遮落日,新月下瑶天。分付家童:“整顿铺陈,与魏大人安歇!”晚景不题。
阴阳易换,一日茂功与魏徵闲叙之间,家童来报:“又有别邦使臣请见!”茂功即起身走出外面,见来使青袍皂带,羽扇纶巾,有一童子捧着礼物。茂功相见,施礼坐下,那来使拱手言曰:“某乃桓法嗣便是!奉河南东郑王旨,久仰先生重望,如雷灌耳,特来拜请辅佐!谨奉币帛伸敬,万希同往!”茂功说:“郑王错请人了!我若有高见,我魏王当日不中你的神师妙计!况今多病,不得从命!”桓法嗣执意相请,茂功正色而拒。桓法嗣心下有些不然,道:“你不去便罢,我奏过朝廷,起兵来拿你,不怕不从!”茂功微微冷笑:“这贼,也未知你拿我,我拿你!”桓法嗣含怒出府,纵马回本邦去了。茂功回进书院,魏徵又问:“是哪邦相请?”茂功说:“东郑王着桓法嗣这厮,备礼来请。想魏王中了他的计,兵丧国亡,吴越世仇,纵要出仕,也不受他爵禄!”魏徵说:“先生论得极是!河南委实不该去。前者漳南窦建德,也不是北民之主。”茂功说:“不逢真主,去也徒然!”魏徵道:“曾闻先生言唐朝真命天子,倘若相请,去也不去?”茂功说:“若是唐朝有命,岂不归顺?”魏徵说:“原来先生有意于唐!实不相瞒,我已归唐,果然宽仁厚德,敬贤爱士,有三代之风。因慕先生,特着小弟来相请!那高祖:思君犹胜荆山玉,爱你还过瀚海珍。
轮帛敬迎安国士,弓旌奉聘干邦臣。
贤兄速把行装治,同上长安谒圣君!”
茂功说:“多蒙大人挚引,谨当从命!”魏徵取出旨意,双手高擎,口称:“徐大人接旨!”茂功忙排香案开读:窃闻天生创业之君,必资辅佐之臣。故轩辕得风后而天下治,文王遇子牙而周室兴。成汤聘伊尹于有莘,武丁征傅说于版筑。兴王图治,厥茂功哉!朕幸蒙大眷,为兆民主,自揣德薄,夙夜匪胜,思得幽贤臣扶不逮。兹者洗马魏徵,荐尔徐世勣,瑚琏之器,萧曹之才。朕令即遣魏徵恭聘,请赴朝端,为朕股肱,勿辜颙望!
武德一年八月十二日读罢诏书,茂功望阙谢恩。唤过书纪郭孝恪曰:“吾所属之境皆魏王城池。吾若献于朝廷,是自邀功,心实愧耻。如今将管辖州县,你可上长安献于高祖。”郭孝恪领了户口文册,辞别茂功上马,径往西秦去见唐高祖。茂功说:“魏大人,我如今洛口关请邴原真、邴原直同去投唐,何如?”魏徵说:“先生举贤荐能,有何不可?”茂功即时修书,付与家童,径到洛口关,见了邴原真呈上书。兄弟二人看了,商议道:“徐军师才识高远,他归顺的,一定是真命天子,时不可失!”即忙分付从人,准备车辆,收拾细软,并家属人等,尽行装载。二将上马,趱出洛口关,行至黎阳进了城,来至茂功门首下马。家童通报。茂功迎至当厅,施礼坐下,各叙阔别之情。一面把邴家宅眷邀入后堂,夫人款待。
魏徵说:“徐大人!早治行装,同宝眷上长安去!”茂功说:“家小且缓,待见过圣上,再取家小不迟!”邴家二将俱说:“言之有理!”各人安整家小,带童仆数人离黎阳城去。一代明君一代臣,时来龙虎会风云。
他年图画凌烟阁,青史遗芳识姓名!
第十八回 桓军师初犯伊州 唐秦王二下河南
诗:得失荣枯总在天,机关用尽枉徒然。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何穷螳捕蝉。
无药可医卿相寿,有钱难买子孙贤。
但存善念随缘过,便是清闲自在仙。
莫入州衙与县衙,劝君勤俭作生涯。
池塘积水须防旱,田地勤耕足养家。
教子教孙并教艺,栽桑栽柘少栽花。
是非闲事都休管,饥只加餐渴饮茶。
警心要语君须记,创业功勋更可闻!
不题徐、魏二人等上长安,且说河南东郑王,自从翠屏川战胜之后,兵精粮足。一日,设朝已毕,宣军师桓法嗣、驸马单雄信、大将军郭士衡,上殿商议军情。郑王说:“今日唐秦王征讨列国,正遇多事之秋,无暇远图。朕要起兵,先取伊州若何?”桓法嗣说:“主人妙算,正合臣机!不可迟延,宜速调遣。”郑王即传旨,封桓法嗣总督诸路军马大元帅,驸马单雄信为副元帅,郭士衡为先锋,周武、艾先为殿后,郝萌、石赞为左监军,杨佐、雷延为右监军,长孙安舍、王元、周文英、徐成为游击将军,策应军马,张永道、燕义管理粮草。众将领了旨意,辞驾出朝,全装披挂,下演武场,整点五万人马,长驱大进,杀奔伊州。好似:数万虎狼行野径,一群虎豹出山林。兵至伊州,傍山扎寨,近水安营,埋锅造饭,屯住人马。桓法嗣、单雄信坐下中军,唤先锋郭士衡、左监军郝萌出军。二将结束齐整,带领三千人马,各执兵器,上马出营,直至伊州城下,排开阵势,应声讨战。伊州总管张善相,正坐帅府,峭马来报:“东郑王差桓法嗣,领兵十余万,离城十里安营!今有二将在城下骂阵!”张善相闻报大恼,分付军士:“备马来!”带了副将云龙,披挂完备,开放伊州城出兵。两阵排开,张善相出马骂曰:“逆天反贼,焉敢侵犯吾境!快下马投降,免遭刀剑之苦!”郭士衡喝曰:“你好不识时务!天下者,乃天下入之天下,何敢妄出此言!”抡枪跃马,杀出阵来。张善相举刀就迎。二将战有二十余合,郝萌见战不过张善相,举方天戟临阵助战,这阵上云龙抡三股叉敌住郝萌。四将使剑抡枪,睁眉怒目;四匹马左盘右踅,吐雾喷云。从巳杀至酉刻,不分胜败。天色已晚,各鸣金收军。次日桓法嗣、单雄信升帐,聚下将佐。桓法嗣唤过周武,分付:“你今日出阵,许输不许赢!”附耳低言。又唤石赞、燕义,分付:“如此如此。”三将披挂,领了人马,各分头去。且说周武临城搦战,伊州哨马报知张善相。有骁将高翔曰:“某愿领兵退敌!”张善相曰:“将军用心!”高翔披挂完备,点军出城,排开阵势。两阵上摇旗呐喊,二将也不打话,挥刀舞剑,纵马交锋。战够十合,周武虚砍一刀,拨转马诈败而走。高翔不舍紧追。赶六七里之地,只听得一声炮响,两哨伏兵截断归路,围裹杀来,周武回马往前杀来。高翔举刀迎敌,被石赞拈弓搭箭,一箭射来,正中高翔锁喉,坠马而死,砍倒旗竿,混杀人马,得胜回营。桓法嗣大喜,赏劳众将,书记功劳簿。传令说:“兵贵神速!”发兵围了伊州城,层层叠叠,铁桶相似,张善相添兵防守,一时攻打不下。单雄信令附城竖立云梯,只见城上矢石擂炮,乱打下来。王兵围有月余,张善相每日出兵交战,互相胜负。城中缺粮,张善相一面差人上长安,急取救兵接应。因秦王征讨在外,无暇发兵救援。以此伊州城内绝粮,人民饿死者大半,军士缺食,不能出战,城被王兵攻破。张善相奋勇,格杀数十人,气力不如被擒,拥见桓法嗣。法嗣以言抚慰,欲招降张善相。相骂曰:“吾受唐朝爵禄,城陷当死,岂从寇贼邪?不日天兵临城,汝等皆为肉泥!”骂不绝口。桓法嗣大怒,命推出斩之。后来奏闻高祖,高祖叹曰:“朕负善相!”封其子为襄城郡公,这是后话。且说桓法嗣挂榜安民,扯东郑王旗号,着郝萌镇守,起人马回河南不题。
且说徐茂功、魏徵行程,正遇融和风景:五岳朝天忙上马,将军桂印便登程。
只因楚汉争锋日,却使苏秦佩剑行。
双蝶戏梅花畔绕,群鸦噪凤满山鸣。
桃红柳绿融春景,天地平分昼夜停。
顺水鱼儿行得紧,剑行十道去如云。
樱桃九熟春将尽,绿暗红稀夏又临。
正马军随诸将帅,梅稍月照夜行人。
时来龙虎风云会,齐步云梯上玉京。
正行程,徐茂功问说:“魏大人!二殿下不知在朝中,不知领兵在外?”魏徵说:“我离长安时,闻殿下征伐恒定,又下黎阳,如今说屯军在桃林县。”茂功说:“既在桃林县,我们先见二殿下!”二人来至桃林城,到了帅府门首下马。徐、魏整顿衣冠参谒。
一个章甫衣冠披鹤氅,一个角巾软带亸深衣,一个威仪整整,一个相貌堂堂。一个开疆展土晓兵文,一个翊国安民兴礼乐。居然天府三台客,来佐开基创业君!
旗牌报进帅府,行至厅前参见秦王。秦王连忙起身,走下阶前,左手挽住魏徵,右手挽住徐茂功,口称:“二位恩人,请起!当日在金墉,若不亏三位贤士取救,我世民岂有今日?”问:“下面二位是谁?”茂功说:“此二人,名唤邴原真、邴原直,也是魏王手下的谋将,与臣同来投谒!”二将把洛口关地理文册呈献。秦王说:“邴家二将,遥授总管之职,待奏过朝廷,给文凭实授!”二将谢了恩。秦王分付设宴,相待茂功、魏徵,共席而饮。秦王问:“你四人在何处相会而来?”魏徵说:“万岁将魏王首级,悬竿高挂号令,臣偶然经过,不忍,抱竿而哭,被官校拿见朝廷。蒙主恩赦臣罪,封臣洗马之职。因万岁问及茂功、秦琼下落,臣奏过朝廷,往黎阳邀请茂功。茂功又招邴家二将。路近桃林,先来参谒殿下!”
正话间,旗牌来报:“有本邦天牌等令!”进帅府叩头,奏说:“今有王世充着桓法嗣领兵,侵犯伊州,围城日久,粮绝城陷。总管张善相不屈,骂贼而死!今万岁旨意,着殿下收捕平定之日,不要归朝,就领兵征伐河南!”秦王说:“知道了!你回朝启奏父皇,恒定、历阳地方,俱已定夺,即起乒征剿王世充!”天牌辞了秦王出府,上马径回长安去。
且说茂功遍观唐将,内中贾闰甫、柳周臣。茂功问:“你二将几时来归降的?”贾闰甫将魏王投唐,并蔡建德造反之事,细说一遍。茂功道:“俱有个巧处,我正要你二人用!”连忙取讨文具,拂开云锦花笺纸,写就勾龙聚虎文。修下一封书缄,付与二将。茂功说:“你二将休要耽搁,先到河南寻着王珪,把我这封书悄悄递与他说,唐军一到河南,就要勾引金塘众将投唐。我这里先取复了伊州,就到河南来也!”贾、柳二将接书,辞别秦王与茂功,趱出桃林县,往河南去了。一日,秦王坐下帅府,传令起兵,再取伊州城去!
画鼓喧天响,铜锣震地鸣。
旌旗明锦绣,高烛照乾坤。
磊落能征马,骁雄惯战兵。
枪刀如雪皎,弓箭似麻林。
正是百万貔貅随獬豸,一群彪豹簇麒麟!正行之间,哨马来报:“伊州城到了!”秦王传令安营,屯下人马,安歇一宵。次日,秦王升帐,众将参见。秦王传令:“着长孙顺德领兵!”顺德全装披挂,领三千人马出营,临城搦战。
王将郝萌,正坐帅府,小卒来报说:“唐秦王领大势人马,离城五里屯营。今有一员将官,领人马挑战!”郝萌见说,分付:“备马来!”顶盔惯甲,插箭弯弓,手擎方天戟,点起三千军士,拥出城来,排开阵势。二将也不打话,骤马飞出阵来。一个使大砍刀劈去,一个使画杆戟刺来。钢万施闪电,画戟走银蛇。战有十余合,郝萌气力不加,拨转马往伊州逃回。长孙顺德放马后追。郝萌逃进了瓮城内,一员将擎着刀,喝一声:“贼将哪里走!”郝萌措手不及,被斩于马下,砍了首级,招安军士。见了长孙顺德,一同回营,参谒秦王。秦王问:“你是何人?”那将启复:“臣是总管张善相副将云龙,因贼兵围城日久,救兵不至,粮绝城陷。主将骂贼而死,臣改姓隐迹,以候天兵。今贼将败回、出其不意,斩首来献!”秦王赏云龙斩贼之功,着于筠、云龙镇守地方。安抚已毕,传令起兵。
且说贾闰甫、柳周臣扮作经商客旅,一路行至河南。进了城,行到王珪门首,说与管门军士:“通报一声,有乡亲相访!”军士连忙入府通报。王珪说:“请进来!”二人行进厅前,王眭下阶迎接施礼,各叙间阔之情。邀入后堂,分宾而坐,置酒款待。三人把魏王的事迹谈论一番。贾闰甫身边取出茂功的书来,递与王珪,嘱付不可泄漏。王珪说:“知道了!”把书拆开细看一遍,藏过了,道:“二位大人!且到书院盘桓,我去干办事情就回。”分付从人备马。王珪跨上雕鞍,径到单雄信府门首下马。军校进内报说:“有兵部来访!”单雄信冠带齐整,迎接入厅,叙礼而坐。王珪说:“有桩事,特来与大人商议!我想长随这干人,并不曾替朝廷出力,却与他半俸闲住,空费国家钱粮。明日早朝,我与大人面奏朝廷,把这干人俸粮,暂且停止,也好接济军士。待有功之日,才与关支!”单雄信说:“王大人言之有理!明早我同大人,面君启奏。”言毕,王珪辞别出府,自回衙门去了。不觉斜日沉岩岫,余霞散绮罗。晚景不题。
次日早晨,东郑王设朝。单驸马与王珪出班启奏:“臣等计议,军国重务,面主奏闻!今有长随营众将,并无尺寸功劳,都与半俸闲住,虚费钱粮,理合暂且停止,待有功之日,加官给禄,则人思报国之勤,将有奋为之志。臣等愚见,请旨定夺!”东郑王说:“依卿所秦!”即时传旨,着户部把长随营魏将的粮,都扣除了。旨意一出,长随营中众将,见说大恼:“王珪这贼,甚是无理!想当日同在魏王朝内,一殿之臣,今日不得已,寄迹别邦。他不念故旧之情,如此薄情,可恨!”众位约齐,都到王珪家中嚷骂一番,也消心下不平之气。内中有几个心高气硬的,口中说:“希罕他的粮!我自不去!”止有裴守方、裴守义、裴行恭、裴行俨、裴仁基、鲁明星、刘思立、张公瑾、梁建方、刘世让、王源、王浩、王于新、王当仁众将,直拥到王珪府中嚷骂。
王珪连忙出来迎接,道:“列位大人息怒!我有件机密之事,要到长随营,与公等议论,犹恐走漏消息,所以定下这个计策,谅列位大人,必然到舍面责,方可尽言!”把众将直邀入书院中,见了贾闰甫、柳周臣。王珪取出茂功书来,递与众将,同看一遍。王珪说:“二殿下即日领兵取了伊州,就到河南,要请列位投唐,诸公可弃暗投明。天下不久尽属唐朝一统。事不宜迟,唐军早晚就到,列位大人,作速收拾行装宝眷。天时人事,智者自明,机会一失,悔之晚矣!”众将见说,都愿归唐。辞别王珪回营,各收拾细软之物,并带家小。也有出东门去的,也有出西门去的。或一日去一家,或一日去两家,众将的家小,都悄悄安顿出城。
且说唐秦王兵离伊州,径到河南。军行流水急,马走逐风奔。哨马来报:“河南城到了!约十里之地。”秦王传令安营,屯放人马,造饭供给。长枪巨斧,排列营前;青锋利刃,护遮帐后。秦王坐下中军帐,聚集众将。有贾闰甫、柳周臣入营参见秦王,把王珪的事,回复茂功。茂功说:“即日诸将尽来归顺,主公亲自出军受降!各总管明盔明甲,锦绣戎装,各执兵器,以耀军威。大势人马,刀斩斧齐,排下五方阵,鸣锣擂鼓,呐喊摇旗。差几个冲锋勇士,临城搦战!”
东郑王正视朝,哨马来报:“今有唐秦王领兵,约十余万,取了伊州城,杀了郝萌,离城十里安营。带领将士保驾,亲自出军挑战!”东郑王聚下将佐,问:“谁领兵迎敌?”闪出王珪启奏:“有长随营众将,因住了他的俸粮,将臣怀恨。如今可令领兵对敌,有功者加官给禄,无功者戴罪随军操练。赏罚一公,这于人方才心服!臣督军临阵。”王闻奏准,即时着金牌官校,传旨到长随营:“但有新停半俸将官,俱各领兵退敌。战胜回朝,重封官职!”众将顶盔惯甲,挂剑悬弓。刀枪如雪皎,战马似龙鳞。不使英雄扶伪主,却教龙虎佐明君。带领人马,开了河南城。两阵旗开,众将拥出阵门。只见唐阵内徐茂功,纵马撵出军前,把令剑一挥,王珪等望河南城高叫:“东郑王!只因你轻贤慢士,我们今日投唐去也!”呐一声喊,众将纵马加鞭,都往唐阵内跑去。将近中军,长孙无忌挡住,喝一声:“殿下在此,快下马!”众将一齐滚鞍下马。
弃镫离鞍飞下马,各抛兵刃在埃尘。
将士参王王答礼,将军拜主主躬身。
河南城下君臣会,龙虎风云自古闻。
秦王收军回营,升帐坐下。新降将官,都到驾前。参拜已毕,王珪与徐茂功、魏徵,并诸将士,各相见施礼。茂功问:“王大人!共几员将官?”王珪说:“共一十五员。裴家五将、王家四将、鲁明星、刘师立、张公瑾、梁建方、刘世让,并臣一十五人!”秦王分付,把众将家小,权安顿后营不题。
且说河南哨马,飞报东郑王驾前:“王珪等众将,都投唐去了!”东郑王问:“怎么就都投唐去?”报马说:“不知有何缘故!也不通名,也不交战,邀喝一声,都跑入唐阵中去!”郑王说:“单驸马!你当初保举王珪忠孝两全,可以重用,因此寡人封他在驾前兵部官职,谁想到是一个奸贼!诈行诡计,约会长随营去了,何为忠孝之人!”单雄信叩头说:“臣该万死!臣只保王珪身,不保王珪心!指望同扶王室,岂料他怀奸谋叛,恳望天恩,赦宥臣罪!”东郑王即差刀斧手:“快到长随营,将众将家小,都绑赴市曹取斩!”不多时,刀斧手来奏:“众将家小,尽都去了!”郑王说:“有日拿得这干贼,碎尸万段!”
且不说东郑王朝事,再说秦王。一日,升中军帐,唤过唐俭分付:“你带领半千军士,护送各将家小上长安,奏闻朝廷,安顿居处。留徐茂功在营,计议军情,要他的官衔牌印,好提调人马。河南新降众将,俱封官职与他。外有恒定王项拔,尽行擒剿宁息;历阳杜伏威,归顺军门!”唐俭领了令旨,辞秦王。正行间,又见魏徵奏说:“殿下!臣奉上命请徐先生,今臣要回朝启复圣上!”秦王说:“先生就同唐俭回朝!”二人辞别秦王,上马,带了军士,护送众将家小,上长安去不题。
古来治极还生乱,乱极还须见治平。
天下总归真命主,纷纷谁识败和成?
第十九回 朱灿醉蒸段学士 公瑾智破楚王兵
诗:十二珠帘卷夕矄,杨花春暮转纷纷。
遥怜垂手明如玉,只恐翻身化作云。
心事漫裁金鹊扇,泪痕偷寄石榴裙。
相思好堕云间月,莫学罗敷误使君。
葱菁玉树宫槐陌,婀娜纤腰杨柳枝。
多病心情寒食后,小楼风雨落花时。
阳台未夜难为梦,洛浦微波可寄词。
何许鉴侬心独苦,朝来青镜有垂丝。
绝妙好诗歌暂歇,兴唐词话却重论!
不题魏徵、唐俭回长安,且说秦王一日升帐,与茂功计议发兵。茂功说:“今日合当三路进兵,以分其势。殷开山、段志玄攻东门,长孙顺德、刘弘基攻西门,高士廉、武士护攻南门!”众总管领了人马,分头搦战。有河南哨马,报人东郑王驾前。郑王与桓法嗣、单雄信商议,调遣人马,拨郭士衡、石赞迎敌东门,周武、雷延迎敌西门,杨佐、燕义迎敌南门,张永通领一支兵,三路救应。各将领了军令,齐上马,领兵出城。各不通名交战,施谋展略,山摇地动。战有十数合,殷开山斧劈郭士衡,高士廉箭射杨佐。张永通领一支精兵,三面救护,将士入城去了,人马损折大半。唐将收兵回营,禀复秦王。秦王赏劳众将不题。
再说河南众将,来见东郑王,启奏损兵折将之事。郑王大怒,道:“朕明日亲自出兵,与李世民决一胜负!”桓法嗣说:“唐军新来,其锋正锐。如今屯三座营在城外,置鹿角,掘坑堑,设弓弩炮石,旁排长枪大斧,以防冲劫。单雄信为总督,提调兵马,其余张永通、李禄众将,调拨分守营寨。如唐将挑战,坚壁拒守,不要发兵。一面差人到南阳、湘州二郡,借兵助阵伐唐。待两处人马一到,就与他厮杀。我兵当其前,南、湘人马截其后,彼必为我擒矣!”郑王准奏,一面遣将发兵,屯营固守,一面修书完备,付樊佑到南阳问楚王朱灿借兵,长孙安舍到湘州,问湘王高谈圣借兵。二将领了旨意出朝,上马分路去了。
且说樊佑行程。但见:崎岖峻岭,迢递征途。几多绿柳短长亭,无限杏花深远店。细雨孤灯偏寂寞,晓风残月更凄凉!
一日,行至南阳城,到朝前下马。朱灿号为楚王,改元昌建元年,正坐朝,门上官奏:“有东郑使臣等旨!”“宣至驾前!”樊佑奏说:“臣奉东郑王命,屡因唐兵侵扰,本邦缺少乓将,特恳大王借兵数万,助阵伐唐,有书呈上!”
东郑王世充顿首致书于楚王殿下:自隋皇宴驾,土宇分崩,天各一方,竟疏音问,负罪万状。兹因唐李世民,妄肆兴兵,屡侵吾境,欲决雌雄,不能取胜。专人叩阙,望假虎狼之威,共伐强梁之国。唇齿家邦,吉凶相保,统维睿察不备。开元二年三月日具
楚王接书看罢:“我自当发兵接应!”着樊佑光禄司茶饭。一面宣御弟二大王朱晃、勇敌将军段达、周春、崔立、武雄等近前分付:“今有郑国,被唐兵侵犯,差使求援,理该救助!快点五万人马,寡人亲去助战,不可迟误!”众将领旨出朝,拣选人马。
不说楚王朱灿起兵,且说长孙安舍行程:玉露金风萧瑟,淡烟衰柳凄凉。野外蛩声聒耳,天边明月随人。
行至湘州城,至朝前下马。湘王正坐朝,旗牌报:“有使臣等旨!”“宣至殿前!”湘王问:“哪里来的使命?”长孙安舍启奏:“臣奉河南王命,因唐秦王领兵侵犯,乞王借军一支相助,得解倒悬。我主登殿拜谢!”将书呈上。
东郑王世充熏沐再拜书奉湘王殿下:自亡隋失鹿,天下逐之。英雄豪杰,各伯一方。仰瞻睿德,无由侍教。近因唐兵贪心无厌,辄动战争,胜负未分。兵粮宜备,遣使赍书叩陛,乞假貔貅之士,共伐骄暴之师。两国通和,誓相协护。云霓望切,惟亮照不宜。开元二年三月日具湘王看罢了书,说:“我这里正要伐唐!”一面送长孙安舍馆驿茶饭,一壁厢传令:“威武将军毕荣,先锋陈英、傅钊,管军校尉王凯、姚世雄等,整点五千精兵,寡人同二宫郑仙妃亲领大兵,往河南去助阵!”
不题楚、湘二王起兵,再说唐俭、魏徵回长安,一路无词。有日回至长安城,正遇高祖设朝:金殿巍峨紫阁重,玉炉香霭瑞烟浓。
太平天子朝元日,五色云车驾六龙。
百官拜舞已毕,魏徵把请徐茂功归唐的话,启复高祖。唐俭奏说:“二殿下起兵到恒定,擒剿王项拔,历阳招降杜伏威。有徐茂功到桃林,见了殿下,就留茂功在军门,保驾下河南。茂功又招降昔日李密的将官,共一十五员,各将家小先赴长安,乞给居址禄米。早赐茂功官衔牌印,在营以便差调兵马,并封众将官职。”高祖一一准奏,传旨将众官家小,暂居馆驿,着工部记料,盖造房屋居住。封徐茂功调兵军师,总督军务,先斩后奏符印敕旨。其余将官,一概封为后十八路总管之职。高祖说:“本待就着唐俭,赍符印、敕旨,到河南去,只道朕轻慢贤士。再宣学士段悫赍去,并彩缎羊酒,到边赏赐众将!”段学士与唐俭,领了旨意,辞朝径往河南。
兴邦帝主揽群英,学士承宣出大秦。
袖带天香离玉阙,印封丹诏赐功臣。
不题段悫、唐俭行程,再说楚王朱灿起兵。看楚王怎生打扮:龙盘赤金盔,顶嵌西洋祖母绿;五彩滚龙袍,圈金巴蜀茜红锦。身披黄金锁子甲,足踏钓云金线靴。一口太阿宝剑,一张龙靶雕弓。身骑越影超光马,手执龙吞玉板刀!朱灿亲统大兵,中军朱晃为先锋,段达、周春为殿后,崔立为左监军,武雄为右监军。器械鲜明,队伍齐整:征旗飘杂彩,锣鼓震山川。密匝匝剑戟刀枪,亮铮铮鞭叉筒斧。征人猛虎离山,战马蛟龙出海。迢迢仿佛长蛇势,队队依稀八卦形。
在路非止一日,来到河南界口,离唐营十里安营不题。
且说唐营哨马,报入中军:“主公!今有南阳楚王朱灿,领数万人马助郑,离营十里屯军!”秦王见说,大怒:“这贼!我与你无干,何敢擅领兵来助郑!”正恼之间,旗牌官来报:“唐俭同段学士赍朝廷旨意到了!”秦王带领众将出营,迎接圣旨,帐中焚香开读:“徐茂功官封调兵军师,总督军务,先斩后奏。其余新降众将,俱封后十八路总管之职!”徐茂功同众将望阙谢恩。唐俭、段悫朝拜秦王。唐俭奏说:“臣送众将家小回长安,朝廷着工部起造房屋居住,俱已完备。”段学士奏说:“臣奉上命,赍众将符敕,并彩缎羊酒,到营犒赏!”秦王分付当驾官:“将朝廷赐来羊酒,准备筵宴,享贺众将!”不多时,筵席完备。
朝天子集贤宾香焚宝鼎,一枝花红芍药满插金瓶。
碧玉箫新水令双声叠韵,庆宣和十棒鼓欢称人心。
书锦堂洞仙歌喜春来近,感皇恩梅花酒金盏儿斟。
桂枝香香遍满满庭芳里,塞鸿秋秋夜月月照庭明。
三学士小将军双双劝酒,殿前欢大圣乐沉醉花荫。
降黄龙千秋岁瑞云浓蔼,收江南归塞北才谒金门。
有日传太平令转普天乐,直教他驻马听六国朝君!
秦王虽则饮酒,因想朱灿军情,怒形于色。段学士说:“殿下!今日享贺将士,正是喜庆之筵,有甚事在心,郁郁不乐?”秦王说:“段学士!你不知,南阳朱灿,我朝平素与他无仇,如今领兵来助东郑,所以不乐。”段学士说:“殿下高枕无忧,若说朱灿,臣与他有一面之交,待臣去与他讲和,不难退兵!”秦王道:“这等甚好!你可用心前去,善退人马,我这里径收河南,省得迁延岁月,虚费钱粮!”段学士说:“臣明日就去!”秦王问:“李淳风!段学士去与朱灿讲和,军情何如?”李淳风说:“以臣占之,段学士此去,主有不测之灾!”段学士道:“朱灿与臣自幼通家之好,料无别情。阴阳不可深信,主公放心!”筵宴已毕,众将谢恩,各回营去。
次日早晨,秦王升帐,宣段学士近前。秦王说:“闻你平日好酒,恐酒中有失!”段学士说:“臣当戒酒前去!”秦王道:“我与你小金牌一面,系在臂上,若遇饮酒之时,见了金牌,当饮十杯,只饮三五杯,彼此之情已尽!”段学士说:“如此更好!”领了金牌,辞别秦王上马,径到楚王营门。旗牌官进报:“唐朝有使臣等旨!”“宣入中军帐!”见楚王施礼朝贺。段学士果然气宇清标:冠带进贤,袍披宫锦。巍巍清节似冰壶,挺挺孤标如玉树。胸藏锦绣,笔锋横扫五千人;口吐珠玑,词翰倒流三峡水。鳷鹊殿中曾草诏,昭阳宫里数题诗。
朱灿一见,连忙起身答礼,道:“故友间阔久矣!”段悫说:“只因屡经兵火,天各一方,无由侍教,负罪良深!”楚王唤近侍设座,段悫揖逊而坐。朱灿说:“故友一向在何处?”段悫说:“臣在唐朝!”朱灿问:“官居何职?”段悫说:“不才叨授翰林学士!”朱灿说:“今日到此有何营干?”段悫道:“闻知大王兴师助郑,今二殿下说唐楚素无侵伐之仇,特差臣与大王讲和,永结盟好!”朱灿说:“唐秦王果有此言?”段悫道:“军务重情,岂敢虚诳!”朱灿说:“既托故友讲和,依情暂息兵车,永结两国之好,敢从来命!”即令各哨人马,俱打回军旗号,一面分付营驾官:“设宴与故友叙别。”段学士说:“蒙大王恩宠,臣素不饮酒!”朱灿说:“故友!你我酒量,平昔相知,为何今日却说不饮?”段悫说:“臣不饮酒者,为两国讲和,恐误正事,以此戒酒!”朱灿说:“你来讲和,我如不允,恐失误国事,戒酒也是。今故友一言,我即从命,再有何事?开怀勿辞!”段学士欠身拱手称谢,心中自想:“只要退军便罢,就饮数杯何妨?”霎时间,筵席完备。朱灿说:“故友!想昔日临岐分袂,到今又是数载!”春花秋月时频改,暑往寒来几度新。垂髻儿童皆长大,苍颜亲友尽凋零。
逢场作戏言非谬,会少离多总是真。
今日相逢须尽醉,未知何日再逢君!
段学士开怀畅饮,进斝传杯,失记了金牌的事。那朱灿昔日隋炀帝开千里汴河之时,因遇年荒,好吃人肉,眼带红色。今遇饮酒,双目通红。段悫饮酒,不觉沉醉,狂言狂态,全无忌惮。对着朱灿说:“大王!你的眼红了!”朱灿说:“饮酒叙情,不要闲话!”又饮一会,段悫又说:“大王!你的双目皆红了!”朱灿说:“你为国家军务来讲和,何为胡言乱语!”那段悫数该命尽,吃得酩酊,人事也不知道:“大王!你当初眼红要吃人,你如今还好吃么?”朱灿见说,大恼:“这贼好生无礼!我如今前非俱改,他倒对众揭我短处!”朱灿也醉了,带酒发怒,回言:“我如今还要吃人!”段悫说:“你敢吃谁?”朱灿说:“我就要吃你!”唤刀斧手:“把段学士拿来杀了,快蒸来与寡人下酒!”朱灿一时酒醉发怒,把段学士柳蒸吃了。
次日朱灿升帐,聚集将佐,问:“段学士怎么不见?”左右不敢答应。
朱灿又问:“唐朝段学士,因何不辞而去?”近侍官应说:“主人夜来把段学士柳蒸下酒!”楚王听见失惊,吓得闭口无言,心下自想:“我与唐朝讲和,怎么酒醉,妄杀大邦来使?贾祸招尤,如何是好?”自觉羞悔,懊恨无及不题。且说跟学士的军人,奔回唐营启奏秦王,道:“殿下!段学士去楚营讲和军情,朱灿已慨然应允,就分付打回军旗号。次后置宴款待,饮酒中,不知有什么节故,恼犯了朱灿,把段学士柳蒸来下酒!”秦王见说,亦自胆战心惊,对众总管说:“有这等事!向日淳风说他此去有不测之祸,果应其言!只是父皇差他来升赏将士,不曾敕他军务事情,止因交友分上去讲和,不料朱灿这贼把他来杀了,明日怎好回复朝廷!”徐茂功说:“段学士奉朝廷颁赐恩命,到营犒赏,岂料死于非命!如今臣与众将替段学士报仇!”秦王说:“快调人马征剿!我与这贼,誓不两立!”徐茂功唤过张公瑾、梁建方、鲁明星、刘士让:“你四将领一支精兵,抄小路悄悄地到南阳。”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众将得令,各各全装披挂,领兵抄小路,潜往南阳去了。又唤邴原真、邴原直:“领一支兵,埋伏在南阳紧要隘口,倘朱灿败回之时,不要放他过去,只剿杀人马,虚张声势追赶,他必然复返河南。你二将只把截住隘口,待张公瑾取了南阳,与他一同回营!”二将领了军令,结束完备,领兵出营去了。
又唤贾闰甫、柳周臣:“领一支兵,带放火器物,到他屯粮之处,烧他粮草!”又唤裴守芳、裴守义、裴行俭、裴行俨:“每领一支兵,埋伏在楚营左侧。候他营内发兵,走尽之时,你四路人马,乘虚就劫了他的营!”唤王源、王浩、刘师立、薛宗文、王当仁五将:“领兵取讨段学士去!”唤长孙顺德、唐俭:“各领三千军,伏于中道,等楚兵出营,你二将就截其归路。待后哨杀来,务要奋勇成功!”众将领了军令,各自分头领人马出营。徐茂功与王珪亲自督阵。
且说五将发兵,妆束齐整:烂银盔撒绛毛缨,鳞甲花袍砌锦纹。
执刃擎戈骑猛兽,宛如神将下凡尘。
领二万雄兵,径奔楚营。鸣锣摇地轴,擂鼓震天关。军士应声高叫:“快送段学士出来!”只见楚营哨马,飞报朱灿,说有数员唐将,临营索取段学士!朱灿急宣:“御弟朱晃,勇毅将军段达、周香,监军崔立、武雄,你五将领三万人马迎敌!”众将顶盔惯甲,插箭弯弓。那朱晃气宇轩昂:挂甲披袍锦绣妆,盔攒凤翅亮如霜。
能骑赶月追风马,惯使蛇矛丈八枪!
段达也不弱:佛头青岸帻,鹦鹉绿袍新。
宝刀名玉板,烈马号浮云。
周春结束齐整:镔铁盔团花袄,连环甲茜绒绦。
擎枪跨马果威雄,宛是魔神临下界。
崔立、武雄全副打扮:盔袍凯甲总涵光,巨斧蛇矛白似霜。
上阵交锋真勇捷,全凭武艺定家邦。
各领数万人马,五员将各擎兵刃,骤马冲出阵前。唐阵上王源大喝一声:“来将通名!”五将道:“吾乃楚王驾下二大王朱晃,骁将段达、周春、崔立、武雄就是!你通名来!”王源说:“快送段学士出来,饶你众人性命。道声不字,把你这干逆贼斩尽不休!”朱晃道:“莫要夸能卖口!赢得我,还你段学士;赢不得,教你命染黄沙!”众唐将大恼,各人抡刀动枪,蹬开战马,喝声:“休走!”
列宿初逢十猛将,魔君乍遇九天神。
哪吒八臂降诸怪,七耀星官混紫宸。
空内六丁神战斗,五雷圣将闹天庭。
四金刚勇降妖兽,三目华光斩怪精。
杀气二边笼地暗,征云一道锁天昏。
交锋恶战多时节,只听得两捧锣声震地鸣!
两边战有二十余合,胜败未分。只听得锣鸣人喊,两哨伏兵从后杀入来。长孙顺德拈弓搭箭,望朱晃一箭射去,正中锁喉,倒下马来。楚军大乱,那王源奋勇:一刀过去言教中,段达人头砍落尘。
王浩飞舞丧门剑,崔立离鞍送了魂。
武雄、周春心慌,拍马逃窜,被王当仁纵马赶近,身边取出流星锤,望武雄脑门打去。一声响亮,人离马,那武雄万片桃花出脑门。周春正走,被唐俭追上,一枪把周春穿心透过。你看:刀横遍野平遮土,血染沙场草不青。有大半军士抛干弃甲,拜倒在地求降。茂功受了降,传令:“催动人马,快劫楚营!”茂功一面进兵。
且说裴家四将,差兵哨探得楚兵大败,放起火炮,四路伏兵尽起,望楚营杀进中军。茂功又督大势人马,围裹将来!
四边人马如狼虎,喊杀喧天劫楚营。
斧剑砍翻能战士,鞭锤打倒惯征人。
刀飞雪片分开砍,载走银蛇刺透心。
利刃锉开金锁甲,钢枪凿透铁襕裙。
残肢断首人横土,带箭逢枪马倒尘。
楚军败似汤浇雪,走了图王夺伯人。
朱灿被唐兵四面杀入中军,急忙上马,带了些护卫铁骑,奋勇杀透重围,逃窜不题。再说贾闰甫、柳周臣放火烧了粮草,茂功收拾人马回营,禀复秦王。茂功说:“托主公洪福,降卒二万有余,其余将士,尽皆剿杀不留,止逃窜了朱灿这贼!”秦王大喜,赏劳众将,记功勋簿。唐营奏凯不题。
酒名狂药不堪尝,多少贤愚被此亡。
段悫乱言因酒丧,楚王醉怒失家邦。
第二十回 楚朱灿穷投王世充 李药师计破郑仙妃
诗:攻城略地肃兵威,鸟尽弓藏愿已违。
天子欺心忘带砺,将军固宠昧几微。
功名自信荣天爵,富贵谁知履祸机。
争似留侯多识量,脱身早向赤松归。
朔风凛冽出居延,漠漠黄沙接碧天。
渴饮无汤曾啮雪,饥餐缺食只吞毡。
坚持旌节三千里,历尽风霜十九年。
却恨汉君无睿察,书功何以后凌烟!
暂停咏吏诗中趣,再整兴唐得胜词!
说话朱灿死里逃生,一骑马径奔南阳。行至隘口,猛然锣鼓齐鸣,闪出邴原真、邴原直二将,带领精兵,挡住去路。邴家兄弟果然文武兼全:韬略深明壮志豪,凭将忠勇佐唐朝。
护身凯甲金星灿,嵌顶盔缨烈火飘。
骑猛虎,执刚刀,威风赳赳逼云霄。
袋中试取弓和箭,曾向围场夺锦袍!
大喝一声:“来的是什么人?”朱灿道:“吾乃楚王是也!”邴原真说:“等候你多时,怎么今日才来?快下马受降!”四下里人马周围困住。朱灿乃亡命之徒,无心恋战,也不答说,手执钢刀,拼命杀出阵来,骤马如飞,复逃往河南。剩下护卫人马,被唐兵斩杀殆尽。邴家二将,依先守着隘口,等候张公瑾不题。
却说张公瑾、梁建方、鲁明星、刘世让领兵,不分晓夜,来至南阳城,攻其无备。张公瑾选数十冲锋勇士,各带短刀,乘黑夜竖立云梯,扒上城去,杀散守城军士,把城门大开。众唐将带领人马,放起火炮,横冲直撞,杀进城来。令兵围住了皇殿,劈开禁门,把朱灿满门家小,诛戮不留,放火烧了宫院。但见:枪穿画阁,娇娥美女丧三魂;剑砍雕栏,内监宫宫亡七魄。翻箱倒笼,搬搜异宝奇珍;入院穿宫,取尽金银器皿。顷刻间烈火烧残鸳鸯殿,黑烟焚尽楚王宫!
一面焚烧宫院,一面差军绕城,四下里喝令军民人等,不得惊慌逃窜,各守家业。禁约三军,不得擅取民间财物,违令者斩!到次日,挂了安民榜,换大唐旗号。将府库财物,解回军门。拨一千军士,与鲁明星镇守城池。张公瑾、梁建方、刘世让带领人马,离了南阳。行至隘口,邴家二将接见,同回唐营,见秦王不题。
且说朱灿复逃回河南,心下自想:“我单人独马,倘然遇着唐朝兵众,吾命休矣!闻说东郑王问湘王借军,不若往僻静小路抄去,且投湘王,再作计较!”连忙纵马加鞭,径往湘州路去。正行程间,却好撞见本邦值宫大使陈宣,见了楚王,拜伏在地,备诉“唐家用计,夺取城池,杀了主公宝眷,宫殿尽行烧毁。臣逃难出来,幸得遇着主公!”朱灿听说,泪如雨下。正烦恼间,远远听得鼓响锣鸣。朱灿心慌,不知前面是何处军马,与陈宣急忙躲入一座林中。但见:炮雷震地,鼓角喧天。群群战马踏红尘,浩浩征人行绿野。刀剑光芒千瓦雪,旌旗荡漾一天霞。
只见旗号上写得分明“湘王总帅”四字。朱灿说:“好了!我正要去投奔他,幸得在此相遇!”连忙趱近前,说与哨马:“你替我报与湘王,我乃南阳楚王朱灿在此!”哨马报入军中。湘王传令住营,把朱灿接进中军帐相见。湘王问:“贤弟!单人独马,哪里去来?”朱灿道:“大哥!一言难尽!郑国差人借兵伐唐,我亲统人马到此,不想失利,一罟皆休!又被唐家用计,夺取城池,焚了宫室,家小尽被杀戮!进退不能,天幸遇着大哥,弟有托矣!”高谈圣说:“贤弟!你是个轰烈丈夫,怎么说此失志之言!况胜败乃兵家常事,何足介怀!我来此,正为助郑伐唐,兴兵领将,勇气百倍。贤弟宽心,且在我营内总理军务,一则助郑伐唐,二则替你报仇!”朱灿说:“多谢大哥垂爱!”湘、楚二王,并马而行。传令:“起军!趱到河南去!”一声将令三军动,两度锣鸣万马行。在路非止一日,哨马来报:“河南地界,离唐营约十里之地!”湘王传令:“安营!”
安营扎寨,聚将屯营。层层硬弩强弓,密密长枪短剑。高竿上,扯起四字绣绒旗;宝帐前,列下虎牌围子手。五方整整排旗号,四面深深掘堑坑。
湘王屯下人马,分付御厨司设宴,管待楚王。不多时,筵席完备。
杯盘整洁,肴馔时鲜。烹龙炮凤味偏奇,炊玉蒸云香且美。清神破睡,无过云蕊泛金瓯;遣兴陶情,总是香醪饮玉斝。席上细谈兴废事,尊前款待故交情。
湘楚二王秉烛而饮,朱灿问:“大哥麾下,有何名将?”湘王说:“贤弟你放心!我这里骁勇之将,神异之人,俱有在此。出兵无有不胜,管取一统天下!”朱灿听说,失惊道:“大哥麾下,有这等高人?”湘王说:“我有二宫郑仙妃,自幼授九天神法。她会呼风唤雨,遣将兴妖!”朱灿见说,万千之喜。酒阑人散,各回寝帐安歇。到次日早晨,湘、楚二王坐下中军帐,唤威武将军毕荣、先锋陈英,同郑仙妃领三千人马出战。那郑妃怎生打扮?头戴一顶莲花巾,身穿一领翠云袍。足穿一双琼珠履,手擎一口兴妖剑。压赛人间女冠士,绝胜蓬岛董双成!
毕荣、陈英:全妆披挂甚威风,耀武扬威似虎雄。自幼习成文武艺,兴扶湘室建奇功。一个使丧门剑,一个使大砍刀。领兵出阵,直至唐营搦战,鸣金擂鼓,海沸山崩。唐朝哨马火速报入中军。秦王与徐茂功计议,唤杜伏威、武士护出战。二将结束齐整,跨马擎枪,领一支人马,拥出阵前,喝一声:“来将通名!”二将说:“吾乃湘王麾下,先锋将毕荣、陈英就是!你通名来!”杜伏威说:“赢得我通名,赢不得休走!”
两下登开交战马,三回四合没输赢。
仙妃马上兴妖法,一阵狂风刮倒人。
走石飞沙天地暗,扬尘播土太阳昏。
豺狼虎豹奔唐阵,露爪张牙唬杀人。
伏威士护心惊怕,拨转龙驹走似云。
毕荣、陈英也不追赶,砍倒帅旗,混杀唐朝人马。郑仙妃得胜回营,启复湘王。湘王大喜,安排庆功筵宴不题。且说杜伏威、武士护败回唐营,奏闻奏王:“主公!臣等正与贼子交战,蓦然狂风大作,走石飞沙,他阵内走出无数豺狼蛇虎,以此折了一支人马!”秦王问:“茂功!此是何术?”茂功说:“此乃是左道妖术!”李淳风说:“李靖军师善精八门遁甲,呼风唤雨,役鬼驱神。如今按兵勿动,急差快马回朝,奏知万岁,取李靖来,破之必矣!”秦王准秦,唤过唐俭分付:“火速星夜归朝,奏取李靖军师,来破湘兵,不可稽迟!”唐俭领了令旨,径到长安不题。
再说湘王每日遣将挑战,唐营坚壁固守不出。一日,郑仙妃与湘王说:“唐营坚壁防守者,欲为久计,俟吾粮尽自退,彼必伏兵邀击!我如今也不要出战。今夜妾去取了秦王首级,大事定矣!如杀了秦王,其余将佐,一网可擒,唐朝天下,如探囊取物耳!”湘王说:“爱卿!此去切宜谨慎,早报捷音!”
不题湘王议事,且说秦王在营聚集将佐,商议军情。猛然中军帐内,如电光相似,亮一亮过。李淳风奏说:“主公!今夜中军有不测惊恐!军士内寻一个气数该尽的,照依主公一般打扮,权坐中军压镇。分拨众总管紧守营寨。徐茂功、长孙无忌、殷开山、刘弘基,保主公驾,在后营安歇。此乃天数,合该解禳自吉!”秦王准备不题。
再说郑仙妃,当夜子时之际,道扮齐整,手执七星剑,用斜席一领,铺在地上。仙妃立在席上,左手仗剑,右手捏诀,口中念念有词,喝声“起”,疾驾一道祥云,在半空径到唐营,坠云而下,直入中军内帐,仗剑近前取了首级,就往空中去了。中军内点着灯烛,有巡更军士看见,人人胆战心寒,喧嚷起来,击鼓报入后营,启奏秦王:“三更时分,有一神人,坠云而下,取了帐中军人首级去了!”秦王急聚将佐,满营中点起灯烛,庭燎施放火炮。秦王问:“李淳风!是何邪祟,如此猖狂?”李淳风说:“非神非鬼,此是妖术!就是前日阵上行法这贼子。因中军有血光之灾,所以着军人压之,往后再无侵犯矣。主公安心,李靖不日就到,早晚剿捕妖贼,他那里势已将败!”不题唐营之事,再说郑仙妃回至本营,坠云而下,见了湘王,献上旨级。朱灿说:“怎么这等神速?定夺天下,易如反掌!”高谈圣看了首级,道:“这个不是秦王首级!他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错取了别人的首级!”郑仙妃说:“既不是,先斩其人为本,后斩秦王为利。臣妾之法,须用兵宝成勋之日,方可作用。这回观了方向去,定要取秦王首级回营!”
不题湘王计议,再说唐俭不分晓夜,奏过朝廷,取了李靖,一路无词,直到河南营门首下马。李靖果然人中之龙!怎见得:巍冠博带,朝服乌靴。沧海内现出骊珠,蓝田中生来宝玉。胸藏锦绣,运筹决策定干戈;腹隐经纶,足智多谋安帝室。手扶日月归黄道,足履星宸觐紫微。
旗牌报进。李靖进了中军帐,朝拜秦王已毕。秦王把湘营妖术损兵之事,备细说了一遍。李靖道:“妖术虽凶,不能胜正!前者这贼取了首级,道是假的,必要复来。臣已量看遁甲灵文,在明日夜间,妖贼复来,必起人马尽来劫营,又要焚我这里粮草。臣如今将计就计,擒剿这伙妖贼!”李靖唤过梁建方:“带领军士,到乡村市镇,取数十只犬来,不可惊扰百姓,即日就回军门听用!”
次日,建方回营,将犬如数交纳。李靖令军士将犬杀了,以血和秽物,盛贮桶内,放在中军帐外。着二十名勇士,各执长柄木杓,两人管着一桶。又唤马三保、段志玄带领五十名刀斧手,伏于中军帐左右。又扎缚一草人,顶盔着袍,似主公妆扮,卧于帐中。“夜间如妖人到营,即将秽血泼去,用心擒拿!你二将中军放起火来,只屯一座空营!”唤殷开山、王当仁、安贵兴、王源领一万人马,近河南王世充营寨五里屯扎,以防救应。又唤裴仁基、姜漠领三千铁骑,防护粮草营寨。唤武士护、高士廉二将,领一支人马,伏于东南。唤裴守方、于筠领一支兵,伏于西南。唤屈突通、温大雅领一支兵,伏于东北。唤刘弘基、裴行俭领一支兵,伏于西北。唤长孙顺德、唐俭领一支兵,往来策应。其余总管,保着王驾,另屯一营。传令埋伏的人马:“只看本营火起,哨望敌兵进营之时,就放号炮,四面合兵,务要剿杀湘贼人马!”众总管领了将令,各人全装披挂,领兵出营埋伏。
且说湘、楚二王坐营,郑仙妃说:“主人!今夜妾此一去,定取秦王首级回营。若取了首级,还要放火烧他的粮草。主人准备人马接应,如若火起,就乘势发兵劫他营寨!”湘王说:“我知道了!”一壁厢分拨人马,着先锋毕荣为前部,陈英、傅钊为左哨,王凯、姚世荣为右哨,高谈圣坐中军,朱灿压阵。大小尽数出营,只候天晚进兵。湘王高谈圣披挂整齐:赤金盔,绣龙袍,唐猊凯甲;玉束带,皂朝靴,莫耶宝剑。擎一柄三尖刀,骑一匹浮云马!说话之间,但见:千里暮山横紫翠,一钓新月破黄昏。将及二更时分,一壁厢湘王起兵,人尽衔枚,马皆勒口。一壁厢郑仙妃道扮作法,手执宝剑,足驾祥云,径到唐营,坠云而下。被唐营埋伏将卒,见有妖人下来,连忙把长柄木杓,兜起桶内秽血,望妖人头脸遍身泼去。郑仙妃被狗血秽物泼了一身,便不能行动。众刀斧手近前,绳缠索绑,拥赴秦王,问:“你是什么妖人?”郑氏道:“妾乃湘王二宫郑仙妃!”秦王问:“前日阵上驱走兽,夜间营中杀军的,就是你么?”郑仙妃说:“俱是妾身!”秦王传令刀斧手,把妖妇斩首报来。一面马三保、段志玄令军士在营,放起火来,带领军伴,二将往后寨退去。霎时间:火光从地起,烈焰扑空飞!
那湘王见唐营火起,一声炮响,催趱人马,径奔唐营杀去,只见一座空营!高谈圣说:“众人急退,中了唐家计策!”各军回时,只听得一声炮响,四下里唐兵,如云围裹将来,把湘王人马困在垓心,混杀一阵!
中计湘王回阵走,无心恋战各逃生。
唐兵四面都围进,喊杀湘王驾下臣。
嘹亮只闻兵器响,奔驰惟听马啼鸣。
马逢枪箭难逃命,人着钢刀丧了魂。
呼兄唤弟纷纷乱,觅子寻爹阵阵奔。
低涯流血十分满,上下横尸数里平。
交锋一阵湘王败,虎将雄兵化作尘。
从半夜直杀至天明,把高谈圣人马,杀斩一空,止走了朱灿、高谈圣。二王恰是天命不尽,故此双人两马,夺路逃窜去了。有诗为证:唐阵交兵乱似麻,楚湘助逆竟亡家。
当初自托辽东豕,今日翻成井底蛙!
第二十一回 李元吉私选晋阳女 刘武周明起朔州兵
诗:莺啭商郊百草新,殷汤遗迹在荒榛。
谁知继桀为天子,便似当年祝网人?
岩前版筑不求伸,方寸那希处要津。
自是武丁安寝夜,一宵宫里梦贤人。
积粟成尘竟不开,谁知拒谏剖贤才。
武王兵起无人敌,遂作商郊一聚灰。
孤竹夷齐苦战争,望尘遮道请休兵。
首阳山倒为平地,应死无人说姓名。
想人生春梦一场,忙里取片时自在。
会几个合意宾朋,讲谈些古今成败!
再说朱灿、高谈圣败走,径到河南,见了单雄信,把失利之事,细说一番。单雄信说:“二位大王!且归朝见主公,再图恢复!”湘,楚二王入城,值东郑王视朝,黄门官奏说:“有湘、楚二王等旨!”郑王说:“宣来!”直至驾前朝贺。王世充忙离宝座道:“二位御弟!远路风霜,鞍马劳顿,免礼罢!”朱灿、高谈圣说:“皇兄!我二邦特领兵来助战,岂料天时人事不齐,人马被唐家杀尽,城池又被侵夺!急切无他接应,伏望我兄垂情,容图效力!”东郑王说:“二位御弟!不必愁烦,且在寡人国中住下,再作良图。”着光禄司备宴,款待二王不题。且说唐将收拾人马回营,参见秦王,各献功劳。秦王犒赏士卒,分付设宴享劳众将。一壁厢李靖调高士廉、孙仁礼、裴守方、裴守义四将:“领一万人马,径下湘州,乘胜收取高谈圣地方,安民就回!”高士廉众将,领了将令,整点人马起兵不题。
一日秦王升帐,李靖、李淳风奏说:“臣夜观乾象,主山后有刀兵发动,臣等要回朝奏知万岁,遣将添兵,镇守边境。如今殿下营中,军情差调,有徐茂功计议,万无一失!”秦王说:“既有军务,可作速回朝!”二人辞别秦王,径回长安去。但见:宸光开宇宙,晓景丽云霞。行程有日,来至大国长安,到了东华朝前,高祖正坐早朝:天门日射黄金榜,春殿晴曛赤羽旗。
宫草霏霏承委佩,炉烟细细驻游丝。
云近蓬莱常五色,雪残鳷鹊亦多时。
侍臣缓步归青琐,退食从容出每迟。
百官朝拜已毕,李靖、李淳风出班,把破高谈圣、擒郑仙妃始末,一一奏闻。高祖问说:“河南刀兵,许久还未定夺?”李淳风说:“河南气数不久就亡!臣观乾象,有山后刀兵发动,以此回朝启奏,乞敕重臣,到太原府守备,添兵把守关隘,以防不虞!”高祖说:“驾前没有的当官员,着谁去好?英王东宫守阙,秦王又征讨河南,未得下落,如今且着齐王元吉去罢!”宣齐王近前,高祖分付:“吾儿!你到太原府守备,安抚军民,保障边境,将御林军拣选三千,你保驾前去!”齐王领旨,辞别出朝,带领护卫将军乔公山、耳珠晃、诸可达,下教场点军起营。轰天炮响三番征人起寨,击铜锣鸣战鼓将士离营。
双锋剑点刚枪寒光喷雪,五方旗真武纛号帜凌云。
左统军右监军威风凛凛,正先锋和合后杀气纷纷。
都总帅好英雄齐王元吉,绛龙袍金束甲马跨龙鳞。
狼牙箭宝雕弓悬壶扣袋,简金刀镶玉靶入鞘随身。
前后列锦衣人擎刀执斧,两边排花袄士赛虎通神。
齐王带领三将,肃整军威,来至邠州太原府。官吏远远出城迎接,把齐王接入太原帅府坐下,大小官员都来朝贺。齐王问:“这里还有王府衙门么?”官吏答应说:“止有帅府厅为大,再没别的宽阔衙门。”齐王说:“我要在此永远守备,这帅府厅窄小,怎么歇驾?”乔公山说:“主公!这里原有一所晋阳宫,正是殿下歇驾的所在。”齐王分付:“快去开晋阳宫我看!”官吏答应说:“晋阳宫原是万岁封锁下的,不许擅开!”齐王问:“因什么不许开?”官吏奏说:“如开晋阳宫,主有刀兵,黎民有难,因此圣上旨意封锁,不许擅开!”齐王道:“胡说!高祖是我父亲,我是高祖之子,便开何妨!”官吏不敢多言,径出帅府,开了晋阳宫。洒扫完备,迎接齐王。齐王摆驾,来至宫内,周围观看。龙楼凤阁,兰室椒房,果然好所宫院!
峥嵘双阙,壮丽岩廊。祥光掩映碧琉璃,瑞雾朦胧青琐闼。蓬莱宫里,雕梁画栋集云霞;太液池边,绿柳红花铺锦绣。殿前玉女移香案,云际金人捧露盘。
齐王看罢,不胜之喜:“正是我歇驾之所!”一面分付把王驾什物,尽行搬入宫内。齐王道:“乔公山!宫殿固好,还有一桩不遂意,你可知道么?”乔公山说:“臣知道了!晋阳宫虽堪歇驾,只是宫院内缺少彩女侍奉。臣如今传令旨,着有司行教坊司,拣选几个上色女乐,倍奉主公如何?”齐王说:“女乐我不用!”乔公山说:“既殿下不用女乐,臣有一计,宫内有井,数年不曾有人汲水,着令太原府出榜,晓谕军民人等,但有幼女在家,不许藏隐,都要赴晋阳宫内汲水,如有隐藏不到,父母取斩!”齐王准奏,即时着宫官传奉令旨,行下太原府张挂。方才三日,满城军民之家,乱纷纷幼女,两个抬着一只水桶,都进宫内取水。将有一旬,留下三百美女,一面传令旨有司禁止幼女汲水。
且说宫内聚下有三百妖娆,好中选好,又退下五十余名。齐王问:“这干不用的美女,怎么样处置?”乔公山说:“如放出去,恐将宫内消息,传播在外,甚不稳便。一壁厢准备着弓弩手,把这干幼女,点放后园,一个一箭,都射死了罢!”齐王准奏。闪过长史任福,叩头启奏:“主公!既选下这干幼女,只该发太原府,给还父母领回,庶不伤殿下仁德!”齐王不从任福忠谏,竟依乔公山之言。可怜自古红颜多薄命,数十无辜幼女,死于箭下!正是害人害己,冤冤相报,不在儿孙在自身。后来齐王被敬德箭射而死,乔公山全家斩首。天道好还,自然之理!这是后话。
且说齐王一日坐殿,分付乔公山:“外面教坊司,选几个精通音律的女乐来!”不多时,乔公山取了歌舞色妓进宫,却选百余个伶俐的女人,习学吹弹歌舞。齐王每日在宫,酣歌饮宴,极乐穷奢,不理军务。一日,问乔公山说:“我到此日久,不曾打围采猎,要闲耍一闲耍,可去得么?”乔公山说:“去得!”齐王说:“有三千护驾军,有什么人当值?非正务,不好行府县应办!”乔公山说:“要当值的也容易,主公今日或出西门,着西门内居民人等,各出钱粮,每一名,碗酒块肉馒头一对;或今日出南门,次日出北门,各处轮流当值,省得难为一处百姓!”齐王见说大喜:“好乔公山,处事停当!”
守备齐王违圣谕,不将礼法化黎民。
岂知国富民为本,不念邦宁本固因。
重色无辜坑幼女,打围纵志害军民。
千家父子抛乡土,万户夫妻各窜生。
只诓镇压刀兵静,反惹干戈不太平!
齐王听信谗邪拨置,失政殃民,太原一郡人民,一半逃在山后去了。
不题齐王之事,且说山后朔州人,姓刘名武周,脑后鸡冠,鼻生三窍,隐然有形,按上界昴日鸡临凡,改年建号,称定阳王,招军买马,积草屯粮。一日坐朝,聚下文武,宣总兵官宋金刚,近前分付:“寡人要起兵征伐大唐,缺少先锋,有敢勇之士,令众将各各作速招募,不可稽迟!”宋金刚领了旨意出朝,回到团营坐下,聚将佐左监军颜君童,右监军范君章,护卫将军张寻相、张万年,游击将军王石龙、单公明,殿后将军皇侄刘伯纪、刘春,各领旨延揽英俊,招集壮丁,到该管郡邑张挂榜文不题。把话分枝,又说一处。词整朔州单阳县,金吾村里有家门。
尉迟名恭字敬德,熊腰虎背少人伦。
身长一丈金刚像,膀阔三停太岁形。
面貌宛如锅底黑,髭须倒竖似刚针。
年方二十无亲故,止有荆妻梅凤英。
家业荒凉无活计,牧羊度口过晨昏。
好似韩信寄食依漂母,尤如宁戚饭牛志未伸。
五羊大夫遭困日,英雄吴起未逢君。
骅骝岂受盐车困?鸿鹄安同燕雀群!
时人莫把英雄笑,指日凌烟阁上臣!
朔州单阳县金吾村,有一个复姓尉迟,名恭,字敬德,家贫无倚,替大户人家牧羊。有妻梅凤英,织麻度口。敬德生得虎头燕额,语似鸣钟,力能举鼎,食餐斗粟。一日,金吾村内有数十个父老,见敬德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众老者自相言语说:“这等一个好汉,非居人下之辈,却在此牧羊!”众父老走近前来,问说:“汉子!你姓甚名谁,住居何处,缘何替人牧羊?我众人看你相貌,非同下流。如今四方争战之日,各处招军募士。趁此青春,何不去投充一军,得些功劳,就有富贵。他日改换门楣,恰不是好?”敬德道:“卑人复姓尉迟,名恭,就在本乡居住。适承列位乡尊指教,小人投军,甚是好事。奈家贫没有盘缠,欲去不能。”众老者说:“你若立心肯去,我众人帮助你盘缠。”敬德说:“多谢尊长恩德!卑人倘得寸进,定当结草衔环!”众老者说:“惜你雄才,岂图报答?你随我们来!”敬德随着众父老到家,共凑有十余两白金,送与敬德。敬德接了银两,谢了众父老,把羊交还了主人,径回家见妻梅氏。梅氏果然执妇之道:能遵四德,苦守三从。心灵洞晓古今书,性慧深明闺阃理。荆钗布袄,不施朱粉自天然;雅静端庄,岂共群娥争艳丽?余辉分绩同徐氏,举案齐眉赛孟光!
梅氏说:“丈夫!今日回家,喜气盈腮,有何好处?”敬德说:“今日偶遇着本乡十数个父老,说我相貌非常,必当富贵,劝我投军,又助我路费银两。今日回家辞你,我要投军去也!”梅氏说:“丈夫!你去投军虽好,自古男儿当自强!却有一件,只是奴家单身独自,无人管顾。倘有缓急之事,如何是好?”敬德说:“贤妻!你独自在家,我单身出外,但听天分付而已。如不去投军,负却众父老好意。倘若命该发达,边庭得了功劳,就有一官半职,那时节夫妻荣贵,也不负男儿志向!我将银两留一半在家,与你盘缠。”梅氏见说,只得从夫之命。收拾衣鞋包裹,含泪递与丈夫。
梅氏听言两泪倾,多娇执手诉衷情:“常言夫贵妻同贵,自古家贫共受贫。
你是梁鸿高尚同妻乐,妾身敢效愚顽弃买臣?
出外常存君子意,途中休使小人心。
金银不义休贪得,冷暖风霜自保身。
未望高车并驷马,只求安乐早归门。
有朝得遇身荣贵,莫负村中父老恩。
一声保重分离散,去了同床共枕人!”
昔日有诗,单说从军愁思: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第二十二回 因借宿力伏铁妖 为投军智降水怪
诗:薄云笼日弄轻阴,试与诗工略话春。
缕缕绿杨初学线,茸茸芳草渐成茵。
园林深寂撩私恨,山水分明恼暗颦。
芳意被他寒约住,天应知有惜花人。
春到休论旧日情,风光还是一番新。
莺花有限偏供我,桃李无言只恼人。
粉泪洗干清瘦面,带围宽尽小腰身。
东君负我春三月,我负东君三月春。
歌诗能遣兴,词话最消愁!
敬德辞别妻梅氏,出了金吾村,取路前去。心中自想:“我要投军,不知往哪处去好?”正行之间,遇着一个卖卦先生。敬德趱近前问道:“先生!我要去投军,未知吉凶,烦占一卦,大数何如?”那先生对天祷祝,连掷金钱。先生说:“好卦!此卦名泰。泰者,通也,小往大来。吉亨!天地交而万物通,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大吉之卦!目下虽然贵显,只好随时过去。后来还遇真主,位至三公!”敬德说:“我身边路费不多,只好投邻近去处,不知哪一邦好?”先生说:“闻得朔州刘王,正招贤纳士,何不就近而往?”敬德说:“多谢指迷!”送了些卦钱,辞别先生,径往朔州趱行。但见:烟郊草径,野路江村。遥山接汉黛眉青,远水连天拖练白。花开罗绮,丛丛含笑似相迎;鸟弄笙簧,恰恰欢呼如有意。陇畔稻田千万顷,云边茅舍两三家。
敬德一路行程,行到前不着村,后不傍店的去处,心下踌躇。日将西坠,不能过个安歇的所在,只得又往前行。远远望见一座粉壁萧墙,敬德趱上前去,却是一所庄院。果然幽雅:门临溪涧,户傍峰峦,疏松隔水奏笙簧,绝壁过云开锦绣。粉墙内数茎竹婢娟,苔径中几丛花窈窕。书积古今诗礼宅,田连阡陌富豪家。
有一个老者,站在门首。敬德近前道:“公公作揖!卑人是行路的,.天晚不遇客店。欲借贵庄歇宿一宵,明早就行!”老者道:“客官休怪!我家近日被妖魔打搅,不能相容!”敬德问:“怎么缘故?”老者说:“这怪物,每到黑夜,就出来搅扰,把东房人扛到西房,南边人移到北边。着魔的人,如醉如痴一般。自家大男小女,到晚时,聚做一房安歇。若遇妖魔出来,合家筛锣擂鼓,方得宁息。因此不好留大汉存身,并无别情!”敬德见说,微微冷笑:“有这等怪事!我好歹在你家歇一夜,如遇此怪,自有降伏他的本事!”老者说:“我去禀员外知道。”老者行进厅前,见了员外道:“外边有一个行路的人,遇晚要借宿一夜,特来禀知!”员外说:“我家有妖魔打搅,存不得身!”门公道:“与他备细说了,他说不怕甚么妖魔,自有降伏他的本事!”员外说:“且唤进来,我自与他说!”门公出外,叫了敬德,同到厅上。见那员外,乌巾素服,白发苍颜,芒鞋竹杖,飘飘然似陆地神仙、商山四皓。敬德上前作揖,员外连忙答礼。瞧见敬德,堂堂虎体英雄辈,凛凛彪躯将相才。好个汉于!问说:“大汉何处人氏?到哪里营下?”敬德说:“卑人单阳县金吾村人,复姓尉迟,名恭。因往朔州投军,天晚不能前去,乞借贵庄安歇一宵,感恩不浅!”员外道:“我家中近出妖魔惊搅,恐不稳便!”敬德说:“不妨!如遇妖魔,卑人替员外擒拿便了!”员外道:“若降得怪物,自当重谢!”分付安排酒饭款待。又取一条铁棍,付与敬德。员外聚集大小人口,归房不题。
且说敬德吃了夜饭,把铁棍放在身伴,壁上挂着一盏灯,把衣服拴束停当,就在厅前安寝。一更无事,二更悄然,将近三鼓,只听得门外起一阵风。风过处,厅门大开,就如:山崩石坠,雷震风号。共工怒触不周山,力士锤飞秦帝辇。积雪压坍巫峡庙,狂风刮倒摘星楼!
敬德听见声响门开,连忙拿了铁棍,站将起来,闪在一边。定睛一瞧,只见一个形体矮胖、口似血盆、魆黑的怪物。敬德举起铁棍,大喝一声:“业怪休走!”乘势一棍打去。那妖魔伸腰展背,径奔过来,左盘右踅,里滚外撩,寒风凛凛,冷气飕飕,星移斗转,月暗云迷。从三更直打到五更,敬德性如火发,奋勇一棍,拦头打去,正中妖魔。那妖魔折身往后园跑去,敬德随后紧追。只见钻进水沟躲避,再下见些踪迹。敬德手内擎着铁棍,就守庄沟边,坐在地上,不觉一个盹睡着了。一会儿日出东方,天色已亮。员外一家宅眷,起来开了内门,带着仆从,走出厅前,不见了尉迟。员外道:“那汉一定着妖魔的手了!”四下里寻不见,直至后花园中,只见尉迟头枕着膝,睡在水沟边,鼻吼如雷。员外近前唤醒:“大汉!天明了,还这等好睡!”尉迟欠身而醒。但见:茸茸细草披烟润,灼灼娇花带露香。
睡觉不知天已白,半疑残月半疑霜。
敬德连忙站起来,与员外施礼,道:“夜来果有个妖魔!与我闹了半夜,被我拦头一棍,他就跑。是我直赶到此间,他往沟里钻了下去。我恐失忘了所在,就守在此。你家有锄头,取一把来,待我掘将下去,务要寻个下落!”员外唤家童取了锄头来,递与敬德。敬德手执锄头,往沟内掘将下去,约有四五尺深,又是一层石板。石板底下,有一块车轮大小,四边俱魆黑、中间带微红、名为“红心刃铁”。尉迟双手掇将起来,讨两条麻绳,拴缚停当。敬德问:“员外!这个东西,你要也不要?”员外道:“成精的东西,我要他做什么?”敬德说:“既不要,我替你拿去撩掉了罢!”员外道:“大汉千万撩远些,省得又来家里为祸!”尉迟说:“员外但放心,我知道了!”员外一面分付置酒饭与尉迟吃,又取几贯钱送与尉迟。尉迟辞别员外,把这块铁背在肩上,离了庄院,往前就行。时逢夏月,天气甚是炎热。怎见得?浇汤烂石,畏日煎沙。万方支住红炉,身也浑居金甑。水云接引横云汉,林鸟无声掩翠荫。敬德行有数十里之地,自觉身体有些倦怠,却遇着一株合抱不来大槐树。敬德走近树边,放下了铁,坐在绿荫之下歇凉。看那槐树,果然生得好!虬枝屈曲,直于嵯峨。千层黛色拂青霄,百匝浓云遮白日。扶疏高蕊,每看花发三秋;萧瑟寒风,最喜凉生九夏。黄萼能催文学士,绿阴堪憩路行人。
只见一个白发苍颜老者,也来到树下歇凉。老者问说:“大汉!你这块铁,可卖与人么?”敬德心下自想:“我要这铁也无用,且卖几贯钱,也好盘缠!”回言:“我也要卖与人。”老者说:“要多少钱?”敬德说:“要一百贯钱。”老者说:“价钱不多!只是我没现钱,你肯赊与我么?”敬德说:“赊不打紧,不知老丈住居,明日到何处取讨?”老者说:“不妨!同我去认着家里,你好来取!”敬德心下自想:“就赊与他,强似撩掉了!”那老者把铁掇上肩,同敬德一路就行。行到一座山岭,那老者把手指一指岭边,粉壁墙垣,四围竹篱环绕。“此问就是草舍,却值老妻探亲不在,不得奉茶。还有一言,铁且赊你的,待我造成兵器卖与人,方才有钱还有。你须记着我这去处,唤做小井山,走鹿岭,李铁家就是!”敬德说:“老丈量不食言,我知道了!”长揖而别,径往朔州城去。
有日行至朔州,正遇右监军范君章扎营在城外,扯起招军旗,招集勇士。尉迟走近营门,有头目问说:“大汉哪里去的?”尉迟说:“列位长官!卑人特来投军!”头目说:“你且在营门外等候,待我替你通报!”范君章正坐营,头目禀说:“外边有个投军的大汉等令!”范君章说:“着他进来!”头目出来,带了尉迟恭,行至中军跪下。范君章抬头一瞧,好一个雄伟的汉子!比众不同!问说:“你那大汉何处人氏?”敬德说,“小人是本州单阳县金吾村住,复姓尉迟,名恭,闻知大人招兵,特投麾下!”范君章又问:“你曾习学武艺么?”尉迟道:“小人不曾习学!”范君章说:“既不会武艺,且随长行操练,待你武艺精通,奏闻朝廷,量才擢用。”敬德说:“是,愿随大人鞭镫!”
言未绝,只见头目来禀:“外面一千乡民来告荒!”范君章说:“着他进来!”众百姓一齐到中军帐跪下,范君章问说:“你这干乡民,哪里来的?有何事故?”众人中有几个年高的,上前答应:“小人是本州管下金龙池地方住人。近来他中出一水兽,伤害地方,逢人吃人,鸡犬六畜,不留一个。吃得白骨遍野,百余里田地,不得耕种。断阻往来之人,小民不得安生。特来告诉大人,伏乞准行区处!”范君章问:“这水兽有多少大?什么形像?”众老者说:“并不曾见!如见,小民就不能够逃命。只见泥中行的蹄迹,有盘来大!”范君章分付众人:“且在营门外等候,我去奏闻朝廷,请旨定夺!”范君章整冠束带,上马扳鞍,径至朔州城,东华朝前下马。定阳王正坐朝,黄门官启奏:“有右监军范君章候旨!”“宣至驾前!”范君章把金龙池水兽伤害地方,一一奏闻。刘王问文武:“金龙池水兽,伤害地方,怎生区处,拯救黎民?”班部中闪过丞相杨复念,叩头:“主公!就着范君章领旨出朝,写榜文各营张挂,晓谕军民人等,如有降得水兽者,加官进职,不次升用!”刘王准奏,殿上传旨。范君章领了旨意出朝,回到营门,发放众乡民回去。“朝廷如今差官下来踏勘,自有定夺!”众百姓各回乡去。
范君章把榜文传递,各营张挂。不多时,就是本营新投军的尉迟恭,收了榜文。头目带了尉迟,径进中军禀复。范君章问说:“你收了榜文,会降水兽?”尉迟说:“小卒会降!”范君章说:“你既会降,明早我带你入朝见刘王去!”一宵晚景不题。次日早晨,刘王登殿,范君章带了尉迟,来到朝门外,分付尉迟:“你在朝门外伺候!”范君章入朝奏说:“臣奉旨意,晓谕各营,降伏水兽。今有臣营内,新招一名壮士尉迟恭,收取榜文,口称会降水兽。臣特带来见主,今在朝前候旨!”刘王道:“宣进来!”把尉迟宣到驾前见刘王。刘王举目一观:好一员虎将!果实英雄!刘王问:“尉迟恭!你会降水兽?”尉迟答应:“臣降得!”刘王问:“你要带多少军去?”尉迟恭说:“不用军伴,只臣一人够了!”刘王又问:“用什么兵器?”尉迟说:“也不用兵器,只要一条齐眉檀棍,一条铁索就够!”刘王对尉迟说:“寡人看你英雄猛勇,一定去得!若收得水兽回朝,重封官职。务要小心!”尉迟恭领了旨意,同范君章辞驾出朝,径回本营,取了铁索檀棍,辞范君章出营。范君章分付:“尉迟恭!看景生情,不可轻意!”尉迟说:“托大人洪福,定收回营!”尉迟就行。穿街过陌,上岭行村。郊原青草厚,堤岸绿杨多。不觉来到金龙池地方。端的好一方金龙池:依稀积翠,仿佛昆明。层层碧浪蹙鱼鳞,漾漾清波游鸭顶。霜鸥雪鹭,联翩晒日眠沙;玉尺金梭,泼刺冲萍戏藻。凿开鱼鸟忘情地,展尽江湖极目天!
有金龙池众乡民,都来接见尉迟,把酒肴款待。尉迟问说:“这水兽每常出来,怎么响动?”居民说:“但听池中水响风狂,就是此怪起来!”尉迟说:“我知道了,你众人各回家去罢!”散了乡民,敬德结束完备,单等水兽出来。边城霜角动,山寺暮钟鸣。到了二更时分,只听得金龙池内,波翻浪滚,水涌风狂,那兽奔上岸来。敬德举棍就打过去!
胡敬德急睁睛旁观妖兽,黑模糊毛灿烂口吐烟云。
竹削耳眼悬星恶过獬豸,牙似钩蹄似铁猛赛麒麟。
那敬德抡短棍拦头便打,这水兽吼一声卷舌张唇。
棍逐兽兽咆哮盘旋躲闪,兽吞人人似电左右藏身。
那敬德长威风妖魔丧胆,这水兽生恶性播土扬尘。
斗多时星斗暗寒风凛凛,恼英雄心发火抖擞精神。
敬德展平生气力,舒过手,喝一声,把鬃领一把攥住,踊身一跃,骑在水兽背上。那水兽被敬德骑在背上。正要往金龙池跳下去,被敬德举棍拦头打下来,往后倒退数十步,就似星驰电闪,跑奔深林。敬德慌忙一只手扳着树,一只手扯出腰间铁索来,把水兽锁在树上,尉迟恭忙举手扳牢大树,向腰间提铁索拴锁龙麟。
擎木棍觑分明纵横细打,不多时凶恶兽善似羊形!
那龙驹不是尘凡兽,天遣来扶黑杀神。水兽被敬德打了一顿,就伏了敬德,见影也不敢动,到得天明,敬德树上解下铁索,拴锁水兽停当,骑上了身,径回朔州城去。有众乡民争献酒肴,扶老挈幼,都来观看。人人合掌,户户拈香,拜谢敬德。后人不信?朔州地方金龙池的树木,都是缠绺生的,这是降水兽的古迹!有诗为证:龙池水碧湛秋先,此地曾将水兽降。
人世不知经几换,犹存缠绺树苍苍。
第二十三回 六丁神暗传战策 猛敬德明夺先锋
诗:彪躯虎背气轩昂,曾扫妖氛逐犬羊。
晦迹未归真命主,埋光先谒定阳王。
成交雾豹千岩隐,奋翮云鹏万里翔。
他日功成名遂处,凌烟阁上永传芳!
八句诗单赞敬德,一篇词独表唐王!
且说敬德骑着水兽,来到营门,说与头目:“你去通报大人,说我收降水兽在此。其性猛烈,恐有疏失,不好放手。特请钧令,不知带回朝内,不知留在本营观看?”头目连忙进营禀知。范君章分付:“着敬德带到演武场伺候,我去请主公来观看!”一面头目出营分付尉迟,一壁厢范君章归朝,见了刘王奏说:“托主人洪福!尉迟恭收了水兽,着他带在演武场伺候。臣特奏闻,启请圣驾观看!”刘王见说大喜,传旨起驾!
帝主移身离宝殿,即时起驾出金门。
长枪画戟排千队,钺斧金瓜数十层。
鼙鼓声中鸣细乐,闹旗丛里响铜鲸。
顶盔贯甲随銮士,挂绿穿红护卫兵。
望前行够多时节,驾到飞光演武厅。
当厅撒下金龙椅,坐起兴刘伯业君。
刘王坐下演武厅,各官分立两班。刘王传旨:“着尉迟恭带水兽来看!”尉迟牵过水兽,刘王举目一观:“呀!不是什么水兽,好一匹金脊乌龙马!”八尺以上为龙,七尺以上为■,六尺以上为马!怎见得?
龙纹凤臆,竹耳星睛。脊梁间火焰焰起一道金黄,遍体上黑沉沉染一身乌墨。雄姿逸气,声鸣嘶断一川云;壮志飞腾,奋迅踏残千里雪。穆王昔日骑神骏,汉帝当年伐犬戎!刘王喝彩一声:“好尉迟恭!勇猛非常!况龙马又是罕见之物,就将名马赏与尉迟!”尉迟叩头谢恩。有总兵官宋金刚心下不忿:“我是总兵大臣,恰不颁赏这匹好马,颠倒赏与尉迟这个无名小卒!我生一计,要了他的罢!”连忙出班启奏:“主公!龙马虽是尉迟恭收来,不知怎么样降伏。如今着他把降龙马的本事,敷演一番,与主公观看。”刘王准奏,宣尉迟:“你把降龙马的武艺,敷演一番,与寡人看!”尉迟恭奏说:“万岁!敷演不打紧,只是没人带马不便!”宋金刚说:“拿来我带不妨!”尉迟恭说:“大人,这兽凶恶,只恐不伏生人,须用意防备!”宋金刚说:“不妨!我带着你去!”尉迟取了棍,走下厅阶,抖擞神威,敷演武艺。虽无战策,果有威风!绝过子路搏枭虎,尤胜澹台斩怪蛟!那龙马在金龙池,被敬德打怕了,今见敬德舞棍,恐怕又来打,见带马的又是生人,那兽吼一声,望半空中一跃,就在人头上撺了出去,把宋金刚仰面一交,带倒在地。那兽如云飞电闪,跑出教场去了。
宋金刚马又不得,在众官面前,跌了一交,满面羞惭,连忙整束衣甲,上厅启奏:“主公!这尉迟恭,不是降兽的手段,若是会降这兽,就该眠耳攒蹄伏定!如今还要着尉迟恭寻获,限定日期。如捕获下来,重重治罪,又省得去残害地方!”刘王准奏,分付尉迟恭:“犹恐此马,又去伤民,着你用心寻获!寡人也不限你日期,务要寻获回朝!”尉迟领了旨意,于路寻访。一壁厢刘王起驾回朝。且说尉迟于路,询问往来之人。有几个人说:“见一只高大黑马,就在前不远。”尉迟听说大喜,放开脚步往来。赶过有几个山头,又赶不见,恰好遇着打柴樵夫过来,尉迟问说:“樵夫哥!你曾见有一匹浑黑的铲马,跑过去么?”樵夫说:“我方才见往前面那条岭上去了!”尉迟不辞辛苦,径奔岭上去。将下岭,恰见一所庄院,果然幽雅:荜门圭窦,茅舍疏篱。一湾流水绕山居,几树青松富户牖。紫芝翳翳多青草,白石苍苍半绿苔。
尉迟想一想:“这个所在,宛然倒似少我铁钱的家里。只恐这马走在此间,也未可知!”走近前望里面一看,见一个白发老者走出来,生得:神清貌古,鹤发庞眉。头戴一顶拆角巾,身穿一领布直掇。腰系一条鳝鱼股黄丝绦,足穿一对青草履,手扶一枝紫藤九节过头杖。
那老者问说:“大汉!你来取铁钱么?”尉迟说:“因取铁钱,特寻到此!”老者说:“你进来!”尉迟走到里面,与老者施礼坐下。老者说:“我拿你的铁来,造成一副盔甲兵器在此。不遇着名将,未曾卖得。如有识者来买,才有铁钱还你!”尉迟道:“你把盔甲兵器与我瞧一瞧!”那老者进里面取将出来,果然齐整!铁幞头,红抹额,皂罗袍,乌油甲,狮鸾带,一口剑,两条竹节钢鞭,一杆枪,一张弓,一壶箭。尉迟把铁幞头戴一戴看,口内说:“好一个可头的盔,正好我戴!”又穿了袍,贯了甲,系了带,弯弓插箭,悬着剑,手拿着竹节鞭。披挂已完,尉迟说:“有这般巧处!件件可体,就似像体造成,没有一些儿差别!好便都好,只少一双战靴。”老者说:“我家里有一双皂朝抹绿靴,拿来你穿一穿看!”老者进内取出来,尉迟接过来穿上,全副齐整。老者问说:“你会使竹节鞭么?”尉迟说:“我也会使!”老者说:“你使几路我看!”尉迟只倚着身长力大,抡枪使棒,都不打紧。连忙举起鞭来,左盘右踅,高去低来,全没有一些儿兵法。老者问说:“你这等使鞭,怎么上阵交锋?你是哪里学来的?”尉迟道:“不瞒老者说,卑人当日牧羊,与顽童们逐日戏耍,以此没有教师传授。”老者说:“你只好牧羊戏耍,怎做得皇家栋梁之器!拿鞭来,我使几路你看!”尉迟双手递过,老者卷起双袖,接鞭在手,果然花一丛,锦一簇,起手人抡着鞭,次后藏过了人。只见银蛟戏舞,玉蟒飞腾,一似雪随风卷,浪泊长空。昔人有诗,单说老者高妙:四十年前百战身,曾驱虎队静过尘。
风传鼓角榆关暮,日映旌旗陇草春。
臂健尚嫌弓力软,眼明犹识阵图新。
胸中剩有安邦策,谁用髭须白似银?
老者把二十四路步战鞭法,只一使,那尉迟福至心灵,般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内。正是:伶人点头会意,痴人棒打不知!尉迟接过鞭来,敷演一遍,无一毫差错。老者说:“好了!此乃是步战的鞭法,我逐一开明指点,你可牢记在心。还有马战的鞭法,一发传授与你!”尉迟说:“可惜无有马匹在此!”老者说:“我家里有匹龙驹在此!”进里面牵将出来。尉迟说:“这匹马,是我在金龙池收来的,因失拴锁,跑了出来,却在这里!”老者问:“你的马有鞍辔么?”尉迟说:“我的没有鞍辔!”老者说:“原来我的马鞍辔都是完全的。如今且不要论你我的马,我有心扶持你做一员名将,还要将兵法传授与你。马战与步战不同,拿鞭来,我把马战鞭法,使与你看!”那老者上了马,接过鞭,把三十六路马战的鞭法,只一使起,开闭里滚外撩,尽皆传授。也是天数,合该神煞遇会,那尉迟心领神通,韬略皆精。老者下马离鞍,把鞭递与尉迟。尉迟接鞭上马,演习一番,尽皆精熟。老者看罢说:“是了!”把枪法亦皆传授。老者说:“我的马步鞭法,天下有一无二,尽心相传与你。异日荣显,莫忘吾师指教之恩!”尉迟说:“多谢老师大恩指教!卑人若得寸进,容图衔结!”
尉迟在老者家内,一连住了三日光景。清晨,尉迟起来,心下自想:“我的武艺俱已精熟,更喜这副盔甲,件件可体。老者只少铁钱料,然舍不得赊与我。如今马又有了,不若走了,料这鳖瘦老子,定然赶我不上!”敬德披挂停当,上了马,却值老者在里面。尉迟想一想说:“明人不做暗事!我叫他知道方去!”尉迟高叫:“老师父,我尉迟赊你这副兵器,容日送钱相酬,幸勿见怪!”叫罢,打马离了庄院。老者听见,连忙转出庄门,口叫:“大汉!不要走,怎么诓了我的盔甲去!”敬德则做不知,纵马而去。行有二三里之地,只见老者已在前面。半空中,喝一声:“尉迟不要走!且住着听我分付!”尉迟举头一望,云内现出一尊金甲神来!但见:黄金灿烂,锦带飘摇。身穿绛色绣绒袍,手执降魔白玉斧。面如熏枣,三丁掩口皂绒须;声似洪钟,一表身才长丈六。金甲争辉腾瑞雾,乌靴嵌锦踏祥云!
口称:“吾乃上界六丁神是也!奉玉皇敕旨,将刃铁造成盔甲兵刃,交付与汝!战法俱已传授,目下暂扶刘武周。有日剑鸣鞭爆幞头窄,那时节才遇真命之主!不可违误,牢记在心!”说罢,化阵清风,就不见了。尉迟连忙下马,望空合掌拜谢神圣,上马趱行。
却好望本乡金吾村经过,敬德道:“难得顺路,我且到家,探望妻儿一回,去也不迟!”一骑马进了村来,到自家门首下马。梅凤英道:“丈夫!且喜得官回了!”尉迟把投军降妖怪、收水兽事,细说一番。“因往此经过,进来看你一看!”梅凤英说:“丈夫!来得正好,有句紧要的话,与你说知。当日丈夫离家之时,妾身有孕三月。如生下男女,怎么区处?”敬德说:“如生得女儿,长大任你配嫁与人;如生下孩儿,取名叫做尉迟宝林!”梅凤英说:“倘生下孩儿,成人之日,父子不曾相见,将何物为记,来认父亲?”尉迟说:“贤妻!止有雨条竹节钢鞭在此,如今把鞭留下一条,与你收着,止留下几句言词。倘生孩儿,待其长大,将此鞭来认父!”
敬德投军向朔城,贤妻保重好看身。
生男抚育传家嗣,养女他年配好姻。
未得晨昏为比翼,只图名姓上麒麟。
有缘子长吾荣贵,留此钢鞭认父亲。
嘱咐已毕,尉迟说:“如今刘王主人要起兵伐唐,不敢久留,我就去也!”一声保重,辞别妻儿,上马扳鞍,复出金吾村去了。
不题敬德行路,且说刘王因得了尉迟恭,心中甚喜,每日亲到演武场操练将士。一日,敬德进了朔州城,径到演武场下马。正值刘王操军,头目报说:“尉迟恭等旨!”刘王说:“宣来!”尉迟把马带进教场,拴锁在大柳树上,把头盔衣甲拴束整齐,到厅阶朝贺刘王,敬德奏说:“托万岁洪福!着臣追获龙马,访得被野外草寇收留。臣去与他交战,被臣打死寨主。杀散喽啰,夺取龙马,剥了他的盔甲兵器回朝。”刘王见说,十分大喜:“好尉迟!身无寸铁,就能剪除草寇!又得衣甲鞍马兵器,十分齐整。寡人缺少一员先锋将,赐御酒三钟,金花彩缎,官封前部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叠桥。挂二十四两银印,仍赏龙马!”尉迟恭叩头谢恩。班部中闪过总兵官宋金刚,奏说:“尉迟恭虽然威猛,不知他武艺深浅,轻意就挂了先锋印?臣有亲弟宋金玉,武艺精熟,乞主公着他二人在驾前比试,得胜者挂先锋印!”刘王准奏,唤过尉迟恭道:“你敢与宋金玉比试,定夺先锋么?”尉迟说:“臣要奏过主公,才与他比试!”刘王问:“你怎么说?”尉迟恭说:“宋金玉打死了臣也不偿命,臣打死宋金玉,也不偿命!请有圣旨,方敢交战!”刘王传旨:“二将争先锋,斗武艺,杀死各不偿命!”那尉迟恭,把幞头按一按,袍甲拴一拴,擎鞭跨马,道:“二大人,出马来!”宋金玉也不弱:戴一顶平顶铁盔,穿一副绿罗战袍。贯一副连环锁子甲,系一条彩绒銮带。穿一双黄豹皮靴,擎一口偃月刀。跨一匹追风马!
拥奔阵前,两下里:鞭抡刀举,马走人忙,似一对饿虎争羊,如两条毒龙竞宝。鞭抡刀架,半空中电闪星移;刀砍鞭拦,人顶上霜飞雪舞。演武场中生杀气,争锋阵内起征云!
战有十余合,宋金玉气力不加,敬德抖擞神威,喊震一声,把宋金玉带顶连盔,打于马下。敬德连忙下马,俯伏在驾前。刘王道:“寡人有旨在前,打死不论,赦卿无罪,就是你挂先锋印!”尉迟恭叩头谢了恩。宋金刚见没了兄弟,又恼又羞,恨入骨髓。心下自想,“龙马又不得,把一个亲弟来坏了!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是先锋,我是总兵官,待领兵出外之时,务要报此亲弟之仇!”且说刘王宣宋金刚当驾分付:“如今有了前部先锋将,就好起兵伐唐!”一面传令起驾,径回长朝宝殿。天色已晚,散了文武。一轮火镜,须臾队岫含山。二气浮沉,顷刻明消暗长。三边画角,凄凉声韵逐风来。四野寒烟,惨淡昏黄迷雾起。五鼓楼,钟声催歇往来人。六院内,香尽已停描绣女。七星明北斗乾天,八方掩绿窗朱户。九陌更阑人静悄,十分皓月满天空!
次日,刘王登殿,文武朝贺已毕,宣宋金刚近前:“寡人择明日起兵伐唐,封你为总兵官,整点十万人马,要号令严肃,赏罚公明,凡百事务,不可苟且!”宋金刚道:“不须圣虑!”领了旨意,辞驾出朝,下演武场,整点人马不题。刘王又宣颜君章、范君章、张寻相、张万年、王石龙、单公明、刘伯记、刘春八将,近前分付:“昨日宋金玉为争先锋,被尉迟恭打死。今宋金刚领兵在外,一定要挟私仇!敕你八人,保着尉迟。若有疏虞,罪在不赦!”众将官叩头说:“宋金刚是总兵官,执掌兵权。自古说阃外将军令,臣等怎敢阻挡?”刘王说:“既如此,寡人封一口剑,与你八人,若他在外挟仇之时,不依谏止,你众官把朕封的剑,先斩后奏!”众将说:“既有圣旨,臣等敢保!”众将辞驾出朝,同总兵下演武场去。宋金刚当厅坐下,你看:一声将令三军肃,端的堂堂气概高!”
奉圣旨总兵差诸官头目,上弦紧下弦紧要点三军。
点步军单选定彪形大汉,点马军挑拣下虎体长身。
马上将俱挂甲人人英猛,步行将遍结束个个狰狞。
一队队表分间诸般兵刃,一人人悬撒袋箭短弓轻。
给头盔并衣甲靲鞋号服,花胖祆锦衲裤战腿阑裙。
几千匹临阵马皆支草料,众征人关路费分赏金银。
传将令发三军暂回家去,限时辰齐起寨莫误军情。
各归家分付与娇妻嫩子,险些见慌杀了粉面佳人。
有妻儿递金钗与夫将去,路途中尴尬处救命防身。
到边庭遇乡人多捎书信,知你好知你歹我好安心。
才言罢就辞别满门家眷,俺要去排队伍指日登程。
有娇妻和幼子凄凉惨切,送儿夫难割舍随出门庭。直望得人去远方才回转,叹一口长吁气守定房门。宋金刚点齐人马,传令起营。马睁龙眼望空飞,一块白云连地滚。正行之间,哨马来报:“雁门关到了!”宋金刚传令安营下寨。霎时间天色已晚,只见:孤鹜残霞接汉飞,林鸦犹带夕阳归。
江中渔父新回棹,岸上人家半掩扉。
第二十四回 尉迟恭夺郡县 李元吉求救兵
诗:桑弧蓬矢志应同,豪气凌霄万丈红。
有意天边扶丽日,无心林下伴清风。
南征巨寇留奇绩,北伐匈奴竖伟功。
赐土荣恩光耀处,男儿到此是英雄!
这诗单道尉迟恭,初投定阳王有功,次后归顺唐朝。南征北伐,功绩独盛,始终荣显。
且说宋金刚兵屯雁门关。次日升帐,聚集将佐,就唤尉迟恭:“领三千军到雁门关骂阵!”尉迟恭全装披挂:铁幞头连红抹额,乌油甲染皂罗袍。
长枪出洞穿林蟒,龙马腾波跃海蛟。
魔敛迹,鬼惊号,旌旗到处阵云高。
钢鞭抡动无人敌,黑杀天神下九霄。
尉迟恭领着人马,来到雁门关一瞧。果然好座关隘!
戌楼烟障,汉壁秦关。危岩嵲嵬千寻,天堑崎岖万仞。金城峭拔,层层剑戟凝霜;紫寨峥嵘,扬扬旌旗映日。阃外将军分虎竹,守边将士卧龙沙。
尉迟恭一骑马,趱近关下搦战。张长寿听说,大恼,分付:“备马来!”怎生打扮?
水磨四缝盔,铁凿蛟鳞甲。蜀锦百花袍,线结狻猊带。手执蛇矛枪,跨下金睛兽。威风真将帅,忠勇镇边关。
领一支人马,拥下关来,排开阵势。张长寿趱出军前道:“来将通名!”敬德道:“吾乃定阳王驾下前部先锋将,覆姓尉迟,名恭,字敬德。你通名来!”张长寿道:“吾乃大唐雁门关太守,张长寿是也!”尉迟道:“快献关歇马!”张长寿喝骂:“黑贼!休夸大口,看枪来!”敬德举刃铁枪就迎。双枪并举,一往一来。一个蛇矛枪上定江山,一个刃铁枪头夺世界。战经十余合,被敬德抖擞威风,一枪刺去。都来数尺无情铁,穿透征袍血染红。把张长寿刺于马下。砍倒帅旗,混杀一阵,夺了雁门关。差报马请总兵官,上雁门关歇马。一壁厢又领兵哨前路。
得胜尉迟心内喜,鞭敲金镫趱行程。
征夫勇健添精彩,士卒开怀长笑纹。
个个巴功图贵显,人人取胜要标名。
逢山开路行人马,遇水安桥过大军。
三军晓夜投前进,代州关至面前存。
代州关排开阵势,勇奔关下。鸣锣擂鼓,喊杀声喧,哨马报入关来。太守王元正在演武场操练人马,闻报军情紧急,聚下人马,领兵下关,各不通名交战。战不三合,尉迟恭放下鞭,舒过拿云手,攥住锦征袍,把王元活提过马,把脊梁靠紧马鞍桥,嗑叉一声,摔为两段,摔下马来,把人马尽行杀散。差报马请总兵官镇守代州,扯起刘朝旗号。敬德领人马,往前又进。旌旗影动,鼓角声喧。功劳簿此日书名,丹凤楼他年画影。朔州生出英雄将,四海弛名少等伦!
敬德一路催趱人马,来到兴州城。敬德屯下军,排开阵势,手擎竹节钢鞭,一骑马竟至城下搦战。兴州太守李通,守备哨马来报:“有刘武周的人马,临城搦战!”李通连忙分付:“取盔甲鞍马过来!”领一支人马,开了兴州城,纵马临阵。尉迟恭举着鞭,喝一声:“来将通名!下马受降,早献城池,免你一死!你岂不知我的威名?还敢领兵交战!”李通听说,怒发冲冠,抡动开山斧,飞砍过来。敬德举鞭就迎。
铮铮巨斧拦头砍,晃晃钢鞭望顶扬。
斗战好如雕扑兔,交锋一似虎争羊。
刘朝生出强梁将,唐国英雄接踵亡。
战不数合,尉迟一鞭把李通打于马下,洗荡了兴州人马。话休絮繁。尉迟恭军至郭州,鞭打守将赵月虎,石岭关箭射党仁恭,占了城池,改换旗号,差报马请总兵镇守。一面赏军,把人马趱到趲州城。
尉迟犒赏三军罢,传令儿郎就起营。
将士鞍鞒生杀气,征人马上长精神。
马如北海龙腾浪,人似南山虎出林。
滔滔不绝如流水,马哨邠州一座城。
尉迟恭军到太原府,敬德举目一瞧,好城池!
女墙侵汉,粉堞连云。城高堑阔垒金墉,地险濠深环铁瓮。敌楼畔密排剑戟旌旗,垛口边列放强弓硬弩。有德自归三尺剑,无成空脱一凡胎。
敬德看罢城池,扎下营寨,屯住人马。不觉:青山内火镜初沉,碧天上玉勾新挂。晚话不题。次早,敬德传令,埋锅造饭,领军出营。列成阵势,应声搦战。哨马飞报,齐王急聚将佐,商议出兵。乔公山、耳珠晃二将前说:“臣二人领兵出敌!”齐王分付二将用心。二将辞别齐王,下演武场,点选人马。乔公山果是威仪:避箭盔笼顶,迎刀甲护身。钢叉秋月白,名马号浮云。
耳珠晃也不弱:护顶金盔稳,遮身镫甲牢。长枪龙掉尾,战马出波蛟。
汛炮三声,把人马拥出太原府城。门旗开处,拥奔阵前,各不通名。战有十余合,那敬德抡鞭,看定乔公山分顶打来。乔公山眼疾,睄见鞭来,侧身躲过。鞭稍在左背着了一下,口吐鲜血,喷水相似,兜转马就走。杀败乔公山,惊走耳珠晃!二人逃回太原城。敬德砍倒旗竿,混杀唐朝人马。
且说乔公山径入晋阳宫见齐王。齐王问:“二将出军如何?”乔公山奏说:“主公!那黑贼委实骁雄,身长一丈,膀阔三停,面如锅底。臣与他交战,左背着了一鞭,吐红而回,折了一支人马!”齐王见说大恼:“偎刀避剑,不堪大用!我明日亲自出军,务要决一胜负!”说话之间,天色已晚。次日,齐王带领乔公山、耳珠晃,一千众将保驾。看齐王全装披挂:戴一顶撒黄缨、盘凤翅、嵌猫睛紫金盔,披一副沿翡翠、砌鱼鳞金星甲,穿一领锦贴边、云扶地、绣飞龙紫绛袍,系一条镂双螭、攒百宝、垒金镶白玉带,穿一双拱云跟、嵌金线、乌犀兽软底靴,弯一张龙角靶、虎筋弦、泥金面宝雕弓,插一壶彩凤翎、紫竹杆、取人魂金镵箭,悬一条胜湛卢、欺盘郢、射斗牛流光剑,使一柄砍铁蹬、断唐猊、生冷雾熟铜刀,骑一匹惯追风、能掣电、千里天池马!
齐王点大势人马,三声汛炮,拥出太原城,排成阵势搦战。刘朝报马,飞报尉迟,尉迟上马临阵。齐王喝一声:“黑贼!通名来!”尉迟瞧一瞧:“这个必是王子!某乃定阳王驾下前部先锋将尉迟恭就是!你是什么人?”齐王说:“吾唐三太子齐王!”敬德说:“你这好色之徒!伤害良民,我正要拿你!”两下里蹬开战马,各逞英雄。一个举竹节鞭,按黄石三略法;一个抡大砍刀,展吕尚六韬书。左盘右踅,一冲一撞。战有十余合,敬德施逞神威,磨动钢鞭,觑着齐王打来。齐王早已瞧见,侧身闪躲。鞭稍往右背着了一下,口吐鲜血,带着疼拨回马,落荒而走。众将随后保着驾,被敬德追得紧,不进太原城,逃窜去了!敬德乘虚夺了太原城。一面差报马,请总兵官到太原府歇马,尉迟一面又起军前进不题。
且说宋金刚闻报,同众将来至太原府,封了晋阳宫,换了旗号,挂榜安民。差头目回朝,接定阳王御驾,到太原府建都不题。
再说唐齐王弃了太原城,径逃回柏壁关,叫开了门,都踊进关内。屯下不多时,敬德人马又到关下挑战。太守杨虎威大恼,连忙披挂上马,提了画杆方天戟,带领军士,涌下关来交战。
剑刺鞭抡各赌强,全凭武艺立家邦。试觑岩前二虎争羊处,只见闪电红光一命亡!
敬德鞭打死杨虎威,连败数阵,势如破竹。齐王见兵势不震,心内惊慌,又弃了柏壁关,带领将士往前去了。敬德乘势又夺了关,屯下人马。
再说齐王,不分昼夜,来至红龙山赤瓜峪,乃是咽喉紧要的关隘!
色如丹赭,形若虬龙。峰峦似剑插云霄,城堡如屏环地脉。山深路僻,吹残画角漏初传;事简官闲,日上三竿门未启。云雾罩迷关外柳,雪霜经老涧边松。
有守关将士,迎接齐王。屯下人马,众将参见已毕。红龙山守将岑雄,当驾启奏:“殿下!这个险要所在,分拨人马屯守。如此地一失,长安不可保矣!今须按兵勿动,各城堡多设擂木炮石。林木丛杂处,虚竖各色旗号,以为疑兵。紧闭关隘,添兵防守,每日改换号衣,分番出哨,使敌人知有防备,不敢攻战。一面写表回朝,取救兵接应!”齐王准奏不题。再说尉迟恭夺了柏壁关,把人马屯在关上,自回太原府,见总兵官去。
且说宋金刚,迎接刘王到太原府建都。刘王传令起驾,带领金枝玉叶,皇后国妃,文武百官,于路散话不题。有日驾至邠州太原府,宋金刚带领将士人等,出城远远迎接。刘王接进晋阳宫坐下,百官万岁山呼,朝贺已毕。刘王说:“这太原城,山青水绿,地厚人贤,正是寡人建都之处!”就问:“尉迟恭怎么不见?”宋金刚奏说:“尉迟追赶唐齐王,又取了柏壁关,只在目下回营。”言未绝,头目来奏:“尉迟恭回朝等旨!”刘王宣至金殿,朝贺已毕。刘王问尉迟恭:“卿领兵夺取地方,今到何处?”尉迟说:“托万岁洪福!臣追唐齐王,直至柏壁关,又逃窜去了。臣如今占了柏壁关,特归朝见主!”敬德递上功劳簿,刘王举目观看:雁门关枪刺张长寿,代州关活捉王元,兴州鞭打李通,郭州鞭打赵月虎,石岭关箭射党仁恭,太原府击败乔公山,大王坡击败唐太子,柏壁关鞭打杨虎威,不过月余,夺唐国江山一千里。刘王看罢,万千之喜,赐敬德彩缎,金花御酒,官封常胜大将军,拨三千常胜军跟随。敬德叩头谢恩。刘王分付总兵官宋金刚:“领将士军卒,镇守柏壁关!”宋金刚等辞驾出朝,径至柏壁关。宋金刚入了关,到帅厅坐下,分拨人马,屯集要地。唤尉迟领常胜军,进取州郡。敬德领了人马,登山涉岭,渡水行村,直至红龙山,离五里屯营。敬德每日领兵骂阵,唐朝巡哨马报知齐王,齐王不发一卒交战,打发乔公山上长安,立等救兵接应。且说乔公山行程:风和日暖上瑶京,满目云山列翠屏。
红杏数株村酒店,绿杨几处短长亭。有日,来至大国长安,直至东华朝前等旨。唐高祖正视朝,黄门官奏:“有乔公山等旨!”“宣至宝殿!”乔公山奏说:“臣跟随三殿下,守备太原府,今被山后定阳王刘武周造反,宋金刚为总帅,骁将尉迟恭为先锋,领十万人马,逢州夺州,逢县夺县。自雁门关起,直杀到柏壁关。阵亡将士,不计其数。今把三殿下直追至红龙山,赤瓜峪屯兵。十分紧急!差臣星夜赍表奏闻,火急要救兵接应!恐失红龙山,长安难保!”高祖见说大惊,观览表章:三齐王李元吉差官进表,到长安京兆府顿首明君:“臣自从奉圣旨邠州守备,整三军齐士马那敢留停。前来到太原府增修城堡,选雄兵遴猛将要地安营。有山后刘武周称王僭号,月余间夺占了千里金城。宋金刚为总帅枭雄贼首,尉迟恭字敬德猛恶凶人。长一丈阔三停面如锅底,大熊腰彪虎体髯似钢针。带一顶铁幞头寒风惨惨,桂一副乌油甲黑鲤攒鳞。刃铁枪长丈二乌龙掉尾,竹节鞭抡动处黑蟒穿林。从雁门至柏壁皆归山后,损三军折将士谁敢交争。乔公山临阵上鞭梢击损,耳珠晃未交战显送残生。是臣子奋雄威亲身交战,一鞭稍轻擦过口吐红津。见如今直追过柏壁关去,红龙山赤瓜峪躲难存身。望父皇速兴师前来救应,着秦王擢将士扫荡胡尘!”先扶伪命后归真,天降兴唐黑煞神。
得夫荣枯原有数,算来由命不由人!
卷四
赋:搜奇入洞天,选胜芳郊路。幽兴写新编,试听西湖赋。画阁映山山映阁,碧天连水水连天。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天开图画,端的海上蓬莱;境聚烟霞,即此瀛洲阆苑。栖贤集隐,四时看不谢之花;拾翠寻芳,八节赏长春之景。湖山三百寺,日照霞明,峥嵘现金碧楼台;南北二高峰,雾卷云舒,突兀耸冰虬玉柱。垂堤杨柳,春风织就青茵;映水桃花,丽日晒成红粉。更有西湖十景,诗人订就佳名。苏堤春晓,绿窗时唤卖花人;柳浪闻莺,驻马每听笙管韵;三潭印月,溶溶金水浸冰轮;两峰插云,隐隐玉簪侵碧汉;花港观鱼,纷翻玉尺金梭;曲院荷花,荡漾翠围红绕;平湖秋月,爱看波影婵娟;南屏晚钟,催散游人歌舞。霞穿楼阁红光绕,雷峰夕照;十里银沙印马蹄,断桥残雪。端的山明藏美玉,地秀产灵芝。春光明媚,花丛锦,柳垂金,燕衔泥,莺出谷,园林中,铺张万紫千红;更日初长,笋成竿,榴喷火,熏风送,菱荷香,郊原内,已觉绿深红浅;秋光萧爽,丹桂开,黄菊吐,枫叶红,芙蓉艳,泛夜湖,满瑶空月皎风清;冬日阴凝,山茶放,瑞香妍,梅破腊,雪飞花,观海宇,总一片银妆玉裹!说不尽四时佳景,略标题眼底风光。寻葛仙炼丹井,访和靖玩梅轩。断桥深处,有泛桃花,流红叶,浴鸳鸯,浮鸥鹭,暖溶溶万顷波漾琉璃;水乐洞前,有锁苍崖,悬绝壑,堆螺髻,列画屏,青郁郁十里山横翡翠。柳州亭下,画船停桨唤游人;丰乐楼前,酒旗摇风招过客。梵宇琳宫,九里松篁苍翠;歌楼舞榭,六桥桃李芳菲。冷泉亭下,清滴滴,碧澄澄,浸寒星,流皓月,千岩瀑布挂飞龙;灵隐寺前,焰腾腾,光灼灼,天花落,瑞气冲,万朵祥云笼佛殿。风起处,呼猿洞口;雨飞来,龙井山头。三天竺,峰峦窈窕;四圣观,境界深幽。玉泉内,金鳞跳掷戏清波;松径中,野鹤盘旋舒白羽。柳岸渔翁垂钓,花村樵子行歌。兰桡画桨,水月舟中,纷纷翠袖红裙;玉勒雕鞍,苏公堤上,济济王孙游子。处处园林箫鼓,洞天福地果非常。层层楼馆弦歌,绿水青山真胜景。怎见得?苏东坡有诗为证: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也相宜!
第二十五回 赵郡王大统三军 尉迟恭力败八将
话说唐高祖看罢表章,心生烦恼:“想吾儿世民征伐河南,未得回朝!”问两班文武:“谁领兵到红龙山接应?”言未绝,只见:分开班部鸩行队,闪上擎天将相材!赵郡王李孝恭叩头:“臣愿领兵接应齐王!”高祖说:“御弟!统军征伐,干系非轻!况且年迈,怎么去得?”赵郡王说:“不妨!臣有骁将姜眸、颜勇,俱有万夫不当之勇。世子李仲文,弓马熟娴。臣虽年老,精力尚在!还要差人到河南二殿下营中,取几员将官来用!”高祖问:“要取哪几员将官?”赵郡王说:“取殷开山、刘弘基、武士护、唐万人四将!”高祖准奏,就差乔公山:“快到河南军门见秦府,取四将来用,不可稽迟!”乔公山领旨,赵郡王辞了高祖,同出朝门。一壁厢赵郡王带了家将,下演武场,操练人马不题。
且说乔公山不分晓夜,纵马登程,逢山过山,逢水渡水。有日来至河南唐营下马,旗牌报进中军帐,乔公山朝贺秦王。秦王问:“乔公山!你为何到此?”乔公山说:“臣随齐府殿下,守备太原城池,今有朔州刘武周,僭称定阳王造反,甚是猖獗!从雁门关直杀至柏壁关,侵夺千里地方。如今齐府殿下,屯营在红龙山赤瓜峪。军情紧急,差臣回朝取救兵接应。今有赵郡老大王领兵,缺少将官,差臣来军门取用四将!”秦王说:“皇叔是年迈之人,怎么着他领军?”问:“取哪四将?”乔公山说:“取殷开山、刘弘基、武士护、唐万人!”秦王即唤过四将近前,道:“因山后刀兵,朝廷取你四将星火前去,各宜小心!”四将领了军令,同乔公山辞别秦王,出了营门就行。扬鞭行九陌,骤马过平原。有日来至长安城,东华朝前下马。高祖视朝,黄门官奏:“有乔公山众将等旨!”“宣众将到驾前。”高祖分付:“今赵府老大王,领兵到边上征伐,取你四将保驾,各要用心谨慎!”众总管领旨,辞帝出朝,径到赵府参见老大王。大王同大小将士,整齐人马,传令起营。正是:起寨迎黄道,行军按八门。
赵郡亲王领大兵,三声汛炮趱登程。
开山勇挂先锋印,殿后英雄唐万人。
士护弘基为两翼,姜眸颜勇护中军。
赵王自是金枝帅,副总无如李仲文。
时当雁阵西风紧,水色山光分外明。
红叶满山如喷火,黄花夹路似堆金。
露湿征袍寒气重,霜凝铠甲冷风生。
三军晓夜投前进,红龙山至面前存。
大军正行,哨马来报:“红龙山到了!”有三齐王带领将士,出营迎接。赵郡王说:“三殿下!甲胄在身,各不施礼!”赵郡王问说:“红龙山离柏壁关多远?”三齐王说:“约有一百余里!”又问:“贼兵屯营所在远近?”齐王说:“刘贼重兵皆在柏壁关,止有尉迟这贼的营寨,相隔红龙山二十里之地!”老大王说:“把人马在红龙山关外屯营。”
营屯生门,外启生方。列数百层硬弩强弓,布几千杆长枪巨斧。排几溜打虎斩蛟人,列两行足智多谋士。一声号令三军肃,两度铜锣万马齐!
安营扎寨,屯放人马,休息一宵。恰早边城鸣画角,古寺撞昏钟。
一更新月出,城上箭初传。将军号令急,不敢倒头眠。
二更天气冷,孤月照三军。谁奏胡笳曲,凄凉不忍闻。三更霜渐落,城上听寒鸡。仰面看星象,天空北斗移。四更城上望,满野是新霜。衣薄弓刀冷,哪能不忆乡。
五更人尽起,鼓角动边城。闻道将军令,平贼要起营。
到了次日早晨,老大王带领众将出营,布成八卦阵:乾宫赵郡王,坎宫李仲文,艮宫殷开山,震宫姜眸,巽宫刘弘基,离宫唐万人,坤宫武士护,兑宫颜勇。老大王怎生打扮?
霜鬓雄心似铁,胸中气焰凌霄。眼明尚识阵云高,据鞍犹矍铄,壮志压群豪。臂健更嫌弓力软,腹藏豹略龙韬。手擎金简茜缨刀。玉螭攒宝带,蛟蟒绕征袍。
李仲文气宇昂昂:三叉金冠巧制,护身甲挂唐猊。绛罗袍上绣龙鱼,战靴盘舞凤,束带戏双螭。跨下神媒追电马,轻弓短箭偏宜。点钢枪举雪花飞,英雄唐世子,威武帝王枝。
殷开山果实非常:总管丛中拔萃,将军队里称豪。团狮绣带束绒绦,盔顶朱缨嵌宝。手执蘸金巨斧,惯骑搅海神蛟。平生骁勇熟兵韬,名列凌烟画阁。
武士护真看英雄:盔攒凤翅簇青缨,鸭绿绒穿龟背纹。十样锦裁龙体袄,团花刺绣战襕裙。金络辔,玉麒麟,钢叉月样手中擎。虎头燕额真良将,总管班中显姓名。
刘弘基全装披挂:银叶甲披灿烂,剪绒袍挂鲜妍。盔缨似火趁风燃,珠翠铺成带面。鸦角横枪巨蟒,龙媒马跨云鞯。论功图上画凌烟,勋业曾经百载。
唐万人盔甲整齐:</PGN0201.TXT/PGN>彪躯八尺果魁梧,斗智曾排八阵图。跨下锦鞍银獬豸,手擎利刃胜锟铻。冠巧制,嵌明珠,氍毹战袄锦鳞铺。胸中旧日传韬略,阃外今来佩虎符。
姜眸也慷慨:身藏武艺谒王侯,习阵施谋绝等筹。跨马抡刀无比赛,江湖威猛说姜眸。颜勇也倜傥:豹头环眼真英猛,跨下龙驹渥洼种。三尖刀举冷光飞,随銮武将名颜勇。众将各挺兵刀,分布八门,临阵搦战。刘朝报马报入营中。尉迟恭全装结束:戴上铁幞头,穿了皂罗袍。贯上乌油甲,腰系狮蛮带。足蹬抹绿靴,跨上乌龙马。悬着竹节鞭,手擎刃铁枪。
领三千常胜军出营,拥奔阵前,大喝一声:“强将出马!”只见唐阵上门旗开处,八员将轮动兵器,各不通名,骤马杀来。这一阵,端的非常战斗。催军鼓响,助战锣鸣。恶恨恨猛将交锋,滴溜溜战马盘踅。枪刺蛇攒镫甲,刀钐电绕裙襕。玉蟒戏长空,枪攒戟刺;新月摇银汉,斧砍叉抡。烟邓邓扬尘播土,乱纷纷电闪星移。瞧破绽伤人太岁,圆睁着怪眼,恨不得打倒天关白玉京。弄精神好杀魔君,怒咬着银牙,巴不能戳开地府酆都顶。似一群虎斗,崒嵂嵂撼振山林,无数豺狼惊窜;如数条龙争,骨碌碌掀腾江海,几多鼍鳖潜藏。英雄为国,眼前视死若鸿毛;忠勇安邦,目下扬躯如草芥。要将图画凌烟阁,共指名题丹凤楼!
战有十数合,那姜眸张冷眼处,抡刀飞滚进来,望敬德脖项就砍。敬德忙举刃铁枪拨开刀,就往心窝里刺去。只见:几重铁甲喷红浪,虎将姜眸一命倾!颜勇见了大怒,抡三尖刀,径奔敬德。敬德蹬里藏身闪过,撇下了枪,手举钢鞭,看定颜勇,喊震一声,一鞭过去,脑门万朵桃花迸,平地滔滔血水顷!颜勇坠马而死。老大王见伤了两员副将,膈腾腾心生火焰,怒恨恨咬碎银牙!抡刀望敬德飞砍将来!敬德飞仙来落马,钢鞭掣起望人奔。
只听得一声响亮言交中,把老大王带顶连盔打在尘!
李仲文见伤了父亲,怒发冲冠,手举点钢枪,大喝一声:“黑贼休走!”罩胸膛刺来!
仲文怒举钢枪刺,敬德抡鞭渺视人。
一个抡枪要把尉迟刺,一个鞭举思伤李仲文。
枪刺鞭迎寒雾起,鞭抡枪架火光生。
阵前恼犯英雄将,抡定钢鞭要损人。
一鞭飞去人难躲,丧了唐朝李仲文!
可怜李仲文死于阵上!唐万人豪气奋发,抡大砍刀,杀近身来。敬德抡起花鞭就迎。唐万人见鞭势来得紧,把身望后一闪,差不多儿,一鞭下来,把马头挫得粉碎!唐万人弃镫离鞍败走。有殷开山、武士护、刘弘基见唐万人有失,奋勇救护回红龙山去了。敬德也不追赶,砍倒帅旗,混杀人马。正是:交锋一阵唐兵败,喜煞刘王驾下臣!尉迟恭得胜,收拾常胜军回营。差头目到柏壁关总兵官宋金刚处报捷!昔古风一篇,单说敬德盖世功勋:朔州英气生豪杰,力拔山兮性刚烈。
彪躯一丈果威雄,燕额虎头颜似铁。
投军初谒定阳王,曾把龙池水兽降。
际遇天神传战法,六韬三略腹中藏。
雁门塞上刀兵起,四海英雄皆莫比。
取威定伯月余间,夺得江山一千里。
红龙山前杀气横,指挥戎马笑谈中。
亭亭日影未过午,战败唐朝八将功。
追踪秦府虹霓涧,单鞭独与秦琼战。
介休遭困举城降,归唐首救榆园难。
扫荡烟尘塞北空,东征西讨灭群雄。
他年图画凌烟阁,赐爵官封鄂国公!
第二十六回 唐高祖观图惧敬德 徐茂功忆友荐秦琼
诗:相国兴师入不毛,滔滔泸水起波涛。
汉兵自信三擒易,孟获焉知七纵劳。
铁甲渐沾蛮雨湿,征袍初染瘴烟高。
一从伐叛扬威武,应使南人识俊髦。
六出岐山吊伐勤,要将忠义报先君。
生前伏弩诛张■,死后扬旗走魏兵。
非是兵机无八阵,只因天意定三分。
两川汉业今何在?惟有先生一古坟!
且休题立汉贤才,再表白兴唐名将!
不题敬德收军回营,且说殷开山、武士护、刘弘基、唐万人四将,败回红龙山赤瓜峪。旗牌报进中军,众将参见齐王。齐王问:“老大王父子安在?胜败若何?”殷开山说:“殿下!那黑贼杀法,枭猛绝伦!日不过午,败臣等八人!”齐王问:“怎么日不过午,就战败八将?”殷开山说:“头次枪刺姜眸,二次鞭打颜勇,三次鞭打老大王,四阵鞭打世子仲文,五阵鞭击唐万人马头,险丧其命!臣等见兵势不利,暂回军门,请令旨定夺!”齐王见说,大惊:“我父皇没主宰!本该调的当人马来接应,皇叔年迈之将,怎可领兵到边?如今父子死于黑贼之手,如何是好?”乔公山说:“主公!今但奏闻刘兵猖獗,朝廷也不知尉迟如此凶恶骁勇,必须取一个丹青手,把他形像画成,进万岁观看,才知端的!速取的当救兵接应,不可耽搁!”齐王道:“说得是!”连忙唤丹青手,画他身长一丈,膀阔三停,面如锅底,须似钢针。数日之间,画完形像。齐王唤唐万人,分付:“带尉迟形像回朝,奏闻父皇,快请秦府领兵接应!留殷开山、武士护、刘弘基在此协守关隘!”唐万人接了图像,辞别齐王,离红龙山,加鞭打马,不分昼夜,赶回长安城去!万人上了追云马,悬着猛容转大秦。
战马加鞭龙驾雾,将军趱路虎登云。
时光又遇三秋景,霜落园林草木零。
堤畔芙蓉明似锦,郊园黄菊绽如金。
柳衰雁呖悲征旅,桔绿橙黄喜路人。
冲风冒雪俱休论,早至三山六水门。
唐万人进了长安城,天色已晚。次日高祖驾设早朝:一国君王离寝殿,两行宫女品笙■。
三声鞭响朝廊静,四相公侯人禁门。
五色祥云笼凤阁,六龙瑞雾谒金庭。
七宝街前排剑戟,八方奏凯贺升平。
九间殿士齐文武,十分整列拜明君。
百官朝拜已毕,唐万人出班叩头。高祖问:“山后刀兵,一向宁静否?”唐万人把日不过午,战败八将的话,一一奏闻。高祖说:“可怜!赵郡王父子,不幸死于贼人之手!”唐万人奏说:“齐府殿下差臣带黑贼形像,进上万岁龙目观看,就要取秦府殿下人马接应,不可迟缓!”高祖说:“拿这贼形像来!”近侍官接过画图展开,高祖举目观看:帝闪龙睛观影像,王睁凤眼看容形。
身长一丈雄如虎,膀阔三停唬杀人。
铁面针髯红抹额,鞭枪刃铁手中擎。
皂罗袍挂乌龙马,和马连人黑染成。
凛凛九天雷部将,巍巍真武驾前臣。
看来世上真无比,寻遍人间少有伦。
行去山林惊鬼魅,若临江海吓蛟鲸。
神尧看罢痴呆了,不知是甚娘生下丑将军!
高祖看罢容形,愁眉不展,面带忧容。问众文武:“秦王征伐河南,恰是要紧军务。如今驾前,又没人当此重任,如何是好?”有李靖出班启奏:“万岁要好将官,俱在秦府军门!如今就差唐万人带影像,到河南与二殿下观看,速取人马回朝,先定夺山后刀兵,再下河南征剿!”帝闻准奏,分付总管唐万人:“快到河南取西府军回!”唐万人辞驾出朝。你看:朔风凛凛,梅花映雪两三开;松柏凄凄,冬日凌寒深浅翠。远树经霜红掩映,远山带雪白嵯峨。
在路非止一日,唐万人来到河南唐营下马。旗牌报进,唐万人朝见秦王。秦王问:“山后军情、老大王领军救应若何?”唐万人把尉迟日不过午,战败八将,老大王父子家将,俱被阵亡的话,逐一奏闻。秦王见说,眼中吊泪,伤感不已。唐万人说:“齐府把黑贼形像画成,进上万岁观看,今差臣送与主公观览!就取人马回朝,征伐山后,待宁静之日,再下河南!”秦王展开形像,细看一回,口说:“这丑恶黑贼!有这等武艺!我唐朝虽有许多总管,没一个是敌手!”徐茂功奏说:“主公!岂不闻楚项羽的英雄,巨无霸的骁勇,一个乌江自刎,一个昆阳斩首,何足道哉!臣今举保一员大将,智胜韩侯,勇敌项羽,天下有一无二,高似敌人!”秦王听罢,问是何人?茂公说;“主公!其人,家住济州东河郡,世将传芳身姓秦。
果是英雄无对手,才兼文武有谁伦。
立身谨厚存忠孝,正己清廉重义仁。
战策能通孙子法,兵韬尽晓吕公文。
枪抡简转惊神鬼,骁雄列国尽知名。
隋朝失却擎天柱,炀帝轻看驾海臣。
魏国官封招讨使,七彪五虎独为尊。
李密因中神师计,避迹潜形洛蕊城。
莫言黑贼无人敌,还有开疆展土臣。
主公若得贤才助,愁甚江山不太平!”
秦王问茂功:“你举保的端的什么人?”茂功说:“殿下!当初在老君堂,简架宣花斧,青袍银甲的秦叔宝如何?”秦王说:“正是我活命大恩人!一向军情匆冗,失忘了他,如今见在何处?”茂功说:“见居河南城内!”秦王说:“如今他那里屯营城外,昼夜防备吾兵侵劫,怎能够进城见他?”茂功说:“不难!臣定一计,两下相持日久,王世充巴不得我这里退军,他也要搬运粮草,养将息兵。今夜悄悄把人马退回伊州城屯住,明早他探得我这里退兵,一定收兵进城,放人搬运粮草。那时臣别有计,进城去见秦将军!”秦王说:“此计甚妙!”说话之间,万叠青山笼宿雾,一轮皓月漏疏桐。当日晚间,秦王传令:各营军士,锣不要鸣,鼓不要响,将够二更时分,把后队作前队,滔滔的退回伊州城去。一宵晚景不题。
次日早晨,河南巡哨军,哨望唐兵撇营退去,连忙报知总兵单雄信。雄信差探马远哨五十里之地,探听端的回报。一会儿,探马进营回话:“箭翎花也不见一枝,唐军也不见一个。”雄信连忙下马,归朝奏闻。郑王说:“我不曾与他定夺轮赢,他如何善退人马?其中莫非有诈?”桓法嗣袖占一课,奏说:“主别邦刀兵发动,秦王要领兵征伐,以此退回!这一去我主国内有几时太平,如今且休息人马,分兵屯种,养威蓄锐,以备战征。”郑王见说大喜,分付:“单驸马!且收集军马进城,各门添兵把守,放人往来搬运粮草。如有过往人役,务要盘诘,谨防奸细入城!”单驸马领旨出朝,分拨人马防守不题。
且说唐朝报马,径回伊州报说:“河南各门俱开,军马回城,放人来往。只是门上把守军人,盘诘甚紧!”秦王问茂功:“河南城虽则放人行走,只是盘诘甚严,军师如何进得城去?”茂功说:“不妨!臣只要八友随身,道扮进城,便可寻访叔宝!”
头戴七星冠,碧玉簪,身披葱白布袍,腰系黄绒打就吕公绦,足穿八踏麻鞋,手执渔鼓简板。军师道扮已毕,把尉迟形像藏在身边,辞别秦王,出了伊州,直来到河南城下,举起渔鼓简板,连敲三下。把门军一齐吆喝:“你这道人是哪里来的?如今世乱兵荒时节,有什么心绪,听唱道情?”那先生也不慌,也不忙,道:“列位善哥稽首!我贫道从终南山下来,云游到此。访得河南宁静,特来此处随缘!”有几个军士说:“出家人不要与他合口,等他过去罢!”内中有几个说:“知他是什么人?还要把他搜检明白,方才好放入城!”走近前来,把先生一把扯住,口称:“奉总兵大人将令!但有过往人等,俱要搜检明白,方许进城!”那先生昂昂然站住了脚,任军士搜检。别没东西,止搜出一轴画来。展开一看,吓得众军士合掌不及,问:“先生!这一尊是什么神道?”先生说:“这是邓天君尊神之像!目今世乱兵荒,他专管为军的人,至灵至圣!你众位如有钱帛,随意多寡送些与我,把列位的姓名,写立文疏,进城寻所洁净寺院,捧诵消灾灭罪经卷,却将众位尊名,都忏悔一遍,保佑众人在刀剑丛中,永无灾祸!”军士们见说,也有与银子的,也有与钱的,把姓名都图,俱写与先生。这个说:“先生!不要失写了我的姓名!”那个说:“先生!你替我多忏悔几声!”先生说:“不须嘱付,我知道了!”茂功别了众军士,微微冷笑,自由自在,走进了城。心下自想:“城便进了,叔宝家不知在何处?又不好问人,尤恐走漏消息!”晚间寺院中安歇,日间在街抄化寻访。且不题茂功。
话说秦叔宝闲居在家,每日观书玩典,论古谈今,把功名富贵,视若浮云,一心要向林泉乐隐。
秦叔宝意安闲书窗独坐,一会间思往事翘首评论:想昔日喜功名潜心锐志,习孙吴传孔孟尚武崇文。
知阵法晓兵机六韬三略,十八般真武艺件件皆精。
自从我在金墉匡扶魏主,论功封骁虎将四海驰名。
岂料我魏王家时衰运败,翠屏川遭诡计折尽雄兵。
单雄信反叛臣谋家卖国,总他邦难别向洛蕊存身。
思魏主好英雄投唐丧命,锦江山花世界尽属他人。
屈指算准三年家亡国破,想一番兴与废岂不寒心。叔宝闲向书斋静坐,追思往日之事,不觉精神困倦,一个盹就睡着了。壁上挂着一对劈楞简,猛然咭叮当响亮一声,把叔宝惊醒。叔宝道:“却是古怪!我的简挂在壁上,许多时不曾动它,怎么今日无故响将起来?也不知未来凶吉如何?”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排!把简除将下来,擎着手内,对着简又慨叹一番:秦叔宝梦初惊一声长叹,意踌躇擎铁简慢自评论:简随我十余年不离左右,到军前临阵上屡立功勋。
争奈我运蹉跎未逢真主,近日来心志懒无意朝簪。
曾似那汉孔明南阳高卧,总不如周吕尚渭水垂纶。
评乐毅论韩侯皆为名将,百里奚齐管仲尽是能臣。
他四人未遇时埋名隐姓,忽一朝龙得水际遇风云。
兴社稷灭烟尘传芳后代,定江山谋王伯万古留名。
如今喜一炉香竹篱茅舍,避尘嚣抛世网甘分山林。
叔宝对简说罢,唤过家童,分付:“你拿这对简,去长街市上卖与人罢。人问你要卖多少钱,你说要卖一千贯钱。倘若说怎么要卖这许多,你说这简是定国安邦之宝!”把简递与家童,叔宝长叹一声,朗吟四句:避迹潜居洛蕊城,乱离无意事功名。
时人莫把英雄慢,会看鹏飞万里程!
第二十七回 茂功智说秦叔宝 世民义释程咬金
诗:紫泥封诰下金銮,御笔题名墨未干。
虎节生风天上别,豹韬翻月帐前看。
三秋紫塞笳声断,万里黄沙剑气寒。
鱼海洗兵烽火息,会看飞捷报长安。
阴风猎猎满旗竿,白草飕飕剑戟攒。九姓羌浑随汉节,六朝翻落纵戎鞍。霜中入塞鹏弓硬,月下番营玉帐寒。今日路旁谁不指,穰苴门户惯登坛!
歌两首出塞诗,说一回兴唐传!
且说家童背了双简,出了宅院,过长街,穿短巷。自古说:宝剑卖与烈士,红粉赠与佳人!出得一千贯钱的不会使简,会使简的,又出不起钱。高来不成,低来不就。正行来到云阳闹市,站住了脚,聚下许多人丛着看简。恰好茂功行来,口上自语:“这一丛人在此看什么?”也挤到人丛中去看。只见是镔铁劈楞简,茂功心下自想:“这简好似秦叔宝的,怎么在这个人手里?”连忙走近前来,打个稽首,问说:“善哥!你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那人回说:“先生!是镔铁劈楞简,乃安邦定国之宝!”茂功说:“既然是贵宝,怎么舍得卖与人?”那人答应说:“我家大人体官闲住在家,如今卖了这简,要修行办道去也!”茂功说:“会使简的这位将军,料不是等闲之人家!”童笑说:“天下有几个秦叔宝!”茂功听说了姓名,心中暗喜:“我正要访他,凑巧遇在这里!”再不闲言细问,他往东去,跟他到东;往西去,随他到西。那家童卖来卖去,不遇着一个买的,撤身转回宅院。茂功一路跟着,直至秦叔宝门首。茂功说:“大哥!你替我通报,说有乡亲相访!”家童行进厅前,叔宝问:“这简怎么不卖去?”家童说:“只有看简的,也有闲问价的,不曾遇着个买者!”叔宝说:“明日卖罢!”家童说:“外面有个道士,说是大人的乡亲,特来拜访!”叔宝心下想了一会:“我平昔没有什么道士是我的亲友!”唤家童出去:“问他姓什么?”家童走出外面问说:“先生尊姓?”先生说:“大哥识字么?”家童说:“我不识字。”先生道:“我说一个字与你记着,双立人加一余字。”家童走入里面说:“大人!那道士也不说姓张姓李,只说双立人加个余字。”叔宝道:“双立人加个余字,是徐字,什么徐道士,止有当初同在金墉魏王驾前徐茂功!他便惯行这等的诡道,只恐是他!你去请他进来。”家童把先生请进厅前,叔宝远远瞧见,微微冷笑,果然是徐茂功!
二人相见施礼。茂功说:“长兄大人!别久情悬,曷胜欣仰!”叔宝说:“先生不聆教益,鄙心生尘!这一向在何处?”茂功说:“大人!我小弟守拙在家,因念长兄,乘兴远来。”叔宝说;“先生来得甚好!我如今喜隐林泉,懒趋富贵,蒙贤弟下顾,聊且烹茶煮酒,叙阔言怀!”正是:石鼎烹团月,金樽泻玉浆。二人饮酒论文,情欢意洽。
茂功问道:“长兄大人!如今在东郑王驾前掌什么兵权?”叔宝说:“这里是长随营,闲住在此。俸粮也不受他的,何兵权可掌?”茂功说:“东郑王这等轻贤慢士,把兄闲住在此,正谓有眼无珠,不识泰山沧海!目下各国招贤,长兄何不别投一邦,择主而事,何苦淹留在此?”叔宝道:“徐弟!虽则各邦招贤,我想起来,龙蛇混世,玉石同山不辨真假。想魏王这等基业,转盼间身死国亡,何况尔我!”茂功说:“长兄!岂不闻治极生乱,乱极生治?一朝革命,必生治世之君。如今唐秦王,却不是真命紫微星?”叔宝说:“唐朝虽是真命天子,若论你我,不该投唐!想魏王四马投唐,被秦王数次羞辱,直逼到断密涧而亡。你我若去投唐,就不忠了!”茂功说:“长兄之言,甚是有理!只一件,想昔日秦王在老君堂,被程咬金拿住要杀之时,你为何把劈楞简架住宣花斧,救秦王性命?那时节食魏王俸禄,受魏王恩荣,倒不尽忠,如今魏王死后,却要尽起忠来?”叔宝说:“徐弟!似你这等言语,想必你归顺唐朝了?”茂功说:“逢乱离之世,遇真命之主,我不归顺,是不智也!实不相瞒,长兄!唐朝高祖,封我调兵军师,掌生杀之权。今因山后定阳王刘武周一员大将,复姓尉迟,名恭,字敬德,枭勇绝伦,武艺无敌。唐朝将官,尽被杀败。小弟在秦王驾前,举荐长兄的威名。主公思念兄之大恩,恨不能插翅相会。因统兵在边,不得亲谒,特命小弟奉请,万惟降重!”叔宝说:“徐弟!你早来三日,我就奉命同去。今来迟三日,不可去了!”茂功问:“怎么早三日去,迟三日不去?有何缘故?”叔宝说:“因世乱兵荒,不愿出仕。三日前发下誓愿,永不扶一邦,掌一国!誓愿已出,便难改了!”茂功问说,“秦大人所恨甚么,立誓不移?”叔宝说:“我自己心上的事,说与贤弟知道!”
叔宝开言告友人,对天立誓不相争。
荒荒世乱无真主,虎斗龙争各并吞。
世事猬毛空叹息,枪刀林里度时辰。
追忆当年成画饼,寻思往事暗消魂。
披霜带月空劳力,跨马抡枪枉用心。
数载雄图甘罢手,几年汗马总飞尘。
兴亡好似花开谢,富贵犹如聚散云。
魏王兵丧神师计,四马投唐谒李君。
岂被秦王怀旧恨,邢公山下叠亡魂。
范蠡归湖因远害,张良弃职为全身。
闲临云水邀风月,静掩柴扉玩古今。
吾今避乱埋名姓,守分随缘学隐沦。
茂功说:“长兄!你是四海驰名大将,何出此畏缩之言?惹人谈笑!我小弟也有衷肠,说与长兄知道!”
语罢茂功抄定手,“秦王传告长兄闻,本欲登堂来奉聘,奈因征讨在边庭。
怀恩时刻图衔结,仰莫豪雄过宝珍。
商临版筑求贤士,汤聘能臣起有莘。
弓旌已到河南境,轮帛初临洛蕊城。
邮亭宿处时看剑,莫使尘埃蔽斗文!”
叔宝说:“徐弟!你岂不知我为人?发愿不为官,心已成灰,莫误你军国重务!望贤弟替我拜复秦王,乞恕不恭之罪!”茂功说:“秦大人!古语说得好,人生不富亦不贵,空作堂堂一丈夫!小弟还有一言,说与长兄。
曾闻伊尹归汤帝,韩信图王别楚君。
吴起杀妻求拜将,燕昭乐毅破齐城。
良禽栖宿寻高树,猛虎潜藏择远岑。玄豹成文新气象,神龙得雨任飞腾。改邪归正为贤士,弃暗投明是俊英。
叔宝如同贪睡虎,茂功权做采珠人。
长兄若不投唐去,羞耻难回见储君!”
茂功说:“秦大人!唐高祖宽洪海量,仁德之君。秦王每在众总管面前,夸兄义气英勇,如人中之龙。尊兄若不归唐,只恐今时挫过,后日难逢。既不去罢!”连忙起身,口便说去,脚步不动。又说:“秦大人!还有一件事,只闻得尉迟恭杀法利害的名,却不曾见面。我有敬德形像在此,与大人瞧一瞧!”茂功身边取出来,挂在壁上。有一顿饭间,那叔宝正眼儿也不看。茂功依先收卷,放在身边,口内自言自语:“好尉迟!把唐朝将官个个唬倒,今日秦将军见了,也不敢抬头,果然天下有一无二!”叔宝说:“徐弟!你言差矣!当日我逢大阵,直杀得丧魄亡魂;逢小战,如摧枯拉朽,你岂不知道?”茂功说:“秦大人!小弟便知道,那时将军不曾逢着这等一个对手,若与他对敌得的,方是一员名将!
说起敬德无比赛,刚强世上少同伦。
全凭鞭马争天下,惯使长枪定太平。
四海闻名皆丧胆,三军题起尽消魂。
阵前发怒如雷响,震得山河彻底浑。
欺敌贼人离洛蕊,若存惧怯总休论!”
茂功说罢秦琼怒,虎将心头冒火云!
叔宝说:“徐弟!你拿那影像来我看!”茂功说:“秦大人!才看得不耐烦,怎么又要看?”茂功故意把影像一半,笼在衣袖里,一半露出外边,把眼瞧着别处。那叔宝冷地夺过手来,扯得粉碎,分付家童:“打磨劈楞简,投唐去也!”
火上浇油重长焰,怒发冲冠口咬唇。
英雄队里吾为首,虎将丛中我是尊。
上阵交锋无对手,攻城略地鬼神惊。
八方尽识秦琼字,四海咸闻叔宝名。
分付家童磨利简,不擒黑贼枉为人。
时来虎向深山去,运至龙腾大海门!
秦叔宝正准备投唐,家童来报:“外边有牛进达、牛进雄来相访,”叔宝说,“先生少坐,我出去相见他弟兄。”叔宝走出厅前,施礼坐下。牛进雄说:“秦大人!如今趁唐兵乍退,我们须寻一个去处,在此守些甚么?”叔宝说:“贤昆玉尊意,要往哪里去?”牛进雄说:“凭大人明见,我兄弟特来请教!大人若去归顺一邦,愚兄弟随伴同去;大人若自立一国,我二人情愿执鞭;大人若去修道,我二人共隐烟霞!”言绝,程咬金也来相访,入厅施礼。咬金说:“你二人来访秦将军,怎么不通知我一声?你们在此计议甚么事?”叔宝说:“我们计议要寻个安身所在。”程咬金道:“我今日来,正为这一桩。如今大人尊意,往哪里去好?”叔宝说:“我欲归顺一邦,不能够遇着真命天子,所以犹豫不决。”牛进雄说:“秦大人!往往闻人传说,唐朝是真命帝主。”叔宝说:“我也曾闻来,就归了唐罢!”咬金见说投唐,闭口无言。叔宝说:“程制节,你来要商量去向,如今有了所在,又不言语,莫非你不欲归唐?”咬金说:“将军!你岂不知道,我与秦王有一斧之仇,怎么去得?”叔宝说:“不妨!我寻一个人,替你在秦王驾前讨得饶,保得你无罪,你心下如何?”咬金说:“将军怎么能够?”叔宝说:“不难!其人见在家下。”叔宝入书院内,请出茂功来相见。牛进雄说:“原来徐先生在此!”茂功说:“我已归顺唐朝,蒙高祖官封调兵军师,先斩后奏。今随二殿下征讨列国,秦王因思慕秦将军,特着我来相请,天幸遇着列位将军。趁此机会,一同归唐何如?”叔宝说:“程制节,有军师在唐,保得你无罪!”咬金说:“既蒙救护,小弟愿随!”叔宝说:“你三位回去收拾家眷,今晚到我家里会齐,明早五更出城。”茂功问:“罗士信在此么?”叔宝说:“士信远出未回。”
各人辞归,整理行装停当,将次更阑人静,都来到秦叔宝府内聚下。到了五更时分,秦叔宝说:“你各人管着家小,先出南门,我去辞一辞东郑王就来。”咬金说:“你我非是他臣子,辞他怎么?”叔宝说:“大丈夫行事,怎么来不参,去不辞?”叔宝全装披挂,手执劈楞简,跨下呼雷豹,直至东华朝前,应声高叫:“东郑王!我是长随营的秦叔宝,投唐去也!”雷震相似,吆喝一声,兜转马就走。
正值早朝时分,遇着单雄信入朝,问说:“秦将军哪里去?”叔宝举起劈楞简,口称:“我投唐去!”吓得单雄信撩斜一骑马,跑进朝门。叔宝来到南门下,见众人还未出城,叔宝说:“你们来了多时,怎么还不出城?”咬金说:“守城军因天早,不肯开门!”叔宝说:“终不然不开门,就不去了?”举起劈楞简,看定三横锁,响亮一声,砍断锁,把门大开,齐拥出城。正是:撞碎玉笼飞彩凤,掣开金锁走蛟龙。
再说东郑王驾设早朝,聚下文武,朝贺已毕,郑王问说:“寡人正出分宫楼,听得外面甚么人喊叫?”近侍官答应:“是长随营的秦叔宝,今去投唐,特来辞主人!”东郑王见说大恼:“这贼故意如此,分明轻觑寡人!”差锦衣武士:“快到长随营看的实回报!”不多时来奏:“一总去了四家!秦叔宝、程咬金、牛进雄、牛进达,家小尽去了!”郑王见说大恼:“不知哪一门上放了细作进城,透漏去的!”一面分付管营统兵官,用心防守城池,恐生内变。
不题东郑王防备,再说茂功众将,行至伊州城馆驿歇下,茂功来至帅府启复秦王。秦王分付:“摆半朝銮驾,迎接秦将军!”不多时,驾至馆驿,把叔宝接进帅府。秦王请叔宝正面金校椅坐下。
太子躬身尊虎将,将军施礼答储君。
相逢未论君臣礼,且尽求贤聘士心。
父皇思念兄恩重,辱弟何由得见君。
筑坛拜将非今日,报答当年活命恩!
秦王拜叔宝为皇兄,叔宝转身行臣礼,一十二拜,三声千秋。牛进雄、牛进达俱各朝拜。止有程咬金远远自缚,俯伏在地。秦王问:“那俯伏的是谁?”徐茂功答道:“是程咬金!因当初斧劈老君堂,有弥天大罪,未经恩宥,不敢近前朝拜!”秦王说:“为人臣该尽忠效力,此是各为其主,赦卿罪犯!着他上来。”那咬金膝行上前,叩头朝拜。秦王道:“我便饶了咬金,父皇恨写在御屏风上,如见朝廷,倘不肯饶赦,何以解救?”茂功说:“不妨!臣有几句话,教他答应朝廷。”秦王说:“既有良策,早须教他!”一面分付厨司设宴,庆贺秦将军。不多时,筵席完备。你看皇储席上擎金斝,虎将筵前进玉卮。饮宴已毕,众将都到驾前谢恩,各出帅府。秦王止留下叔宝、茂功二人在府。秦王问:“皇兄!将帅之道,何者为先?”叔宝说:“为将用兵,必须仁智勇兼备,方可无失。臣记得一篇兵家捷要,奏闻殿下。干戈肇制轩辕氏,兵法相寻孙武子。
周朝尚父《六韬》书,汉代黄公《三略》史。
用兵之法如作文,纵横变化麾三军。
法无定体要圆活,临锋决胜成奇勋。
上胜以仁中胜智,下胜惟恃勇为利。
凡为将有此三能,可作皇朝梁栋器。
不贪不杀爱黎民,惜物存公赏罚均。
守静发扬机莫测,刚柔相济更存仁。
运筹帷幄奇谋应,千里兴师能取胜。
强横剧盗要先除,万世洪基然后定。
勇敢挥戈敌万人,摧坚破锐是雄图。
有谋有勇堪为将,有勇无谋非丈夫。
出其不意攻无备,死地屯兵须要忌。
晦冥淫雨莫兴师,鸟兽风云止存细。
要知贼寇暗偷营,仰察天文早备兵。
为将若能明此道,狼烟早息见升平!”
秦王听罢,大喜。谈论间,不觉斗转星移位,更阑月近西。各回寝帐安歇不题。
老天有意助秦王,虎将贤臣接踵降。
沧海骊珠苍水玉,不教遗失尽归唐。
第二十八回 赴黎阳军师全孝道 战柏壁大将逞英雄
诗:莫嗜酒,酒有害。毕卓颠狂,刘令卑隘。世上好杯人,少成多见败。采石江边李白亡,古云狂药须当戒。
莫爱色,色有害。桀纣冰消,周幽瓦解。多少恋花人,尽被花摧败。吴王昔日爱西施,国破家亡千古戒。
莫贪财,财有害。眉坞成空,钱山易坏。曾见聚财人,尽被财坑败。石崇金谷恣奢华,财聚身亡为后戒。
莫竞气,气有害。项羽志刚,范增性隘。几个逞强人,惹祸招殃败。孔明昔日气周瑜,不忍身亡诚可戒。
暂停警世修身语,还整兴邦建国词。
次日早晨,秦王坐下帅府,众将参见已毕,传令起兵回朝。大势人马,滔滔的趱离伊州城。军行摧路柳,马走荡郊尘。有日,回至潼关。秦王把军马屯在关上,止带众将归朝。进了长安城,直至东华朝前下马。唐高祖坐朝,黄门官奏:“二殿下归朝等旨!”“宣至金銮宝殿!”秦王带领众将,朝见高祖。有茂功与后十八路总管,虽受官爵,不曾面君,都到驾前谢恩。高祖问:“哪个是徐茂功?”徐茂功叩头说:“万岁!臣是!”高祖说:“向日吾儿陷于金墉,赖卿护持,进献黎阳府册,不自邀功,真乃纯臣!今特赐卿与国同姓,名为李勣!”又赐御酒、金花、白金十镒。茂功当驾叩头谢恩。秦王奏说:“李勣到河南,请秦叔宝归朝。”高祖问:“哪个秦叔宝?”秦王说:“当初在老君堂,简架宣花斧,救世民的秦叔宝!世民感活命之恩,今拜为皇兄!”高祖说:“大恩人!正该如此!宣上殿来!”把叔宝宣至驾前,高祖说:“秦将军!吾儿不亏卿救,岂有今日!朕御屏风上,见书着你们三位姓名,天幸都相聚于寡人之国,得遂朕愿!赐金百镒,御酒三杯,金花彩缎,官封大都督,提调各郡兵马。在朝为相,出朝为将,兼挂先锋印!”叔宝谢了恩。封王珪为太子中允。高祖问:“阶下俯伏者是何人?”茂功说:“是程咬金!因当初斧劈老君堂,戴罪归降万岁!”高祖说:“大仇人不许见!着锦衣武士,绑赴市曹处斩!”
正绑之间,那咬金仰面望天,应声高叫:“唐高祖不如汉高祖!”高祖叫:“放转来!”问:“唐不比汉,怎么解说?”咬金被拿一拿,绑一绑,吃了一惊,把茂功分付的话都忘了,止说得一句,再不言语。秦王问茂功:“咬金怎么不答应?”茂功说:“一定这勇夫忘记了!”高祖问:“有博览古今的,着一个过来!”秦王说:“茂功,你过去!”茂功直临驾前俯伏。高祖说:“这厮道唐不比汉,怎么的故事?”茂功奏说:“有弥天大罪,臣不敢奏闻!”高祖说:“赦卿无罪,你说来!”茂功奏说:“昔日汉高祖与楚霸王在睢水大战,汉高祖兵败而逃。楚王麾下有二将,一个名丁公,一个名雍齿,他二将追赶汉高皇。高皇被追兵来近,路过一口枯井。汉王下马,躲在井中。天意当兴汉室,井阑都结满蜘蛛罗网。那马也通人性,往树林中跑去。丁公先走,瞧见汉王落在井内,雍齿后到,不曾知觉,问丁公说:‘我们不要搜远,不搜近,只恐汉王躲在这井里!’丁公说:‘不在!如在井内,怎么得有蜘蛛罗网?’二将退军回去。那马在树林中,望见楚将去远,复回井边,垂下缰绳下井,提救汉王起来。后楚霸王兵败,自刎乌江,丁公、雍齿都降于汉。汉高祖咬牙封雍齿,淌泪斩丁公。此时各事其君,尽忠于主,臣子职分当然。他比这桩故事。”高祖问:“这厮武艺何如?”茂功说:“也是一员虎将!”高祖道:“本该取斩,寡人已赦前罪,恕免罪犯,官封执金吾上将!”牛进雄、牛进达官封总管,俱各叩头谢恩。秦王奏说:“山后军情紧急,世民就要领兵接应去!”高祖说:“吾儿用心征剿,早报捷音!”秦王并众将辞了高祖,出朝下演武场,整点人马。
点东方甲乙木青旗蓝号,拨云盔双凤翅一撤青缨。
挂青袍柳叶甲青云罩体,抹绿靴挑宝镫骑马浑青。
点南方丙丁火红旗绛带,茜红袍绯绣袄火焰纷纷。
胭脂马赤流星追风掣电,赤红盔缨灿烂一派红云。
点西方庚辛金白袍素甲,盔似霜缨比雪刀剑如银。
白龙马九花骔横拖素练,素罗袍飘缟带上绣天神。
点北方壬癸水旌旗墨染,按乾方攒北斗九曜星辰。
尽戎妆擎刀剑威风凛凛,捧玄天真武帝袍挂乌云。
点中央戊巳土黄旗密号,仗黄幡并豹尾枪剑攒金。
金字旗令字牌紧随王驾,锦衣人花袄士簇拥储君。
才点够六军齐散分兵刃,给军粮并马料犒赏金银。
轰天炮震地罗催军起寨,吹龙笛鸣凤管将士抬营。
正先锋副总管开山叠水,选英雄为后殿压阵驱兵。
左哨里统兵官雄如太岁,右哨中监士将勇赛丧门。
花一簇锦一攒纵横走马,红一团绿一溜队伍行军。
正是堂堂阵势欺秦汉,整整军容耀古今。秦王领大势人马,离了长安大国,到潼关屯住,天色已晚不题。
词分枝叶,且说徐茂功的家小,见居黎阳城。有父徐盖,病卒于家。徐夫人打发家童,径上长安报知茂功,恰好在潼关遇着。茂功接了讣音,泪如雨下。身在军门,不敢动哀,只得将情启奏秦王,要请假归家,殡葬父亲。秦王说:“今值救兵如火速,正在紧要之处,怎么去得?分付族中代卿治理丧事何如?”茂功说:“殿下!父亲止生臣一人,再没族党。容臣殡葬父亲,以尽人子之道。臣事一毕,就到边庭,岂不忠孝两全,存殁均感?”秦王说:“事峻之日,火速到边,不可稽迟!”茂功又奏说:“殿下到边廷之日,凡百事体,自宜慎重,人马不可轻出,军务缓急,有秦将军等画不妨。”茂功又传令大小将士:“保驾到山后,务要小心,各各遵守军法,不宜轻出。如有抗违,依律不恕!”分付已毕,辞了秦王,一骑马径往黎阳城去。
且说秦王离了潼关,起兵到红龙山去。
不说茂功行路事,再表秦王起大军。
马似狻猊驰电走,人如铁鹞逐风行。
晓行夜住军屯寨,过水登山将趱程。
滔滔不绝如流水,哨马回来报统兵:三军不可投前进,马哨红龙界口存。
兵至红龙山赤瓜峪,有三齐王闻报,带领众兵出来迎接。秦王进帅府施礼,众将士俱来参见。秦王问:“这里离柏壁关多远?”齐王说:“约有一百余里。”秦王又问:“贼兵结营,在关外在关里?””齐王说:“前者离红龙山二十余里,扎一座营,如今都回柏壁关去了。”秦王传令:“趱人马前去,离开二十里之地安营!”你看:傍山堪扎寨,择地好屯军。但见:军屯八面,营列五方。军屯八面,按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营列五方,按五行金、木、水、火、土。密排万面虎头牌,摆对七层围子手。第一层围子手,稍长靶短,面阔弦粗,宝雕弓,一振转千遭,擎王保驾凿山箭;第二层围子手,避傍弓,防冷箭,描狮画兽牌;第三层围子手,开山劈岭大砍刀;第四层围子手,锉铁如泥宣花斧;第五层围子手,诛兵斩将双锋剑;第六层围子手,翻江搅海火尖枪;第七层围子手,追魂丧胆托天叉。中军外挂一面大铜锣,筛一声,三军齐聚;鸣两下,万马攒蹄。南北方圆接东西,尽按孙吴结胜规。总帅帐前传将令,并无鸦鹊往来飞。
秦王屯下人马,坐下中军宝帐,聚集众多将佐。秦叔宝奏说:“主公!
臣到柏壁关,瞧一瞧就回!”秦王说:“皇兄!到柏壁关去做什么?”叔宝说:“臣要去探听军情,观看地方,才好出兵交战。”秦王说:“带多少兵将去?”叔宝说:“探听军情,只好单人独马,如带兵将,就动战征了。”秦王说:“既然皇兄要去,凡百小心!”叔宝说:“臣知道了!”辞别秦王,全装披挂,果然是:虎将丛中领袖,英雄队里班头!
带一顶狮兽口嵌鸦青缨簇绛烂银盔,披一领珠络索拱祥云真锁幅靛青袍,挂一副绿绒穿排鹰翅赛唐猊银叶甲,系一条称熊腰妆异宝翠玲珑镶金带,穿一双踏宝凳蹑飞云乌犀兽软皮靴,弯一张赛鹰鹯落鸿雁龙角靶花稍弓,插一壶穿铁铠透征衣点刚凿雕翎箭,擎一杆刺三魂追七魄明如雪火尖枪,悬两条妖魔惧神鬼惊皎如银镔铁简,骑一匹猛如龙威胜虎惯追风呼雷豹。仿佛灵官临世界,依稀真武下天门!
叔宝一骑马,径来到柏壁关下,应声搦战,喊震一声,喝得那山中红叶坠,谷口白云飞。守关军士飞报宋金刚:“有一员唐将,单人独马,声喊如雷,叩关骂阵!”宋金刚说:“尉迟恭在时,偏没人来搦战,如今打发他太原府攒粮,却又有兵来!”颜君章、范君章、张寻相、张万年、王石龙、单公明、刘伯纪、刘春八将,近前道:“长官!水来土掩,兵至将迎。我八人领兵迎敌!”宋金刚说:“本该先锋出军,却劳动同僚!”颜君章说:“长官!一般都是朝廷臣子,各当建功立业!”八人顶盔贯甲,全装披挂,领一支人马,趱出柏壁关布成阵势。只见那正东门旗开处,闪出一员大将张寻相:山后英雄性气刚,威风凛凛好戎装。
斜皮砌就笼盔顶,镔铁攒成甲挂霜。
翻海兽,拨云枪,腰悬利剑吐光芒。
犀皮袋内雕弓硬,画兽壶中羽箭长。
正西门旗开处,闪出一员大将范君章:状貌狰狞似虎躯,浑身结束紫氍毹。
犀盔缀顶缨如墨,勒甲毛撵带系丝。
手擎一杆铁蒺藜,半空抡处冷光飞。
稳骑跳涧奔山马,勇猛还将子路欺。
正南门旗开处,闪出一员大将颜君章:黑帻销金绣带新,兽皮裁就夹襕裙。
手擎一柄金蘸斧,跨马威风似巨灵。
正北门旗开处,闪出一员大将张万年:面蓝发赤眼躯抠,侧坐雕鞍跨紫骝。
数尺齐眉浑铁棍,军中骁勇最为头。东南上闪出刘伯纪临阵:平盔两条花雉尾,征袍灿烂裁罗绮。
抡枪跨马显威雄,苗裔金枝刘伯纪。
西南上闪出刘春临阵:水磨铁甲砌龙鳞,顶上金盔嵌紫瑛。
跨马擎刀真勇健,武周宗脉是刘春。
东北上王石龙出马:</PGN0226.TXT/PGN>铁面棱层气势豪,全凭猛烈佐刘朝。
腰悬铲弩骑金勒,玉辔横肩大砍刀。
西北上单公明出马:威猛魁梧赛五丁,赤铜锤举唬人魂。
雕鞍稳跨花斑豹,劲箭强弓谨护身。
八将齐挤阵前,正是一伙乘风白额虎,八方戏雾锦斑彪。叔宝渺视八将,似有如无,喝一声:“通名来!”八将道:“吾乃定阳王总兵官宋金刚麾下副将军张寻相、颜君章等八将。你通名来!”叔宝说:“无名小卒,谁与你通名!”蹬开战马。只见九员战将齐临阵,到底还看哪个强!山后八将战定叔宝。好叔宝!
骑着呼雷豹,冲着玉狻猊。迎着紫骝驹,断着白獬豸。那八将八搬兵刃齐攒,好叔宝擎着两条劈楞简,抵着拨云枪,架着大砍刀,拦着赤铜锤,挡着蘸金斧。鞍上将,气吐虹霓,似崖前虎啸风烈;坐下马,口喷烟雾,如海内龙起云腾。干戈乱舞,满空骤雨打梨花;兵刃交加,就地旋风飘瑞雪。直教飞熊荡散豺狼队,猛虎冲开麋鹿群!
大战十余合。叔宝抖擞神威,使起花简法:有时见人不见马,忽然露马不露人。
几回人马都藏过,只见玉蟒银蛇往下奔。
一声响亮言教中,把刘伯纪带顶连盔打落尘!
转将乘势,又一简打将过去,巧不巧!
简来缠绕刘春体,山后英雄丧了魂。
当时六将心惊怕,拨转龙驹走似云。
胡兵逃窜关中去,叔宝扬鞭转大营。
叔宝杀败山后八将,简击了二人,也不杀军,也不追赶,摇鞭挑镫,气爽神舒,径转唐营。当时尉迟恭日不过午,败唐八将,今日秦叔宝不够一时,也战败了刘朝八将,打死二人。昔有古风一篇,单赞叔宝的骁勇:祖居齐地生豪杰,善武能文果奇绝。
当朝国士世无双,义胆忠肝照日月。
平生英勇谁与同,孙吴韬略在心胸。
彪背熊腰石间玉,虎头燕额人中龙。
奇材挺挺四方志,一朝奋迹归唐帝。
君臣欢合两相投,龙虎风云真际会。
柏壁关前杀气高,单人独马压群豪。
交锋未及一时景,简震双刘六将逃。
清宵救驾虹霓涧,只身奋与尉迟战。
天蓬黑杀两相持,玉柱金梁总堪羡。
东征西讨灭强梁,伟绩奇功四海扬。
赐土封功存带砺,凌烟阁上姓名香。
第二十九回 唐秦王私窥柏壁关 秦叔宝夜战秋风岭
诗:岸草青青渭水流,子牙曾向独垂钩。
当时未入飞熊兆,几向斜阳叹白头。
恃宠多娇得自由,骊山举火戏诸侯。
岂知一笑倾人国,不觉胡尘满玉楼。
七雄千战乱如麻,四海无人得做家。
老氏却思天竺住,便将徐甲去流沙。
吴王恃伯弃雄才,贪向姑苏醉绿醅。
不觉钱塘江上月,一宵风送越兵来。
贤愚赞罢新诗句,再表兴唐大将词。
且说秦叔宝战败刘朝八将,得胜回营。旗牌官报知,叔宝进见。秦王问:“皇兄去探军情,不曾遇兵交战么?”叔宝说,“殿下,如不交战,去做什么?”秦王听说大惊:“皇兄!你单人独马,与谁交战?”叔宝说:“臣闻尉迟恭日不过午,战败八将,臣托殿下齐天之福,今日一个时辰间,巧不巧?也遇着刘朝八员将,被臣简震死二人,败走了六将。”秦王见说,点头三五度,喝彩数十声,道:“皇兄!生受你!足为唐朝生免!”分付设宴庆贺秦将军不题。
且说颜君章、张寻相等六将,逃进柏壁关,来见宋金刚。金刚问:“列位同僚,二位王子安在?出军胜败若何?”颜君章说:“总兵大人!末将俱有罪了!唐朝一员大将,青袍银甲,手使劈楞简,骑的是呼雷豹,又不肯通名道姓,果然骁勇,被他简震了两位王子!”宋金刚见说,叫苦连声:“千不坏,万不坏,却坏了两个王子!明日怎么回太原见驾?列位同僚,倘若尉迟恭回营,只说唐将昨日搦战,两个王子领兵迎敌,被他杀了,今日又来关下骂阵,众位同僚发兵杀个手停。若说一同出兵,就折了两个亲王,也被尉迟轻觑!”颜君章说:“足徵总兵大人高见!”宋金刚又传令:“各营军士!尉迟若回,不可与他说交战的实话!”
金刚因没了两个王子,正烦恼间,头目来报:“尉迟恭趱粮回了!”宋金刚说:“着他进来!”尉迟进帅府,见了总兵官,把粮数开单呈上。金刚看了粮数,着军政管粮官验装。宋金刚说:“尉迟恭,你知罪么?”尉迟说:“小官不知有何罪,望大人宽恕!”宋金刚说:“你还不知罪?我差你去趱粮,怎么回误限期,怠缓军令?昨日唐朝有一员青袍银甲之将,来关下挑战,二位王子出兵阵亡了。今日又来骂阵,众同僚发兵迎敌,杀个手停。那唐将使一对劈楞简,又不肯通名,都似你这等延捱军令,着谁征战?”分付军士,取两条铁索,烧红了,拿来盘在地上,把尉迟恭采过去,裸膝而跪。闪过颜君章、张寻相众将,近前劝说:“总兵大人息怒!明日要尉迟领兵交战,望大人恕饶初次,待他将功折罪!”宋金刚说:“本该重治,众同僚讨饶,姑容戴罪征剿!”
尉迟谢了总兵诸将,出帅府,心下自想:“我今日本待在关里屯兵,奈没要紧,受总兵这等腌臜的气!且把人马屯在关外,倘有唐朝探听军情的奸细,且拿住他杀几个,也消我心中不平之气!”唤过两员麾下副将魏雕儿、张赛虎:“你两人带领探细军人,到绣茸坡,轮班巡哨,但遇细作,即便擒拿!”二将领了将命,带领哨马出营去了。敬德带三千常胜军,趱出关外屯营不题。且说秦王在营,聚下将佐,问道:“我要去瞧一瞧柏壁关,日间恐胡人知觉不便,例是明月之下,静俏好行。谁保驾去?”程咬金说:“主公!臣敢保驾!”秦叔宝说:“程制节,徐军师向日怎么分付你?却不守军法,倘有不测之事,罪将安逃!”咬金说,“将军,不妨!如今平坦好行的路,二里留一队军;崎岖不好行的路,一里留一队军。五十名为一队,号为接应报马,以防不虞。有警飞报将军,好调兵接应。”叔宝说:“不为良策!待军师回营,去看不迟。”秦王说:“皇兄不要阻挡,我领兵到边上,不知柏壁关的形势,以此要去一瞧。皇兄镇守辕营,再着马三保、段志玄殿后!”程咬金保着驾,各人明盔明甲,轻弓短箭,手执兵器,数骑鞍马,百余护卫军,齐出营门。
人登古道,马荡郊尘。郊原内一望黄沙,旷野中杳无青草。三叉路亭无客旅,秋风岭下少人行。
程咬金说:“主公!这里是秋风岭下三叉路,不知主公要往大路去,却往小路去?”秦王问:“大路去怎么?小路去怎么?”咬金说:“大路去,一路平地好走,近二三里之地,只恐怕有军防守;往小路去,僻静没人知道,远三四里之地,只是路径崎岖,不好行走。”秦王说:“宁往小路去罢,省得有人知道。这小路去什么地名?”咬金说:“过了此处,前面是皂角岭,就是私盐道。过了私盐道,才是柏壁关。”秦王问程咬金:“山野去处,你怎么认得明白?”咬金说:“臣自幼卖些私盐,专走这条小路。”正行来到皂角岭,止有一人一马的路,果然峻险!
昏惨惨烟笼野径,淡蒙蒙雾锁天涯。猿啼月声号古树,虎啸风雷震悬崖。遥途巅峻,径路崎岖。崒嵂嵂冲散眠郊走兽,扑■■惊起宿树飞禽。寒凛凛阴风似箭,明闪闪鬼火如灯。笑哈哈狐狸成阵,响潺潺涧水鸣琴。匣藏刀剑不叮咚,绳束旌旗无宿露。马恐嘶声俱嚼铁,人防言语尽噙收。
行过私盐道,来到柏壁关。
唐太宗跨龙鳞晚登古道,护金枝随玉叶虎将三人。
正遇着碧空中云收露倦,海东头月朗朗涌出冰轮。
闲举目觑关山西栏戎马,慢睁睛瞻地理北拒贼人。
如剑阁似雁门谩夸函谷,胜玉关卑紫塞不亚金城。
粉堞畔雪弥漫枪刀皎皎,戍楼前风飘扬旗帜纷纷。
昏惨惨列千重烟迷翠岫,峻巍巍高万仞势接青云。
如鹤唳似涛鸣松风播荡,弄瑶琴响环佩瀑布琮琤。
扑簌簌过荆榛豺狼结阵,响飕飕穿草莽鹿豕成群。
看陇月动乡情临边战士,遇寒风思故里出塞征人。
你看月明只见鸦飞树,风吼犹疑虎出林。秦王看罢柏壁关说:“我当初若镇守太原,这座关塞,怎失于胡人之手?如今要图恢复,重费兵粮,可恨!可恨!”积咬金是粗鲁之人,不思前算后,高言朗语,说:“主公!不须等军师回营,与秦将军计议,或先取了柏壁关,或先取了太原府。”不想刘朝巡哨细作,听得远远有人言语,料是唐朝奸细,连忙报与敬德知道。敬德忙令魏雕儿、张赛虎,一人领一支兵,抄小路到秋风岭下挡住,来的不许放进,去的不许放出。二将领了人马,抄路径往秋风岭下去了。且说尉迟恭拴束齐整,擎着枪,悬着鞭,一骑马赶出营来,应声高叫:“唐家私过关津的奸细,休走!”尉迟虽然有勇,仓卒中少些谋略,等魏、张二将远去些,出营悄悄地兜住便好。兵未去远,就喊叫起来,唐军知觉,有接急报马,星火传报唐营。那马三保说:“主公!他那里有人知觉,追兵来了!待臣迎敌,主公与咬金、段志玄暂且督阵!”言未绝,尉迟恭早到,马三保挡住交战。
星前斗武,月下交兵。屠龙利刃似秋冰,打将刚鞭如铁塔。鞭抡刀架,电光火焰纷飞;刀砍鞭栏,玉蟒银蛇戏绕。
战不数合,敬德抡动鞭法,分顶一鞭,望马三保打来。三保瞧见,侧身闪开,鞭梢往左背擦过,击着掩心镜,口吐红津,打马逃窜去了。段志玄放过马三保,迎住尉迟恭,两下里兵器相交,一冲一撞,一往一来。战有十余合,段志玄抖擞神威,看着尉迟恭罩心,一枪刺来。敬德镫里藏身躲过,乘势一鞭就打过来,段志玄眼疾,扭项斜飞闪躲,右背膊着了一下,负痛败走。咬金说:“主公,且退入树林中少避,待臣去迎敌!”举起宣花斧,纵马飞临,大喝一声:“胡贼休走!”正遇月明之下,敬德瞧见唐将来得不弱,两下里各不打话,明晃晃斧砍枪刺。这一场战斗,端的雷震风号!
尉迟恭一枪来,程咬金一斧去。从天降下戏珠龙,就地拥出争食虎。使斧的饿虎奔人势,白云缠顶势,明月随人势;使枪的急三枪,慢三枪,水平枪。两员将斗,喊声震地起春雷;二马争驰,杀气腾空笼皓月。古来纵有战将军,谁似今番刀对斧!
将战有三十余合,不分胜负。敬德心下自想:“我从雁门关起手,直杀到柏壁关,不曾遇着敌手。他与我战三十余合,也是一员好唐将!不知他还有别样兵器换么?”连忙按下手中枪,举起竹节鞭。那咬金也没有别样兵器,只是宣花斧架隔遮拦。敬德抡动鞭法,分顶一鞭来,咬金侧身躲过,鞭势来得紧,左背着了一下,咬金带痛,伏鞍败走。秦王看见三将势败,连忙闪入树林中。敬德月明之下,瞧见有王驾,想是唐太子,不赶咬金,径奔树林中追赶秦王,喝一声:“泼唐童,往哪里走!”一鞭打来,只见半空内五爪金龙,把鞭托住,真天子百灵咸助!唬得秦王魂不附体,加鞭打马,往前就跑,敬德在后追赶不题。
且说秦叔宝在营,闻报主公有难,连忙拴束铠甲,掣枪在手,悬着劈楞简,骑上呼雷豹,飞奔出营,一壁厢大势人马起营接应。叔宝来到秋风岭下,有魏雕儿、张赛虎挡住路口。叔宝大怒,举起劈楞简,拨开兵刃,直往阵内冲杀过去。魏、张二将急举兵器,纵马追来交战。不及三合,叔宝举起劈楞简,一声响亮,把魏雕儿打于马下。张赛虎心慌,往前逃窜。叔宝举简乘势奔来。一双山后英雄将,俱丧秋风岭下存。军士见没了主将,尽皆逃散。叔宝也没心绪杀军,骤马如飞,往前救驾。远远地望见尉迟恭追着秦王,心下自想:“他追吾主将近,我离他却远,怎么取救得殿下?”眉头一纵,计上心来。叔宝喊叫一声:“胡儿看箭!”那敬德猛听得放箭,连忙使一个飞仙落马躲过,兜住马瞧一瞧,不见有箭,复身又赶秦王。叔宝又喝一声:“胡儿看箭来!”敬德心下自想:“明枪易避,暗箭难防!”又使一个镫里藏身闪开,又不见箭来,纵马又追。那叔宝震雷相似,又叫一声:“胡儿,这回箭来了!”敬德勒住马,明月下回头一瞧,只见一员大将,如电闪星移,赶将上来。敬德说:“我中了他的赚兵之计也!此是唐将追来救驾的,再不要信他叫了!”复转马又赶秦王。此去虎将丛中逢虎将,英雄队里逞英雄!秦琼上界天篷帅,敬德青霄黑煞神。天遣双扶唐社稷,他年图画入麒麟!
第三十回 龙畏虎三跳虹霓涧 臣救君大战落叶坡
诗:燕台一去客心惊,笙鼓喧喧汉将营。
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
沙场烽火侵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
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
收览诗篇归本传,再题名将定江山!
秦叔宝赚了敬德,看看来近,敬德大恼,也不顾追兵,放马又赶秦王。
追至美梁川、虹霓涧,秦王道:“前有涧阻,后有追兵,吾命休矣!”只得向空祝告天地:仰面吁天忙顶礼,祝告虚空过往神:“阳福高天青湛湛,阴司后土碧澄澄。
合在我兴唐世界,当坊神圣显威灵。
金鞭指路全吾命,圣手相扶过涧门。
若是无缘为帝主,连人和马涧中沉!”
手勒紫丝鞭指马,分付龙驹侧耳听:“垂缰下井提高祖,踊跃檀溪救汉君。
数载功劳临阵斗,几年汗血走边尘。
一朝遇难须腾踏,今日临危莫爱身!”
龙马既闻分付语,晓似凌烟阁上人。
抖瞍身毛鬃尾乱,顿添龙性口喷云。
秦王刚把飞虎登扇一扇,连赠几鞭,只听得:一声响亮惊天地,那马跳过虹霓那岸存!
秦王刚跳过涧去,敬德也追到涧边。秦王手指尉迟恭:“胡儿!你笑我父皇不是真命天子,怎么三五丈阔的虹霓涧跳过,不伤吾命?”
太子擎鞭呼敬德,秦王勒马唤胡人:“若言我父非真命,怎么数丈虹霓不损身!”
敬德闻言心自恼,口喷杀气骂储君:“不怕吾时休要走!妄言真命哄谁听!
这番定要生擒你,怎出天罗地网门!”
语罢尉迟低祝告:“虚空神圣鉴微诚,我是兴刘忠勇将,不比畏刀避剑臣。
有分身荣飞过涧,无缘此地丧残生!”
奋身打动乌龙马,定业枪鞭手内擎。
那马好如龙驾雾,尉迟一似虎腾云。
须臾跳过虹霓涧,又赶秦王李世民!
那敬德一骑马,也跳过涧去。恰好秦叔宝也追到涧边,大喝一声:“胡儿休走!勿伤吾主!”敬德说:“唐将!你过涧来!”叔宝心下自想:“他如今脚踏实地,我若跳过去,倒着贼手!得他退一箭之地,我方好跳涧。”唐秦王走了也罢,远远地煞住马,要看皇兄跳涧哩!叔宝口中自语:“主公还不走,看些什么?”站住着,拿起弓稍,指一指,意欲叫秦王走了罢!秦王说:“皇兄叫我放箭!”连忙飞鱼袋内取弓,走兽壶中拔箭,扯开弓,搭上箭,正要射时,心内自忖:“我这箭射去,恐失一员名将。久后若得这厮归顺,愁甚江山不稳!”秦王就把箭头扭掉,箭绕身转,扯满弓,一箭射去,正中敬德乌油甲掩心镜,一声响,敬德回头瞧见大恼:“我不曾伤你,你怎么倒放冷箭!”高叫一声:“泼唐童休走!”兜转马又赶秦王。赶有四十余步,叔宝高叫:“胡儿!莫伤吾主!”
秦琼纵马方临岸,铁简钢枪手内擎。
青锦战袍笼虎体,英雄压赛二郎神。
祝告上方三界帝,虚空过往众神明:“争名夺利因唐主,舍命忘生为李君。
合为我主擎天柱,顷刻飞腾不损身!”
祝罢加鞭牢踩镫,呼雷豹踊似云腾。
半空人马飞腾去,保驾将军过涧门!
秦叔宝也跳过涧来,一时间性急了些儿,被马鞍鞒前心只一扛,咽喉内骨碌碌泛起一口血来,又恐尉迟见了作笑话,连忙咽了下去,一连回红三口。秦叔宝按上界天蓬星,尉迟恭按上界黑杀神,怕天蓬难为黑杀,以此天降三分病与叔宝,教他上阵常带三分病。这个是三跳虹霓涧,还有三鞭不及二简,这是怎么说?尉迟在柏壁关下,鞭打马三保、段志玄、程咬金,中伤不损其命;秦叔宝在秋风岭下,简打死魏雕儿、张赛虎,所以三鞭不及二简。散话休题,再说叔宝跳过涧来,正是三更时候,月朗风清,照耀如同白日。叔宝喝一声:“胡儿休走!”敬德回头只一瞧:“呀!这厮也跳过来了!”拨回马,挡住叔宝。两个各不通名交战!
尉迟恭举钢鞭来迎勇将,秦叔宝抡铁简对敌豪英。
正遇着夜阑天碧空如洗,彩云收烟雾散月朗星明。
初相见急抡鞭花飞雪卷,乍交锋忙举简蟒走蛟腾。
鞭打来秦叔宝飞仙落马,简挥去胡敬德凳里藏身。
一个是傲荡舟尘寰少有,一个是秦白起盖世无伦。
从子时直杀到蟾光初坠,海东头明朗朗捧出红轮。
战一百二十合不分胜负,尉迟恭生巧计智赚秦琼。
蓦然钢鞭架住劈楞简,取问唐朝保驾臣。二将从半夜斗至天晓,不分胜负。敬德举起竹节鞭,架住劈楞简。秦叔宝说:“胡儿,你输了!”敬德道:“说哪里话!你我的武艺,岂可不知?怎么说一个输字?”叔宝说:“既不输,怎么架住我的简?”敬德说:“我与你名将对名将,怎么不通名姓,就等闲这等混战?如今你我各转山坡,把盔甲鞍马,拴束整齐,通一个名姓,好与你交战,万古也留一个英名!”叔宝说:“言之有理!”二将收了兵器,各转山坡。消停片时,整顿衣甲,结束雄威。看秦叔宝怎生打扮——戴一顶凤翅盔:猛兽吞头嵌宝珍,银磨四缝巧攒成。视盔砌就团圆月,护顶裁成一片云。飘火焰,簇绯缨,锦鍪凤翅淡金妆。巍巍气象真雄武,皎皎光华耀日明。
盔下一条平颔带:一块龟文玉碾成,牢拴绛缕锁盔平。蚕丝茜染绯绯色,螮 谁拈细细绳。喉下扣,颔边分,肩窝两道淡霞生。朱蛇附耳喷红雾,赤蟒沿腮吐火云。
穿一领青锦战袍:缕缕冰丝出茧蚕,织成云锦染天蓝。平攒鸾凤销金袄,胜似鹦■绿战衫。缨络袖,缠枝边,花娇叶嫩色鲜妍。将军卸甲归营去,一片青云人洞天。贯一副银锁甲:五色明珠缀锦边,银铺雁翅绿绒穿。宝妆玉带牢牢系,杂彩绒条紧紧拴。欺柳叶,胜连环,玲珑乱摆响珊珊。翻波龟背经霜重,出水龙鳞带雪寒。
系一条宝妆带:颗颗明珠细叶丛,万金苍壁也难同。鸦翎琥珀分青绛,祖母珊瑚间绿红。金灿烂,玉玲珑,束袍龙甲助威风。良工镂就斑斓兽,巧匠雕成洒墨容。
穿一双软皮靴:四缝穿云软底帮,染成颜色淡鹅黄。麂皮砌就云跟浅,麂鹿裁成吊面长。穿玉凳,步朝堂,昔贤制就配冠衣。践开塞北三冬雪,踏遍山前半夜霜。
弯一张画鹊宝雕弓:形势弯环似怪蛟,虎筋龙角两坚牢。铁胎稳衬宜缠束,鹊面匀铺每用胶。青玉扣,戗金梢,惯随将士显英豪。飞鱼袋内斜悬处,新月浑疑下九霄。
插一壶雕翎点钢箭:挺挺匀匀上下齐,颈边微束桦桃皮。雕翎妆点迎风迅,朱扣深圆用更宜。通州杆,紫金镵,穿杨落雁打头围。弓开皎月离弦去,一点明星下玉梯。
悬一口太阿宝剑:斩将降魔利刃坚,能安社稷静狼烟。暗临黑木蛟螭泣,擎出青霄鬼魅潜。欺巨阙,赛龙泉,光芒直射斗牛间。金妆靶插沙鞘里,上阵常悬宝带边。
使一对劈楞简:镔枪磨成利更坚,冲锋戳将敢争先。寒光洼面金丝细,猛兽吞头玉靶圆。生杀气,助威严,斜钻虎眼绿绒穿。都来数尺昆吾宝,立国兴唐三百年。
擎一杆火炎枪:久炼成钢火气融,全凭烈焰夺神工。琢磨铦利如银蟒,巧结朱缨似火红。纯锬杆,钻如锋,将军擎处建奇功。梨花乱舞飘寒雪,上下萦回弄晓风。
骑一匹呼雷豹:王勒金鞍控紫丝,呼雷斑豹现龙姿。英雄削竹批双耳,奋迅钻风入四蹄。欺獬豸,胜狻猊,口喷红雾汗流珠。千金骐骥奔雷疾,万里神媒掣电飞。
尉迟恭怎生披挂——戴一顶铁幞头:巧制凌云足伟观,最能避箭御锋尖。炼成刃铁凭离火,磨琢乌金赖坎泉。偏出类,果威严,他年图画在凌烟。胜如银凤盘双翅,稳似金盔不卷檐。
铁幞头下红抹额:半幅香罗巧用工,猩猩血染赛丹枫。犹如晓日升霄汉,好似朝霞丽海东。绯焰焰,绛丛丛,火云一朵现瑶空。壮观武士威仪肃,善助将军胆气雄。
穿一领皂罗袍:谁把冰绡墨染乌,旋教织女下工夫。名花朵朵朦胧现,翠叶枝枝惨淡铺。裁剪就,称征车,销金袖裹紫氍毹。半空黑雾笼彪体,一片乌云罩虎躯。
贯一副乌油甲:密密排联一簇新,光华内外不沾尘。蛟头龟背烟熏就,锁子连环墨染成。寒雾起,冷光生,浑如北海老龙鳞。乌金砌就遮身宝,上阵偏笼黑煞神。
系一条狮蛮带:巧剪金花戏水蛟,满腔镶嵌绿琼瑶。平欺苍玉镶金带,绝胜红绒勒甲绦。拴战铠,系征袍,将军结束逞英豪。一条黑蟒缠彪体,数尺乌龙恋虎腰。
穿一双抹绿靴:海兽犀皮软更坚,裁成巧样蹑云端。条条细缝金丝嵌,朵朵云跟缟线盘。行御道,上金銮,斜飞宝凳跨金鞍。行军不畏严霜冷,出塞何愁朔雪寒。
弯一张铁胎弓:玉靶金梢不等闲,良工巧制用心坚。高低劲直端然正,上下匀停各不偏。花鹊面,虎筋弦,曾将三箭定天山。常随将士临军阵,稳称飞熊袋内悬。
插一壶金星箭:劲杆苗条紫竹青,攒锋似簇满壶星。狼牙利凿追人魄,柳叶尖芒取兽魂。乌犀扣,雁鸿翎,能扶将帅立功名。会看猛虎岩前丧,曾见双雕落紫云。
悬一口龙泉剑:造就千将心力劳,纯钢锋利足吹毛。寒光皎皎凝秋水,宝气腾腾射九霄。犀角鞘,彩绒绦,将军悬带趁熊腰。崖前卞子诛双虎,水底澹台斩怪蛟。
使一条竹节鞭:竹节匀排虎胫圆,绿绒绦扣腕边悬。宛如北海蛟离穴,却似南山蟒出岩。清虏寇,灭狼烟,受恩曾得觐君颜。坎离锻就纯钢铁,佐定唐朝三百年。
擎一杆刃铁枪:刃铁枪横丈八长,曾经百炼锻成钢。铦铦利攥明如雪,皎皎尖锋白似霜。生杀气,长寒光,从教展土任开疆。穿胸常把征人丧,透甲能令战士亡。
骑一匹金脊乌龙马:生向天池本异常,浑身泼墨按乾方。卷潮风势归蹄速,接尾金辉透春黄。妆玉勒,饰雕鞍,一声嘶入战争场。乌龙顿断黄金锁,黑虎掀翻白玉椿。
二将披褂完备,骤马临阵,叔宝说:“来将通名来!”敬德道:“吾乃定阳王驾下之臣,总兵官宋金刚麾下,前部先锋将,覆姓尉迟,名恭,字敬德!唐将,你通名来!”叔宝道:“吾乃大唐驾下之臣,西府秦王麾下大都督,姓秦名琼,字叔宝!”二将正要交战,叔宝见秦王远远地还站在前面,口中自语:“主公走了也罢,站着看些什么?知道谁强谁弱?”举枪望秦王一指,意教走了罢!秦王说:“皇兄教我料阵!”把马赶近前几步。
巴豆军前发怒,槟榔咬碎银牙。人参便把大刀拿,贯众交锋出马。巧伺乌头就砍,要看血溅朱砂。两骑海马阵前夸,不知谁死在川山甲下!
尖尖枪镔铁制妆成世界,黑缨枪刃铁打造就乾坤。
雄赳赳二郎神初临凡世,气昂昂黑杀曜乍离天门。
一对虎共争羊交持洞口,两条龙相竞宝戏舞波心。
明晃晃走银蛇当场赌斗,亮铮铮飞王蟒对阵交兵。
这一个要搠翻鄷都地户,那壁厢到刺倒白玉楼门。
枪击枪叮当响纷纷火焰,杆着杆声哗剥凛凛寒侵。
直杀得云惨惨雾昏昏尘笼铠甲,露涓涓烟霭霭汗湿袍新。
他两个枪对枪战有三百余合,不分胜败。二将撒下手中枪,一个举起竹节鞭,一个抡动劈楞简,两员将,鞭简相持交战!
叔宝为唐争世界,尉迟因主夺乾坤。
怪龙忿怒翻江海,猛兽生威出岭岑。
这个探背抡鞭分顶下,那个伸腰磨简望身奔。
鞭来简架叮当响,简打鞭拦哗剥声。
落马飞仙鞭打去,藏身镫里简斜临。
钢鞭扬起妖魔惧,铁简抡时鬼魅惊。
简似神初出水,鞭如巨蟒乍穿林。苦战缘何无胜败,恶争因甚没输赢。尉迟黑煞天宫曜,叔宝天蓬帝座星。
隋朝世乱天差下,共助唐朝有道君。
暂时两处为名将,久后同归一殿臣!
陡坡前鞭抡敬德,高冈下剑舞秦琼。深乌马左盘右踅,豁刺刺张翻下水船。呼雷豹电闪星移,骨碌碌旋风随地卷。鞭迎简进火流星,简着鞭腾蛟戏蟒。使简的轻扇虎腕,犹如织女穿梭;使鞭的款动彪躯,好似舟人竞渡。鞭依三略法,虎将丛中无敌手;简按六韬文,英雄队里独为尊。
秦王见了二将杀法,不分胜败,心下踌躇:鞭来怕伤了秦叔宝,简去恐损了尉迟恭。吾今若得此一双名将,何悉天下不归大唐?但见叔宝、尉迟,枪简钢鞭,整战一千余合。叔宝心中暗夸敬德的武艺,敬德心中喝采叔宝的威风。正战之间,恰好远远的见一支兵来。叔宝连忙把简架住鞭道:“敬德!你我的本事都知道了,如今前面有一支兵来,我与你指兵罢战。也不知是我唐朝人马,也不知是你刘朝人马。若是你刘朝人马助你,拿了我去不打紧,我唐朝好汉极多,似我等辈,车载斗量,高如我的,还有几员;若是我唐朝人马助我,拿了你去,可怜那刘武周,举眼无人。止倚着你一个!”言未绝,只见人马看看来近,旗号上写着“执金吾上将程咬金”。敬德说:“是你唐朝人马!”叔宝说:“大丈夫语在言前,终不然是我唐朝人马,又与你交战!记兵回去,明日再来,定夺输赢!黑贼不要畏惧不下关来!”敬德道:“说哪里话?你不要怕我,缩首营内!”二将鞭简绝住,各回不题。
叔宝归唐武德年,功劳尽在美梁川。
英雄三跳虹霓涧,落叶坡前简对鞭。
第三十一回 赂西番世勣用奇谋 困樵水尉迟失大计
诗:彩毫将恨付丹枫,恨自绵绵水自东。
金屋有关防虎豹,玉书无路托鳞鸿。
秋期暗度惊催织,春信潜通惧守宫。
莫道人间音信杳,明年锦树又西风。
白昼娃宫宴未旋,东风吹下越来船。
捧心方妒三千女,尝胆谁知二十年。
花暗蹀廊蜂蝶困,草深苔径鹿麋眠。
凭栏一曲伤心事,都在西山夕照边。
时人莫厌开场句,座客还听按鉴词。
话说秦叔宝与敬德,止兵罢战,各兜回马。叔宝趱近山坡,滚鞍下马,参见秦王:“主公受惊了!”秦王说:“皇兄!我世民从上阵到今,不曾见这场大战!若不亏皇兄救驾,吾命休矣!”言未绝,只见唐营众总管带了大势人马已到,保驾回营。有程咬金心下自想:“这贼与秦将军战了一昼夜,也力乏了。我昨晚着他一鞭,今日定要还他一斧!”暗暗地把马退在后面。那敬德刚才下得岭,咬金喝一声:“胡贼休走!”抡动宣花斧,径砍过来。敬德大恼,真是大将军八面威风,全不在意,侧身躲过,乘势一鞭打来。咬金慌忙扭项闪过,左背又着了一下,带痛伏鞍往前跑了。敬德也不追赶,自进关去。咬金自想:昨晚着他一鞭,主公知道,今日着鞭,且喜没人知道。飞马跑回营门。众总管俱参见秦王,秦王说:“皇兄辛苦,取酒来!”近侍进上酒,秦王亲递三杯。叔宝在虹霓涧咽血,三口血瘀在心,三杯热酒吃下,只听咽喉内骨碌一声,叔宝连忙叫拿一个盆来,带酒连血,吐上一盆。秦王一见,眼中掉泪,心内惊忧:“皇兄!你为我大战,染成病症,我唐室江山,倚靠谁人?”叔宝说:“主公!微末之疾,不必挂怀,明日还要与他定夺赢输!倘有细作来探消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主公休得忧虑!”秦王唤随军医士,好生调治,一壁厢请叔宝后营调养不题。
且说敬德入关内,参见总兵官。宋金刚问:“昨日屯军关外,探马来报,有唐家人马与你交战,胜败若何?”敬德说:“昨夜唐秦王带领人马,私到关下,末将打伤他三员战将,把秦王追到美梁山虹霓涧。秦王跳过涧去,末将也跳过涧了,不防一员唐将,也跳过涧来,从半夜战至天晓,不分胜败,今日又大战千合,杀不停手,天晚记兵回营,明日交战,务要与他决一胜负!那青袍银甲的唐将,末将问他姓名,却是秦琼,果是一员骁将!”宋金刚见说大恼:“你自从雁门关起,直杀到柏壁关,阵阵皆赢,不曾有个空回。今日去了一昼夜,小卒首级也不取一个!你有谋背本国之心,故意胡言遮饰!”分付军校:“把尉迟恭捆打一百!”有颜君章、张寻相众将近前:“总兵大人息怒!自古兵家之事,岂能常保全胜?况鏖战一昼夜回营,未分胜败,望乞恕饶!”宋金刚说:“本待重治,众同僚讨饶,权免这番!”尉迟闷闷回营不题。
话说徐茂功回家,殡葬父亲已毕,起程非止一朝,径至唐营下马。旗牌官报入中军帐,参见秦王。秦王问:“军师,治丧完了么?”茂功说:“俱已完备。臣一日在家,夜观乾象,主公有惊恐之难,赖将星栱护不妨。主公曾见过了么?”秦王说:“军师,果然!”把看柏壁关三跳涧的话,一一说与茂功。又说:“叔宝染病因由。”茂功说:“主公不妨事!秦将军应上界天蓬星,尉迟恭应上界黑杀星,恐天蓬星难为黑杀,以此天降三分病与叔宝,不伤大体。”茂功见秦王已毕,转入后营见了叔宝,各叙别后之事。茂功问安已毕,转出中军帐来,茂功说:“前日主公看柏壁关,哪几员将官保驾?”殷开山说:“程咬金、马三保、段志玄三将保驾。”茂功说:“三将过来!我向日曾有军令,各要小心,怎敢故违,致令殿下涉险受惊!”连忙启奏秦王,要把三将绑出辕门枭首。秦王传令留人:“是我李世民要看柏壁关,着他三将保驾,非不用心抵敌,势有强弱不同,力战不胜,非其罪也!”茂功说:“主公恩宥,暂免本罪,后次违令,决不轻恕!”三将到驾前谢了恩。茂功连忙俯伏驾前:“主公!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臣岂敢擅坏三将?若不如此,恐军法不伸,无以警后,望恕臣罪!”秦王说:“军师请起!将令当行,何罪之有?”茂功谢恩以毕。
且说马三保、段志玄前十八路总管,交头接耳说:“当初也无徐茂功,也无秦叔宝,我们一般东荡西除,苦征恶战,如今有了他二人,就封茂功为军师,掌生杀之权,我等反受他节制!”众人心内,都有些不平,满营纷纷议论。那茂功亦料众总管不服。到了次日早晨,秦王升中军帐,聚集大小将士。茂功说:“主公!秦将军身体未健,待将息痊可,方好出征。今日着前十八路总管,领人马与尉迟交战,得胜回营,重加升赏。如有畏怯擅退者,定按军法!臣保主公督阵。”众将领了军令,人人欢喜,笑着说:“我等十八员将,终不然敌不过一个尉迟?”众将全妆披挂,领一支人马,拥奔柏壁关,排开阵势搦战,茂功保着唐秦王督阵。
刘朝报马报与尉迟知道,尉迟连忙披挂齐整,领了常胜军出营,纵马临阵。瞧一瞧,不见秦叔宝。尉迟大喝一声:“秦叔宝怎么不出来交战?却教你这干人来!”殷开山怒说:“我唐朝好汉极多,哪在叔宝一人!”众将大恼,蹬开战马施三略,抖擞神威按六韬。
九对英雄唐将,一员猛列刘臣。深乌马关冲群獬豸,刃铁枪迎敌众干戈。起初时,一团彩线;次后来,难解难分。鞍上将军往往来来,好似元宵走马灯;手中兵器,纷纷漾漾,宛如半空风卷雪。征人呐喊,华岳山崩,战马群嘶,海门潮滚。刃着刃,层崖叠壑起秋声;杆击杆,万户千门鸣爆竹。杀气直冲云汉上,征云缭绕战场中。
从晨战至日午,不分胜败。总管内有几个力怯的,不敢近前,只好随众厮杀。秦王看众将战有十数合,恐生不测,连忙分付茂功:“收了兵罢!如再鏖战,设有伤残,反挫我唐朝锐气!”茂功说:“不妨!臣有退军之计!”茂功唤军校刘正辉、赵月虎二人过来,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二人领令,假装胡人打扮,学胡人言语,抬着一面大鲸锣,去到尉迟恭兵马后,远远地把鲸锣连筛三下就走。敬德听见本营鸣金,连忙把枪拨开兵刃,大喝一声:“我正要枭几颗首级祭旗,可惜总兵官收兵议事!记兵回去,明日还着秦叔宝出来比试!”两下里收军回营。
且说尉迟恭回至柏壁关,宋金刚问:“出军胜败如何?”敬德说:“末将正与众唐将交战,胜败未分,听得鸣金收军,以此记兵回营。”宋金刚听说,大怒:“我要收兵,也必须知会列位同僚,今日有何紧急军务,要收军!”敬德说:“分明本营鸣金收军,众兵皆知,若无将令,焉敢擅退兵!”宋金刚说:“你本有降叛之心,故意设词以塞众口!”分付军土:“把尉迟恭绑出,斩首报来!”颜君章、张寻相等众将近前说:“总兵大人!此是唐家赚兵之计,不然何以鸣金?望乞再饶一次,待他立功赎罪!”宋金刚说:“非是我难为他,分明阻挠军法!既列位同僚讨饶,记刀在项,好去防守关隘,恐有奸细透漏,切须小心!”敬德谢了众官,径回本营不题。
且说秦王在营,与徐茂功商议:“我意欲招降尉迟,复取地方,何计可得万全?”茂功说:“主公!敬德虽勇少谋,其性刚直,不容易就降。臣如今定下一条调虎离山之计,先取了柏壁关,后取太原府。取得这两处紧要地方,其余就容易,那时节定计招降。”秦王问:“怎么定计取关?”茂功说:“刘武周素倚北单于为助,如今差郭孝恪将金帛,往西番借一支兵,假装北军旗号,诈称北单于差来助守柏壁关,宋金刚必不见疑,里应外合,就好取了柏壁关!”秦王大喜:“茂功奇谋,吾之子房也!”连忙传令准备金帛,交付郭孝恪。茂功备细说明,用心办事,疾去早回。郭孝恪辞了秦王出营,上马扳鞍,在路非止一日,来到西番,直至朝前下马。番王正坐朝,头目报:“有唐朝使臣等旨!”番王宣入宝殿,郭孝恪朝拜番王。番王问:“来使有何事干?”郭孝恪把借兵谋略,密奏番王,献上金帛。番王准奏,着御厨司茶饭唐使,一壁厢遣副元帅完颜伯达,领精兵五百骑,诈称北单于,一样打扮,往柏壁关去,依计而行。完颜伯达领了旨意,同郭孝恪辞别番王,出了朝门。完颜伯达到了营帐,挑选五百铁骑,各带兵器粮草起程,与郭孝恪出下西塞关隘。郭孝恪说:“将军,我回红龙山去报知殿下,将军径到柏壁关去。”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完颜伯达说:“我知道了!”二人马上相别,各分一路行程。
且说完颜伯达带领番兵,一路趱行,晓夜前进,来至柏壁关。进营中先见了尉迟,且说单于王来意。敬德连忙着头目进关,报知总兵官宋金刚。即令众将迎接入关,接进帅府厅相见。施礼已毕,完颜伯达说:“吾奉单于王命,闻知元帅取了唐朝地方,不胜忻羡,特差我领五百铁骑,来助元帅守关。”宋金刚大喜,分付杀牛宰马,犒劳军士筵宴。完颜伯达把人马另屯一营不题。且说郭孝恪径回唐营下马。旗牌报进中军。见了秦王,把番王遣将借兵事,一一奏闻。秦王问茂功:“番兵已到柏壁关,如今怎么样施计?”茂功说:“正东去十余里,有一座山,名青桂山,樵水峪可以埋伏人马,智困尉迟。调张公谨、梁建方领一支兵,到樵水峪正东埋伏;邴原真、邴原直领一支兵,正南埋伏;鲁明星、白显道领一支兵,到樵水峪正西埋伏;贾闰甫、柳周臣领一支兵,正北埋伏。东南殷开山、刘弘基,西南马三保、段志玄,东北武士护、唐万人,西北高士廉、尚善志。秦将军领一支兵,伏于青桂山,总督八面人马。长孙顺德、安贵兴领一万铁骑,往来游击策应。”茂功调遣已毕,分付众总管:“待赚得尉迟入樵水峪,不要与他交战,八面人马远远围住,不可放他出围,待我有令,方许放出。”众将领了军令,全装披挂,各领人马,出营埋伏去了。
茂功唤程咬金分付:“你到柏壁关单搦敬德交战,你可诈败佯输,要把敬德赚到樵水峪,就是你的功劳。”又唤王源、王浩、王于新、王当仁、刘正会五将,领一支兵,赤松坞左边埋伏;裴仁基、裴行恭、裴行俭、裴守方、裴守义五将,领一支兵,到赤松坞右边埋伏。茂功分付咬金:“你若赚得敬德入樵水峪来,必从赤松坞经过,左右两哨人马,卷旗息鼓,不要响动,待他过去。如有刘朝救应兵来,你两哨人马,用心挡住,不许放他过去,只剿杀他的人马,就把住隘口,扬旗放炮,以防敬德奔逃,待有令方许收兵!”众将领了将令,全装披挂,领兵出营不题。且说程咬金一骑马来到柏壁关下,呐喊摇旗,单搦敬德交战。刘朝哨马来报入营,敬德连忙披挂,擎鞭跨马,带了常胜军出营。阵前瞧见是程咬金,大笑一声:“你是战败之将,怎么又来?”咬金说:“胜败兵家常事!你也休要夸强,看斧来!”敬德舞鞭就迎。战不十合,程咬金卖个破绽,虚砍一斧,拨转马就走,敬德随后追来。有数里之地,敬德连忙煞住了马,口中自语:“等这贼去了罢!”咬金回头不见追来,也煞住了马站着。敬德道:“这贼!我不追你便罢,你站着等谁?”咬金举起宣花斧,看定尉迟,虚晃几晃,喝一声:“黑贼!你再敢来战几合么?”敬德听罢大恼,把马连忙几鞭,喝一声:“败将休走!”
尉迟打动深乌马,怒发冲冠口咬唇:“不怕吾时休要走,猥刀避剑枉为人!”
擎枪纵马如风送,要捉唐朝程咬金。
两只腿摇飞虎钴,一双脚踩镫花纹。
望前赶了多时节,樵水峪在面前存。
程咬金把敬德直赚到樵水峪,一骑马转过山坡,往小路去了。尉迟追不见咬金,拨转马,正要回身,只见山顶上放起号炮,四面八方闪上唐将,大势人马,各执弓弩当先,枪刀剑戟,巨斧长矛,麻林相似。明晃晃银山万叠,亮铮铮铁壁千层,把敬德困在樵水峪中。山顶坚起一面白旗,上写着“天罗地网”四字,又竖起一面杏黄旗,上写着“大都督秦叔宝”。呼雷豹上,坐着秦将军,手擎火尖枪,往下指着尉迟恭道:“敬德!你敢上山来,与我战一千合么?”敬德瞧一瞧说:“却中了唐家之计!”东瞧西望,重重叠叠,尽是唐朝人马。山上排着擂木炮石,山谷小路尽是树木叠断。敬德数番杀不透重围。正是:雄威虎豹投坑井,健翩鹰鹏着网罗!
樵水峪逢今日困,英雄战士尽归唐。
独少黄金梁架海,介休他日举城降。
第三十二回 纳番卒宋金刚丧地 假山王秦叔宝获粮
诗:回溪宛转入垂杨,鸡犬村村白日长。
叶里鸠鸣九扈氏,水边人立万春乡。
草阁南东霁海烟,万家耒耜雨余天。
更怜村妇多新饷,潮落平沙蛤蚌鲜。
雨过青坪不见人,剪茸新鹿白如银。
数声鼓笛丛祠近,知是祈年赛水神。
田田荷叶太湖西,千队鸳鸯掠水低。
却似吴娘机上见,绿罗初〔编〕锦茸齐。
慢向田间歌杂兴,且从座内听唐词。
不题敬德困在樵水峪,话说徐茂功唤过牛进雄、牛进达二将近前,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二将领计出了营门,穿上北兵号衣,学北人一般说话,假装跟敬德的军士,径来到柏壁关下,高叫:“开门!我是尉迟先锋,差回报喜信的!”把关头目认得是自家人马,即放进关,入帅府见总兵官跪下:“小卒是先锋差回报喜信的!”宋金刚问:“什么喜信?”小卒说:“先锋把唐秦王追在樵水峪拿住。恐唐家将广兵多,抢夺了去,不好解回。特差小卒通报,火速添兵遣将,到樵水峪接应。如或迟缓,恐有疏失!”宋金刚问:“你两个叫什么名字?”“小卒系常胜军,名唤沙计、火光。”宋金刚说:“列位同僚,只说我难为尉迟恭,不是这等激励,他怎肯就用心拿住秦王?”即唤沙计随兵引路,着火光同北元帅镇守柏壁关。宋金刚同众将,带领人马,尽数趱离柏壁关,到樵水峪去了。
却说牛进雄暗与完颜伯达通了消息,哨探宋金刚人马去远,完颜伯达与唐将牛进雄,把守关北兵尽数斩杀,扯起大唐旗。一面差报马迎接秦王。秦王正在营中与茂功计议军情,报马来报说:“刘武周趱人马尽数出关,牛将军取了柏壁关。特请主公歇驾!”茂功说:“主公不可消停,传令起营!”离了红龙山,径来至柏壁关。牛进雄把关敞荡大开,香花结彩,迎接秦王进关。完颜伯达朝贺秦王,秦王颁赐金银彩缎,犒劳番军,打发暂还本国。完颜伯达辞别秦王,领兵出关,径回西番去了。秦王说:“军师!如今取了柏壁关,可差旗牌官去取回樵水峪人马,放敬德走了罢?不许放旁弓冷箭,致害尉迟恭!如违令者斩!”茂功一面打发旗牌官到樵水峪收兵不题。
再说宋金刚众将,带领人马,行至赤松坞,猛然间震地锣鸣,闪出一彪军来,为首五员大将,喝一声:“来将快下马受降!”宋金刚说:“你那秦王,被俺尉迟恭拿住在樵水峪,如今领人马去接应,你等皆笼中之鸟,釜内之鱼,还不倒戈投拜!”王当仁喝一声:“赢得我受降,赢不得休走!”抡枪舞剑,冲杀过来。战不数合,只听得右壁厢松林内,喊声起处,闪出一彪人马,五员大将,抡刀举斧,杀入阵来。
好似群魔争世界,犹如列曜混天门。
举刃交锋输战策,抡戈斗阵按兵文。枪抡刀落生寒雾,斧起叉飞长冷云。交锋不觉多时节,恼了秦王保驾臣。
正战之间,刘正会按下手中枪,飞鱼袋内取弓,走兽壶中拔箭,一箭射去,正中王石龙左腿,几乎坠马。张寻相瞧见,折马赶上,救了王石龙出阵,往前逃窜去了。王当仁按下手中刀,掣起流星锤,一锤打去,正中单公明脑袋,倒下马来。众将见兵势败劫,无心恋战,拨转马,落荒而走。众唐将也不追赶,混杀刘朝人马。
砍倒旗竿军乱伍,混杀刘朝大小兵。
人逢刀砍尸横土,马着枪穿骨在尘。
满地干戈如积草,郊原弓箭似堆林。
低洼流血三分溢,野地填尸数里平。
把刘朝人马,杀得花飞叶坠,海啸山崩。众唐将收集军马,仍复扎住赤松坞。再说唐朝旗牌官,到樵水峪收兵,即时传令,八面人马,滔滔地退回柏壁关。赤松坞人马,也同众将回营去了。那时敬德被困,人马乏食,正在危急之际,忽然间瞧见四面八方唐兵,尽皆退去,连忙整束鞍马,带领常胜军,趱出樵水峪来,行至赤松坞,但见尸横遍野,血流成川,败甲残旗,折枪断箭,不可胜纪。敬德说:“我被唐贼赚来之时,这个所在没有战场”近前细瞧一瞧,都是山后人马号色,心下大惊:“我刘朝人马,不知为何杀败在此?”恍恍惚惚,感伤不已。昔人有《吊古战场歌》一篇为证:平沙落日悲风起,野色苍茫照烟水。
丛丛白骨路旁边,暴骨哪知谁氏子?
纷纷烽火满中州,血战当年未肯休。
新鬼含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嗟伊昔日空豪杰,学武谈兵志何烈。
枕戈夜卧草头霜,弯弓晨走林间雪。
愁云黯黯朔风寒,半轮斜日挂天山。
数声戍角凄凉调,多少征人念未还。
苦征恶战图名利,功未成兮身已逝。
堂前父母室中妻,欲达音书谁与寄。
天南地北少相知,缥缈孤魂无所依。
叹息从军无限苦,泣然流涕对斜晖。
尉迟离了战场,却好遇着颜君章、张寻相等五将,问敬德:“你往哪里来?”敬德说:“列位大人!末将中了唐家赚兵之计,被大势人马,困在樵水峪,几次杀不透重围,险些儿死于阵上。今日唐兵退去,才得回营。”范君章问说:“你拿住秦王,差人在总兵处报喜信,恐唐家人马浩大,路上抢夺了去,要调大兵来樵水峪接应。以此总兵亲领人马,来至赤松坞,遇着十数员唐将交战,阵亡了单将军,军卒尽被杀害,你曾见亡人死马的战场么?”尉迟说:“列位大人!又中唐家之计!秦王怎么就容易拿得他?如今总兵大人在何处?”范君章说:“兵败之时,各自逃散,知他在哪里?”言未绝,只见宋金刚头盔斜掩耳,护顶半遮腮,往一座树林中闪出来,见了众将。敬德把受困中计的事情,一一告诉。宋金刚说:“在此无用,不若我们且回柏壁关,再作良图。”众将纵马加鞭,径回柏壁关,只见关上扯着大唐旗号。敬德说:“呀!柏壁关已都失与唐家,果然是中唐家计了!”宋金刚说:“北番之兵,倒与唐家里应外合,取了地方?”问敬德如今复要取关,有何计策?敬德说:“总兵大人!怎么容易复取?见今樵水峪的人马,约有二十余万,将官约有百余员,还有保秦王驾的人马,不知多少,他那里多方设计防备,你我急切难取,必须添兵选将,方可攻战!”宋金刚说:“且回太原府,见过刘王,奏请定夺!”各人带领余军,抄路回太原府不题。
且说秦王坐下帅府,樵水峪、赤松坞两处取回的将官,都来参见。秦王发放军情已毕,徐茂功奏说:“兵贵神速!把人马攒到平妖县,着牛进雄、牛进达镇守柏壁关!”大军正行之间,哨马来报:“平妖县到了!”秦王传令,把人马屯在平妖县界不题。
且说宋金刚众将,来到太原城,直至东华朝前下马。刘王正坐朝,头目来奏:“宋金刚众将等旨!”刘王宣至驾前,朝拜已毕。刘王问:“寡人不曾宣召,怎么擅离边关?”宋金刚说:“主人!尉迟恭不小心,把柏壁关失与唐家!”刘王大惊,问尉迟恭:“缘何失了柏壁关?”尉迟恭奏说:“臣发兵追赶唐将,到樵水峪,不料唐将用赚兵之计,二十余万人马,把臣围困,几乎阵亡。因唐兵自退,臣方得回营。失去柏壁关,系总兵官镇守,非干臣事!”刘王又问两个王子并单公明,怎么不见?宋金刚说:“因尉迟恭攒粮耽误日期,不即回营听调,唐家屡次发兵挑战,二位王子出兵,单公明接应尉迟,不料俱阵亡了。”刘王见说大恼:“这桩也是尉迟恭,那件也是尉迫恭,要你总兵官何用?”喝刀斧手,把宋金刚、尉迟恭二人,都绑出朝门取斩。闪过左丞相杨福念叩头奏说:“我主暂息雷霆之怒!尉迟恭屡立边功,宋金刚亦系骁将,千金易得,一将难求,伏望我主权饶二人死罪,容戴罪在边立功!”刘王准奏,姑赦二人死罪,俱到驾前谢恩。刘王传旨:“把宋金刚追了总兵敕印,备守皇城各门;把尉迟恭摘了先锋印,着去各州趱粮。介休有粮二十万石,待趱完之日,再议出征调用。”二人出了朝门。宋金刚自回本营,提调人马,防守各门。尉迟恭上马,趱离太原城,一路无词。
有日来至介休城,介休当该官吏,迎接尉迟进城。帅府摆下香案,开读刘王旨意。官吏参见。尉迟恭分付:“今奉刘王敕旨,趱催粮米二十万石,快准备车辆,送上太原府去!”官吏答应说:“粮已完备在此,只是车辆不够。又遇夏月,天道炎热,人夫行走不便。禀知大人,做两次起解,官民两便!”尉迟恭道:“也说得是,尽着车辆装罢!”
不说尉迟恭在介休趱粮,再说唐秦王一日升帐,聚下众总管。茂功奏说:“主公!臣差探细的人役,打听得刘武周削了宋金刚、尉迟恭二人兵权,如今差尉迟恭到介休城趱粮。臣定一计,先取了他的粮,再行别谋。”秦王说:“军师此计甚好,宜速行之!”茂功唤过程咬金,暗暗地分付几句。又与秦叔宝附耳低言,如此如此。秦叔宝点头会意,同程咬金顶盔挂甲,上马扳鞍,带领一支精兵出营,离了平妖县,直来至黄土山,把人马埋伏不题。
再说尉迟恭趱粮已完,出了介休城。时逢夏月炎天,尉迟恭分付众军士:“天道炎热,日间少行,早晚阴凉,多行几里!”穿衢登古道,走野过郊原。正行到黄土山下,将及二更时分,尉迟令:“趁此夜凉月皎,缓缓的把粮趱过山去!”行至半山,猛听得一棒锣鸣,闪上山王,拦住去路,大喝一声:“什么人经过我这所在?快留下买路钱!”敬德说:“这个去处,怎么也有山王?”喝一声:“快通名来!”山王说:“不养蚕,不种田,枪刀头上掳丝绵。任他仕宦经商客,到此须留买路钱!号称自在大王就是!”敬德大恼,喝一声:“我是官兵官将,有什么买路钱?你这贼好大胆,来我太岁头上动土!”山王说:“如无买路钱,头盔衣甲都要!”敬德喊震一声,抡动刃铁枪,看定山王心窝刺去。好山王,举起火尖枪。咭叮当就迎!杀气腾腾蔽太阴,征云冉冉绕乾坤。
双枪并举施英勇,二将当场各逞能。
一往一来无胜败,三回四合少输赢。
山王有意图刘将,敬德怀心要损人。
简打鞭迎星斗暗,鞭抡简举月光昏。
交锋五十合回上,二将当场杀手停。
正遇着朦胧月下,惨淡星前,两个战有数十合,不分胜败。敬德按下手中枪,举起竹节鞭,望山王分顶打来。山王放下火尖枪,举起劈楞简迎住,他两个鞭简又战。敬德心下自想:“这山王枪法又好,简法又高。我在虹霓涧,遇着唐将秦叔宝,他便有这等本事,谁想山王也有这等高的!我恰不信,莫不又是唐家的诡计?”秦叔宝改样打扮,又是月下,敬德觑不明白,高叫一声:“你那山王,莫不是秦叔宝么?”叔宝说:“你莫不是尉迟恭么?”敬德说:“你是唐朝一员名将,怎么好人不做,却来做山王野寇?也辱没了英雄的名姓!”叔宝说:“你那刘武周轻贤慢士,贬削有功之臣。吾奉秦府殿下令旨,特着我在此等候,招请你归顺大唐,不失公侯之位。况唐朝爱贤重士,厚德宽仁,你何不弃暗投明,改邪归正?时不可失,将军意下如何?”那敬德不听降唐便罢,听说降唐,心中大恼,也不答应,举起竹节鞭,又与叔宝交战。正战之间,只听得震声轰鸣,山谷中闪出一彪军来,为首一员大将,把粮尽数夺了去。那敬德止好与叔宝对敌,顾不得粮车,见唐家甲兵夺了粮,无心恋战,兜转马,复回介休城去了。秦叔宝、程咬金押着粮车,径回平妖县,把粮搬运上仓。秦王十分欢喜。茂功说:“秦将军!不要卸甲,带领后十八路总管,领五万人马,星夜前去,围了介休城。我同前十八路总管,保主公驾,去取太原府,就领兵来介休接应!”分付已毕,整点人马,一壁厢兵往介休城,一壁厢兵往太原府去不题。
世勣奇谋亚子房,略施小计取兵粮。
英雄接踵皆归附,焉得江山不顺唐!
卷五
词:碧草成茵砌带烟,万红千紫斗争妍。芳菲渐入诗人境,试咏东风第一篇。水浮鸭绿,山叠螺青。花柳呈奇,园林选胜。良辰美景,裁红剪翠助春容;霁色韶光,簇锦堆霞供赏客。泥融飞燕子,一双双绕栋穿帘;沙暖睡鸳鸯,一对对依洲傍渚。金勒马,缓嘶原上草;玉钗人,笑折路旁花。寻香粉蝶,好花迷蝶蝶迷花;掷柳黄莺,新柳恋莺莺恋柳。谢安石携妓东山,杜工部曲江春宴。
歌罢新诗续后篇,知音贵容兴悠然。
试听一代兴唐主,尽属词人话里传。
第三十三回 秦叔宝兵困介休城 徐茂功文取太原府
唐兵正行,哨马来报:“介休城到了!”秦叔宝传令驻军,安下营寨,一面分拨人马,围困介休城。云屯雾集,铁壁铜墙,势摧地轴,声震天关。那介休守城军士,飞报敬德知道:“有唐军数万围城!”敬德闻报,径上城楼,往下一瞧,果然大势人马临城。敬德心下自想:“我待要杀出城去,回朝见主,只是这里还有十万粮米,倘被唐家攻夺城池,我的罪越发重了。不若且守着城,差快马奏报刘王,请旨定夺。”连忙差一健卒,名唤卜欣,到了半夜,悄悄坠城而下。行不半里之地,被唐营巡哨总管梁建方拿住,绑回军营。次日早晨,见了秦叔宝。叔宝备细问了消息,就着梁建方押解奸细,赴秦王军门定夺不题。
且说茂功同众总管,保着秦王驾行。
兵分六队依韬略,旗列千重杂彩云。
士卒威行如虎豹,将军英烈似天神。
猛作先锋开道路,勇为殿后总三军。
都来打虎诛龙将,尽是能征惯战人。
浩浩军行如电闪,群群马走逐风奔。
大军前进多时节,哨马回来报总兵。
秦王正行,哨马来报:“榆次县到了!”秦王传令,就在榆次县屯下人马。旗牌来报梁建方等,令宣至驾前。梁建方把擒获敬德细作的事,奏闻秦王。茂公说:“主人!天意合败刘武周,正好用计!”向秦王附耳低言。秦王令刀斧手,把刘朝细作斩首报来。茂功唤过唐俭,附耳低言,分付了一番。唐俭领了计,就穿上刘朝细作的号衣,一骑马出了城。来至太原府城内,东华朝前等旨。刘王正坐朝,头目奏:“尉迟恭差军士等旨!”“宣至驾前!”奏说:“臣是尉迟先锋军人卜欣,因被唐兵围困城池,人马浩大,诚恐有失地方粮草,特差臣星夜回朝奏闻,作速打发人马救应。”刘王听说大惊,宣丞相杨福念、威武校尉王君郭、侯君集,当驾分付:你三臣总摄朝纲,镇守太原城。诏宋金刚复还旧职,并骁将颜君章、范君章、张寻相、张万年、王石龙众将保驾,寡人亲自领兵到介休,接应尉迟!”打发军人卜欣先回,分付尉迟恭牢守城池,早晚救兵就到。军士出朝,一壁厢刘王整点人马起营不题。
且说唐俭出了太原城,纵马加鞭,径回榆次县去。唐俭进了城,入帅府参见秦王,把刘武周起军的话,禀复军师。茂功问说:“你闻得什么人守城?”唐俭说:“文臣杨福念,武臣王君郭、侯君集,三人同守。”茂功就差快马到太原,去看刘武周兵马离了太原城,作速回话,一日,探马来报刘武周兵马已离太原府城。茂功请秦王起营,人马滔滔的趱近太原城下,屯扎营寨。茂功修下一封书,拴在空头箭上,着刘弘基射进城去。刘弘基一骑马,临城叫:“巡城军士!快来接书,通报守城官知道,及早开城接驾!”军士拾了箭,忙至丞相府,将箭书呈上。杨福念接书开看:侍弟徐世勣顿首,书奉大丞相杨公阁下。久睽颜范,缘兵火间隔,弗克拜瞻,徒勤翘企。迩者弟委质唐朝,职授军师,今随秦府殿下,兴师至此。虎豹之将,貔貅之兵,何啻数十万,驻旌城下,即欲进攻。弟念与君金兰旧契,敢不伸达?切我殿下,受亡隋之大宝,天下十有六七。君若弃邪归正,宁独保全禄位,抑且拯救生灵,诚两利之术也。不然,则身名与国家,俱不可测,咎将安归乎?惟高明裁之,幸甚!杨福念看罢书,遣入请王君郭、侯君集到府商议,把茂功书递与二将。二将看罢,王君郭说:“丞相乃定国元老,事该职掌,行止但听裁处!”杨福念说:“二位大人,我思主人驾前名将,止有敬德一人,如今又被围困介休,存亡未保。主人此去,胜败亦未可料。以愚量度,吉少凶多。况今唐室将广兵多,若使攻城,内无重兵,外绝救应,正如泰山压卵,恐难保全。愚意不若归顺唐朝,免一郡生灵之苦!”二将说:“丞相言之有理,当行就行!”杨福念分付当该官吏,洒扫帅府,香花结彩。准备已完,杨福念同二将直至唐营,径进中军帐,参见秦王。秦王大喜,摆驾进太原城帅府坐下。三人朝贺已毕,秦王传令,把刘武周眷属人等,尽皆洗荡。挂榜安抚军民,换了旗号,封锁仓库。茂功奏说:“主公!兵贵神速,不可久停!着王君郭、侯君集二将,随军听用,留杨福念守城,仍拨王常偕协同守备。”分遣已毕,茂功传令,众将士起营,掩旗息鼓,抄路到介休城去。
大军正行,哨马来报:“已至介休城!”有秦叔宝同众总管出营迎接。
秦王进中军帐坐下,大小将士,参见已毕,军联一寨,将并一营,屯下人马。茂功问:“秦将军!你知道刘武周兵来么?”叔宝说:“探马曾报武周人马出境来了,还不见到。”茂功说:“他那里先起兵,我取了太原府,他的军怎么还未到?想必我这里抄小路近些;也只在目下到了。”说话之间,长探马来报:“刘武周人马已到,离营十里屯兵”!茂功说:“主公!趁他远来,军士疲倦,安营未坚,用计破之,必获全胜!调马三保、段志玄、殷开山、刘弘基、武士护、唐万人六将领兵,分作三哨出阵;调张公瑾、屈突通领三千铁骑,往他后哨杀入阵来;王当仁、裴行俭领一支兵,埋伏正东;长孙顺德、高士廉领一支兵,埋伏正西。你两支兵,待众将交战之时,从中杀入阵来,使他腹背受敌,务要取胜!臣与长孙无忌、姜宝宜,保主公督阵,调程咬金领一支兵,焚烧他的粮草营寨,各宜奋勇成功。秦将军同众总管,添拨人马,牢守介休,以挡敬德。”分拨已毕,众将领兵出营。
且说马三保、段志玄、殷开山等六将出马,排开阵势,应声挑战。刘武周才屯下人马,哨马来报:“有唐家六员战将,带领人马,近营搦战!”刘武周传令宋金刚、张寻相、颜君章、范君章、王石龙、张万年等,领兵迎敌。武周金盔金甲,亲自压阵。众将全装披挂,领兵出营。骤马临阵。殷开山手执蘸金斧,大喝一声:“快下马受降!”宋金刚说:“争江山,夺社稷,谁与你争强夸口?”众将各挺兵器,杀出阵来。正战之间,只听得锣声震地,张公瑾、屈突通从后哨杀来,王当仁、裴行俭从东杀来,长孙顺德、高士廉从西杀来。你看!
一伙弄风白额虎,奔来阵里要吞人。
枪刀乱落梨花舞,战马盘旋雾气腾。
个个忘生因助主,人人舍死为功名。
征云蔽野江山暗,杀气漫空宇宙昏。
阵前恼了英雄将,取出标枪手内抡。
高声大叫言教中,败走金刚主帅身。
刘弘基一标枪标去,正中宋金刚左腿,几乎坠马,带着疼闯围而走。刘武周、张寻相等,见兵势败劫,众将杀出阵来,且战且走。军士一踊,自相踏死者,十有四五。一壁厢程咬金举火烧毁粮草营寨,一面茂功催动人马,乘胜进剿。一昼夜军行二百里,直追至雀鼠谷。一日之间,大战八阵,尽破刘朝人马,直杀得成川血涌,遍地尸横。可怜立国兴刘主,做了逃灾躲难人。刘武周、宋金刚食尽,不得已,逃窜北单于去了。有张寻相、张万年、颜君章、范君章、王石龙等鏖战,被唐朝人马,如潮奔浪涌,四下里重重围裹,困在垓心。张寻相众将左冲右突,不能透出重围,势穷力尽,皆抛戈弃甲下马投降,余军皆降。茂功大获全胜,鸣金收军。秦王回营坐下中军,传令新降将卒,另屯一营,着程咬金统领,改换大唐旗号。一面又令纪功官,书记众将功劳,犒赏军士。
只见旗牌来报:“有本邦使臣等令!”召进中军帐,使臣奏启:“奉万岁旨意,差遣解粮草到营接应。如边境太平之日,擒获尉迟恭,不可轻纵,牢锁囚车,解朝定罪!”秦王说:“我知道了,你回朝奏闻父皇,山后刀兵,还未宁息,待定夺之日,差官奏报捷音!”使臣辞了秦王出营,一骑马径回长安见高祖去了。
且说秦王在营,与茂功商议:“如今朝廷旨意,要擒获尉迟恭回朝问罪。有何计策,可以招降?”茂功奏说:“殴下!可宣山后新降的五将来问他。有能招安尉迟恭降唐者,准作边廷一件大功,加封官职。”秦王即时传令,把张寻相等五将,宣至驾前问说:“你众将官,有能招降尉迟恭归顺者,就作在边一件大功,重封官职!”范君章说:“臣去招安,降得敬德!”秦王问说:“你与尉迟恭有何交厚?”范君章说:“当日尉迟在臣营内投军,以此臣敢去招降他,谅必听从!”秦王说:“如此,当用心办事,疾去早来!”范君章奏说:“殿下!乞令东门围城军士,略退半箭之地,待臣好叫门。”秦王传令围城军士,暂退半里住扎。
范君章出了营门,一骑马径到介休城下,叫巡城小校:“快报尉迟知道,说我范君章在此相见!”军士报入帅府:“有范君章大人在城下叫门!”敬德说:“好了!想必刘王遣兵来接应!”敬德分付军士快开门,把范君章接进帅府相见。尉迟道:“请问大人,前者因被唐军围困,尤恐失去地方粮草,差人回朝奏闻,请旨定夺,不知如何?”范君章说:“刘王主人闻奏军情紧急,亲统大兵到此,不料被唐家用计,一日八阵,战败我山后人马,直追至雀鼠谷,军马一网皆休!”敬德听说大惊,问:“刘王主人安在?”范君章说:“主人并宋金刚,俱阵亡了!不瞒将军说,我等五人,已投降唐朝。今奉二殿下令旨,特着我来招安将军。唐朝宽仁厚德,尊贤敬士,当今明圣之君,将军勿疑,即速同往!”敬德听说起投唐,凶恨恨圆睁虎眼,恶呖呖怒咬钢牙,手举着竹节鞭,口称:“我当初若不投你麾下,看旧日之情,今日就了当你性命!我岂似你们不忠不孝,容易这等投唐?既然主人阵亡,快送首级来,与我殡葬!”范君章见了,胆战心寒,喏喏而退。出了帅府,径回唐营门首下马,参见秦王,把敬德不从归顺,要刘王首级的话,一一启复。且说高祖又差官校到秦王军门,催督多方设计,擒获敬德,枷锁牢固,解赴长安定罪。秦王说:“我知道了!你回朝奏闻,已破了刘武周,余党皆降,止有敬德拒守介休。如今拥兵围困城池,待擒拿之日,锁解回朝!”官校辞了秦王出营,径上长安复命不题。
且说秦王在营,与茂功商议:“敬德如今要刘武周的首级,怎么处?也不知败逃在何处?”茂功说:“且宣新降的将官问他,就知去向。”秦王即时召颜君章等五将到帐前,问说:“刘武周不曾阵亡,定有个逃走的去处。你众将料然平日也知他往来的所在。”颜君章奏说:“止有北单于与武周是亲,多是塞北去了。”茂功说:“刘武周即没下落,不要管他在不在,如今把战场中拣一颗肥大首级,说是武周的就罢了,哪里去辨真伪?”秦王说:“也是!”传令刽子手出去。不多时,取了一颗首级,下了宣匣,使了封印,差唐俭:“你送首级进介休,见敬德去。凡事小心,随机应变,不可有误军情!”唐俭领了首级出营,一骑马径往介休城。此一去,试将玉石当场着,辨出高低假共真!
唐俭趱近介休城下,叫:“巡城军校开门,送你刘王首级来了!”军士连忙下城,进帅府报知敬德。敬德分付开门。唐俭入了城,进帅府厅。敬德接了宣匣,放在香案上,与唐俭施了礼。敬德正欲朝着首级下拜,心下想一想:“虽说是刘王主公首级,未知真假,且开宣匣看一看!”近前拆下封皮,举目一观,那敬德怒发冲冠,心生火焰,手举钢鞭,响亮一声,把宣匣打得粉碎。唐俭说:“将军因要刘王首级,差我送来,怎么反生嗔怒?”敬德道:“你来哄谁?我主人自有认色的,脑后鸡冠,鼻生三窍,怎么把别的首级来搪塞?”唐俭说:“将军要真的不难,刘王首级见在。你若真心归顺唐朝,就送真的来与你;如不降唐,把刘王首级,悬挂营门,雨打日晒,号令示众!两椿行止,但凭将军心下裁夺!”敬德思量了一会,道:“罢!罢!你若送真的来与我,我情愿归顺唐朝;如无真的首级送来,永不降唐!”唐俭说:“将军今日一言已出,大丈夫不可食言!”敬德说:“我主人的首级,若在你唐朝,快送来与我殡葬,也不要失信!”唐俭说:“我此去定然就送来还你!还有句话说与将军,前日朝廷差官校取首级上长安号令,既是将军尽忠不忍,我去奏闻秦王,差人上京取回送来!”唐俭说罢,别了敬德,一骑马趱离介休城。
敬德存忠却认真,秦王有意揽英臣。
若无文靖施谋略,安得开疆展土人!
第三十四回 刘文靖用智杀武周 唐秦王施恩降敬德
诗:汉末三分历数终,人伦天道总成空。
专权僭窃同污俗,弑父欺君踵弊风。
刘氏山河诓乱贼,魏家社稷属奸雄。
谁知四十余年后,夷狄南驱典午东。
晋武经邦虑未精,胸中谁谓不分明?
只知篡位好谋远,谁料平吴祸欲生。
官内羊车曾得趣,街前竹叶亦沾情。
竟忘卧榻豺狼患,却信中原已太平。
当年晋惠太愚痴,紊乱朝纲竟莫知。
民馁不能存赈济,蛙鸣何必问官私。
洛阳宫外铜驼泣,左国城中铁马驰。
卫瓘抚床曾劝谕,何如武帝失操持。
北兵百万往南征,江左孤危势欲倾。
淝水河边风作阵,八公山上草成兵。
谢安素有经邦策,秦主空存灭晋情。
却恨当年诸将相,不能乘胜复神京。
歌几首咏史诗,说一回兴唐传。
且说唐俭回至宫中,见了秦王,把敬德要武周首级事情,一一奏复。秦王说:“我知道了!”却与茂功正商议间,旗牌官来报:“有本邦民部尚书等令!”召入中军帐,参见秦王。刘文靖奏说:“万岁着臣赍山羊御酒,到营享贺!奉圣旨,要作速拘拿敬德,解京回话!”秦王道:“我屡次招安,尚且不得归顺,怎么就容易擒拿?”又唤降将范君章到驾前问说:“你那刘武周脑后鸡冠,鼻生三窍,果有此相否?”范君章答说:“果有此相!”秦王说:“他如今躲避,定有个安身之处,汝等岂有不知?”范君章奏说:“止有北单于是他至亲,多因在此处,再没别的所在!”刘文靖听罢,说与秦王:“既刘武周逃往北单于,臣有计处。如今定一条美人计,就去取了刘武周的首级来!”秦王问:“怎么设谋?”刘文靖向秦王耳畔低言,如此如此。秦王大喜,一面着近侍取白绢一幅,一面取丹青画手,画一轴美人图。数日之间,画完图像,呈与秦王观看。但见:明眸皓齿,雾鬓云鬟。沉鱼落雁足倾城,闭月羞花真国色。浑身金佩霞绡,只欠元阳真气。若非群玉山头现,曾见瑶台月下逢!
秦王看罢,将美人图付与刘文靖,并金珠蜀锦,以为赠献之礼,嘱付刘文靖:“用心办事,疾去早回!”刘文靖说:“殿下高枕勿虑,如武周在彼处,臣去管取成功!”辞别秦王出城,带了数骑军伴,上马扳鞍,径往塞北去。
侧坐雕鞍行去紧,征途古道趱登程。时逢朔雪三冬景,万里江山玉砌成。垂钓渔翁堪入画,采薪樵子冒寒行。
军披铁甲临边戍,将挂征衣守战营。
山谷只闻风折树,江湖哪见一飞禽。
晓行夜宿俱休论,早至单于塞北城。
刘文靖来至单于王朝前下马,单于王正坐朝,头目来报:“大唐有使臣官等旨!”宣到驾前,朝拜已毕,单于王问说:“来使是刘文靖么?”文靖说:“臣是!”单于王说:“你记得当初晋阳起兵之日,怎么来借军?”刘文靖说:“向日曾借郎主大兵相助,许以结亲。唐朝有一玉真公主,郎主有金牙太子,待天下平定之日,送公主与太子成亲。”单于王说:“是了,为何失信到今?”刘文靖说:“臣怎敢失信?上春间唐王备下妆奁,差臣送玉真公主完亲。因往朔州经过,被刘武周带领尉迟恭、宋金刚等数十员战将,并大势人马,劫取妆奁,夺了公主。臣等逃回本邦,启奏高祖。因此朝廷差臣赍礼来奏闻郎主,就送公主的图像在此。”单于王道:“你不要谎言!刘武周是我外甥,他怎敢劫夺公主?况太子与他中表至戚,他岂不知理法?如今现在寡人国内,向说因被唐家计破其国,来此投朕,你怎么平白诬人?”刘文靖说:“因他劫夺公主,朝廷大恼,兴师问罪,大破其军。武周败走无获,朝廷为此特差臣来奏闻郎主。如今若得在郎主驾前,臣就与他面君折证!”刘文靖献上金珠礼物,并公主图像。单于王说:“展开像来我看!”侍臣接过画图,将画叉挑着。单于王举目观看,大喜道:“好一个撒银的公主!”问刘文靖:“为何写此画图?”文靖说:“当日公主拜别娘娘,娘娘想隔千山万水,不能复见公主之面,画这轴喜容在家,逢时遇节,展开观看,如见公主一般,以此留下这轴图像。犹恐郎主不信,朝廷差臣带来。”单于王说:“母子之情,想当如此!”又问:“唐军既破其国,公主安在?”文靖说:“公主聪明仁孝,幼习诗画,因武周强夺,不从奸媾,自缢而亡!”单于听罢大恼,宣金牙太子分付:“武周这厮,见在黑水河打围,你带护驾亲军秃欢铁叶,同刘文靖去与武周折证明白,果有此情,就把武周哈喇了罢!”金牙太子领了旨意,带领鞑靼人马,同刘文靖出朝,径来到黑水河边白狼山下。刘武周见太子驾来,远远躬身迎接。头目把枪头上挑着美人图,金牙太子手指着刘武周问:“你认得不认得?”武周不知其故,看着美人图,微微而笑。文靖说:“殿下!你瞧她若不认得,为何这等欢笑?”太子又问:“刘武周,唐朝送玉真公主来与我成亲,往朔州经过,说你抢夺了去,是你也不是?”那武周说话有些口隔语涩,说:“那、那是我”刘文靖再不等他转口,奏说:“武周既认,其情已实,不必再问。若不就杀,恐生不测之祸!”太子大怒,就分付刀斧手,把刘武周哈喇了罢!可怜刘武周平白地被刘文靖用计屈杀!太子传令回朝,同刘文靖见了单于王,把刘武周招认明白,斩首的话,一一奏复。单于王说:“既是实情,合该取斩!”送刘文靖光禄司茶饭。刘文靖来到驾前,就要辞回本邦。单于王说:“生受你来往风霜,多拜上唐王,莫忘向日义兵之情,两邦永结和好!”刘文靖说:“唐高祖曾有旨说来,玉真公主虽亡,还有丹阳公主,就是玉真公主的御妹,仍要送来,与太子完亲。”单于王大喜:“难得你费心作伐!完亲之日,朕当厚酬!”文靖说:“臣今回朝复命,陈说郎主杀武周之事,犹恐朝廷不信,若取得些武周身上物件带回,高祖方肯信实,见之必喜,就肯送公主成婚!”单于王说:“取什么物件带去?”刘文靖说:“敬上还用首级!”单于王准奏,分付头目取了武周首级,用匣盛了,使了封印,交与刘文靖。文靖辞别单于王出朝,上马扳鞍,径回中华。
有日来至介休城唐营门首下马,旗牌报入中军宝帐,参见秦王。奏说:“托殿下洪福!臣凭三寸不烂之舌,取了武周首级在此!”呈上宣匣。秦王大喜,唤近侍拆了封皮开看,果然鼻生三窍,脑后鸡冠,话不虚传。秦王问茂功:“这首级着谁送去?”茂功说:“还是唐俭去,方得成功!”秦王一面分付把宣匣换了唐朝封印,付与唐俭:“你送首级与敬德,言语中务要小心!”唐俭说:“臣知道了!”取了宣匣出营,一骑马直至介休城下,叫:“巡城军士开门,送刘王首级在此!”军士即忙下城,报知敬德。敬德说:“放他进来!”唐俭进到帅府厅,放下宣匣,见了敬德施礼已毕。唐俭说:“将军!殿下特差人上长安,取到刘王首级,今特送来!”敬德折下封印开看,果是刘王首级。敬德两眼掉泪,连忙倒身下拜。
敬德观瞻两泪倾,悲思刘主痛伤情。
恩荣深感吾王赐,指望匡扶帝业成。
夺利图名翻做梦,苦征恶战化为尘。
神灵鉴察微臣意,八拜殷勤报主恩。
敬德拜罢,取剑在手,便要自刎。唐俭慌忙跑上前,把敬德双手抱住,说:“将军所为,还是恨自己?恨唐朝?是恨刘王?因哪一桩,就要自刎?”敬德道:“我怎么恨刘王?恨自己?”唐俭说:“是你自杀了刘王,怎么倒恨我唐朝?”敬德说:“将军!你言差矣!你唐家杀了刘王,今日送首级来与我,怎么倒说我自杀了刘王?”唐俭说:“刘武周兵败,逃在北单于国里躲避。因你几次逼要真的首级,才肯降唐,二殿下爱贤敬士,将一马金、一马银,差官到沙沱塞北,问单于王头得利武周首级来。你若不逼要真的首级,二殿下未便将两马主银,问单于王买此首级!这个不是你自杀刘王,却恨谁来?’’敬德听说,捶胸跌脚,伤感=场:“罢】罢】都是范君章这贼,说主人阵亡了,我恐唐工作贱我主人首级,所以逼着要真的。早知在单于王处,我弃了城池,杀出去寻着主人,还要复取天n ”唐位说:“=将军!你原说有了刘工首级,便肯降唐,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但广橄谣说:”降便降,待我孝满!’’唐俭说:“守孝几时才终?”,敬德配:“自古君父有三午之丧!’、唐俭说:“将军尽忠尽孝,正该如此!哦们如今却是退回朝,歇三年又来,还是困着介休,守等三年?”敬德见说,思想了一会:“既这等,只守七日孝罢!你殿下并将士人等,俱要替我主人戴孝七日,方才降唐!”唐俭说:“这个也使得,待我回营奏知殿下,请旨定夺。你再不可失信!”敬德说:“大丈夫之言,岂同儿戏!”
唐俭辞别敬德,回至唐营,见了秦王,把敬德说的话启奏。秦王说:“微末之事,有何难处!”分付:“取素服来,我先穿起,晓谕各营将士人等,俱挂孝七日。”军中也有用白布的,也有用白纸糊盔的,把红旗红号,都藏过了,止用素白旗号。
不题唐营挂孝,且说敬德心下自想:“不知唐营挂孝否?我且上城去看。”见唐营人马,俱是素缟。你看霎时变成银世界,满营都是雪妆成。敬德说:“唐家果然仁厚,话不虚传!”撤身回至帅府。朝来暮去,捻指光阴,过了七日。唐营都换了色服,扯起红旗绿号。其日敬德上城来闲看一回,见唐营都换了色服,敬德道:“呀又过七日了!”即忙下城,回到帅府,除去孝服,依旧戎装,坐在厅前。心下自想:“我待要投唐,却是不忠;如不投唐,又恐失信!”踌躇不决。一个盹睡着去,只见头上戴的铁幞头,似有人攥住着摇上几摇,竹节鞭爆响一声,剑如闪电一亮,把敬德瞌睡惊将醒来。口中自语:“有这等怪异之事?也不知主吉主凶?”心上细细静想一会:“记得当日上界六丁神,传我兵法之时,分付目下暂扶刘武周,待久后剑鸣鞭爆幞头窄,才遇真主,今日想应其数!”连忙举手加额,祝告天地:虚空过往诸灵圣,鉴察衷诚降好音。
唐国果称真命主,吾当有分做唐臣。
果然龙虎风云会,鞭剑从教再爆鸣!
祝告已毕,只听得鞭剑豁喇喇连响三声。敬德说:“天意合该归唐,再不必二心三意!”望西北倒身八拜:“我尉迟恭辞谢主人,降唐去也!”把刘王的首级,用木匣装了,埋葬在介休城西法音寺内,祭奠不题。
且说秦王在营问茂功:“如今敬德七日服满,还不见投顺的消息。”茂功说:“着唐俭、张公瑾资金花彩缎,招安他去。”二将领了令旨出营,径到介休城,说:“二殿下有令旨在此!”把门车士报知敬德,把二将接进帅府,与敬德施礼,分宾坐下。唐俭说:“将军!二殿下多多致意,聊具聘贤之礼,特着我二人奉请同往!”敬德说:“大丈夫之言,决无更改!要依三件事才降。”唐俭说:“哪三件?”敬德说:“第一件,夺取地方,杀戮将士,鞭击齐府殿下,此是各事其主,不要怀恨;第二件,柏壁关打死亲王,不要记仇;第三件,真主名将,难逢难遇,要二殿下摆驾,亲到城下相迎。依得此三件,我敬德就降!”唐俭、张公瑾说:“我二人回营奏闻殿下,还请令旨定夺!只是将军不可失信!”言毕,二将辞了敬德,径回唐营,把前项事启奏秦王。秦王说:“三件都准依!传令营中众总管,明日敬德投唐,并不许怀挟前仇,如有故违者,定按军法!”言来语去,不觉天色已晚。雾昏昏红日沉西去,光皎皎明月向东升。
次日早晨,秦王坐下中军宝帐,聚集将佐,传令摆驾到介休城,亲接敬德。先着唐俭去通报。一壁厢秦王带领三十六总管,四十五员散将,弓弩上弦,刀剑出鞘。秦叔宝银盔金甲,手擎劈楞简,保着秦王驾。一伙弄风白额虎,紧随八爪紫金龙!
太子兴邦征虎将,储君立国聘豪英。
黄旗彩帜当先摆,鞭筒瓜锤两下分。
点点铜鲸鼙鼓韵,悠悠龙笛凤箫声。
皇銮驾至介休县,闪出开疆展土臣。
万户焚香瞻圣驾,尉迟结束拜储君。
刃铁幞头龙虎顶,皂袍乌甲砌龙鳞。
跨马悬鞭真猛烈,宛如神将下天门。
北人惯带掐搜样,莽撞全无礼乐文。
那敬德一骑马,径进唐营。军队里有秦叔宝,擎着劈楞简,喝一声:“敬德!往哪里走?你还要与我战一千合么?”敬德说:“今日我来投唐,怎么说与你交战?”叔宝说:“既来归顺,到主人驾前,怎敢如此卤莽?”那敬德滚鞍下马,俯伏在地。正是:介休城下君臣会,龙虎相逢风际云。
嵩岳钟英气,乾坤出栋梁。
功勋图麟阁,千古姓名香!
第三十五回 信谗言高祖杀忠臣 息众议秦王结义士
诗:大江以北无花园,二月流莺尚未喧。
晓梦觉来闻百啭,似嗔桃李不能言。
垂杨故自是嘉树,濯濯新条看月前。
即使园中无此绿,夭桃秾李若为鲜。
大都好花无十日,翠匝红堆却恁繁。
野人怕见消魂处,才过清明即闭园。
昨日花开今日秾,花彩十分宜日中。
黄昏酒罢月生晕,多少骄怜仗主翁。
歌罢春园杂兴咏,再谈大将归唐词。
话说敬德迎接秦王进介休城,帅府坐下。敬德见秦王,一十二拜,三声千秋,朝拜已毕。秦王加敬德右府统兵官,传令挂榜安民,改换旗号,准备筵宴,享贺众将。不多时,筵宴完备。
鼓敲得胜,板撒红牙。玉管笙,云和瑟,乐内清音;碧涧羹,银丝鲙,筵间异品。炉内沉檀喷紫雾,瓶中花朵斗新红。
饮宴已毕,天色已晚,众将谢恩,各散回营。秦王分付:“敬德初来归顺,君臣年会,留在帐内,共宿一宵。”敬德谢恩就寝。睡至半夜,翻转身,把只腿搁在秦王身上,压得秦王筋骨酥麻。秦王心下自想:“敬德连日军务当心,不曾睡得安稳,如今降了唐,心无别事,所以好睡。任他搁着,再不移动。”将至五更,敬德方醒,吓得魂不附体,急忙起身披衣,俯伏在卧帐前,口称:“主公!臣该万死!”秦王说:“敬德!不要言语,只你我知道!”直至天明,秦王升帐。三通画角响,将帅两边排。将佐参见已毕,茂功当驾启奏:“臣夜观星象,黑杀星犯紫薇垣甚急!”秦王说:“军师!你失瞻星象了,哪有此事?”茂功说:“臣虽不能精术数,颇晓毫末,朝中见有袁天罡、李淳风、李靖,定知详悉,臣等预先奏闻。”秦王心下自想:“这等微末小事,也见于天文?”吓得敬德胆战心寒,口中自语:“可知道唐朝是真命天子,高人聚于一国!”茂功唤过敬德分付:“下次倘遇恩宠,务要小心,不可粗鲁!王法无情,犯者不恕!”敬德鞠躬谢教而退。刘文靖说:“殿下!臣要回朝复命。”秦王说:“待我事毕,与你一同回朝。”茂功说:“主公!等刘尚书先去。”茂功说:“刘大人!有一桩事,说与你知道,休得惊恐。”刘文靖说:“军师!有何教诲,望勿隐藏!”茂功说:“那刘武周,本该还有二年天下,因大人定了美人计,屈杀了他,冤魂不散,赴体缠身,主有不测之祸。大人这一次回去,必须压镇,方保无事。”刘文靖问:“军师!怎么压镇?”茂功说:“用雕一个沉香木人,彀三尺余长,一般平天冠,赭黄袍,供养他七七四十九日在家庙里,逐日早晨要七炉香,七碗饭,七碗茶,朝拜七拜,呼万岁三声。奉祀完满之日,把木人送到北方位,寻所寺院中,多将纸钱焚化了他,才免大人灾难。牢记在心,不可失忘!”刘文靖说:“多谢军师指教!”收拾行李,辞了秦王,带了众人,趱出介休城,径往长安去了。一壁厢秦王传令起兵,到太原府,安抚地方去不题。军马起营,再说刘文靖行程。
春事兰珊芳草歇,客里风光,又过清明时节。小院黄昏人忆别,落红处处闻啼鴂。咫尺江山分楚越。目断魂消,应是音沉绝梦破。五更心欲折,角声吹落梅花月。在路非止一日,回到大国长安,进了城回府歇下。次日早晨,高祖驾设早朝。文武朝拜已毕,刘文靖出班启奏,把杀刘武周、降尉迟恭、抚安地方的话,一一奏闻。高祖大喜,道:“慰劳风霜,赐金银彩缎!”刘文靖谢恩回府,心中记着茂功言语,一应压镇乏物,俱着心腹人张用干办。数日之间,俱已完备。文靖每日早晨,设香烛茶饭,朝拜木人,呼噪万岁。张用心下自想:“我家大人自从边廷回来,不知有何缘故,雕成沉香木人在家,平天冠,赭黄袍,每日朝拜祭献。分明似压镇朝廷的规模,却恨是我办备的物件,倘然朝廷知道,只恐不分首从,罪及难逃!欲待投首以免自身,只是大人平日宽厚看待,难起歹心。”
且不题张用生心,话说秦王起兵到太原府,安民已毕,一日,秦王升帐,与茂功商议:“我父皇记恨敬德,三次差官到营催督擒拿,锁解回朝,今若回朝见驾,定然下肯饶赦,怎生计处,以保性命?”茂功说:“不难!臣如今同众总管并敬德,领大势人马,到红龙山接齐府殿下,同到桃林县屯看。主公带几员将官保驾,见万岁递了功劳簿,就到桃林县取齐,下河南收王世充去。朝廷如要敬德,主公如此回复,可保尉迟。”秦王说:“此计大妙!”秦王召敬德问说:“你的家小见在何处?我差人替你取来。”敬德道:“臣幼丧父母,兄弟皆无,止有妻室梅氏,见住朔州单阳县金吾村。”秦王传令,差金牌舍人,取了敬德书信,快到朔州取家小。一面打发茂功,同众总管、敬德往红龙山,接齐王到桃林县屯军。一面分付杨福念权署留守,镇守太原,待奏过朝廷,赍文凭实授。杨福念谢了恩。分拔已毕,茂功领人马别了秦王,径往红龙山去。秦王带领长孙无忌、殷开山、高士廉、屈突通四将,保驾回朝不题。
且说刘文靖在家侍奉沉香木人,将有四七,正值刘文靖寿诞之日。焚香点烛,祭献如常。其日,张用收拾祭器家伙,出得家庙,故意脚下一绊,响亮一声,把祭器打得粉碎。刘文靖见了大恼:“岂不知今日是我寿日,怎不小心!”唤当值人,把张用拿到厅前,责二十大棍。张用被打,怀恨在心,逃走出府,径到东华朝前,负屈三声,被锦衣武士拿住。高祖正视朝,黄门官奏:“有一人临朝叫屈!”高祖说:“拿进来!”拿到驾前,俯伏在地。高祖问:“有何冤枉,临朝负屈?”张用奏说:“臣是民部刘文靖的家人,因家主从边上回来,雕一个沉香木人在家,平天冠,赭黄袍,供养在家庙里边,每日祭献,呼噪万岁朝拜。分明是压镇万岁!中间原故不知为何,臣恐遗累,激切奏闻!”高祖见说大恼,分付官校,把张用刑部监候,着近臣张道源,带领金牌舍人、刀斧手:“快到刘文靖家内搜看,如果有压镇朝廷法物实的,不必归朝,即时绑赴市曹处斩!”张道源领了旨意,带领金牌舍人、刀斧手,径来到大司马府中,进入家庙,果有沉香木人,压镇之物。搜验明白,张道源说:“刘民部,你干得好事!怎么谋危社稷,压镇朝廷?”不由分说,把刘文靖绳缠索绑,押赴市曹!
好似苍鹰擒草兔,犹如鹏鹘扑鹩鹑。
长枪短棍前遮路,利剑钢刀簇拥身。
士卒狰猛如恶鬼,监官勇猛赛丧门。鬼门关上狂风起,五道将军来领魂。打扫法场磨快剑,刽子提刀要斩人。
一刀过去红光现,司马人头滚落尘!
才斩了刘文靖,只见前面锣声震地,鼓乐喧天。
画鼓轻敲得胜人,凤箫吹出太平音。
锦衣插剑随銮驾,绣袄弯弓两下分。
高声喝路行人避,西府秦王得胜君。
黄罗伞罩兴唐主,左右随王四虎臣。
秦王进了长安城,哨马来报:“前面有杀场!”秦王问:“斩什么人?”报说:“斩刘文靖!”秦王大惊,忙差旗牌官:“快去留人!”哨马说:“已下刀了!”秦王不胜伤感:“可怜一个开国功臣,就轻意坏了!”驾回西府。却见:火轮西坠江山暗,冰镜东升世界明。晚景不题。
次日,高祖驾设早朝,百官朝拜已毕,张道源把搜验刘文靖压镇朝廷是实,取斩情由,启复高祖。只见秦主出班,直临御座奏说:“托父皇洪福!山后刀兵,幸已宁静!”递上功劳簿。高祖说:“吾儿远路风霜,鞍马辛苦!”秦王道:“父皇因什么事,杀了刘文靖?”高祖说:“他在家谋危社稷,安排法物,压昧寡人!有家人张用来首告,差官搜验的实,因此把他取斩!”秦王说:“父皇屈杀贤臣。刘文靖因刘武周逃在北单于,尉迟恭要真的首级,才肯降唐,亏刘文靖定计设谋,直到塞北,取了刘武周首级来,方才赚得敬德归降。因文靖计杀武周,冤魂缠扰,李勣教他如此解禳,方保身命。父皇也该想晋阳起义兵之日,他是开国功臣,纵有罪犯,只可谪贬,不可加刑,可怜把他屈杀了!”高祖见说,追悔不尽:“朕不知解禳事情,一时听信谗言诳奏!”传令取刀斧手,把张用押赴市曹,千刀剖腹,万剑分尸。赐文靖谕祭,着工部启建坟茔。高祖问:“刘文靖有子么?”近侍官答应说:“有一子刘继勋!”高祖叫:“宣来!”不多时,刘继勋宣到驾前,朝拜高祖。高祖赐金花表礼,荫父官职。继勋谢恩叩头出朝。
高祖问说:“吾儿!寡人三次差人擒锁尉迟恭这贼,如今在哪里?”秦王说:“尉迟恭见随齐王大势人马,屯军桃林县,待臣同下河南征讨王世充。”高祖说:“怎么不囚锁归朝见朕,反着他随军征讨?”秦王说:“论这贼就该取斩,但知道的,夺取城池,打死亲王,罪在不赦;不知道的,这等一员驰名虎将投降唐朝,就把他杀了,后次纵有愿降英俊,都不敢来归顺,分明闭塞贤路!望父皇姑垂好生之德,准令敬德在边立功赎罪,使别邦闻之,一则仰宽仁厚德,二则见恩威并行,不劳血刃,尽皆臣服矣!”高祖准奏,着令尉迟恭戴罪随军征讨,限他半年内立功;半年内如无功劳,并断前罪。秦王辞父出朝,驾回西府,传令起驾到桃林县去。
有日,兵至桃林。茂功带领众军,远远迎接秦王入城,帅府坐下,三齐王相见已毕,众将一齐朝贺。秦王说:“茂功,刘文靖被家人首告压昧朝廷,被父皇杀了!”茂功说:“文靖屈杀武周,因而万岁屈杀文靖,冤魂不散,天使其然!”秦王召敬德近前分付:“我回朝奏过父皇,着你戴罪在边,旨意内限半年立功赎罪。半年内岂没一件功劳?”敬德叩头谢恩:“臣愿施犬马!”有颜君章、张寻相、张万年、王石龙交头接耳,说:“我们一般来唐,待敬德如兄若弟,把我等看如草芥,在此何干?不若今夜准备鞍马,投往北单于去!”商议已定,各人俱预备下干粮兵器,等到夜静,候营中军士睡熟,寻相等四将私逃出营,径往塞北去了。止有范君章不去。这一干人,原在程咬金麾下收管,营屯城外,所以容易逃去。次日早晨,秦王升帐,聚下各营将士。参见已毕,范君章当驾高奏:“殿下!张寻相、张万年、颜君章、王石龙合谋,夜来私叛出营,不知逃往何处,臣特奏闻!”秦王说:“这干贼,野性狼心,不服驯养,有日擒拿,碎尸万段!”茂功说:“主公!范君章虽不同谋,亦不可用,贬榆次县为民!”众将犹疑敬德,囚之军中。屈突通、殷开山密奏秦王:“敬德骁勇绝伦,其心叵测。今既囚之,彼必生怨,不若杀之,以绝后患!”秦王说:“不然!敬德若叛,岂在颜、张数人之后邪?此人刚直,诸公不必多疑!”众总管各散回营。
天色将晚,秦王坐于卧帐,着近侍召敬德于卧榻之前,赐金银一箧。秦王说:“敬德!大丈夫意气相期,勿以小嫌介意。吾终不信谗言,以害忠良。公宜体吾之心,如必欲去,以此金相资为盘费,表一时共事之情!”敬德叩头流涕说:“臣该万死!生死是殿下之臣,岂怀异志?皇天后土,鉴察臣心!况臣身无寸箭之功,怎敢受主公恩赐?”秦王说:“不要言语,别人知道,只说我有偏向。君收去,再不必固辞!”敬德叩头谢恩:“主公金便臣受了,恩不知何日得报?”一宵晚话不题。到了第三日早晨,秦王坐下中军帐,众总管参见已毕,秦王传令起营,征伐河南。
唐太子起雄兵三征洛芷,令字旗催虎将趱出桃林。
狮子旗豹■旗九宫八卦,烈火旗五方■天府诸神。
远探马报急马云飞闪电,前哨马游击马不离军门。
点刚枪鸦角枪珠缨画杆,锟吾剑丧门剑玉靶金紫。
松文刀偃月刀寒光皎皎,开山斧蘸金斧冷焰纷纷。
花梢弓宝雕弓袋弯新月,狼牙箭柳叶箭壶插金星。
虎尾鞭竹节鞭阴山铁塔,镀金简四楞筒瘦岭寒冰。
鸡心锤百炼锤如星坠地,托天叉三股叉似月初升。
方天戟遮箭牌刺袍避刃,炼金锤藤木弩打将追魂。
长丈八好蛇矛乌龙摆尾,等身齐浑铁棍黑蟒腾身。
开峻岭搭虹桥先锋猛士,截追兵防突阵殿后将军。
中军内干邦臣谨随王驾,帅旗边骁勇将簇拥储君。
三下河南伐世充,征人似虎马如龙。
旌旗影里威风飐,鼓角声中霸气雄!
第三十六回 徐军师招降罗士信 单驸马追逼小秦王
诗:楚王辛苦战无功,国破城荒伯业空。
惟有青春花吐露,至今犹泣细腰宫。
楚国君臣草莽间,吴王戈甲未东还。
包胥不动咸阳哭,争得秦军出武关。
坠叶萧萧九月夭,驱羸独过马陵川。
路旁古木虫吟处,记得将军破敌年。
寂寂函关锁未开,田文车马出城来。
朱门不养三千客,谁为鸡鸣得放回!
诗句歌来前辈事,词文谈出古人情。
秦王领人马趱离桃林城,大军正行,哨马来报:“河南城到了,约十余里之地。”秦王传令扎下营寨。军屯八面,旗列五方,金戈铁马,越戟吴钩,铜墙铁壁,安营不题。且说河南报急马,报知东郑王。郑王聚下文武,商议退军之策。有单雄信奏说:“主公!趁唐军远来,人马未曾休息,今夜分兵出城,劫攻营寨,出其不意,功可成矣!”郑王大喜:“卿宜用心,共享富贵!”单雄信调周武、艾先,领三千兵为左哨;周文英、周文礼,领三千兵为右哨;石赞、朱荣、徐成,领三千军为中哨;张永通、燕义、李禄,领三千铁骑督阵策应。调遣已毕,候晚出军。
且说唐营秦王与茂功商议军情,猛然帐前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障日昏天。茂功站起身,观看一回,奏说:“主公!今夜有贼兵劫寨,可将计就计破之!调殷开山、高士廉,领一支兵,伏在寨东;程咬金、王当仁,领一支兵,伏在寨西;长孙顺德领一支兵,伏于西南;段志玄、裴行恭,领一支兵,伏于东南。其余诸将,保主公驾,屯于新城之野。止留下一座空营,留数个火铳手在内,待贼兵入寨之时,放起号炮就走。埋伏的人马,四面围裹将来,务要杀他大败亏输。毋得怠缓军法,各宜用心立功!”众将领了军令,全装披挂,带领人马,分头埋伏去了。不觉天色已晚,日坠山腰,月升海角,铜壶漏滴,梵宇钟鸣。将及二更时分,单雄信督令人马出城,军尽衔枚,马皆勒口,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径往唐营进发。行到营门,呐一声喊,将卒直冲杀进去。只见一座空营,众将心慌,传令退军正回马。只听得唐营内火炮喧天,四面闪出唐兵围裹将来,浑杀一阵!
王朝用计还遭计,郑国兴兵反丧兵。
将士无心来恋战,征人各意要逃生。
刀钐枪刺尸横土,斧砍叉飞马倒尘。
东西路上尸平野,南北郊源血水浑。
殷开山斧劈朱荣,程咬金砍了周武,乱兵射死李禄,段志玄枪刺艾先。
其余众将,奋勇杀出重围,逃入河南城去。众唐将旗开取胜,收兵回营。到了次早,秦王坐下中军帐,众将临驾献功。秦王大喜,赏劳众将不题。且说东郑王视朝,众将俯伏殿阶:“主公!夜来劫寨,反中其计,折了各哨人马,阵亡了朱荣、周武、李禄、艾先,臣等带罪见主!”郑王听罢,烦恼不题。再说秦王在营,问茂功:“今日好出军么?”茂功说:“着敬德领军出去,臣与秦将军保主公督阵!”敬德全装披挂:铁幞头水磨新样,红抹额万字牵拴。乌油甲穿成八卦,皂罗袍花朵圈金。鞭如龙掉尾,枪似莽腾岩。人如天府玄坛帅,马似北海浑江龙。
领三千人马,直至河南城搦战。河南哨马报入郑王。郑王聚集文武,问:“谁领兵迎敌?”单雄信出班奏说:“臣举保一员大将,文师孔孟,武习孙吴,堪任长城之将!”郑王见说大喜:“卿举保何人?见在何处?”单雄信说:“见在长随营,姓罗名成,字士信。”郑王传旨:“快着近侍官宣来!”旨意到了长随营,罗成在家,猛听报来,说:“有圣旨宣召将军!”罗成心下自想:“此是唐兵临境,没人退敌,才来寻我!”连忙全装披挂齐整,上马扳鞍,同使臣来到东华朝前下马,朝见郑王。郑王说:“将军!今有唐兵侵犯边境,单驸马举保将军文武兼全,特宣将军领兵退敌。如退得唐兵,重封官职,共享富贵!”罗成说:“主公!不必挂怀,臣敢退军!”辞驾出朝,径下演武场点选人马。看罗成怎生打扮:善武能文压俊英,眉清目秀貌超群。
豹头稳带盔凝雪,虎体牢拴甲挂银。
飞虎韂,玉麒麟,团花巧织素罗新。
长枪铁简应无敌,勇猛西方白虎神!
三声迅炮,开放南门,把人马趱出了城,排成阵势。敬德一马当先,喝一声:“来将通名!”“吾乃姓罗名成,字士信,你通名来!”“吾乃尉迟敬德就是!”两下里蹬开战马,看取弱和强。
罗成枪举江海溢,敬德枪抡神鬼泣。
攒风枪起电光驰,搅海枪临如霹雳。
英雄岂让赵子龙,威武犹如张翼德。
霭霭征云宇宙昏,腾腾杀气江山黑。
刚鞭相击响叮当,铁杆交迎声哔呖。
二将战有百十合,不分胜败。敬德按下手中枪,举起竹节鞭,望罗成顶上打来;罗成撒下枪,拿起劈楞简,拦头迎去!
黑杀乍逢白虎将,哪吒初遇二郎神。
敬德抡鞭摇地轴,罗成举简晃天门。
鞭抡北海龙摧胆,简打南山虎丧魂。
铁简迎鞭生火焰,钢鞭击简迸金星。
钢鞭绕定罗成体,铁简浑缠敬德身。
交锋大战多时节,二将当场杀手停。
马上茂功频喝彩,阵前喜杀李储君!
秦王说:“茂功!你看郑国那员年少将军,武艺精熟,非是等闲之辈,堪为国家梁栋,可惜在于别邦!”茂功说:“主公!要这员将也容易,待臣招安他,明日就来归顺!”秦王见说,满面欢容:“军师用心招抚!”茂功一骑马趱出阵前,手举令剑,喝一声:“住了战!”高呼:“罗士信!不趁此时归唐,更待何日!”罗成瞧一瞧,见了茂功:“呀!徐军师也归唐了!”心领意会,连忙兜转马,把简指着敬德,口称:“天色已晚,不是斗阵之时,明日来与你定夺输赢!”敬德说:“不要畏惧,明日早出城来!”两下里收兵回营。秦王坐下中军,问茂功:“河南那员小将,你怎么认得他?”茂功说:“其人姓罗名成,字士信。当初在金塘城,魏王驾前,也是五虎之将。臣到河南请秦将军之时,罗成出外,他若在家,同臣归主公多时了!曾从臣讲习兵韬,武艺尽是秦将军传授。臣在阵前招安,目下必来归顺!”秦王见说,如得奇珍异宝。正谓:开国仁君尊虎将,兴邦帝主重贤才!秦王不胜之喜。敬德说:“可知他的枪简战法,与秦将军相同!”不题唐营欢议,再说罗成进河南城,径到朝堂,见了郑王。郑王问说:“将军!出兵胜败若何?”罗成说:“臣与敬德大战一日,不分胜败,天晚收兵,雌雄只在明日耳!”郑王说:“生受将军辛苦,回营将养,赏劳御酒汤羊!”
罗成回到长随营,心下踌躇:“此时不投唐,等些什么?”连忙收拾细软之物,捱到五更时分,将家小扮作军士,来到东门。罗成唤军士开城:“我今日出兵,差人出去探听消息!”守城军士连忙开了城门。罗成把家小都安顿出城,相近唐营等候。罗成复入城到了朝门,天色已明。郑王设朝已毕,罗成出班叩头:“臣今日出兵,定夺输赢!”郑王大喜:“赐御酒三钟,与将军助威,保卿得胜回朝,共享富贵!”罗成微微而笑:“明明是替我饯行,说什么助威?”辞别郑王出朝,披挂齐整,领一支兵出城。将近唐营,罗成分付大小军卒:“我今日投唐朝去也,说与东郑王知道!你等众军,各有家小,回家去罢!”众军见说,呐一声喊,都奔回城中去了。
且说罗成带了家小,来至唐营,说与旗牌官:“你去奏闻殿下,我罗成特来降唐!”旗牌官报进中军,秦王着茂功、叔宝出迎。罗成进入中军帐,朝贺秦王。秦王观看罗成,面如傅粉,唇若涂朱,虎头燕额,彪背熊腰,好一员良将!问罗成多少年纪?罗成说:“臣年一十八岁。”秦王说:“这等青年,如此英勇,封为护卫将军!”分付把罗成家小,安顿后营。罗成与茂功、叔宝并众总管,俱各施礼相见。昔贤有诗,单说罗成英雄:弱冠终军孰与同,巍巍志气贯长虹。
包藏韬略心胸内,运用谋猷掌握中。
貌若莲花临水艳,心如葵萼向阳红。
一朝际会身荣显,始信男儿到此雄!
不题唐营得胜之喜,且说河南哨马报入郑王,奏说:“罗成出城不远,就喝散了军士,单人独马,径往唐营去了!”郑主见说大恼,问单驸马:“你举保得好长城之将!如此不动干戈,就投别邦,这样英雄也少有!”单雄信说:“主公!臣见长随营这干无事造反去了,止有罗成一人,以此臣举保他。他心怀背逆,臣也难料。巨之赤心,只图报恩于主,岂意变出多端,伏望我主霁威,再容谋议!”郑王散了文武,驾回后宫。单雄信一面调拨人马,分守要地,添军防护城池不题。
且说秦王一日升中军帐,众将参见已毕,旗牌来报:“有本邦人使等令!”传令旨召进帐中,参见秦王。天使说:“奉圣旨,着臣赍羊酒到营,赏劳军士!”秦王大喜:“昨日罗成投唐,今日遇见朝廷颁赐!”一壁厢打发来使回朝,一边分付典膳官设宴享贺将士。
筵前款击催花鼓,席上频吹碾玉笙。
百和宝香焚银鼎,千枝花卉插金瓶。
奇肴贵果般般有,鹿脯驼峰件件陈。
细芷茶烹香馥馥,珍珠酒泛艳澄澄。储君执斝迦多士,众将擎杯献主君。龙虎满筵欢宴罢,酒阑人散各归营。
筵宴已毕,众将齐来驾前谢恩,各散回营。秦王乘着酒兴,问阴阳官:“什么时候了?”阴阳官答应说:“午正三刻!”秦王说:“军师!我三次兴师到此,不曾瞧河南的战场。闻说魏宣武陵,也是个胜景,我同你瞧一瞧就回。”茂功说:“众将恩宴酒醉,没人保驾,主公改日去看。”秦王说:“若带人马,就惹征战,只你我去罢!”那秦王全装披挂,端的是帝王气象:戴一顶龙口嵌夜明珠,紫金镶三山帽,穿一领绣飞龙五彩云天鹅绒淡红袍,披一副簇金星排雁翅间珍珠唐猊铠,系一条蓝田玉丽水金妆异宝盘龙带,穿一双翠云跟金线缝刺团狮皂朝靴,弯一张逞六材夸三制燕角面龙渊弓,插一壶青紫杆皂雕翎金幞头点刚箭,悬一口胜白霓欺紫电切玉犀倚天剑,擎一柄煅楚铁炼齐金龙吞顶定唐刀,骑一匹垒金鞍镶玉勒赛九逸白龙马。秦王与茂功出营,带五百护驾亲军,行至河南战地,登魏宣武陵,周围观看。昔日皇帝,遗下石室,见存有瀑布泉、飞凤台,景致可人怀抱。秦王正游玩间,那河南巡哨马飞报与东郑王知道。郑王传旨,忙宣单驸马分付:“秦王轻骑登魏陵,如今出其不意,你快领一万铁骑往后追去;着燕义领一支兵,往前杀来,教他前后受敌,必可擒拿。天下定夺,在此一举,专候捷音!”二将即忙披挂。燕义领一支兵往前杀去。且说单雄信什样披挂?
银甲金盔跨紫麟,南天拥下祝融神。
征袍似簇榴花艳,束带浑裁茜锦新。
真猛烈,果豪英,横持枣槊定乾坤。
腰悬宝带藏秋水,袋内弓弯月半轮。
单雄信领一万铁骑,冲杀过来,把唐兵冲得星飞云散,叶落花凋。秦王与茂功各自逃窜,君臣不能相顾。单雄信也无心杀军,纵马只奔秦王,举动狼牙槊,看定秦王,大喝一声:“往哪里走!”一槊往后刺来。只见红光罩体,紫雾遮身,半空中五爪金龙,把槊托住。吓得秦王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打马加鞭,往前逃难!
太子乘骖行战地,储君闲看魏宣陵。
垂鞭举目游观处,猛闪河南单虎臣。
枣槊飞奔唐王叶,金龙爪架不沾身。
秦王乍见魂飞散,急纵龙驹走似尘。
雄信夺功随后赶,金枝躲难往前奔。
疾如闪电摇银汉,紧似长风卷片云。
正好逃灾离地网,前途又见一将军。
秦王正走之间,只见前面一员大将,手执大砍刀,纵马如飞杀来。秦王说:“前有贼将,后有追兵,吾命休矣!”眉头一纵,计上心来,连忙飞鱼袋内取弓,走兽壶中拔箭,左手托靶,右手兜弦,扯开弓,一箭射去,正中燕义咽喉,头盔倒挂,两脚蹬空,跌下马来。秦王射死了燕义,把马连赠几鞭,往前就跑。且说单雄信随后追来,看燕义射死荒郊,单雄信说:“可怜!我务要赶上,替你报一箭之仇!”
秦王射死河南将,恼了英雄单虎臣。
加鞭打马追唐主,要捉兴唐立国君。
雄信好如鹰逐兔,秦王一似月穿云。
追风卷浪投前进,又被峻岭山溪挡住人!
秦王正走,见前面一条窄路,心中想道:“我若转过湾去,他就赶我不着了!”纵马转进窄路里去。恰是来是个破皮箕兜,走不通的死路:一边是高山峻岭,一边又是阔溪涧。秦王说:“这番吾命休矣,也难逃天数!”连忙仰天祈祷,护揽辔嘱龙驹。
秦王仰面呼天地:“祝告虚空过往神,合该我兴唐社稷,圣手相扶过涧门!”
祝罢擎鞭摇虎韂,分付龙驹侧耳听:“莫忘虹霓跃涧功劳大,胜似垂疆报主恩;今日若教吾命丧,向时功绩总为尘!”
秦王说罢,把飞虎韂扇一扇,把马连赠几鞭——只听得耳边风雨响,那马跳过山溪那面行!
秦王跳得过去,恰好单雄信也追将来。看见秦王跳过溪去,口内说:“这贼!倒会腾云驾雾!”指望也要跳过溪去,打马加鞭,那马站住着,动也不动。单雄信兜回马,抄别路又赶秦王。
且说茂功被铁骑一时冲散,仍复回马于路,寻取秦王。
虎在岩前睡熟时;樵夫举斧为贪皮。
不知猛虎翻身醒,却把樵夫嚼作泥!
第三十七回 魏宣陵刬马救秦王 榆窠园众雄服敬德
诗:万千红紫春光好,语燕啼莺声韵巧。
美人带露倚雕栏,为惜花芳春起早。
窗笼花影正离离,倚遍栏杆有所思。
欲向嫦娥问心事,几回爱月夜眠迟。
缓移莲步下瑶台,云敛长空玉镜开。
试向银盆掬秋水,一轮明月掌中来。
彤云万里六花飞,士女停针出凤帏。
拆得一枝梅半吐,清沓暗袭绣绒衣。
歌罢逸诗才数律,回文再表建功臣。
话说秦王跳过溪正走,被单雄信抄路又赶将来。秦王正在危急之际,恰好徐茂功飞马寻来,把单雄信的红袍一把攥住,说:“大哥!想当日在龙门镇,八拜为交之时,对天盟誓,情同手足,义若连枝,今日乞看小弟薄面,休赶我主!若非夙昔交情,小弟焉敢冒犯虎威?”
马过山溪才待走,追魂雄信急来临。
相隔只争百数步,看看赶近李储君。
秦王正在艰危处,闪出军师救难人。
手扯战袍不肯放,百般哀告单将军:“龙门镇上曾盟誓,刺血焚香效古人。
苦还要害吾明主,忘却桃园结义恩!”
雄信马上呼“徐弟,不比从前这段盟。
往日金墉同侍殿,今扶各主哪容情。
你今为主图名利,我也回王要建勋!”
言罢雄信忙开剑,红袍割断去追寻。
话说单雄信把秦王直追到榆窠园。怎么为榆窠园?一林都是榆树,所以为名。秦王一骑马,跑入树林内躲避。雄信也要放马进去,自然真天子到处百灵相护,上头枝叶兜住盔甲,底下树根绊住马足,却是神迷鬼傥一般,自然不能冲进前去。
雄信马上重添怒,再赶储君李世民。
枣槊飞轮高下刺,三回五次不伤身。
前回玩景遭多难,今遇观陵险丧魂。
潜踪急进榆园内,叶茂枝繁好避形。
话说秦王在树里边,雄信在树外边,三回五次,举槊刺不着秦王,性急了些,把槊刺在树上。所谓寸铁入木,有九牛之力,如生根相似,急切拔不出来,又被秦王纵马走在活路去了。雄信拔槊在手之时,秦王已去数里之地。雄信放马又追。
且说茂功跑马回营取救,只听得洛河水响。茂功问:“什么人在此刷马?主公有难,被贼将追至榆窠园,快去救驾!”那里答应一声:“我敬德在此!”敬德洛河才洗马,猛听人唤马嘶声。茂功遥指榆园内,连声叫主有灾迍。
河南贼将追跟紧,快做兴唐保驾臣!
说那敬德精脊梁,蓬头赤脚,人无衣甲,马无鞍辔。茂功说:“敬德!
主公有难,快披挂了去救驾!”敬德说:“披挂不及了!”茂功问:“你的鞭在么?”敬德说:“有了!”好敬德,■马单鞭便走!
手舞钢鞭如电闪,身跨龙驹似疾云。
只思要救秦王难,不穿袍铠便离身。
蓬头赤脚无衣衬,止束单梢利水裙。
保驾长枪留寨内,擎王竹节紧随行。
叫那河南贼子尝鞭味,铁打天灵碎九分。
紫微命在须臾处,闪上将军救护人!
说敬德高叫一声:“勿伤吾主!”单雄信说:“有什么人,来此救驾?”雄信见尉迟■马单鞭,说:“唐将!你去披挂来,与你交战!”敬德喊叫一声:“我不用披挂,擒你这贼,方为好汉!”雄信微微冷笑:看他身无衣甲,马无鞍辔,焉敢夸强卖口!
明欺唐将无袍艳,举架如飞劈面奔。
敬蔫抡鞭忙架过,当场二将赌输赢。
槊起半空生杀气,鞭临盔顶长愁云。
突锋战锻多时节育,恼了勤上黑煞神!
说敬德件擞神威,跃马赶上,喊震一声,舒过手,把银牙架夺将过来,举架忧望堆信刺去。雄信侧身一躲,刺着左腿,跌下马来。那雄信带着伤,弃了马,往前逃窜。敬德也不去追赶,心下自想:“我单鞭救主。谁人肯信?必须拿槊回营,方是证见!”此时敬德想一想道:“大丈大作事,何必如此!连忙举槊在手,用生平气力,撩在榆下。敬德趱马回营不题。
却说秦王逃难之时,只见一员蓬头裸体的大汉,杀退了单雄信,连忙赶上。又遇屈突通领大势人马已到,杀败郑兵,斩首千余级,收兵迎接秦王,保驾回营。众总管都来参见,说:“主公!臣等不知,有失保驾,望乞赦宥!”敬德分付军士,取过衣甲,连忙披挂,参见秦王。秦王问道:“蓬头裸体救驾的是谁?怎么我随路问来,全无一人答应?”敬德叩头奏说:“是臣单鞭夺槊救驾,因蓬头裸体,有失臣礼,以此不敢答应!”秦王问:“你夺的槊,今在哪里?”敬德说:“臣撩在榆园山脚下。”秦王说:“若不亏卿取救,吾命休矣!”敬德说:“蒙主卧内赐金,少尽犬马之报!”秦王说:“公何相报之速!”又赐金银一箧,信任愈深。天晚不题。秦王散了众将,各回营寨安歇。到了次日早晨,秦王升帐,聚集诸将,参见已毕。秦王分付记功官:“开载敬德第一功劳!”夸奖之言,不释于口。众总管心下都有些不然,各各交头接耳说:“秦王是水性官家,性格不一。当日有了秦叔宝,只夸秦叔宝;今日有了尉迟恭,只夸尉迟恭。”茂功已知众将心下不服,即忙当驾奏道:“主公!昨日尉迟恭单鞭夺槊救驾之事,没人知道,谁肯信服?今请御驾同众总管,到榆窠园试验一回,便知真否。”秦王准奏,传令起驾到榆窠园去。带领诸多将士,并大势人马,径来到榆窠园内,果见枣木槊竖在岭脚下。茂功说:“主公!除秦叔宝、尉迟恭、罗士信三将之外,其余总管内,若有拔得枣槊起来的,算他在边上一件功劳!”秦王准奏,传令知会众将,有殷开山说:“这个什么打紧?我就去取来!”殷开山下马,走近槊边,把槊两手攥住,连摇几摇,生根相似,动也不动。敬德笑着说:“这个不是拔槊,好似蜻蜓摇石柱!”殷开山自觉羞惭,复回本队。只见程咬金大踏步走近前来,说:“殷将军不会拔槊,惹人笑话,臣如今要走马拔槊!”秦王问咬金:“怎么叫做走马拔槊?”咬金说:“主公!臣要跨马跑到槊边,马不停蹄,就要拔起槊来!”秦王点头喝采。程咬金按盔束甲,勒臂摩拳,跨上锦征鞍,打动枣骝驹,跑到槊边,两只手攥住银牙槊,连摇几摇,就如钉定一般,再摇不动。手便攥住着槊,却不曾拴得住马。那马箭奔相似,往前跑了去,把咬金两脚蹬空,跌下马来。秦王鼓掌大笑,敬德说:“这个不是走马拔槊,好似苍蝇拱石!”秦王道:“敬德,既没人会拔槊,还是你去拔了罢!”尉迟恭下马离鞍,扇大膀,曳大步,走近槊边,两只手攥住槊,用力只一拔,响亮一声,带起车轮大一块土起来!底下一段清泉,水旱不干!有诗为证:高祖为君武德年,秦王遭困入榆园。
英雄敬德单鞭救,千古留传拔槊泉!
不题秦王起驾回营,再说单雄信遁回河南城,归朝启奏郑王:“臣追赶秦王到榆窠园,将勾擒拿,不料遇着一员唐将救应。其人杀法骁勇,臣与他大战,不能取胜。燕义又被秦王射死。”郑王见说,忧填方寸,愁锁眉峰,把雄信削去兵权,回府闲住;着桓法嗣总领马步军兵,郑王朝散不题。
且说秦王一日升帐,众将参见。有齐王虽则在营,又不掌兵权,时时怀恨敬德,又怪秦王信任敬德。一日齐王与秦王说:“小弟离朝日久,思念父皇,急欲回朝,小弟就此告别!”秦王说:“三弟既要回朝,着几员总管远送。”齐王说:“边廷军务紧要,不必远送!”齐王原带乔公山、耳珠晃、褚可达,并护驾亲军出营,径回长安去了。朝登古道穿花柳,暮宿邮亭卧锦茴。有日回至大国长安,散了将士,朝见高祖。高祖问:“吾儿你在哪里来?”齐王说:“臣在河南二哥军门回来。”高祖说:“我正要问你,尉迟恭这厮在边,曾有功么?”齐王说:“父皇!尉迟恭没有功劳,二哥待他如兄似弟,时常发兵,只着别的总管上阵,不差调他领兵交战,以此没有功劳。临阵将官,也不亚尉迟一人。”高祖说:“我有旨意,着他戴罪征讨,限半年内立功。如无功劳,从重治罪。怎么一向怠违旨意!”传旨差金牌官校,速下河南,取秦府回军,只说众将久在边廷,鞍马辛勤,不曾面君犒赏,暂取回朝,颁赏完日,再下河南征讨。临行时,把尉迟恭枷锁回朝定罪。金牌官校领了旨意出朝,离了长安城,径往河南去了。
有日来到河南,唐营门首下马。旗牌报进中军,官校参见秦王,奏说:“万岁旨意,取殿下军士回朝犒赏。有尉迟恭久无战功,锁解回朝定罪。”秦王道:“呀!这个又是三弟回朝,搬下这些是非了!”问茂功道:“我父皇不知尉迟恭榆窠园救驾大功,如今着官校锁解回朝,此事怎生回话?”茂功说:“不妨!臣有一计,取丹青手画起一轴图来,画主公观魏宣陵的故事;画单雄信持着银牙槊,带领铁骑,往后追擒;画臣手扯住雄信红袍,雄信割袍断义;画尉迟蓬头裸体,刬马单鞭,在榆窠园夺槊救驾之图。回朝之日,即将此图进与万岁观看,就好取救尉迟恭了。”秦王准奏。一面取丹青手,数日间画就图轴。秦王唤敬德近前,分付道:“父皇不知你救驾大功,旨意要锁解回京。你不要报怨我,我见朝廷,自当取救。”敬德说:“主公!臣既归顺殿下,生死捐躯,敢不尽心图报,岂有埋怨主公之理?请主公勿疑!”秦王一面分付记功官,把敬德救驾之功,不要开载,且暂隐着。一面传令打起回军旗号,山崩相似,水流一般,滔滔地把人马,趱回长安去了。一群彪豹离岩洞,百万鲸鲵出海崖。
兵刀光亮千里雪,旌旗荡漾一天霞。
第三十八回 徐茂功定计救敬德 李元吉比槊战尉迟
词: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熏风解愠,云耸奇峰。新笋成竽,榴花喷火。苔径深幽,翠竹婵娟留客处;池塘潇洒,菱荷香净纳凉时。公子调冰水,沉李浮瓜;佳人雪藕丝,蔗浆茗饮。雕檐畔,燕子引雏飞;花枝间,蝶衣群晒粉。鱼戏清波,只恐冲萍逢水鸟;蝉嘶高柳,也须回首顾螳螂。赤帝当权耀太虚,长空如火地如炉。呼童净扫南楼壁,远挂江天暮雪图。
夏景赋兴趣清新,秦王传史书实事。
说话秦王军回,辇住西秦,屯下人马。茂功奏说:“主公!如今差官回朝请旨,不知在朝内犒赏将士,也不知在演武场颁赐?”秦王道:“说得是!差唐俭回朝,奏请旨意回话!”唐俭领了令旨。不觉天色已晚。次日,高祖驾设早朝。你看柳眠禁苑春风软,花覆宫墙晓露多。百官朝拜已毕,唐俭出班叩头,奏道:“臣随二殿下回朝,屯军于演武场。差臣奏请万岁旨意,犒赏将士,不知在朝内,不知在演武场?”高祖说:“人马浩大,就在演武场犒赏!”唐俭领旨出朝,一骑马到演武场,回奏秦王。秦王传令众总管,并随征军士,整齐队伍,伺候迎接圣驾。
且说唐高祖聚集文武,传旨摆驾,到演武场犒赏将士:一对对挂牙牌随銮獬豸,一双双拴金锁护卫麒麟。
擎宝扇爇龙涎随王校尉,挂鲛绡含鸡舌近侍宫人。
悬宝剑挽雕弓虎贲勇士,执金爪擎月斧校尉新军。
马队上乐声齐凤箫鸾管,金炉中香馥郁麝扰兰纷。
前列着五方旗光华似锦,密排开千杆刃皎洁如银。
敢战士尽妆成花拳绣腿,惯征人齐结束铁甲襕裙。
高祖驾幸演武场,秦王带领众总管,远接入厅,金交椅坐下,秦王同众将朝贺已毕。高祖传旨:“取众将花名手本,并功劳簿来看!”秦王递上龙案。高祖展开,从头观看。照依功劳簿唱名,给赐金银花缎。其余出征大小士卒,俱受恩赏。高祖看手本内一名罗成,功劳簿上没有功绩,高祖问:“罗成是何等人?”秦王说:“罗成原系魏邦一员虎将,因初来归顺,未曾立功。其人兵韬李勣传授,武艺习学秦琼,曾与尉迟恭大战一日,不分胜负。”高祖说:“宣来!”把罗成宣到驾前。高祖看罗成熊腰虎背,玉貌花颜,好一员年少之将!问罗成多少年纪?罗成奏说:“臣年一十八岁!”高祖大惊:“这等一员大将,只一十八岁!颁赐金花御酒,官封不老将军。”罗成叩头谢恩。高祖问:“尉迟恭何在?”秦王说:“见锁禁囚车,在教场外伺候!”
高祖说:“拥进来!”把尉迟拥到驾前。高祖举目观看,口说:“这等丑形陋貌的贼,夺取千里城池,损了我亲王二人,杀戮守边将士,过犯极恶,决难轻恕!”着锦衣武士,把尉迟绑赴市曹,枭首示众!正绑起身,秦王分付刀斧手:“直待我有令旨,方许开刀,不可违误!”刀斧手应说:“得令!”只见梁建方用叉挑着一轴画,跪在高祖驾前:“臣奏圣上!李勣在桃林县盘库,盘出这轴画来,特进与万岁观看!”高祖展龙眉,舒凤眼,一溜溜观看。见一王子,单人独马,与一员文臣看城,游玩景致。城内闪出一彪人马,为首一员大将,追赶王子。有文臣扯住追将的红袍,相劝不从,那追将把剑割断红袍,仍复追赶。将近,有一大汉蓬头裸体,■马单鞭救了王子。高祖问梁建方:“这王子亏了那个大汉,若无大汉解救,这王子丧于追兵之手!是哪一朝的故事?”梁建方说:“臣不知道!”高祖问:“众文武有博览古今的,宣一人过来!”班部中闪过徐茂功叩头。高祖问:“茂功!你知道是哪一朝的故事?”茂功奏说:“其间事迹,臣曾经历过来,有弥天大罪,不敢奏闻!”高祖说:“赦卿无罪,从实奏来!”茂功近前奏道:“这画不是别朝的故事,就是万岁当今的事情。这行河南战地观魏宣武陵,就是秦府殿下,领人马出城,追赶的就是王世充手下骁将单雄信。雄信旧日在金墉,与臣有交,因殿下被追,危急之际,臣特向前扯袍相劝,意欲殿下走脱,暂解时下之灾;岂料贼将不从臣劝,割袍而走,仍又追赶殿下。这榆窠园单鞭夺槊救驾的大汉,就是尉迟恭!”高祖说:“原来尉迟有这样大功,怎么不书记功劳簿上?朕曾有旨在先,许在边立功折罪,缘何不早奏朕知道!”问说:“曾斩尉迟不曾?”茂功奏说:“还候圣旨,不曾下刀!”高祖说:“快传旨意,取转尉迟!”煞时把尉迟恭饶到驾前。高祖说:“尉迟恭!朕不知你在边有此大功,今当尽恕前罪!”尉迟恭当驾叩头,谢不斩之恩。
英王说:“三弟!你善使马槊,我们如今定一计,把他榆窠园的功劳,诬做假的如何?”齐王说:“大哥!有何高见?我心中欲驱除此贼,无计可施!”英王说:“尉迟这贼,当初是别邦人,敢恃强肆勇!今日归顺我朝,就是你我臣子一般,料然不敢犯上,你当驾奏父皇,说他的功劳是假的,要与他在驾前比试马槊三合,便见真假。虽不能刺杀他,若战个手停,也不显他的功劳!”齐王大喜,连忙临驾启奏:“父皇!尉迟恭没有榆窠园救驾之功,二哥恐父王取斩尉迟,与谋臣计议,捏造一段情由,诳奏父皇,希图赦宥前罪。父皇如不信,臣素善马槊,着尉迟恭与臣在父皇驾前比试三合。若赢得臣,准其功劳;赢不得臣,即系诳君,就行取斩,免贻后患!”高祖准奏,许令尉迟恭与齐王比槊交战。
秦王说:“茂功!你听我父皇没主宰,岂不知他的枭雄?却着他二人比试!倘尉迟阵上一时失误,坏了齐王,尉迟也是死,又没了我一个兄弟,如何是好?”茂功说:“不妨事!主公快分付尉迟,着他不可下重情。”秦王唤过尉迟分付:“旨意着你与齐府比试马槊,却不许你下重情,倘若伤犯齐王,罪合该死。这番我无计取救,只战个手停也罢!”尉迟说:“主公!自古道,容情不战斗,战斗不容情。临阵交锋,臣怎么保全得生死二字?”秦王说:“勇夫说哪里话,不可造次!你哪只手用得兵器熟?”尉迟说:“臣右手使得熟。”秦王唤过近侍,取过一面小金牌,拴在尉迟臂膊上,分付:“但交兵器之时,遵奉令旨,不许下重情!”尉迟说:“臣知道了!”连忙拴束齐整,一骑马踊奔阵前。那齐王金盔金甲,全副披挂,骤马临阵,大喝一声:“尉迟看槊来!”
齐王举槊,半空内,好似蛟腾;敬德槊来,人顶上,浑如蟒走。槊迎槊爆竹声鸣,马斗马嘶烟吐雾。一个雄赳赳就地飞来,一个气昂昂从空刺去。八只马蹄龙驾雾,四条臂膊虎腾云。战不数合,齐王举槊较清,望敬德当胸刺来,敬德飞仙落马闪开。齐王又把槊刺来,敬德乘势一手攥住,一手举着槊,要刺齐王。猛见金牌令旨,不敢刺去,只在齐王左右抡绕。齐王想一想:“这贼虽是降唐,倘若旧性不改,一槊刺来,吾命休矣!”弃了槊,兜转马就走。英王说:“三弟!不要走,他决然不敢犯上!他若要刺就刺来,岂肯耽搁!分明是挟制你,哪有臣子与君比试,擅杀之理?不妨,你与他再战,务要败了这贼的功劳!”齐王见说,复回马喝一声:“拿槊来,还要与你比试高低!”敬德还了齐王的槊,两下里举槊又战。齐王抡动槊,看定敬德,劈面刺来。敬德镫里藏身闪过,乘势舒手,又夺了槊。敬德举着自己的槊,又奔齐王左右抡绕。秦王说:“茂功!起初曾分付敬德,这次不曾叮嘱,恐勇夫性起,忘记金牌,如之奈何?”茂功说:“不妨!差一员解战官,去解了这一阵罢!”秦王问:“谁敢去解此战?”程咬金说:“臣去!”手执宣化斧,一骑马跑到阵前,口称:“奉秦王令旨,请三殿下罢战回马!”那敬德战得性起,见咬金过来,丢了槊,举起竹节鞭,望咬金打将来。咬金躲闪不及,右臂膊着了一鞭,咬金拨回马就走。齐王说:“这贼性发了,再一鞭来,就打在我身上了!”弃槊便走。此是敬德打草惊蛇!高祖问:“谁着鞭打?”近侍官答应:“是解阵官程咬金!”高祖宣咬金到驾前问说:“你受敬德的鞭打,不伤肢体么?”咬金说:“臣着他三鞭了!当时未降万岁之时,臣与他交战,着了两鞭;今日又着他一鞭。”高祖见说大惊,问咬金:“尉迟恭武艺若何?”咬金说:“论敬德的骁雄,果然宇内一员名将!”高祖赐御酒三钟,官毋铁背将军。咬金叩头谢恩。此是咬金三鞭服敬德。
高祖宣尉迟恭近驾分付:“你那榆窠园功劳,果系真实。寡人本待封官,因天色已晚,不是加官进爵之时,明日早朝,封官赠职!”敬德当驾叩头谢恩。英王出班启奏:“父皇!尉迟恭的功劳,虽审是实,明日请父皇驾到南御园,小交兵一番,敷演榆园夺槊之事,与民同乐一日,以彰国家威武!”高祖问:“怎么为小交兵?”英王说:“一般着二弟秦王看南御园,就如行河南战地,看魏宣武陵的观模。臣着一家将,假妆单雄信,要茂功一般来文劝,割袍断义;要尉迟恭蓬头赤体,刬马单鞭,夺槊救驾!”高祖准奏,传旨知会各营将士,大小官员。晓谕已毕,起驾回朝,散了文武不题。
且说秦王回到西府,议事堂坐下,分付总管军校人等:“明日南御园小交兵,敷演榆园故事,各要小心齐整,伺候圣驾!”发放已毕,散了将士。再说英、齐二王,同回东府下马。齐王问:“大哥!你如今着什么人,假妆单雄信?”英王说:“有一家将,姓黄名庄,绰号立地太岁。此人武艺精熟,可以重用!”齐王说:“既有此人,如今叫来分付停当,明日众月昭彰之地,不好叮嘱。”英王即时唤过黄庄,参见齐王。齐王说:“黄庄!大殿下说你武艺精熟,明日要你假妆单雄信,追赶西府秦王,你会使狼牙槊么?”黄庄说:“殿下!臣只会使大刀。”齐王说:“就是刀当了槊罢,你明日到南御园,但是朝廷分付的话,你顺着旨意,满口应承,心内只记着我分付的言语,不要失忘!如追赶秦王,就替我一刀杀死!如遇茂功文劝,也不要割袍断义,只是追杀秦王;敬德若来救驾,身无衣甲,马无鞍辔,替我用心杀了敬德。如了当得秦王,日后大殿下南面承尊之日,定有你的大富贵!今日分付了你,明日我再不言语了。”黄庄说:“臣已领计,殿下放心,再不必分付!”齐王起身,辞别英王出府,道:“大哥!明日南御园相会!”拈指谯楼昏鼓动,古寺暮钟鸣。满空明月凉如水,万籁无声漏正沉。
人心生一念,天地悉皆知。
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第三十九回 南御园小交兵 寿山殿排总管
词:秋水澄空秋月明,秋山如画画难成。秋风剪叶秋光净,秋日天高灏气清。大火流西,新凉入户。井梧飘碧叶,庭桂喷秋香。院宇凄清,杨柳萧疏。多得月池塘冷淡,菱荷摧败早惊风。枫林霜染,傍山红叶锦妆成;篱落霜凝,满径黄花金点就。碧云中,雁队列成行;苔砌畔,蛩声偏聒耳。芦苇临江如叠雪,芙蓉夹岸似堆霞。渊明爱菊归田里,张瀚思莼返故家。且停秋景赋,还听御园词。
次日,唐高祖驾设早朝,百官朝拜已毕。高祖传旨:“摆驾到南御园,看小交兵去!”
宣殿前二十四营带刀指挥,四十八卫保驾千户。金枪金剑金瓜金斧色涌光;飞虎飞龙飞豹飞熊旗杂彩。左壁厢文官整整,右壁厢武将齐齐。骁勇亲军环凤辇,英雄力士护龙车。高祖驾到南御园,有英王、秦王、齐王领众总管,迎接高祖进寿山殿坐下。王侯驸马,文武公卿,官校军士人等,俱各朝贺,依次分列两班。看南御园景致,端的非常!但见:南御名园处处香,亭台深■号延芳。柳摇楼观东风软,花压栏干丽日长。四周围雕墙险峻,正中央画栋崔鬼。娇艳艳几树碧桃花,翠郁郁两行金线柳。积翠池中,萍藻密疏翻玉尺;太液池内,芙蕖荡漾掷金梭。紫玉亭前,密翠浓阴潇洒;沉香亭畔,姚黄魏紫芬菲。万寿山峰峦竞秀,千秋殿金碧交辉。金莲伺,红霞日射紫玛瑙;升仙崖,白露夜滴青芙蓉。环锦轩,春暖日烘花艳;清溪馆,夏凉风送荷香。玩月楼,丹桂明蟾相掩映;藏春阁,寒梅白雪两争辉。一枝枝艳冶轻盈,一朵朵妖娆窈窕。寻香粉蝶,翩翩锦绣丛中;酿蜜黄蜂,来往菲芳径里。掷柳黄莺睍睆,街泥紫燕呢喃。紫芝烨烨,碧董丛丛。轩庭内列着锦墩石凡,宝篆瑶琴;楼阁中陈的藤簟花蕙,绣衾豹枕。珠帘翠幕拥千官,画栋雕梁腾瑞雾。蹴球场旷临红药砌,秋千架高挂绿杨荫。凌云台榭,何殊方丈蓬莱;瀑布峰峦,即是瀛洲阆苑。名花接种四时春,妆点园林气象新。玄圃风光收揽尽,不须方外更寻真!
高祖宣英齐二王,近前分付:“朕传旨意,俱不许下重情伤害!如今着什么人,假妆单雄信?”英王奏说:“臣有家将黄庄!”高祖传旨:“宣来!”黄庄当驾叩头。高祖说:“朕昨日有旨,你曾知道么?今日是敷演榆园故事,与民同乐一日。正南上有一林紫竹,着你隐藏在里面,等二殿下来看紫竹林,就奴看河南魏宣陵一般。虽然着你追赶秦府,只是演习规模,不许伤犯;如违定行取斩!”黄庄叩头答应:“臣知道了!”高祖又宣李勣分付:“朕要看卿文劝,割袍断义!”李勣说:“臣理会得!”又宣敬德近前分付:“这里是御花园,不比别的去处,正北金莲他,权当洛河,与你刷马,一般蓬头裸体,■马单鞭救驾。各不许相犯!”敬德奏说:“万岁!只恐其间,生不测之事,臣也要奏过圣上!”高祖说:“如有别情,任便行事!”高祖宣秦王上殿:“吾儿你看紫竹林,权当看魏宣陵一般,自宜谨慎。”秦王领了父皇之命,上马扳鞍,径来到紫竹林,摇鞭挑镫,东看西瞧。高祖见了,微微冷笑:“吾儿在河南是这等观战地,玩魏宣武陵!”
高祖诏宣黄太岁,诈妆雄信赶储君。
交锋敷演榆园事,要看单鞭救驾臣。
语罢秦王先上马,龙眉紧皱少神情。
岂知兄长生他意,笑里藏刀暗损人。
金甲终袍黄太岁,三停刀晃色如银。
秦王紫竹林前看,太岁持刀踊奔身。秦王正闲玩间,只见竹林内赶出黄庄,手执大刀径望秦王顶上砍来,秦王大惊,兜回马便走!
太岁追王刀去砍,红光罩体不沾身。
杀虎卞庄原有意,诛龙蒯氏岂无心?
太子知他形势恶,加鞭打马绕径行。
意急穿花王躲难,心忙度柳将追魂。
太子鞭驹如闪电,黄庄打马似云腾。
马走荡翻青眼柳,刀抡击拆紫班筠。
花园九里十三步,四下全无走透门。
东府建成心喜悦,齐王元吉长欢纹。
看看西府遭危困,高祖心惊自忖论。
无辜造意伤王子,急召军师取救兵。
高祖忙宣李勣:“不要文劝了,快着敬德救驾!”李勣纵马加鞭,忙呼敬德:“主公有难,快救驾去!”敬德喊震一声:“勿伤吾主!
猛听花园东北上,高声喝叫似雷鸣。
莫欺吾主伤君命,反贼谁令下此情!
急纵龙驹如架雾,钢鞭似蟒手中擎。
锦沿毡罩无鞍辔,赤体蓬头黑煞神。
太岁猛闻人语喊,回看敬德乍心惊。
平欺虎博上袍铠,骤举钢刀劈面奔。
刀砍尉迟云惨惨,鞭伤太岁雾昏昏。
你强我弱休夸逞,不到三回见假真。
才战三合,黄太岁挥大砍刀,望敬德脖项砍来,敬德把鞭架开了刀,顺手乘势一鞭,分顶打下!
一声响亮言教中,带项连盔打落尘。
侥幸英齐空用计,英雄敬德显功勋。
托开地府天罗网,救出龙潭虎窟人。
秦王两手齐遮额,至死难忘敬德恩。
高祖欠身频喝采,神尧举目觑功臣。
不须再与公卿议,黑汉当封一品尊。
敬德打死黄庄,侍臣奏闻高祖。高祖说:“黄庄这贼,违背圣旨,欺君妄上,着刀斧手碎剐其尸,以正国法!”宣秦王近前说:“吾儿!谁想今日又受一番惊恐!”赐御酒三杯压惊。宣尉迟恭上殿,赐御酒金花彩缎,官封定山河、兴社稷、昭武功、彰义勇龙虎大将军,出朝为将,入朝为相,将相双兼,出军全挂先锋印!尉迟恭当驾谢恩。高祖问:“你这鞭唤做什么鞭?”敬德说:“名唤竹节虎尾鞭!”高祖说:“拿过来!”敬德把鞭呈上龙案。高祖举笔在手,封为“定唐鞭”,鞭稍上御笔亲题一十六字:“虽无銮驾,如朕亲临。但有奸邪,打死不论!”分付敬德:“不管皇亲王子,文武公卿,但有谋害秦王者,先打后奏!秦府出外,要你保驾!”高祖宣秦王,官封天策上将,把西府改为天策府。门首竖着圣旨牌:“一应文武,如经过天策府前,俱要下马;如有违慢圣旨者,先斩后奏!”秦王谢了恩。高祖道:“吾儿!你把那出征总管将士,排一排队伍与朕看!”秦王说:“父皇!臣领军在边,有臣的坐位,好排列总管;今在父皇驾前,臣怎么敢坐?不好施展军威!”高祖分付:“离寿山殿四十步,赐金交椅坐!”秦王传令众总管,排列队伍整齐。众将士应声说:“得令!”呐一声喊,把高祖坐的金交椅震动。高祖说:“吾儿!好杀气,果有牙爪之威!”
唐太子坐金妆盘龙交椅,两边排飞虎将善武能文。
第一员名李勣黎阳人民,晓兵机明将略并识风云。
左壁厢是济州秦琼叔宝,烂银盔金叶甲青锦袍新。
呼雷豹惯追风践成世界,拨云枪劈楞筒打夺乾坤。
右壁厢朔州人尉迟敬德,腕悬鞭三尺蟒才离潭门。
擎一杆刃铁枪乌龙掉尾,皂罗袍乌油甲黑马龙鳞。
程制节执金吾官封上将,枣骝驹宣花斧宛似天神。
罗士信小将军白袍素甲,盔似霜人比玉白虎临尘。
刘弘基殷开山开疆展土,房玄龄杜如晦足智多谋。
马三保段志玄长孙无忌,屈突通屈突盖唐俭能臣。
高士廉侯君集明星师利,梁建方张公瑾闰甫周臣。
武士护唐万人进雄进达,邴原真邴原直共薛宗文。
王常偕史大奈王君郭将,杨武威丘士尹善志超群。
秦行师高满政长孙顺德,杜伏威刘政会显道于筠。
温大雅温大有姜侔崔善,姜宝宜史万宝与窦琼名。
王于新王当仁王源王浩,裴仁基裴行俨五虎驰名。
刘师立和唐宪尽皆名将,安贵兴袁道泰总是豪英。
悬宝印正总管三十六位,四十员并五个骁勇殊伦。
一队队锦衣人雄如太岁,一行行金甲将勇赛天神。
衣青紫侍天颜多谋惯战,挂绯袍排御座善武能文。
御园中羞惭了英齐二主,寿山前欢喜杀高祖仁君。
高祖观罢大喜,说:“吾儿好似麒麟主,聚下金钱豹子群!”颁赐金花彩缎,御酒汤羊。众将当驾谢恩。犒赏已毕,传旨起驾回朝。离了南御园,驾转金銮殿,散了文武。
话说秦王回天策府,聚事堂坐下,唤敬德近前分付:“朝廷如今明证功劳,把你加官进职,我才放心!”敬德叩头说:“主公!”蒙赐恩宠,臣敢不竭尽犬马之报!”秦王散了众总管,天色已晚。
红轮乍坠,皓月初升,渐看漏箭换更筹,又见晨光开晓色。朝去暮来,纷纷疾似下坡车;物换时移,滚滚急如东逝水。贵贱总教同土穴,荣枯何异梦邯郸。
第四十回 桓法嗣再布神师计 王世充重借纳命军
词:陡觉西风转朔方,更催青女送寒光。涤觞饮处黄橙熟,紫蟹肥时晚稻香。霜严草瘁,叶落山空;蛰闭虹藏,水寒冰冻。兽炭燃炉,命仆安排新暖阁;蚕绵成服,呼童熨贴旧寒衣。山色暗藏雪,梅花映竹两三开;林疏晓着霜,松柏凌寒深浅翠。北堂前,萱草发新枝;苔径内,山茶开艳朵。观云候气,曾记鲁台书;面药口脂,还看唐殿赐。犀辟严寒口吐烟,党家风味更飘然。呼童踏雪沽新酒,旋买鲜鱼傍钓船。
冬景赋中曾作趣,古今书里更搜奇。
一日,唐高祖驾设早朝,百官朝拜已毕。秦王出班启奏:“今要定夺河南刀兵,同李靖出师征代!”高祖准奏。秦王辞帝出朝,径下演武场,整点人马。
凤凰元帅传军令,仙鹤参谋点大兵。
鹦鹉能言为记室,大鹏奋勇作将军。
锦衣孔雀书文字,山雉豪强惯战争。
灵鹊知风堪下寨,斑鸠唤雨晓天文。
雄飞鹰隼为前部,健翮雕鹯殿后行。
啄木擎旗飘烈火,白鹇执帜素罗新。
青旗翡翠东方展,皂带乌鸦聚黑云。
中哨黄莺擎宝剑,刀枪密摆鹭系群。
双双紫燕前分队,阵阵宾鸿后趱匀。
终帻鸡群堪报晓,杜鹃啼月夜巡营。
鹧鸪整队排军伍,鹁鸽巡风书带铃。
一声百舌军离寨,鸜鸽传宣将起营。
有日兵至河南界口,秦王传令住军,扎下营寨。正是军冷添衣马不饥,征人饱暖好争持。英雄虎豹千员将,骁勇貔貅百万师。屯下人马不题。
再说河南巡哨马,飞报东郑王知道。郑王聚下文武,商议退兵之策。单雄信说:“桓军师!我们如今还再整神师计,与唐朝对敌一番如何?”桓法嗣说:“我心下正欲如此。水来土掩,兵至迎将,岂有不施谋略,而获成功者?鲜矣!我如今就下演武场,准备神兵交战!”东郑王见说大喜:“寡人全赖军师、驸马总理国务,共享荣华。务要小心办事!”桓法嗣与单雄信辞王出朝,径下演武场,点选人马齐整,神兵一万二千,个个身长八尺,脚踩木跷一丈二尺,面上俱带鬼脸,身穿五色桑皮纸袍。数日之间,俱已完备。桓法嗣说。“此计只宜速行,攻其无备。驸马好调兵埋伏,我一面差人下战书。”唤过头目吴选:“你到唐营去下战书!”吴选接了战书,一骑出了河南城,径来至唐营门首下马。秦王正坐中军帐,旗牌官报:“有河南差人下战书等令!”“召进来!”吴选入中军,叩头参见秦王,口称:“臣是东郑王驾下,军师桓法嗣差来,送战书在此!”秦王说:“取来!”举目观瞻,上写着:书奉唐太子开折,夫天下非一人能独治,则国自成周而至令,我国素无侵犯之意,尔邦屡兴骄恭之师。倘天命不从,恐反受荣阳之厄,宜休兵罢战,当承结邻国之欢。设若执迷,敢图迎敌,于今四月初九日,借上界伸兵临凡,以决一战。思昔金墉李密之亡,覆辙不远,噬脐何及。惟高明察之!秦王看罢,说:“本当斩首,但两国相争,不杀来使,令锦衣武士,撵出营去!”吴选飞奔出唐营,径回河南见桓法嗣不题。
且说秦王在营,问李靖:“河南贼党说有神兵下界,他是凡胎浊骨,有甚么神兵?”李靖说:“主公!此乃妖邪左道,就有也不妨,臣自有法,可以破此妖兵!”即便带了唐俭,领三百军士,到翠屏川西北,筑一坛场,扯五方旗号,按八门遁甲,布周天星斗,幢幡宝盖,大戟长戈,金炉水盂,神府法剑,铺设完备,待临时祷雨。复回营中调拨人马,差武士护领三千人马,离河南城二里之地,绕城铺设钉板铁蒺藜,拴缚绊马索;令秦叔宝、罗士信领三千长刀手,伏于城东;尉迟恭、程咬金领三千巨斧手,伏于城西。但城内有什么神兵出来,不要与他交言,你两下伏兵,径自砍杀过去。唤殷开山、刘弘基、马三保、于药领三千军,伏于本营左哨;段志玄、温大雅、屈突通、刘政会领三千兵,伏于本营右哨;姜谟、贾闰甫、王当仁、袁道泰领三千人马,伏于本营前哨;安贵兴、柳周臣、薛宗文、顾善领三千人马,伏于营后哨。但遇贼兵入寨之时,听连珠炮响为号,四面伏兵剿杀。众将领了军令,整点人马,分头预备埋伏不题。李靖又调长孙顺德、裴仁基、高士廉、屈突盖四将,各领五百弓弩手,箭头上都用黑犬血涂抹,伏在营前四方,分付:“但若半空内有人言语,你四方伏的弓箭手,以血箭乱射将去!”又东南西北,每方竖七竿高照,按二十八宿星辰,以备夜战。其除将士保驾,屯近新城不题。
再说河南桓法嗣,到了初九日早晨,调遣人马出城埋伏。石赞、徐成领一万军,伏干翠屏川东南;周文英、周文礼领一万军,伏于翠屏川西南;张永通、樊祚领一万军,伏于翠屏川正南;单驸马、王元、长孙安舍领一万铁骑策应。其余将士,随着神兵出阵。“今晚只看我空内流星一起,各哨人马,奋力合兵征战!”众将全妆披挂,各执兵刃,带领人马出城埋伏去了。时随刻转,日落星生,不觉天色已晚。
且说唐营李靖军师,头带鱼尾金冠,身披泼黑皂袍,腰系黄色丝绦,足穿云头珠履,手执七星宝剑,当日晚间,登坛演法。
坛高九仞依方位,户列周天按八门。
炉内焚香檀栙柏,周围密布斗星文。
暗宣雨雹神符令,默诵风雷法咒文。
不题李靖登坛语,再说河南调计臣。
当晚,河南桓法嗣取一领斜席上城,站在席上,左手仗剑,右手捏诀,口中念念有词,霎时间,天昏地暗,黑雾漫空。喝声:“起驾!”一道席云起去半空。将近唐营,桓法嗣半空内邀喝一声:“唐朝军士剖路,让天府神兵下界!”即将流星放起,河南人马,并神兵齐拥出来。那唐朝埋伏的弓箭手,听得空中有人言语,把犬血箭四下里雨点相似,乱射将去,可怜立郑兴王帅,乱箭登时射落尘!桓法嗣被犬血箭射死,从空掉下地中。一壁厢唐营放起连珠炮来,四面军将,围杀郑兵。只见河南城内,神兵齐拥出来:河南摆下神师计,拥出西京洛芷城。
士卒诈妆雷部鬼,凡夫假扮上方神。
千条烈火空中焰,万道流星彻汉明。
吹风豁哨连天响,鞑语胡言总不真。
那时,唐营李靖在坛,望空将袍袖一拂,叫声:“齐来!”霎时间,雨骤风狂,雷轰电闪!李靖军师施正法,全妆遁甲起风云。
乌云冉冉江山暗,黑雾漫漫宇宙昏。
骤雨狂风随地卷,奔雷掣电走天神。
掀翻碧落天河水,拽倒龙宫海藏门。
雨趁风威如浪滚,风随雨势苦涛鸣。
一翻雨过倾盆下,烟火淋漓化做尘。
那一千踩跷军土,戴的是纸盔,披的是纸袍,挂的是纸甲,被一场大雨,淋得稀烂。正往前走,又被钉板、铁蒺藜、绊马索绊倒。后面的见前走的跌倒,欲待转身,又被秦叔宝、罗士信、尉迟恭、程咬金两哨伏兵,一溜溜砍杀过去!
绊倒高跷冲破脸,折伤肢体跌开唇。
纷纷鬼卒腮沾土,队队神兵面枕尘。
巨斧砍翻能战士,钢刀劈损惯征人。
铜锤打倒河南将,铁简伤残洛蕊军。
那翠屏川埋伏的郑兵,正杀奔唐营来,又被唐兵围在核心,混杀一阵。
火铳喧天华岳倒,刀枪布野斗星明。
马着枪叉横路倒,人逢刀箭命难存。
满满开弓得胜将,纷纷坠马败残军。
直杀得星辰失位无光彩,皓月离窒半入云。
广武山前摧项羽,昆阳山下破王寻。
唐朝福大旗开胜,郑国时衰屡丧兵!
杀得郑兵大败亏输。阵亡了桓法嗣、徐成、周文英、周文礼,其余将士,奋勇杀透重围,逃进河南城去了。
且说唐营得胜鸣金,收集人马回营。到次日早晨,秦王升中军帐,李靖并众将参见已毕,俱各献功。秦王大喜,赏劳金银彩缎,书记功劳。李靖请奏秦王观昨夜战场,秦王带领众总管保驾出营,绕河南城观一遭,转见那干踩跷军士,成行成溜,倒在荒郊。秦大王问李靖:“这些亡人死卒,怎么都是这等模样?”李靖说:“这些就是王世充的神兵!”秦王微微冷笑。巡视已毕,驾转营门。
再说单雄信、张永通、王元、石赞、长孙安舍等一干将士入朝,来见郑王,启奏折兵损将之事。郑王见说,闷绕愁添,问众文武:“兵势如此危急,尔诸大臣,有何计策保国安民,与朕分忧?”单雄信说:“主公!臣等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须得借两处人马策应,方可退敌!”郑王问:“借哪两处人马?”单雄信说:“漳南夏王窦建德,有强兵六十余万。我主修一道表章,卑辞曲礼,差一员将官,赍带方物,聊作贡献之礼,去借人马。若得应允,便可再图恢复。又问毗陵上梁王沈法兴,借得一支兵相助更好。”郑王准奏,即唤近侍官取文房四宝,修下表文,锦缎奇珍,俱已完备。差王元、吴选到漳南借军,差樊佑到毗陵借军。二将领旨出朝不题。
话说唐营李靖,唤过茂功分付:“你与秦叔宝、程咬金、唐俭领一支兵,到虎牢关埋伏!”附耳低言,如此如此。茂功说:“知道了!”带领人马,辞别秦王出营。李靖分付各营巡哨将官,如有河南城内军士,往别邦去借军的,不要阻挡。秦王问说:“军师!怎么不要拦阻,倒容他去借军?”李靖说:“主公!臣量着阴阳,这块地土上,未免要坏他三五家人马,所以等他去借。我这里以逸待劳,自然取胜!”且说王元、吴选上马扳鞍,出了南门正行,遇着敬德巡哨过来,喝一声:“哪里去的?”王元答应:“吾奉主命,往漳南公干!”敬德说:“我本待了当你这贼,只说我唐朝弱你借军,饶你去罢!”王元、吴选纵马加鞭,往前去了,一壁厢樊佑出得东门,正遇着殷开山巡哨挡住,大喝一声:“往哪里去的!”樊佑说:“吾奉差毗陵公干!”殷开山说:“我本待砍死你,可怜王世充举眼而望!疾去快来!”樊佑骤马如飞,往前去了。
王元一路正行。却说虎牢关上茂功,吩咐:“秦将军!你今日下关巡哨一遭,但有经过使巨人役,都替我拿来,一个也不要放过去!”叔宝连忙顶盔挂甲,手执劈楞简,上马扳鞭,带领刀斧手,离了虎牢关。行有十数里,只见数骑鞍马过来,叔宝喝一声:“来的是什么人?往哪里去的?”王元答应:“将军!吾奉东郑王使臣,差往漳南借兵去的!”叔宝唤过刀斧手“拿了!”众军士把王元、吴选拉下马来,簇拥上关。叔宝说:“军师!拿得一起郑兵借军的使臣来见!”茂功故意说:“只怕不是借兵的,仔细与我搜看!”王元说:“见有郑王的表章在此!”茂功说:“拿来我看!”王元递上表章。茂功拆开看了一遍,举笔在手,把表章后面空纸上,添写一笔:“唐秦王顿首,军务繁冗不及另书,借军数万助唐伐郑!”写毕,把表章依先封完,交付王元。茂功说:“你是东郑贼臣,本该取斩,但王世充倚门望救,且饶你去!”王元与众军得了性命,径奔漳南去了。
再说茂功唤唐俭附耳低言:“疾去早来!”唐俭领了军令上马,离了虎牢关,也往漳南去了。
却说王元行至漳南,进了城来,到东华朝前下马。夏王正视朝,门上官奏:“有东郑王天牌等旨!”夏王宣至宝殿。王元、吴选朝拜已毕,奏说:“臣奉河南东郑王旨意差来。因唐秦王屡次领兵征伐,不能取胜,特求陛下借兵数万。两邦患难,永远相助!”献上礼物。夏王说:“拿表上来!”侍臣接过拆开,夏王观看:洛蕊王充诚顿首,谨修文表达金庭。
夏王御座亲观览,不叙年时间阔情。
只为唐朝兴士马,几番侵扰我过城。
兵穷国小难迎敌,将寡兵微怎战争。
伏望天兵临敝境,解分患难救生灵。
得蒙扫荡烽烟净,纳土尊王永报恩。
夏王看罢表章,只见表章后面,又写一行:“唐秦王顿首,军务繁冗,不及另书,借兵数万,助唐代郑!”夏王问说:“你既是东郑王的使臣,怎么上面又写唐秦王借军一道表章,恰为两邦的言语?”王元说:“臣往虎牢关经过,被唐朝将官拿去,看臣的表章,想是他添写在上!”夏王大恼:“李世民这贼,甚是无理!你要借军,怎么小卒也不差一个,却把别邦的表章,柑写在上,分明是轻觑寡人!我本待不借军与别邦,因恼李世民这贼,如今偏要兴师助郑!”打发王元、吴选光禄寺茶饭。班部中闪过台官凌敬,当驾后奏:“主公!臣量阴阳不利,出师恐有倾覆之患!”夏王大恼:“行止寡人自有裁取!朕又不曾问你,你就阻挠军情,出不利之语!”传旨着锦衣武士,把凌敬绑赴市曹取斩!正绑之间,闪过苏定方叩头:“主公暂息雷霆之怒!‘纳谏受言,实人君之至德;尽忠言事,乃臣子之当然。凌敬善晓阴阳,岂敢阻违君命?这唐将借兵,分明是用调虎离山之计。以臣酌量,果不当出师,望圣上开恩,赦宥凌敬!”夏王说:“你也附会狂愚,言无避忌,削去官职,贬卫州闲住;姑赦凌敬死罪,锁禁囚车,待朕兴师回日施行!”宣高雅贤封为总兵官,挂元帅印,常克新、董康迈封前路先锋将,萧关、王元封左右监军,王赛虎为殿后将军,王亚虎总理粮储草料。宣正宫曹皇后权朝,宣骁将刘黑阔统领御营军马,守护城他。其余将佐,俱随军听用。曹后说:“主公!龙不离悔,虎不出山。既要兴师,差将官去罢,何须主公亲临!”夏王说:“夫人!你不知道那唐王之兵,非比别邦!必须寡人自去,方得成功!”曹皇后再不敢言。夏王传旨摆驾,到演武场去。怎生打扮?
带一顶金龙捧日盔,穿一领飞龙茜锦袍,挂一副蛟背浑金甲,系一条镶金碧玉带,悬一口龙靶简金刀,骑一匹云鹤狻猊马。左手下一员虎将,捧着龙角虎面弦弓;右手下一员骁将,捧着紫竹杆金镵箭。
夏王径来演武场,金交椅坐下,整点人马。将台上一声号令,六军中万马趱蹄,好似:庾岭云悔横剑戟,三春花柳漾旌旗!
隋室颠危区已荒,漳南建德悟称王。
不知数载兴亡易,锦绣江山尽属唐。
卷六
诗:觅得安心养性方,功名富贵总相忘。
金门解组陶弘景,玉殿辞宫张子房。
风月每偕麋鹿往,是非不到水云乡。
繁华尽付南柯梦,曾似云林兴趣长。
且学随缘守分方,懒于人世论豪强。
喜登陶令白莲社,爱向裴公绿野堂。
蔬水自怡同玉石,布衣犹暖胜罗裳。
英雄尽付庄周梦,曾似云林兴趣长。
隔断尘嚣热恼方,竹篱茅舍胜华堂。
林通有意栖山水,魏野无心恋庙廊。
石鼎烹茶存活火,晓窗观易炷炉香。
骄奢尽付邯郸梦,曾似云林兴趣长。
自得逍遥百忍方,了无荣辱桂心肠。
严陵把钓清风播,范蠡归湖姓字香。
山水有情怡性地,功名无意到朝廊。
贪谋尽付华胥梦,曾是云林兴趣长。
识破兴亡是与非,樊笼剖断学樵渔。
空谈别代荣枯事,单表秦王创业词。
第四十一回 夺旗马二将逞英雄 祈大暑军师施法术
话说夏王正在演武场点选人马,旗牌来报:“有使臣等旨!”传旨宣入演武场,朝拜夏王。问:“哪国来的使臣?”唐俭答应:“臣是唐秦王差来的!前者,殿下要差官来贵邦借军,因见东郑王差人先来,殿下恐大王应允东郑王,仓碎中就附写在东郑表上,犹恐见责,差臣星夜来面奏大王。一来请罪,二来请问如今起兵,不知助郑,恰是助唐?”夏王问:“助唐怎么说?助郑怎么说?”唐俭说:“大王助郑,但凭圣裁,不必说了;倘蒙助唐,感仰不浅!则要带行军的粮,不必带屯军的粮。天道炎热不便,军士一到虎牢关,我殿下就送粮草接应!”夏王想一想:“我只说助唐,且骗了他的粮草,那时助郑不迟!”夏王说:“我起兵为助你上邦,终不然去助东郑?你回去替朕拜复殿下,今特起兵助唐伐郑!”唐俭说:“既蒙大王允纳,臣先回去,奏闻殿下,准备粮草接应!”辞了夏王,一骑马径回虎牢关。
却说凌敬锁禁在囚车,闻得唐朝应粮草的事,仰天叹曰:“无道昏君,又中唐家断草绝粮之计,安不败亡!”时间近侍传说:“凌敬在囚车毁上!”夏王闻说,雷霆大怒,传旨:“把凌敬火焚了罢!”众军士即时取芦苇于柴,丛着囚车举火!
初如萤亮,次若灯明。黑烟滚滚地中来,烈焰腾腾空内去。夏王失政,摧残架海紫金梁;建德时衰,毁折擎天白玉柱。平生忠义归炎帝,半世阴阳化丙丁。
焚死了凌敬,选齐人马,夏王分付军政司:“扣算日期,只带行军的粮草!”传令已毕,只见旌旗飘杂彩,锣鼓震山川。带领雄兵虎将,一路进兵。哨马来报:“虎牢关到了,约离十里余地。”夏王传令安营。正是:令严钟鼓三更月,野宿貌貅百万兵。夏王因天道炎热,拣树木茂盛之处,连营数十里,一边近着泗水河。夏兵将及来时,茂功先今军士,绕河内部放了石灰,比及夏王人马安营,都到河内取水吃,三停内有一停不服水土,染病在营。夏王问高雅贤:“我的人马到此五日,怎么唐家不送粮草来?”高雅贤说:“还须差人催讨!”夏王唤常克新、董康迈:“你二将到虎牢关讨粮去!”二将领旨出营,一骑马来到虎牢关下,高叫:“守关头目!你唐朝差人到我漳南借军伐郑,说不要带屯军的粮草,如今人马安营五日,缘何不送粮草出来?”茂功恐夏兵讨粮,预先分付守关军士,一壁厢就回复漳南将官:“我殿下差人到太原府,催粮未回!”常克新说:“六十万人马,粮草计日而待,怎么迟得?”关上军士答应说:“只在目下不远,今日到今日就有,明日回明日就迭来!”二将撤身回营,启复夏王。夏王大骂:“世民这贼,欺侮寡人太甚,我与他誓不两立!”一面差人知会东郑王借取粮草,一面差王亚虎星速回漳南取粮。“待粮草一到,就与唐家交战!”王亚虎领旨出营,径上漳南取粮。且说茂功唤程咬金分付:“你领一支人马,到漳南隘口埋伏。昼夜巡哨。但有一应使巨人役往来,不许放过,即便擒拿!”程咬金全妆披挂,带领人马,趱出虎牢关,抄路去了。茂功说:“秦将军!你在此守着关,我到河南请殿下,同军师来破夏王!”茂功说罢,别了叔宝,便往河南城去。跨马行程急,扬鞭趱路勤。晓行夜住,渡水登山,径到唐营门首下马,进入中军。参见秦王已毕,茂功把计赚了建德,复行断粮之计,一一说与军师李靖。李靖说,“主公!事不宜迟,臣保驾到虎牢关,先破夏王!”发兵分将,着茂功执掌兵权,调拨人马,围困河南,以截救应。秦王带领众总管并人马,趱离唐营。只见阵阵征夫行古道,群群战马荡郊尘。兵行将近虎牢关,有秦叔宝带领军士,出关迎接。秦王进关,帅府坐下,众将参见已毕。李靖下关,私看夏王屯的营寨。看罢,复回关上,带了梁建方、于筠,挑选三千健卒,来至苍龙山,观瞻方位,相度地形,取离宫赤土,筑坛祈暑。怎见得?
台高九尺,阶叠三层。习轩辕之制,遵风后之仪。挂二十八宿旗幡,列八门遁甲方位。每一门竖红旗八面,按六十四卦。左环青龙,右立白虎;前布朱雀,后安玄武。正南离宫,用六人头戴金冠,身穿红袍,手执金戟,前列一人,红愤绯衣朱履,手执紫丝鞭,驾驭火龙。东西南北,每列红旗七面,中央放朱红桌,上摆列着金护香盒,神符令剑。正是:斡旋天地神功手,整顿山河辅圣明。
筑坛已毕,李靖军师斋戒沐浴,择日道扮登坛,焚香作法,拜表天庭。
登坛三日,借九夏炎暑,并为三伏之热,祈祷已毕下坛。端的诚心感格,连朝酷热,自然比往日不同,炎威懊气,烁日流金!
烛龙衔火御长空,火云焰焰凌霄红。煎砂烂石海波沸,骄阳酷日天无风。草木焦枯山翠绝,田畴四野皆分裂。万方如在火炉中,塞上征夫衣挂铁。
是时,李靖调王当仁、王于新、王浩、王源,领三千军,暗暗到泗水河边,把那上流水,用闸闸住,待有军令知会,才放下水来。又唤牛进雄、牛进达领一支兵,协同程咬金挡住隘口。众将领了军令,带领人马,分头去了不题。李靖说:“我主今日着殷开山出兵,臣与秦叔宝、长孙无忌保驾督阵,观看他那里军容强弱如何!”殷开山全妆披挂,银盔银甲,绣袄襕裙,蘸金巨斧,马跨龙鳞,领一支人马,拥出关来,列成阵势,呜锣擂鼓,呐喊摇旗溺战。夏营飞报夏王知道。夏王着右将军姚天秀领兵迎敌。夏王带领高雅贤、萧规、王援保驾,亲自督兵。夏王驾前,高扯珍“珠瑞应旗。姚天秀怎生披挂?
戴一顶卷檐摈铁盔,穿一领鹦鸦绿战袍,披一副熟铜蚊背甲,系一条五彩妆花带,擎一柄雁翎大砍刀,骑一匹逐电胭脂马。
领一支人马,三声信炮,拥出阵来。两下军士,门旗开处,殷开山喝一声:“来将通名!‘吾乃夏王驾下右将军姚天秀就是!你通名来!”殷开山说:“赢得我通名!”
蹬开战马针休走,看谁好手看谁能。
蘸金斧举如飞月,僵月刀抡似晃银。
拼命当场呈武艺,舍身为主夺乾坤。
若是一人停手慢,管教身丧命难存。
二将正战之问,未分高下,秦王观见夏阵中张着一面大旗,光彩绝伦,临阵军士,个个精幢。、秦王问李靖:“怎么这干军士)耐暑不热,勇健如常?”李靖说:“他阵内那面旗,名珍珠瑞应旗,是夏王镇国之宝,八般异珍在顶上,冬月张着,有融和之气;夏月张着,生清凉之风。寒暑不侵,以此建德行兵,用之临阵。主公若喜,出其不意,着秦将军往取何如?”调长孙顺德,就领护驾亲军,冲锋勇士,往夏阵后哨杀来;分付叔宝,往前阵杀去取旗。叔.宝急纵呼雷豹,袋取宝雕弓,壶摘金垦箭,望夏阵内执旗军士,一箭射去,应弦而倒。夏王失惊,军士大乱,各自溃散。长孙顺德震地锣鸣,往后杀来。秦叔宝手擎劈楞简,喊震一声,革人独马,冲杀进夏阵,如入无人之境,夺了主旗,就回本阵。夏王阵内士卒,俱慌张了,纷纷乱窜,各自逃生。姚天秀见兵势大乱,拨转马就走,殷开山抖擞神威,纵马赶上,大喝一声,把天秀砍于马下。与长孙顺德合兵,混杀漳南人马!人冲人倒,马踩马亡。刀钐士卒,荒郊内乱滚人头;枪刺征夫,平地上横流血水。直杀到霜凋落叶千枝坠,风剪残花乱片飞!
唐将得胜回关。秦王坐下帅府,叔主献上珍珠旗。秦王举目观看,果然人世罕有:鲛人织就,仙姥裁成。顶上攒异宝奇玲,面上绣神蛟怪兽。严冬似火,军前展列自温和;夏月如冰,阵上舒张无暑烈。异样远从西域贡,神奇端的世间无。
秦王看罢,不胜之喜,分付近侍,好生收拾。犒赏将士,书纪功劳。次日,秦王同李靖登高观望,夏营人马,尽被热蒸懈怠,遥见泗水河边,绿杨树下,一将官牵着一匹高大白马,在那里整刷鬃毛,装饰鞍辔。秦王说:“军师!你看那匹马,如雪相似!”李靖说:“那马多是窦建德骑的,银椎狻猊马也,是兽中之珍。主公既爱,着敬德去取来!”即时唤过敬德,分付:“你到那树下,取了那匹白马来,我着侯君集领兵接应!”敬德全妆披挂:铁幞头红巾抹额,皂罗袍刺绣圈金。乌油甲金星灿烂,黑犀带嵌宝镶珍。虎眼鞭密挂竹节,铁胎弓箭插雕翎。刃铁枪穿山巨蟒,深乌马跨涧麒麟。
一骑马出关来,径到泗水河边,喝一声:“快献马来!”那夏将曹盖也不弱:环眼彪躯性气刚,浑身铠甲似银装。
锦鞍跨下狻猊马,手内牢擎搅海枪。
连忙掣枪上马,也不答话,抡枪望敬德当胸刺来。敬德举鞭就迎!
枪抡龙掉尾,鞭举蟒腾身。
杀气笼霄汉,征云蔽日星。
交锋依战策,斗阵按兵文。
生死皆由命,何曾怕战争!
战有数合,敬德心下自想:“我待打死这贼,恐血溅污了白马,反不中看!”连忙按下手中鞭,喊震一声,舒过拿云手,攥住勒甲绦,把曹盖提过马来!恰好侯君集人马已到,见敬德擒了曹盖,疾忙赶上,牵了白马,领兵先回虎牢关,献功去了。敬德见了大恼,把曹盖一只手拉着两只腿,一只手攥住两袍袖,把后脊梁靠着马鞍,磕叉一声,折做两段,一骑马径进虎牢关见秦王。敬德说:“臣与贼将交战,犹恐一鞭打死,血污白马,以此生擒活捉这贼,马被侯君集牵回,功劳还是臣的!”秦王说:“擒贼将之功是你的,献马之功还与侯君集。你擒贼之时,顾人不能顾马,若不是侯君集取回,此马又不知失于何人之手!”着纪功官,书写二将功劳,赏赐金帛。下将功业明时著,曾得身荣人画图?
分明天运自循环,一定兴衰不等闲。
建德未临牛口峪,六军先丧虎牢关。
第四十二回 李药师决水淹夏兵 刘黑闼造谶称汉帝
诗:夺迹蓬蒿据要途,巍然南面即称孤。
既闻晋鹿归刘氏,鲁见群蛇避寄奴。
一代衣冠成蒿土,六朝宫殿又荒芜。
谁知五十余年后,又被奸臣作篡图。
游水东流绕故城,滔滔犹似带哀声。
诸王空负奸邪念,王粲能存忠义名。
谩说黄金同土价,应知赤胆自天成。
可怜二十三年后,国祚凌夷篡弑生。
一时乘乱起江滨,四十余年幸即真。
曲法既闻容乱贼,舍身曾见屈胡神。
月明建业空流水,花落台城已暮春。
莫怪奸雄陈相国,当年随质自相寻。
殿阁凌空慢彩霞,君臣逸豫作生涯。
军中不识韩擒虎,座上惟闻张丽华。
玉烛高烧长夜饮,锦筝低按后庭花。
东南王气金将尽,犹信长江护国家。
歌几首六朝诗,说一回唐王传。
不题唐营得胜。再说夏王人马乏食,数次交战,兵势失利。况昼夜又酷热,军士喘息昏沉,尽皆疲惫。那洛阳被唐兵围久,城中乏粮,两不相救。夏营热蒸,又无粮草接济,将远近乡村米麦牛羊猪犬,掳掠一空,人马大半饿死。夏王心内忧烦,与高士雅众将商议:“缺乏兵粮甚急,王亚虎趱粮去久不来。况每年天暑,不似今岁这等酷烈,军士多病,难与唐兵交战。我欲遣人与秦王讲和,复修前好!”高雅贤说:“主公所见甚当!”夏王即时修书,差王援到唐营去。王援一骑马,径到虎牢关。唐朝巡哨马报入秦王,秦王令他进来。王援行进帅府,见秦王叩头,呈上夏王书。秦王观览已毕,聚集将佐商议。参谋郭孝恪曰:“玉世充势已穷蹙,求援于人,窦建德运粮未至,士卒垂死,此天意欲两亡之也。不过旬日间,两主皆就擒矣!”秦王听其言,不准讲和。王援回营见夏王,禀复秦王不准讲和。建德低目沉吟,闷闷不语,一个盹睡着了。梦见自手将一粒豆撒在地上,霎时长成一株豆,开了花,结了豆。忽然遇着一头牛,和根带叶都吃下去。夏王即时惊醒,心下不乐:“我姓窦,怎么那豆子被牛吃?这梦分明不祥!”问近侍官:“什么时候?”近侍答应:“午正三刻。”夏王纳闷在营。
且说唐秦王与李靖商议,调拨人马将士,唤罗士信、杨武威二将近前,附耳低言分付。二将领了军今,全妆披挂,带领一支人马,出了虎牢关,径往牛口峪地方埋伏。唤长孙顺德、高士廉领火统手,今夜焚烧夏王营寨。唤尉迟恭、张公瑾、屈突通领一支兵,伏于虎牢关东;唤秦叔宝、邴原直领一支兵,伏于虎牢关西;唤侯君集、贾闰甫、柳周臣领三万兵,伏干泗水河下流,“今夜候夏营火起,你三处人马把截要路,剿杀漳南人马!”一壁厢差旗牌官,分付管泗水河上流闸的将官,只等夏营火起,敌兵见河中有水,必从此处逃躲,可就放那股闸的水,冲将下来,领回部下军士,沿河截杀夏兵。调拨已完,众将全妆披挂,领兵出营,各各分头埋伏。恰早遥山红日坠,古寺暮钟鸣。
到了三更时分,长孙顺德、高士廉带领军士,直抵夏营丛林之处,把火箭火枪火铳,乱放进营。寨连木树,火趁风威,数十里连营,刮咂咂四下里炸将起来。火神方助虐,赤帝正司权。孟德遭危日,齐城破敌年。金鼓喧天,喊声震地。夏营军士大乱,自相踏死者,不计其数。天色又热,火又逼来,人都往泗水河内跑去躲避。上流闸住了水,烈日暴乾,如登平地。却说那管闸的唐兵,见火烧夏营,即忙开了闸。那股水冲将下来,好似:半空倒下天河水,江面奔腾大海潮。可怜夏营数十万军士,被水一时冲来得紧,人众走不及,都淹死在泗水河内。岸上逃难军士,又被四下唐兵截杀过来!
烈焰燔营寨,奔流溺夏兵。
铜锣雷出地,战鼓海潮鸣。
火炮连天震,尘飞万马奔。
钢刀诛战士,利斧砍征人。
枪刺征袍碎,鞭伤挂甲军。
神嚎并鬼哭,斗暗月光昏。
浑如鏖赤壁,仿佛破王寻。
一阵漳南败,邦畿化作尘!
夏王与众将,俱各上马,无心恋战,冒烟冲出,四下逃窜去了。
且说众唐将,直杀到天晓收兵。鞭敲金镫,人唱凯歌,回进虎牢关。秦王坐下帅府,众将参见已毕。李靖把水淹夏兵,建德败逃的话,启复秦王。秦王大喜,分付设宴,享贺功臣不题。
再说窦建德止有十余骑跟随,一路烦恼,自想当日不听谏言,果有今日之难。正行间,前面一座高山,地名牛口峪,有唐将罗士信、杨武威领军埋伏在山前。哨马来报:“有一将官,带领十数骑过来!”罗士信说:“这个必是窦建德!”连忙同杨武威摆开阵势。罗士信上前大喝一声:“来将通名!”夏王说:“吾乃窦建德是也!”罗士信说:“我们等候你多时,怎么才来?”杨武威举槊劈面刺去,建德乃败兵之将,无心恋战,撩斜打马而跑。杨武威跃马赶上,飞槊刺去,正中建德的战马,倒下地来。军士齐拥上前,生擒了夏王,锁禁囚车。正是:生死皆有命,数定不由人。建德入了牛口峪,乃预凶之兆。武德四年,牛口峪生擒窦建德,罗士信、杨武威收兵回虎牢关,参见秦王。
罗成奏说:“军师令臣等牛口峪埋伏,果然窦建德从此经过,今擒获回营!”把建德拥到帐前。秦王说:“你这贼!我与你平素无冤,昔日两邦结盟相好,怎么擅自起兵助郑?也有天败之日!”分付刀斧手:“牢锁囚禁后营,待拿了王世充,与伦一同受死!”
不多时,程咬金、牛进雄、牛进达回关,参见秦王。咬金说:“臣等奉军师令,到漳南界口,擒贼取粮。果有一将名王亚虎,并军士尽皆擒斩。探知破了建德,臣等领兵回营复命!”秦王犒赏众将。
李靖说:“主公莫耽搁,起兵回河南,破王世充去!”你看:弓如新月旗如锦,人似貌貅马似龙。大军一路行来,哨马报:“河南城到了!”徐茂功带了众将,迎接秦王进营。军屯入寨,将聚归营。众总管参见已毕,秦王传令,着刀斧手把窦建德上好囚车,绕河南城下转一遭,叫与王世充知道:你借漳南人马,窦建德被吾拿在此,待拿了王世充,一同斩首!众军士把建德绕城叫转,复回军门锁禁后营不题。
且说漳南逃阵的将官高雅贤、萧规、王援、常克新、董康迈等众将,于路商议:“我们回漳南见曹娘娘,怎么答应?”高雅贤说:“我们且不要回漳南,先到卫州见了苏定方,与他商议。此人才高识广,不若邀他同往漳南若何?”众将说:“总兵之言甚善!”各人纵马加鞭,径往卫州城去。十里长亭五里店,千山绿树万山云。有日来至卫州城,直到苏定方门首下马,说与管门人役:“我们是长随夏王出兵的将官,来拜大人。”门上人即忙进报。苏公见说,整冠束带,迎进厅堂。施礼已毕,分宾坐下。定方问:“列位大人同驾兴师助郑,不知胜负何如?”高雅贤说:“苏大人!一言难尽!”被唐朝定计绝粮,水淹人马,火焚营寨的话说了一遍。定方说:“可怜不信凌敬之言,果遭亡国之祸!如今主公不知失散何处?”高雅贤说:“于路探听,人都传说主公在牛口峪地方,被唐家伏兵拿了,存亡未知。我等因失了主公,归朝不好回话娘娘,大人高才,我等特来请教,就邀台驾同往何如?”苏定方说:“列位大人!不才乃滴贬之人,去有何干?”高雅贤说:“昔日吴越交征,越败,被吴王囚辱。越王得放回国,卧薪尝胆,爱贤礼士,吊死问孤,谋选西施,进于吴王。后越王举兵代吴,一战而灭吴国,皆是越相范蠡之谋,名垂不朽。我等此来,正望大人兴复夏室,不必固辞!”定方被请不过,只得应允。一面置酒管待,一面分付家童准备行李。定方行进里面,见了母亲,把众总管接请上漳南的话,说了一遍。苏母说:“我儿,你即是谪贬之臣,何必又去?”定方说:“母亲!孩儿虽则受贬,忠君之心还在。二则众官远来相请,不好推却。儿到漳南探听消息就回,母亲不必挂念!”辞了母亲,与众官就行。上马扳鞍,离了魏郡,穿衢过陌,在路行程。
有日来至漳南城,径到朝前下马。值门官奏知,曹娘娘传旨,宣众官入朝。娘娘问:“你众将官,怎么不随王驾,先自回朝?”高雅贤把中计丧兵的书,一一奏闻。娘娘问:“主公安在?”高雅贤说:“被唐家伏兵拿了!”娘娘见说,痛哭不止。苏定方叩头奏说:“臣蒙主公谪贬卫州闲住,今众将失了主公,拉臣朝见娘娘,再图兴复,替主公报仇!”娘娘说:“众将既要替主公报仇,必须访堪任社稷之人,方可建立雪恨。我女流之辈,怎么管得天下?不幸没了主公,我自修行去也!”众官再三哀留不从,曹娘娘辞别文武,入后宫收拾金银,弃了昭阳殿,隐姓埋名,到村坊中盖一所草庵,净发为尼,修行去了。有二宫萧娘娘,见昭阳正宫出家,也要修行。带了宫官刘君节,暗藏金镶玉玺,往后宰门私走出城。且说苏定方同众文武,正在朝堂商议建立之亭,只见一个灵鹊在金殿上,朝着众官,连噪数声。定方说:“这怪鸟叫些什么?”问军士取弓箭在手,一箭射去,正中灵鹊。那鹊带箭飞在半空,灵鹊不见,只见二纸帖掉将下来。军士们拾起帖来,递与定方观看。上写着:建德新亡国,天机不可逃。
再来完旧日,还有卯金刀。
定方与众官看罢,卯金刀分明是个刘字,却不知是什么人,天机人不可晓。定方说:“止有羡门山一隐仙,年近九旬,姓周名义,人称周隐仙,他能知过去未来,兴衰吉凶之事,只是不肯预泄天机。如今见在西门外,相隔二十余里。我们斋戒沐浴,同去拜求指教。倘天不绝夏柞,时不可失!”众官斋戒虔诚,次日清晨,众官上马,径来到羡门山。步行上山,行过数重峰峦,见一草庵,甚是幽雅,苍松翠柏,碧涧清香,瑶草馨香,紫芝炫耀,竹篱紧闭。众官轻击竹篱,见一童子出来,开了竹篱。众官行进庵中,见隐仙默然坐在蒲团上。定方等望隐仙拜求指教,隐仙以礼相答。定方说:“某等是夏王驾前官僚,因主公兴师助郑,兵丧身亡。要替主公报仇,没有掌国之君。偶得天数垂示姓刘者,堪继夏统。不审何等之人,某等竭诚特临法座叩问,幸为指迷!”言讫又拜。隐仙叫童子取纸笔,写下四句,密封递与定方:“列位大人归朝,方可开看,国君定矣!”众官拜谢出庵,下了山上马,径回朝堂。焚香祝告天地,拆开简帖,上写着:汉景传三九,当朝武将英。
墨中除去土,门内达容身。
定方说:“汉景传三九,此乃汉景帝二十七代苗裔;当朝武将英,此人就是夏王之臣;墨中除去土,是个黑字;门内达容身,是个闼字。如此详解,却是骁虎将军刘黑闼,合应此人登基!”高雅贤说:“苏大人!既天命归干此人,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们如今摆王驾,就去相请!”众官一齐来到刘黑闼府中。定方说与管门军人:“你去里面通报一声,说我众官在此请见大人!”军士连忙进府通报。其日刘黑闼正在后园锄菜,转入后堂,穿了公服,出来迎接。众官进前厅施礼,分宾坐下。看黑闼容面,果是异常;面如紫玉,耳似垂珠。龙眉凤目,虎背熊腰。丰姿磊落,石中美玉岂虚传;气宇轩昂,海底明珠非谬语。端厚本非庸俗辈,峥嵘自是帝王枝。
刘黑闼说:“列位大人!主公既兵败遭擒,存亡未保,娘娘又弃宫修行,况无继统储君,社稷付托何人执掌?”定方说:“我与众官同僚,卜于天地,合应将军建国为君!将军乃汉室金枝,帝王苗裔。以此特来相请即位,恢复夏室,报不共之仇!”刘黑闼说:“列位大人!你我俱是一殿之臣。有何德行,敢临君位?还择有德望者居之!”定方说:“天命归干将军,不必固辞!”众官近前,簇拥黑闼出府,上了车驾,径入东华门别殿安下。定方选下吉日良时,黑闼香汤沐浴。尚衣监进上冕旒衮衣,冠带已毕,众官把刘黑闼请进长朝殿坐下。龙旗彩帜,掌扇黄旗,玉炉香霭,丹陛钟鸣。六龙殿,摆列着月斧金瓜;五凤楼,环绕定锦衣绣袄。文武百官,三呼万岁,朝贺新君。改元大汉元年,东汉王即皇帝位、迎何夫人为正宫皇后。传旨宰牲祭天享地,文武俱加爵赏不题。
建德威权国已亡,漳南黑闼又称王。
他年败走逢诸葛,一统山河尽属唐。
第四十三回 献国玺萧后伏诛 囚五龙秦王奏凯
诗:幽忧独卧秋夜长,起看阶下月如霜。
蓟门桑叶落无数,洞庭去雁伊成行。
贵游珠履竟长陌,美人瑶瑟满高唐。
此时但愁天欲曙,此地惟知曲未央。
合欢树上鸟欲栖,空房织锦窦家妻。
遥遥夜夜谁能奈,三三五五并相携。
镜花对影惭双笑,烛泪分行伴独啼。
莫道回文能妙绝,阳台云雨隔安西。
兴道里前杨柳新,萧娘攀望独伤神。
怜侬正好留侬住,若个■他遭个春。
红颊忍抛妆罢泪,翠娥常带睡余辇。
龙舟风起花如雷,三月扬州梦里身。
碧草庭中望明月,纤阿西去无停斩。
谁家歌吹哀以思,妾人身世贱而浮。
玉露袭衣衣带缓,金波滴酒洒心柔。
从来樊邓多滞客,空遣妖姬哭荡舟。
乐府歌来多感慨,唐词谈处识兴衰。
话说建德二宫萧妃,私逃在路,与宫官刘君节商议:“我欲去修行,身边见存玉玺,乃帝王传国之宝,岂可轻与他人?你我如今不管行到哪一邦,就献玉玺,归顺一国,以完终身之事!”刘君节说:“娘娘见得极是!”巧不巧?却往河南经过,正遇唐营总管安贵兴巡哨过来,问说:“你两个是什么人?哪里去的?”刘君节答应:“吾主母是漳南夏王二宫萧妃,因有玉玺,特来投献!”安贵兴说:“且在营门伺候,待我奏知殿下!”安贵兴即忙进宫启奏。秦王说:“着他进来!”萧妃行进中军帐,朝贺秦王。秦王问说:“既是建德之妃,缘何私出于外?”萧妃奏说:“因夏主被擒,正宫立意修行去了,国家无主,所存金镶玉玺,乃历代帝王传国之宝,恐遗失他人,以此远来进贡殿下!”呈上玉玺,近侍接上龙案。秦王举目观看,上刻八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秦王说:“合是父皇用的玉宝!”分付赐萧妃茶饭,一面就差唐俭带领半千军士,护送萧妃上长安,“将玉玺并珍珠瑞应旗,进与父皇,白鹤狻猊马送与东府殿下!”唐俭领了旨,辞了秦王出营,同萧妃径上长安。
行路正逢春月景,万红千紫斗精神。
桃红似把胭脂点,李白谁将玉粉匀。
山列翠屏青入障,草铺郊野碧成茵。
双双粉蝶穿花径,对对黄莺掷柳阴。
风和日丽行人乐,早至三州六水门。唐俭进了长安城,金亭馆驿歇下。次日,唐高祖驾设早朝,班部中闪过李淳风,当驾启奏:“万岁!今日有传国之宝进朝,可摆香案迎接!”高祖准奏,一面分付当驾准备香案。只见黄门官来奏:“西府殿下差唐俭护送夏国萧妃回朝等旨!”高祖微微而笑,对李淳风说:“你今日失占了阴阳!说有传国之宝,原来是一女流!”李淳风又奏:“非止女人,还有传国之宝!”高祖俱宣入朝。唐俭同萧妃捧了玉玺,直至金殿。唐俭奏说:“漳南窦建德起兵助郑,二殿下在虎牢关已破建德六十余万人马,生擒建德,待拿了王世充,一同锁解回京。有建德二宫萧妃,进贡传国玉玺,秦府殿下差臣押解回京!”侍臣接上,高祖观看玉玺上,篆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高祖看罢,大喜:“果然是奇瑞异宝,难逢难遇!”问房玄龄:“玉玺四面不镶,怎么只镶一角?必有原故!”房玄龄奏说:“当初原不用金镶,四面俱是完全的。因汉朝王莽篡位,酒醉了平帝,其玺乃孝元太后执掌。王莽问太后取玺,太后不忍与王莽,将玺撇在假山石上,击损了一角,王莽使金镶完,所以名为金镶玉玺。”高祖观看萧妃,果有倾国之容!
朱唇皓齿,雾鬓云环。玉为肌骨雪为肤,柳作娥眉花作貌。翠翘金凤,层层珍宝坠朱樱;霞袂龙绡,楚楚宫衣垂玉佩。凤头鞋,半弯新月;凌波袜,一抹轻云。腰肢袅娜,浑如弱柳晓迎风;体态轻盈,却似海棠朝带露。行雨行云原着意,倾国倾城自有情。高祖又问房玄龄:“朕正宫没人掌印,就着萧妃掌印如何?”房玄龄奏说:“昔日隋帝无道,弑兄占了萧妃,同到扬州看琼花。炀帝被宇文化及所杀,又顺了宇文化及。后来窦建德取扬州,宇文化及败亡,又顺了窦建德。如今建德国亡,又来献玺,意图苟全。我主是明圣之君,萧妃乃失节之妇,罪犯弥天,安可轻托重任?”高祖说:“既是罪犯之妇,怎么发遣?”房玄龄奏说:“赏她一餐酒饭,送刑部官,赐白练一条,着她自尽!”高祖准奏,着锦衣武士,带萧妃出朝不题。唐俭说:“还有珍珠瑞应旗一面,进与万岁;银鹤狻猊马一匹,送与东府殿下!”高祖分付宫官:“将玉玺送到分宫楼,与公主掌管;珍珠旗上库;着金牌官校,将狻猊马送到东府英王处。”一面就令唐俭赍彩缎羊酒,下河南犒赏众将。唐俭领了旨意,辞驾出朝,离了长安城径下河南。
唐俭辞朝出凤城,一行人马上边廷。
才离古道和征道,行过长亭又短亭。
暮去朝来如逝水,寒催暑退似梭奔。
迢迢那计行程日,早至河南大势营。
唐俭来至营门下马,进入中军,参见秦王。秦王问唐俭:“你押解萧妃回朝,怎生发落?”唐俭说:“玉玺并珍珠旗进与万岁,狻猊马送与东府殿下。万岁欲留萧妃昭阳掌印,房玄龄谏止,赐她一餐酒饭,发刑部着她自尽而亡。”秦王说:“这等处置,方是君正臣贤!”唐俭说:“朝廷赐彩缎羊酒,犒赏将士。”秦王将彩缎颁赐功臣,着御厨司设宴,犒赏将士不题。且说河南借了毗陵上梁王沈法兴一支人马,已到河南界口安营。其日上梁王坐下中军帐,聚集将佐。梁王说:“远来破敌,兵不可缓。今日谁领兵出战?”先锋刘霸之妻马氏近前说:“主公!臣妾出兵!”梁王分付:“小心用意,不可轻敌!”马氏说:“知道了!”全妆披挂。怎见得?
蜀锦高盘云鬓,绣袍罩体猩红。生来不喜唾窗绒,偏爱兵韬武勇。束带奇珍灿烂,甲铺银叶玲珑。凤头靴夸紫骝骢,端的丰标压众!
领三千人马出营,排开阵势,擂鼓鸣锣搦战。唐营刚才宴罢,哨马来报:“有新来助郑毗陵人马骂阵!”秦王问:“谁领兵迎敌?”程咬金说:“臣领兵出阵!”李靖说:“还着秦将军督阵,以防不虞!”叔宝与咬金顶盔贯甲,跨马擎枪执斧,领一支人马,趱出唐营。咬金举动宣花斧,拥奔阵前,喝一声:“来将通名!”刘霸妻道:“吾乃梁王驾下前部将马氏!唐将通名!”咬金说:“女流之辈,谁与通名!”两下里蹬开战马,战不数合,咬金带酒半酣,看马氏,如梨花朝带雨,柳叶晚含烟。平欺女将,意欲生擒,不着意把斧架隔遮挡。马氏说:“这贼戏侮妾身。”连忙使一个拖刀计,兜转马就走,咬金不舍,一骑马后追。马氏回头瞧见咬金看看近来,撒下手中刀,取出红绵套索,望空撒去,径奔咬金。唐阵上叔宝早已瞧见,取弓拔箭在手,飞马赶上,一箭射去,正中马氏,两脚蹬空,倒下马来。把人马混杀一阵,收兵回营。叔宝把出军之事启复秦王,秦王大喜,书记叔宝功劳。
再说毗陵败逃军士,回营飞报上梁王。梁王传令:“各营人马小心巡警,防备敌兵劫寨,明日亲统大兵交战!”话说之间,天色已晚。落霞与孤鹜齐飞,新月将昏钟并起。一宵散话不题。次日早晨,上梁王升帐,聚集将佐,调遣出兵。着刘霸领一支兵为先锋,宋道生、张祐领一支兵为左队,郑秀、董景珍领一支兵为右队,上梁王亲统大兵在中军督阵,着褚敬领一支殿后。分拨已定,梁王与众将各各全妆披挂,手执兵器,上马出营。看那梁王怎生打扮?
头戴金盔耀日,身穿铠甲含星。淡黄袍称茜红缨,玉带盘螭束整。肩上枪横杀气,腰间剑挂威灵。乌靴抹线锦襕裙,跨下龙驹驰骋。
三声汛炮,门旗开处,刘霸当先出马搦战。唐营军校报入中军。秦王问:“谁领兵擒贼!”尉迟应说:“臣愿领兵!”一面敬德披挂上马,一面茂功又令秦叔宝、程咬金、屈突通、袁道泰、于筠五将,出营接应。敬德与刘霸正待相持,秦叔宝瞧见对阵上梁王亲自督阵,一骑马飞出,径取梁王。沈法兴挺枪来迎,二人大战二十余合。叔宝生擒沈法兴,敬德鞭打刘霸,咬金斧劈宋道生,屈突通枪刺郑秀,袁道泰刀砍董景珍,于筠箭射张佑,褚敬被乱军杀死。军马死者,塞满郊原,降者约有万余。一壁厢罗成、殷开山烧毁梁王粮草。众将得胜,收军回营,见了秦王,各逞功劳。叔宝生擒法兴在帐下,秦王说:“你这贼!有多少人马,擅自助郑!”分付刀斧手,把沈法兴锁下囚车,绕河南城扛一转,晓谕王世充知道。众军士扛着囚车,绕河南城高声邀喝:“王世充!你借毗陵沈法兴的人马,被我唐朝杀得尽绝,生擒沈法兴在此,待捉你这贼,洗荡城池,一同受死!”叫罢,仍复押解回营不题。
且说东郑王临朝,聚下文武,并楚湘二王。二王乃是朱灿、高谈圣。东郑王与文武商议军务,驸马单雄信奏说:“主公!借漳南、毗陵两郡人马,尽被唐兵杀败,夏、梁二王,已被擒捉,见今锁在囚车,绕城邀喝示众。主公再要借军,也没处借了。以臣愚见,不若弃了河南城,去投江陵萧铣,再图恢复江山。”文武中也有劝投别邦去的,也有劝投降唐朝的,纷纷不一。王世充说:“吾所望者,夏、梁二王人马。今二王又被擒捉,天意绝吾生路!总投别邦,称霸之事,不能再成。目下邦穷势削,内无粮草,外绝救应,危亡只在旦夕,生民被难,吾何独免?不若明早降了唐罢!”话说之间,天色已晚。只见:昏钟隔水鸣,画角动边城。沙中渔父初问棹,万里瑶天月正明。到得次日早晨,世充穿了缟衣素服,同太子、驸马、楚湘二王,群臣一千余人,并持户口地里文册,诣秦王军门投降。秦王传令,着殷开山、高士廉、屈突通、马三保领一万人马,押解诸王、太子、文武回朝,请旨定夺。其余军士人等,分拨程咬金部下收管。秦王带领战将雄兵,进洛阳城,点视仓库,挂榜安民,扯起大唐旗号。秦王亲看隋朝宫室,嗟叹数声:“逞侈心,穷人欲,焉得国不败亡!”昔人有诗为证:紫泉宫殿锁烟霞,欲把芜城作帝家。
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秦王分付,撤去端门楼,焚烧乾阳殿,毁了则天门,废了诸道场。令温大雅、姜谟带领刀斧手,洗荡宫院。
襄阳炮似雷鸣三军呐喊,午门摧宫殿倒拥入皇城。
战马踏白玉阶征云霭霭,六军行黄金殿杀气昏昏。
龙书案将掀翻推残玉砚,九龙床军挤倒风椅沾尘。
枪刺透红椒壁惊逃彩女,箭射倒龙凤阁吓走妃嫔。
玉榻上带花人忙丢锦翠,纱窗下挑绣女撒了金针。
穿六院倒牙厨绫罗缎锦,入三宫翻帘笼珠翠金银。
斧劈碎象牙床珊瑚鸳枕,锤打残猫金桌白玉花瓶。
龙架倒撒琅琅金盆坠地,玉栏横金锁断走了麒麟。
万岁山御花园纵横马走,牡丹亭荼■架缭绕军行。
杀一遍烧一翻桑田变海,灭一邦兴一国数定前生。
洗荡了宫院,把金银珍珠宝物,绫锦缎帛,尽数解到秦王驾前。安抚已毕,秦王传令各营将士,起兵回长安去。着屈突通、刘政会,守备河南地方不题。东郑为君已四秋,兵连五国一齐休。
几多残暴图王业,尽守江山不到头。
第四十四回 造战船萧铣起兵 诓军情贾顺受戮
诗:长平瓦解武安初,赵卒俄成戏鼎鱼。
四十万人俱下世,元戎何用读兵书。
即墨城中纵火牛,燕师营里血波流。
固存不得田单术,齐国秦城一土丘。
上蔡东门狡兔肥,李斯何事忘南归。
功成不解谋身退,直待云阳血染衣。
一旦王师逐水流,龙争虎战为请侯。
子真独有烟霞趣,谷口躬耕到白头。
诗章论罢兴亡事,词话还谈创业君。
话说秦王奏凯还朝。堂堂阵势回京国,整整旌旗转大秦。驾进长安城,披黄金甲大将三十六员,铁骑三万余骑,并军士人等,俱进演武场。秦王传令:“钱粮上库,军士回营!”发放已毕,秦王自回天策府歇下。次日,高祖驾设早朝。只见:玉炉香篆袅,丹陛佩声清。百官朝贺已毕,秦王带领众总管朝贺高祖。秦王当驾启奏:“托父皇齐天之福!兵吞五国,擒获伪王回朝!”高祖说:“生受吾儿,鞍马劳顿!”问:“是哪五国?”秦王奏曰:“河南王世充、漳南窦建德、毗陵沈法兴、南阳朱灿、湘阳高谈圣。”传旨意都拥进来。锦衣武士,把五王都绑到殿前。高祖说:“王世充!你这贼恃强毁诏杀使,擅改天年,也有系颈之日!窦建德!朕与你平昔结好,原何背义忘盟,发兵助郑?朱灿你这贼!岂不闻两国相征,不斩来使,忍将段学士非刑残害?高谈圣!你倚着妖妇郑仙妃,狐假虎威!沈法兴!你弹丸绵力,也要助逆相援!今日天心厌叛,一网受擒!”传旨:“着李世勣监斩,俱押赴霸陵川枭首示众!”李世勣说:“还有伪太子玄恕,伪驸马单雄信,二人俱系逆党至亲,请旨发落!”高祖说:“都令斩首!”李世勣承旨,带领锦衣武士、刀斧手,押护众人,直到霸陵川取斩。单雄信说:“徐弟!你忘了旧日交情,不为我善言一解?”茂功说:“你前日割袍断义,还有甚么交情?”分付刽子手下刀。人头砍落在地,也没有血,止有一股青气,望正东上冲去。斩首已毕,茂功归朝复命,把斩单雄信的话,奏闻高祖。高祖问李淳风:“这青气主何吉凶?”淳风说:“其人托化海东,不过二十余年,与国家还有刀兵!”后人不信,当薛仁贵保驾征辽之时,辽将葛苏文就是。此是后话。高祖传旨:“把五王首级,差官校领去本地方号令!”秦王奏说:“屈突通、刘政会守备洛阳,乞给文凭实授!”高祖准奏,着吏部行文。高祖颁赏出征将士金银花缎,宴庆功臣,马步军卒尽皆犒劳。众将当驾谢恩。高祖着百官送秦王回天策府将养。
日月穿梭不暂休,百年光景梦庄周。
古来多少英雄汉,尽葬荒郊伴土丘。
且不整唐朝故事。话说梁王萧铣,乃是梁宣帝曾孙,建都江陵称帝。江山广阔,人马浩大。东自九江,西至三峡,南尽交趾,北距汉川,雄兵四十余万。驾前封王者八人:静江王游子路、零陵王颜须、荆王苗国用、长沙王段淮、越王雷世猛、定南王傅弼、武昌王张善安、宁远王展黄白。梁王一日驾设早朝,聚下文武。班部中闪过静江王游子路,当驾启奏:“主公!臣探得唐秦王征讨列国,多已宁静。止有我主地方,未曾侵犯。须要居安虑危,防备唐兵,不若先下手为上策。”梁王问:“卿有何策,可以保国安民?”游子路说:“以臣愚见,扬子江中,造下千只大船。每船上用铁钩、铁连环、链索、铁锚,把船每六只联做一处。船上尽铺厚板,就如平地一般。四围起造木城,城上俱设垛口,中央盖一所王府。差委的当重臣,操演水军,结成水寨,把截水路,以备水战,北军有翅也飞不过来。此乃永久之计。”梁王准奏,就敕游子路监造水寨船只,便宜行事。“工完之日,奏朕知道。”游子路领旨出朝,选匠二千余名,径往扬子湾去。
江主帅忙传令,晓渝诸多大小人。
搭盖厂房堆料物,速营庐舍匠存身。
搬粮运木俱完备,选日兴工不暂停。
监工督造无休歇,数月光阴水寨成。
数月之间,催趱工完。游子路上马扳鞍,跟随军士,离了扬子湾,径回江陵,请梁王看水寨。出外为郊山共水,行程作伴柳兼花。来到江陵城,东华朝前下马。梁王坐朝,游子路进入金銮殿奏说:“臣奉命督造水寨,俱已完备。特来请主公起驾观看!”梁王宣御弟萧利、丞相张珍权朝守护,“寡人去着水寨就回!”传旨摆驾。
梁帝主降皇宣忙排御驾,聚文臣齐武将尽出金门。
襄阳炮响三番六军起寨,击铜锣鸣画鼓万马离营。
飞虎帜绣龙旗前遮后捅,熟铜锤蘸金斧左右高擎。
持越戟执吴戈骁雄勇士,挽雕弓悬宝剑虎贲亲军。
王驾正行,哨马来报:“杨子湾到了!”看那长江,果然风险!
地分吴楚,境接衡庐。朝看火镜出青峰,暮见冰轮升碧海。洪波浩荡,雪浪奔腾。水云万叠,鱼龙戏舞碧波心;玉雪十团,鸥鹭往来红蓼岸。应阵声鸣碧落,渔舟款乃中流。无边阁举目遥观,秋水长天同一色;飞步亭低头俯眺,澄波丽日雨涵光。岸旁芦苇,风摇仿佛动旌旗;堤畔菰蒲,月照依稀同剑戟。万顷玻璃铺锦绣,一江烟景拥珠玑。
梁王同众文武到水寨中,坐下王府,凭高四望,果然好座水城!
联舟为水寨,串木作高城。
起造元戎府,平分栈阁匀。
敌楼屯战士,垛口集征人。
刀剑如霜白,旌旗赛锦明。
旁牌千面列,弓弩万余陈。
炮石周围聚,干戈左右屯。
峥嵘防浪涌,坚固阻波侵。
要识兴王业,须知假共真。
水城四面,排列千百只战船。梁王看罢大喜,问游子路:“水城虽好,却是木植造成,恐风雨损坏不久。”游子路说:“如今把两岸芦苇砍伐来,编成密笆,钉在四围;又将桐油灌上,可以遮蔽风雨。”梁王准奏,传旨起驾回朝。
众文武随着御驾,趱回江陵城,长朝宝殿坐下。游子路奏说:“主公!
如今宜遣使臣,赍书礼结连楚王林士弘、吴王李子通,共起大兵代唐。我主先调兵取了荆门州,乃紧要之地。取得荆门州,以重兵守之,把截陆路,或有他警,我这里徵兵以待,乃万全之策也!”梁王准奏。一面差使赍书礼,往吴楚二邦去了。一边宣越王雷世猛、零陵王颜须、宁远王展黄白、定南王傅弼,长沙王段淮,统十万人马,先取荆门州,就屯兵防守要地。又着雷世猛挂元帅印,总督各路人马。王洪党正先锋,舒英副先锋,王胜为左监军,蒯进贤为殿后,傅钊为游击将军,段清为参谋,花魁督理粮草。其余将士,随军听用。敕静江王游子路,统领水兵,镇守水寨。众将领了旨意出朝,演武场整点人马。看六王怎生打扮?
龙盔口嵌金鳞晃,鼍背甲沿翡翠绡。白玉琢成狮虎带,彩绒刺就牡丹袍。稳骑玉勒嘶风马,手执金龙偃月刀。定国越王雷世猛,恍疑神将下云霄。
开国功臣曾列士,英雄队里无双。金盔嵌宝色争光。袍披鹦鹉绿,靴染淡鹅黄。碧玉带攒金雀舌,能持便利攥刚枪,身骑龙马色如霜。双名游子路,锡爵静江王。护体甲铺银叶,蔽身袍挂秋霜。金盔凤翅称雄妆,绣带团花弓样。惯使两锋番剑,能骑八尺超光。王封宁远佐梁邦,展黄白骁雄猛将。
威风凛凛貌堂堂,甲胄校层异锦妆。神背健弓标劲箭,太阿宝剑鞘藏光。交锋每跨狻猊马,上阵常横丈八枪。虎斗龙争经百战,封功赐土定南王。
鸦翎嵌顶凤盔明,簇簇征袍蜀锦新。银甲笼躯排雁翅,绒绦勒甲绣麒麟。骑劣马,惯追云,钢刀似板兽吞银。颜须功赐零陵郡,梁国豪英一品臣。
银制兜鍪护顶,金星凯甲遮身。袍披罗绮带镶珍,水兽乌靴软衬。斗战能施巨斧,当场马跨龙鳞。长沙王是定邦臣,名播段淮英俊。
点够大军,表分兵刃,关支粮草,三声汛炮,将士起营。静江带领水兵,径往扬子湾,镇守水寨不题。且说越王行兵,好似夏荡舟初临魏国施英勇,楚项羽乍出江东逞俊英。大军正行,哨马来报:“荆门州到了!”越王传令住军,扎下营寨,屯放人马,休息一宵。次日,越王升坐中军帐,聚下将佐,调正先锋王洪党领兵交战。全妆披挂:戴一顶护顶盔,穿一领翠云袍,披一副掩心甲,系一条团花带,擎一柄三尖刀,骑一匹淡黄马。
领三千人马,临城搦战。荆门州太守贾顺,正坐堂,哨马来报:“有江陵萧铣起兵,约十余万,离城十里屯营!今有人马临城骂阵!”贾顺急聚军士,商议退军。阶下一人,应声出曰:“某愿领兵迎敌!”乃是管军头目张仓。贾顺说:“小心用意!”张仓连忙披挂:顶盔贯甲紫罗袍,鸾带妆花束虎腰。
跨马弯弓真勇健,临军最熟雁翎刀。
下演武场,点选一支人马,拥出城来,各不通名交战。刀对刀共施武略,将对将各逞奇材。两马相交,未及十合,张仓气力不加,被王洪党一刀砍于马下。砍倒旗竿,把人马混杀一阵。王洪党旗开取胜回营,禀复越王。越王大喜,赏劳将士,设宴庆功不题。唐营哨马报知贾顺,贾顺一面差报马上长安告急,一面拣选军士,以备征战,分拨人马守城不题。且说越王雷世猛升帐,聚集将佐,唤王洪党分付:“今日还是你出兵。着舒英、王胜领兵伏于城东,傅钊、蒯进贤领兵伏于城西,待他城内兵出尽,你众将出其不意,乘虚取城!”众将领了军令,全妆披挂,各领兵去了。
且说王洪党领兵出营搦战,唐朝报马报知贾顺。贾顺披挂上马,带领三千兵士,拥出城来。那阵上王洪党喝一声:“快献门,免你一死!”贾顺说:“休要夸口!”抡枪刺来,王洪党舞刀砍去。
两国阵前齐呐喊,全凭武艺作干城。
枪抡刀砍生杀气,弓开箭发长愁云。
人吐征云烟霭霭,马喷杀气雾昏昏。
交锋二十无高下,诈败梁朝驾下臣。
洪党用计兜回马,贾顺轻身往后跟。
望前赶了多时节,洪党施谋要害人!
王洪党瞧见贾顺,看看来近,掣出流星锤,望贾顺打来,正中左背膊。
贾顺跌下马来,被梁军拿住。王洪党举刀问曰:“要死要活?”贾顺说:“将军!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愿降将军!”王洪党分付押解回营。军士投降者不计其数。王洪党收兵回营,参见越王,把擒贾顺的话禀知。越王说:“拥进来!”越王问:“你叫什么名字?”贾顺道:“臣名贾顺!”越王说:“只怕你口降心不降!”贾顺说:“大王不杀之恩,生死难忘!如不信,差人与臣同进荆门州,纳献城池,才见臣心真假!”越王说:“荆门州我已着人取了,诚恐你虚意。我也闻你是个能臣,今取唐朝,要你尽忠梁国。”就封贾顺帐前参谋。话未绝声,哨马报:“舒英等取了荆门州,特来请大王进城!”越王差旗牌官传令,入城不许杀戮一人。一面把人马趱进荆门州,挂榜安民。换了梁朝旗号,分拨军士,把守隘口。差报马回朝报捷。
话说荆门州的报马,星夜趱离信地,来到大国长安,东华朝前下马,直临御座。高祖问;“是哪里的报马?”应说:“臣是荆门州差来的报马!今有江陵萧铣入寇,结连江都李子通、江南林士弘犯界。贾顺出军不利,恐失地方,乞发天兵征剿!”高祖闻报,传旨宣秦王,同赵元王李孝恭,并李靖、众总管统领人马征伐。秦、赵二王,领了旨意辞朝,同总管下演武场,点选人马。秦王传令:“着敬德领一枝兵,先往荆门州协同守备,不可出兵交战。待我大军到时,观看地理,方可出兵。”发放已毕,秦、赵二王点选人马,敬德带一支兵,径往荆门州去了。且说贾顺投降梁朝,希图荣显,寻事立功。一边差心腹探事健卒,径上长安,探听唐朝消息。闻知差秦、赵二王领军,先差敬德来防守,一一禀知越王。贾顺说:“他不道臣已归顺,如今假作兵败城陷,往长安告急。路遇敬德,与他计议,他断不疑臣,赚他到沅江县屯军,大王这里差人探听,进了沅江县,不要与他厮杀,只发人马围了城,臣自有阻敬德之计。如今唐朝所倚者惟敬德,待臣设计刺杀了他,取天下易如反掌!还有一件,臣观二大王与敬德一般模样,可假装敬德,头盔衣甲,照依敬德一样打扮,出军之日,却令军士邀喝,讨他的家小,说敬德归顺我梁朝,如不信,见在阵内督兵。若唐将打话,二大王不要言语,只等别人答应,说敬德在唐有功,不曾受恩,今对天发下誓愿,再不与唐将交言。一则离间他君臣,二则以壮军威。”越王道:“此计大妙!贾参谋功成之日,保奏你与我并肩为王!用心办事,专候佳音!”贾顺说:“事不宜迟,臣今日就行!大王准备军务停当,临期好差调。”
贾顺辞了越王,一骑马径走长途。恰好敬德兵到界口,贾顺下马迎接。
敬德问:“你是何人?”贾顺说:“某乃荆门州官贾顺就是。因江陵萧铣入寇边界,先差报马奏闻朝廷,取讨救兵。他那里攻城搦战,一次折了副将张仓,二次末将出兵,不料中他诡计,一边与某交战,一边暗伏人马取了城池,因此兵败。我今回朝告急,幸遇将军!”敬德说:“我奉令差来协守,荆门州既被梁贼计取,你且随我候秦府兵来!如今有哪一郡可以屯兵?”贾顺说:“沅江县颇有钱粮,堪以屯兵!”敬德同贾顺直到沅江县。县令王崇,出郭迎接敬德入城,屯放人马。敬德刚进得城,梁朝人马已到。定南王傅弼领战将人马围南门,宁远王展黄白领人马围东门,零陵王颜须领兵围西门,长沙王段淮领兵围北门。枪刀万叠,弓弩千重,铜墙铁壁一般,围住沅江县。有巡城军士,报知敬德。敬德与贾顺、王崇商议退兵之策。贾顺说:“将军!前者失荆门州,朝廷还不曾知道。今沅江县兵少,不宜出战,待秦府军来,方好合兵攻取!”敬德道:“说得是!”分付防守各门不题。
再说越王雷世猛,打发二大王雷世雄,假装敬德督兵,同王洪党、舒英、王胜领一支兵取长阳县,讨敬德的家小。众将领了将令,全装结束,领兵离了荆门州,杀奔长阳县来。离城十里屯寨,雷世雄同王洪党、舒英、王胜领一支兵,直临城下搦战,就讨敬德的家小,鸣锣擂鼓喊杀震天。长阳县令许蕃正坐,小卒来报:“今有梁兵骂阵,口称敬德降了梁朝,自来督兵,讨取家小!”聚集僚佐计议,参军苗凤言曰:“今梁兵猖獗而来,所托敬德之威,兵不可轻出,且牢守信地。一面申报附近地方,取兵合战,一面差快马,星夜回朝告急,请兵救应,方可保全城池。”许蕃依苗凤之谋,着人分头告急不题。且说贾顺心下自想:“若不早除敬德,倘秦王兵到,事不谐矣!”连忙私自来见王崇。贾顺说:“王大尹,梁朝地方广阔,人马浩大,豪杰归顺者多。我与你在唐,官无显职,今重兵困城,一旦城陷,玉石不分。况敬德恃强,轻慢你我,不若设谋,今夜刺之,将首级城池,归献梁王,不失公侯之位!大尹肯助吾否?”王崇说:“大人高见!此事只可你我知道,不可漏泄!”贾顺就与王崇折箭为誓,只候夜间行事刺他。
且说王崇口便应承,心下自想:“为臣尽忠,岂可谋背本国,而投顺别邦,希图荣贵,禽兽所为!不如首明!”慌忙来告敬德,备言贾顺之谋。敬德见说,圆睁虎眼,怒咬银牙,掣鞭在手,走到西厅,擒了贾顺,审问一番。贾顺低首无言回答。敬德举起钢鞭,响亮一声,把贾顺打做肉泥,与王崇紧守城池,以待秦王兵至接应不题。
贾顺归梁要建功,欲谋唐室刺英雄。
谁知天理分明在,自把身衣血染红。
第四十五回 秦琼活捉王洪党 无忌力斩伪越王
诗:限河百战大梁君,睿算奇谋肆并吞。
千古英名称亚子,一生雄略怯朱温。
梨园春意多佳趣,汜水秋风欲断魂。
四世相传宗社废,苍苍斜日易黄昏。
上下猜疑起衅端,人情反覆似波澜。
忘恩背义仇君父,割地称臣屈契丹。
自信一身谋国易,谁知三世保邦难。
沛梁城下追思处,惟有猩风拂面酸。
胡骑南来势不禁,汉君独据晋阳深。
兵兴未遂擒王志,虏退能全窃位心。
宫内榴花存弱果,苑中郭雀古高林。
如何隐帝无甄别,三四年中社稷沉。
汉室山河久陆沉,强臣未绝祸先临。
存奸意昧君亲念,构逆都忘臣子心。
千里澶渊王气合,九重汴水日光阴。
谩夸当日黄旗兆,还有黄袍日下侵。
朱李石刘郭通共五十余年,唐王李世民建都三百余载。
且说秦、赵二王兴师。轰天炮震军离寨,鼓角声鸣将起营。虎豹一群离帝辇,貔貅数万下江陵。大军正行,三路报马一路来报:“荆门州被梁家用计夺取,贾顺被擒,不知下落!”一路来报:“敬德投降梁朝,与贼将侵犯长阳县!”一路来报:“梁兵围困敬德沅江县!”秦王闻报,传令把人马趱到归州城去。军行似水,马走如风。兵至归州城下,刺史吴良带领所属官吏,出城迎接。秦、赵二王入城,帅府坐下,各官朝见已毕,屯扎人马。秦王问李靖:“怎么沅江县又报敬德被围,长阳县又报敬德造反投梁,同贼侵境?其间事有可疑!”李靖说:“殿下!沅江县报敬德被围是实,长阳县报敬德造反还是假,多是梁兵忌惮敬德,用此反间之谋,散兵之计。主公与敬德,君臣意气相孚,又无贬谪怨望,岂容易投梁?如今打发三路人马出去,秦叔宝、程咬金、罗成、侯君集领一支人马,救长阳县;殷开山、高士廉、刘弘基、长孙顺德、牛进雄、牛进远、邴原真、邴原直领三万人马,救沅江县;长孙无忌、段志玄、徐茂功、唐宪领一万人马,取荆门州。”又唤马三保、安贵兴、张公瑾、姜谟扮做本乡农夫,进荆门州东门潜伏。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众将领了军令,全装披挂,带领人马,分头去了。马三保四将,带了耕器,腰藏短刀,也出城去了。
且说秦叔宝兵至长阳县,离梁营五里之地屯营。早有梁朝报马,报入营去。雷世雄说:“王先锋!敌军远来,趁他未曾休息,我们发兵杀他一阵如何?”王洪党说:“二大王之言,正合吾机!今日分三哨兵出,某为头队,二大王中队,舒英、王胜后队。”各人全装披挂,雷世雄铁幞头,皂罗袍,乌油甲,竹节鞭,深乌马,似敬德一样打扮,领一支人马,众将拥出营门,列成阵势,擂鼓鸣锣,喊声震地。唐营哨马飞报叔宝知道。叔宝说:“程知节!你与罗士信领一千兵,伏于巨桥两傍;侯君集领一支兵,伏于长阳县西;我自迎敌,诈败佯输,他必然追来。你三路兵,截他归路,务要一网擒杀!”众将结束完备,各领兵出营埋伏。
且说秦叔宝手执劈楞简,跨下呼雷豹,门旗开处,拥奔阵前,喝一声;“来将通名!”梁将说:“吾乃梁王驾下正先锋王洪党就是!今有敬德在唐,有功不曾受富贵,恨主投我梁朝,发下誓愿,永不与唐将交言!快送他的家小过来,如不信,你看料阵官是谁?唐将你通名来!”叔宝说:“你这干逆天反贼,我教你来有路,去无门,谁与你通名!”
骆驼战马教休走,雷豹当场各逞能。
大象犀牛真猛烈,熊罴獬豸果豪英。
糜鹿相持生杀气,牛羊喊吼起征云。
你为麒麟争世界,我为狮子夺乾坤。
恶狠豺狼伤战士,猿猴统领要擒人。
角端白泽知兵法,勇健貔貅晓战文。
妖狐假势能妆魅,猎犬沿山逐兔奔。
交锋斗阵无多会,诈败唐朝叔宝臣。
战有十数合,叔宝卖个破绽,望空一简,兜转马就走。王洪党招动人马,往前追赶。才过巨桥,只听得锣声震地,三路伏兵截杀过来。王洪党心慌,正要回马,被叔宝兜回马赶来,二马相交,叔宝喊震一声,舒过拿云手,攥住狮蛮带,把王洪党提过马鞍鞒。听得磕又一声,把脊梁骨折做两段。程咬金挡住舒英,侯君集抵着王胜,罗成看着假敬德,喝一声:“反贼休走!”抡枪就刺过去。叔宝纵马高喊:“罗将军!让我这功罢!”举简飞打过去。雷世雄举鞭就迎,鞭法散乱,只好架隔遮拦。叔宝说:“这贼是假的!”便抖擞精神,跃马扑个满怀,把假敬德生擒过来。众军士拥上,绳缠索绑,解回营去。程咬金斧劈舒英,侯君集刀砍王胜,砍倒帅旗,混杀梁朝人马。好似猛风凋败叶,犹如急雨打残花。秦叔宝收集人马,旗开取胜,马到成功。把人马趱进归州城,四将押解假敬德,来见秦王。秦王问说:“你是什么人?为何假妆敬德?”雷世雄道:“臣是越王雷世猛之弟雷世雄,因取了荆门州,太守贾顺投降我梁朝,说臣与敬德一般模样,令臣假妆敬德,取讨家小。贾顺把敬德赚在沅江县,着令人马围困。”秦王又问:“贾顺今在哪里?”雷世雄说:“他也在沅江县,要谋刺敬德,立功方回。”秦王传令,把雷世雄枭首示众。明晃晃钢刀砍去,血淋淋献上头来,斩了雷世雄。一面差旗牌到沅江县催战,擒拿贾顺,锁解回营。
沅江县外众唐将,正在营商议出兵,只见旗牌奉令催战。众将披挂,点齐人马,殷开山、牛进雄破东门,高士廉、牛进达破西门,刘弘基、邴原真破南门,长孙顺德、邴原直破北门。一面旗牌,候破了沅江县,要擒贾顺回营。旦说众将带领人马,分头出兵交战。锣鼓喧天,喊声震地。沅江县巡城军士,来报敬德:“本邦人马临城,与梁兵交战!”敬德分付:“备马来!”拴束齐整,带领人马,开放东门,拥出城来,正遇宁远王展黄白。这一场大战,果然虎斗龙争!
四方斗阵,八面交兵。天王下世伏群魔,哪吒临凡降百怪。六军前呐喊,两阵上鸣金。北海内数条龙斗,腾波涌浪竞骊珠;南山中几对虎争,播土扬尘吞性兽。干戈乱击,飕飕风雨望空飘;兵器交加,滚滚水泉从地溜。直杀得地动山摇魔祟惧,江翻海啸鬼神愁!大战多时,敬德抡动竹节鞭,径往展黄白分顶打来。只见马鞍上跌下人来,脑袋内流出血水。殷开山举斧劈去,砍死梁将李成,高士廉西门刀砍颜须,南门刘弘基箭射傅弼,北门长孙顺德刀砍段淮。四门外砍倒帅旗,乱杀人马。自是秦王洪福大,雄师一阵败梁朝。杀军已毕,沅江县令王崇出城迎接众将入城,置酒款待。只见旗牌来锁贾顺,敬德说:“贾顺奸贼,设计刺我,被我打死!”众将酒筵已毕,起兵都回归州城,参见秦、赵二王,各献功劳。敬德把贾顺谋叛打死的话,一一奏闻。秦王分付书记众将之功,犒赏金帛,差旗牌赍金花彩缎,旌赏县令王崇不题。
且说长孙无忌、徐茂功、段志玄、唐宪兵至荆门州屯下,埋锅造饭,扎垫人马。茂功说:“今日长孙大人出兵,许输不许赢;唐段二总管伏兵于荆门州城南北,只看城门内火起,你二将就杀进去接应,取了城池,把截门口。他那里有人马败回,乘势剿杀!”二将全装披挂,须兵埋伏。看长孙无忌,怎生打扮?
西府王亲号长孙,双名无忌晓兵文。银盔金甲镶珍带,锦绣绯袍现火云。悬宝剑,跨龙麟,长枪似蟒乍穿林。今朝奋勇兴唐室,他日凌烟绘影神。
领一支兵临城。众军士呐喊鸣金挑战。梁朝哨马报知越王雷世猛,世猛戎妆结束,下演武场点齐人马,着蒯进贤守城,越王带了副将党承赐、傅钊,三声炮响,领兵拥出城来,门旗开处,一马当先。长孙无忌大喝一声;“来将通名!”越王道:“吾乃梁王驾下之臣,大元帅越王雷世猛就是!你通名来!”无忌道:“吾乃唐高祖驾下之臣,秦府麾下正总管长孙无忌就是!你等献还城池,及早投降,免受刀剑之苦!”越王说:“赢得我还你城池!”
世猛抡刀三略法,长孙枪举谙韬文。
刀临战士寒光绕,枪刺征人冷雾生。
玉板钢刀邪魅惧,银蛇画戟鬼神惊。
交锋战了多时节,无忌施谋要损人。
诈败佯输忙策马,越王摇镫紧追跟。
半空忽见飞刀起,世猛人头落在尘。
长孙无忌用计诈败,飞刀砍了越王。傅钊、党承赐一见,失惊拨回马,往荆门州逃窜。
且说荆门州内埋伏的唐将马三保、安贵兴、张公瑾、姜谟见梁兵出了城,在城内放起号火来,众将各掣出短刀,杀散把门军士。外面段志玄、唐宪望见城内火起,一声炮响,两处埋伏人马杀进来。蒯进贤闻报,见唐兵入城,连忙提刀上马,来至城门边。正遇张公瑾,一刀砍折马脚,跌下马来。马三保赶上一刀,把蒯进贤杀死在地。一面张公瑾扯起大唐旗号,安抚军民。这一番却说梁将傅钊、党承赐并人马败回荆门州,正遇着段志玄、唐宪挡住,后面长孙无忌骤马追来,傅钊、党承赐无心恋战,夺路而走。段志玄飞马赶上。
挥刀过去人头落,承赐离鞍倒在尘。
唐宪忙取飞鱼袋,走兽壶中拔箭翎。
弓开弦响难留箭,傅钊又早断三魂。
砍倒帅旗军乱伍,混杀勤王展土臣。
唐师用计梁兵败,云散花飞叶落尘。且说众唐将收兵,见了茂功,同转归州去。修短兴亡数载成,黄粱一梦了平生。
纷纷战国今何在?惟有长江绕故城。
第四十六回 烧战船李靖破强敌 败江陵萧铣降大唐
诗:一团冰镜隔银河,爱此清光夜几何。
万丈广寒如可到,直将心事问嫦娥。
杳杳长空敛雾烟,冰轮都胜别时团。
风传马报天将晓,惆怅嫦娥又一年。
独上江楼望广寒,乾坤推转一冰盘。
山河万里同光彩,来岁仍从此处看。
凭阑笑语问嫦娥,时缺时圆意若何。
不信冰轮高几许,清光能及遍山河。
玩月新诗偏有趣,兴唐词话更消闲。
话说众唐将兵回归州,参见秦王,启复取荆门州的话,各献功劳。秦王分付御厨司设宴,庆贺功臣。茶煮凤团香更美,酒斟琥珀味偏清。众官兴尽酒阑,谢宴归营,一宵晚景不题。次日,秦、赵二王坐下中军帐,聚集将佐,参见已毕。李靖说:“殿下!如今先打发杜伏威、安贵兴、刘正会、温大雅四将,领二万兵,往江都界口,阻截吴王李子通之兵。又调徐茂功、程咬金带三千刀斧手,十只战船,径到瞿塘三峡,把那竹桥飞筏,铜桩铁锁尽行熔毁,以绝救兵。火速前去,事完之日,就回扬子湾瀑陵渡合兵!”众将各领兵,分头去了。李靖说:“主公!兵贵神速,不要在此久住,起营到扬子湾,破萧铣水城!”一壁厢秦王起兵不题。
且说程咬金、徐茂功带领军士,驾了十只战船,不分晓夜行程。
船随风送行程紧,风送船行似卷云。
帆趁风威飘败叶,船随水顺似梭奔。
乘潮破浪时千里,瞿塘三峡面前存。
竹桥飞筏天连水,铁锁铜桩水浸深。
连云栈道行人怕,乱石滩边贾客惊。
茂功观看已毕,分付刀斧手,把竹桥飞筏,尽数砍倒,铜桩铁缆,使火把尽皆熔毁。数日功成,收集军众,一声号令,解缆开船,昼夜行程。船开数里水面,遇着二十只大船过来,船上扯着梁朝旗号。程咬金手执宣花斧,同茂功站在船头上,大喝一声:“前面来的是什么船?”答应说:“吾是梁朝运粮将官杨淮、焦段!奉旨押解粮米,到水城去的。”程咬金说:“粮米快送过来,道声不字,把你这干人,都砍下水去!”杨淮、焦段心下自忖:“船内兵少,又无战将,水深浪大,不是战船,难以斗敌,不如降了罢!”二将说:“愿降!”茂功分付换了大唐旗号,扯起风帆。船行如奔马,风紧箭离弦。顷刻间,扬子湾头到了。徐茂功同程咬金参见秦王,把火烧铜桩铁缆,斧砍飞筏竹桥,招降解粮梁将的话,一一启奏。李靖说:“天赐此粮,破萧铣必矣!此二人正要他用,主公可施恩惠,以结其心。”秦王传令,把二将召入营中参见。秦王各赏金银彩缎,遥授总管之职,二将叩头谢恩。秦王以心腹相待。二将自相私语:“闻说唐朝宽洪海量,话不虚传。我们务要寻一件功劳报答!”不题。且说李靖每日在营相视,军卒该气数尽的,选有三千余人,另屯一处,就拨与杨淮、焦段二将收管。一日,李靖唤过杨淮、焦段近前,附耳低言分付。不上片时,二将领了将令,即忙准备,原用梁朝二十只粮船,船上都使倒须钩,一应火炮芦苇干柴引火之物,约有三千余担,俱分藏在二十只船上,临期听用。一日,李靖奏说:“臣度星辰,正值风伯用事,可以进兵攻伐。”即传将令,调程咬金、梁建方领三千水兵,五十只战船;殷开山、张公瑾领三千水兵,五十只战船;高士廉、侯君集领三千水兵,五十只战船,分作三路而进。“只候今夜水寨中火起,你三哨的船,就杀过去,劫了他的水寨!”调秦叔宝、段志玄领一支刀斧手,五十只战船;尉迟恭、马三保领一支枪箭手,五十只战船,沿江截杀军士。又调王当仁、裴仁基、长孙顺德各领三十只战船,以备接应。调兵已毕,众将全装披挂,都下了船。李靖又令军士于沿江北岸口,搭起一座三丈高台,台上扯五方旗号,中央放静几一张,摆下祭礼、一口剑、一炉香、一杯水。李靖披发跌足,登坛焚香祝拜。左手仗剑,右手捏诀,口诵遁甲灵文,用水望东南一喷,一拂袍袖,喝声:“疾!”到了初更时分,巽地上一阵风起!
封姨播荡,少女吹嘘。长江怒卷浪潮腾,大野狂吹坤轴动。穿林催古木,纷披千丈土壤开;激石下危滩,撼振万川冰柱裂。海门舟去挥帆力,江岸梅残送角声。
李靖军师传将令,英雄总管尽知闻。
平欺水寨擒萧铣,为首王侯六位臣。
知节建方齐水卒,开山公瑾统雄兵。
士廉君集屯兵队,三哨冲锋逼水营。
千只蒙冲排水面,万余战舰聚波心。
将官尽挂犀皮甲,军士皆穿利水裙。
船内尽藏烟药瓮,舟中堆积火星瓶。
班猫柳炭相和就,硝石硫黄总半匀。
火炮地雷如聚石,神枪火箭似麻林。
周围布幔遮军士,四面毡帘避下兵。
叔宝尉迟牛进达,仁基顺德当仁群。
沿江停泊看烽火,要劫粱王水寨城。
大小战船准备停当,屯聚在江面。
却说杨、段二将,见风帆水顺,把船竟撑到水城来。游子路正巡视水城,望见一伙船只逼近水寨,问说:“是哪里来的船?”答应说:“吾乃本邦杨淮、焦段,解粮到寨!”游子路说:“怎么这时候方来?”二将应道:“风水不顺,所以来迟!”游子路分付军士开关,放粮进来。杨淮、焦段把船撑进水城,风势来得紧,船上俱有倒须钩,把船只一送都撞在水城上,生根相似钩住,再撑驾不动。杨淮、焦段连忙四下里放起火来,二十只船内俱有硫黄焰硝、地雷火炮、芦苇干柴,火见火炸将起来。游子路知有奸细放火,连忙掣枪在手,带了水兵,下了战船,撑出水城,截住路口。杨淮、焦段夺得一只战船,正撑出水城来,遇着游子路挡住,喝一声:“反贼!往哪里走!”一枪望杨淮当胸刺来。杨淮侧身一闪,慌张了些儿,船势一侧,跌下水去。那众唐将见了水寨中火起,撑动战船,顺风冲将过。正遇着敌船,连忙放起火箭火铳、火雷火炮,截杀梁朝人马。
轰天火炮震四下,迸开篷板黑烟生。轻硝着火飞红焰,烟炸硫黄冒紫云。火神烈磔施威猛,风伯飘扬愈显灵。
浪涌风掀山岳倒,焰腾火逼水波温。
热煨鱼鳖江中吼,火炽蛟龙水底吟。
落水征夫神马噬,沉江战士巨鳌吞。
寨内大军波内滚,图王小卒浪中沉。
尸横绿水浮千顷,血染清江泛几分。
直杀至天明。梁朝人马,一网皆休。游子路弃舟登岸,正遇着秦叔宝驾一叶小舟追来,高叫:“败将休走!”游子路擎着枪,站在岸上,心下自想:“等这贼过来,务要一枪戳他下水!”叔宝船近岸来,游子路看定叔宝,一枪往下刺去。叔宝把身一闪,乘势就攥住游子路的枪杆,踊身往上一纵,跳上岸来。叔宝与子路二人,皆无马匹,步战一场。不多时,秦叔宝简振了游子路。恰好步军牵过呼雷豹来,叔宝跨上马,众唐将水陆收兵回营。夺取战船五百余只。李靖传令,把夺来的战船,尽投于长江。秦王问说:“军师!今破了萧铣水城,夺取船只,当借其用,怎么抛弃江中,反助敌人?”李靖说:“主公!萧铣之地,南出岭表,东接洞庭。吾今重兵深入,倘若攻城未拔,他救兵四集,则吾表里受敌,虽有船只,安能用之?今弃其船,塞江而下,救兵若见,必谓江陵已破,不敢再进,吾取之必矣!快趱人马,急攻江陵去!”秦王传令起兵,日行千里,夜宿三更,来至江陵地界,扎下营寨,屯放人马。李靖奏说:“主公!今日着秦叔宝发兵搦战!”叔宝领了军令,遂领一支人马出营,直抵江陵城下,排开阵势溺战。梁朝哨马报入梁王。梁王传旨:着荆王苗国用、武昌王张善安、御弟一字王萧利三将,出军迎敌。各领旨出朝。三将怎生打扮?
膂力过人虎豹体,从来战胜功多。指挥士卒定干戈,心胸原磊落。胆气本巍峨,凤翅银盔锁铁铠。花袍带,束红罗,能骑猛兽惯凌波。武昌王赠爵,猛烈定山河。银甲银盔着锦袍,团丝绣带束熊腰。
荆王素有万人敌,惯使铜挝赛马超。
梁室亲王武艺高,银盔金甲绣龙袍。
腰间百宝攒镶带,上阵能提大砍刀。
三声炮响,拥出兵来交战。门旗开处,三将径奔阵前,各不通名,大战数十合。叔宝抡动枪法,只见:一条玉蟒穿心过,张善安血染征袍坠在尘。那萧利、苗国用一见,吓得胆颤心寒,拨马逃往江陵城去。叔宝砍倒将旗,混杀梁朝人马。却说秦叔宝收萧铣,有四件大功:巨桥活捉王洪党,马上生擒雷世雄,步战简挥游子路,江陵枪刺武昌功。秦叔宝收兵回营,见了秦王,献上功劳。秦王赏赐不题。
旦说萧利、苗国用入朝,把败兵亡将之事,启奏梁王。言未绝,各哨马来报:“水陆四路人马,尽皆败没!”梁王大惊,宣丞相张珍,并文武大臣商议:“如今救兵不至,内外阻绝,天不助梁,不可复矣!枉陷万民于水火,不若降了唐朝,如何?”张珍说:“主公睿鉴极是!如不投降,恐生内变!”商议已毕,到了次日,梁王下令,开了江陵城,穿了缟衣素服,并文武户口,地理文册,诣唐营投降。秦王受了降,又遇杜伏威众将,擒了吴王李子通,得胜回营。秦王一面入城抚百姓,烧毁宫殿,改换旗号。着张珍留守江陵,传令起兵回朝。征人自在还乡国,战士从容奏凯声。秦王进了长安城,屯下人马,同赵王带领众总管入朝,朝贺高祖。秦王奏说:“托父皇齐天之福,江陵等处刀兵,俱已宁息。萧铣势穷投降,江南林士弘病故兵散,江都李子通擒获回朝!”高祖传旨,着刀斧手,把萧铣、李子通斩于都市号令。众将论功升赏。高祖驾散,文武众将,谢恩出朝。不觉天色已晚,但见:星明渡口,日坠山腰。坎坎樵楼昏鼓响,铿铿山寺暮钟鸣。
玉树歌残王气终,景阳兵合戍楼空。
杉松远近千年冢,禾委高祗六代宫。
第四十七回 杀忠臣元吉报私怨 救良将士信劫法场
诗:荡荡沙丘一望平,昔年曾见祖龙行。
并吞已灭六王国,御侮还营万里城。
仙药未归徐福死,鲍鱼初载嗣君倾。
不知创业根基薄,空负相传万世情。
隋亡逐鹿起蜂尘,扫尽云霾复遇春。
万里江山还是旧,六朝人物已更新。
民心久厌凌夷世,天命终须属至仁。
蚁聚蜂屯争帝业,到头难免独夫身。
且停前代诗中鉴,再说兴亡传内言。
唐朝收了江陵吴楚,词分别调,豪杰内另发新枝。说那中山府薛氏兄弟五人,一名万江,二名万海,三名万澄,四名万澈,五名万湖。家世豪富,爱学武艺兵韬,万澈独有万夫不当之勇。见隋朝灭亡,山河碎割,就霸占了中山府,积草屯粮,招军买马,结连沧州高开道、兖州徐元朗、济阳孟海公,要谋夺唐朝天下。四路合兵,声势大振。有潼关盛彦师差报马上长安,奏与高祖。高祖聚集文武,商议起兵,征讨中山各郡。三齐王说:“大哥!你我去收中山何如?”建成说:“三弟,你岂不知薛家五虎,骁勇绝伦!你我手下,又没有好将官,怎么去征讨成功?”齐王说:“大哥!你差了,西府的将官,也是各处招集来的,你我若领兵到中山府,天幸收得薛家五虎,就是你我的家将了。因你我常不领兵出外,以此手下没人。如今要领兵征讨,问西府取五员将官来用。要秦叔宝、尉迟恭、殷开山、程咬金、罗士信如何?”建成道:“三弟说得是!”二王当驾叩头,奏道:“父皇!臣二人愿征讨中山城去,只要用西府五员将官,秦琼、尉迟恭、殷开山、程知节、罗成,着尉迟恭挂先锋印。”高祖准奏,传旨到天策府,宣五将来。不多时,五将入朝。高祖说:“东、齐二王下中山征讨,宣你五将保驾。奏凯还朝,重加官职,卿等各宜用心!”五将领旨,同英、齐二王,辞驾出朝,下演武场,点选人马起营。
将军挂印忙传令,楚汉争锋速点兵。
苏秦背剑为前部,五岳朝天殿后行。
大四对连八不就,拗马军随正马军。
南方火炼丹旗焰,西兑梅稍月似银。
北方八黑一定墨,震东青染锦襕裙。
天牌手捧七星剑,龙虎风云一处寻。
群鸦噪凤随銮驾,寒雀争梅献统兵。
揉碎梅花枪搅树,雪消春水将登程。
三斗混杂持兵刃,二士桃园逐对行。
双蝶戏梅军趱路,桃红柳绿映旗明。
钟馗抹额前来报,马哨山中昼夜亭。
大军止行,哨马来报:“中山界口到了!”英王传令住军。营安得胜地,军聚旺生方。屯营扎寨,休息一宵。次日,英、齐二王坐下中军帐,众将参见已毕。传令着尉迟恭先锋领半千军马,到中山城搦战。分付:“务要全师取胜,不可违慢军情!”敬德心下自想:“前部先锋,常例领三千兵,怎么只发五百军士?”也不言语,披挂上马。
铁幞头衬红抹额,皂罗袍挂乌油甲。
绿靴犀皮腰悬鞭,擎枪跨上深鸟马。
领兵出营,来至中山城下。军士呐喊,鸣金搦战。中山哨马报入帅府:“有唐朝兵马临城搦战!”薛万澈说:“来的唐将,必是一员名将,今日我自出兵迎敌!”万澈披挂上马,开了中山城,齐拥出来,列成阵势,一马当先。唐阵上敬德大喝一声:“来将通名!”薛将道:“吾乃中山府虎将薛万澈就是!唐将通名!”尉迟道:“吾乃大唐前部先锋将尉迟敬德是也!”两下里蹬开战马交锋。正是:哪吒却遇花关索,太岁初逢黑杀神。
尉迟唐国擎天柱,万澈中山盖世英。
大庾岭前双虎斗,济阳江内二龙争。
辰时战至黄昏后,日落山腰暂已兵。
整整战了一日,不分胜败。天晚各收兵回营。尉迟见了英、齐二王,问:“出军胜败如何?”敬德说:“臣与中山薛万澈大战一日,不分胜败,明日定夺!”齐王说:“你随西府征讨,阵阵有功,今日怎么怠缓将令?本该重治,只说头一次发兵,就难为你,来日无功,定按军令!”敬德闷闷,自回营房不题。且说薛万澈回进中山城帅府,见了众弟兄。万澈说:“唐将敬德果然骁勇,我与大战一日,不分胜败。明日必须用计交锋,方可取胜!”次早,薛家兄弟聚议出兵。万澈说:“今日三哥出兵,大哥与五弟伏兵在仓山左右谷中。三兄诈走,诱唐将进仓山来。你两哨人马就杀出来,我领人马往后杀来,三哥回马往前杀来,使他腹背受敌,务要取胜回营!”众兄弟披挂,各自领兵前往去了。
且说薛万澄领兵,拥出中山城搦战。唐营哨马报知英、齐二王。齐王唤敬德领兵迎敌。敬德出阵门,瞧见来将不是薛万澈,敬德喝道:“薛万澈怎么不见?你是何人?”薛万澄大恼说:“谁不知我薛家五虎?吾乃万澈之兄万澄就是!唐将快下马受降!”敬德圆睁双眼,喊震一声,举枪去刺。万澄抡刀就迎。战不数合,虚砍一刀,拨转马往仓山就走。敬德不知是计,拍马后追。赶至仓山,只听得锣鸣人喊,山谷中拥出一彪人马来,为首一员大将,绛袍银叶甲,盔顶赤缨飘,薛万江手执雁翎刀,骤马杀来;右边山谷中,鼓声震地,拥出一彪军来,为首一员大将,头戴金盔光耀日,身穿银甲胜朝霜,薛万湖手持玉板刀,骤马杀来;后面尘头起处,金鼓齐鸣,为首一员大将,锦袍花绣带,盔甲赤金妆,薛万澈手持方天戟杀来;前面薛万澄复回马赶来。四员将战住敬德,人马漫山遍野,裹将拢来。敬德心内自想:“我中他的计了!”果然大将军有八面威风,抖擞精神,战敌四将。一杆刃铁枪,敌着雁翎刀,迎着点钢枪,战定玉板刀,架开方天戟。辰时战至黄昏,不觉月上瑶天,碧空如洗。敬德越长精神,薛氏倍增锐气。能施战策兴邦国,惯使兵韬定太平。五将大战一昼夜,不分胜败。
敬德回至唐营,见了英、齐二王,把大战一昼夜的话,启复齐王。齐王问:“不曾损折军士么?”敬德说:“被贼将诱计,伏兵四面杀来,寡不敌众,折了一百余兵。”齐王听说大恼:“你这黑贼!当初不过月余,取我唐朝江山千里,但遇交战,阵阵得胜,斩将夺旗,何曾损折军士?今日我用着你,就怀二心,不服差调!”喝令刀斧手:“把尉迟恭推出斩首报来!”闪过秦叔宝奏说:“殿下息怒!权赦尉迟恭初犯!”齐王说:“我军令在先,要全师回营。头次违令,我已饶恕;今日出兵,不能取胜,反折军士。两次无功,再有什么理解?不准所奏!”叔宝又奏说:“殿下!胜败兵家之常。况我这里将寡兵微,他那里用计埋伏,岂能保全?姑从宽宥,令其立功赎罪,则恩威兼著,人思报国。设若典刑,人心不服,窃恐将士一朝解散,不能自安。望殿下思之!”齐王一心怀着旧恨,要杀敬德,见叔宝犯颜直谏,反生嗔怒,拍案高声喝骂:“你这干贼!倚着西府的权势,相结党恶,不服差调!我唐朝没有你,终不然不取了天下?”唤刀斧手:“把秦叔宝绑去,一同斩首报来!”一壁厢正绑出营,唬得罗成魂不附体,心下自想:“我待要过去直谏,尤恐连我也要取斩,再有谁来解救?”那罗成眉头一纵,计上心来。连忙唤心腹军士,取了二将的兵器鞍马。说时迟,那时疾,罗成放马跑到法场,喝声:“留人!”割断了绑索,呐一声喊,劫了法场。三将上马,往前去了。且说旗牌官报知英、齐二王,二王大惊,唤程咬金:“快去招安三将,许他立功赎罪!”咬金一骑马赶出营寨。约有数里之地,远远望见三将。咬金连声高叫:“三位将军!殿下有令,招安回营!”敬德回马,赶近前来,举着竹节鞭,喝一声;“勇夫!谁要你招安?”唬得咬金拨转马复回营,启奏英、齐二王。英王说:“三弟,都是你偏执已见!叔宝止因谏言,非有罪犯,不应一概施行!”齐王说:“我才要斩之时,大哥又不言语,事已至此,不须埋怨!”齐王传令各营将士小心,昼夜防备敌兵不题。
且说秦琼、尉迟恭、罗成来到中山界口,三将说:“我们商议个去处。”叔宝说:“我们无奈行此事,终不然真个反唐?英、齐没了你我,料然收不得中山府的刀兵。这次必定二殿下领兵出来,我们还要面主伸冤。如今回潼关去等候。”敬德说:“秦将军见得是!”三人勒转马,抄路径往潼关住下。叔宝说:“我们虽在此等候主公,主公不知其故。英、齐决然捏情,诬奏朝廷。如今烦罗将军暗地回长安,把冤情诉闻主公,就安抚三家宅眷。我二人在此候将军。将军若同主公出来,在此相会。今日就烦一行。”士信卸下戎妆,扮作经商客旅,径上长安见秦王不提。
再说中山府薛家五虎商议,万澈说:“虽与唐王交战,二次不分胜败,他那里料不用心防备。今夜我们分五路人马,去劫唐营,功可成矣!”万江说,“四弟所谋,正合吾意!”五人全妆披挂,整点军士。到了三更时分,扎垫人马,滔滔地拥出中山城。人尽衔枚,马皆勒口。直至唐营,连放三声火炮,五路人马,呐一声喊,杀进唐营。有程咬金、殷开山、乔公山、耳珠晃、褚可达五将,迎住敌兵,忙掣兵刃上马,保着英、齐二王,奋勇杀出,夺路而走,也顾不得人马。被薛家五虎追杀数十里,唐兵十丧八九。天色将明,众将保英、齐二王退入灵台县。薛家五虎得胜收兵,回中山城,兄弟们置酒庆功不提。
再说英、齐二王,屯住灵台县,与众将计议:中山府刀兵,难以定夺,今着乔公山星夜回朝,取救兵接应。就把三将谋反事情,奏闻朝廷。齐王唤过乔公山,附耳低言。乔公山说:“知道了!”辞了二王,一骑马径上秦京。有日来至大国长安,东华朝前下马。高祖视朝,黄门官奏:“乔公山等旨!”“宣至驾前!”朝拜高祖,乔公山把出兵不利情由,并三将造反的事,一一奏闻。高祖大惊,问:“他三人为何结连造反?”乔公山说:“不服殿下差调,阻挠军令,惧罪谋反!还有一件机密之事,奏知万岁。”高祖传旨,散了文武。乔公山直临御前奏说:“有反臣家属,见居长安,恐生内变。殿下令臣密奏圣上,把三将家属,就行取斩,不可迟延,免生后患!”高祖准奏,分付乔公山:“快往中山,协同守备。朕别调人马策应。”乔公山辞驾出朝,离却长安,回到灵台县去。毕竟高祖杀三将家属,不知如何。正是:乌鸦共喜鹊同枝,吉凶事,全然未保!
齐王何事挟私仇,致使忠良作叛流。
秦府若非仁厚主,唐家社稷等闲休!
第四十八回 挂金牌秦王保家属 感神梦薛氏献中山
诗:乐游苑前烟草萋,狂夫酒病五陵西。
花心独抱残春苦,物理惟将一醉齐。
龙武新军虚节制,樱桃原庙对招提。
客窑故事供时眼,药碗香炉坐午鸡。
如意山榴当户然,支离倦客顶风眠。
竹西归路抛书里,太液晴波展簟前。
空翠淋漓疑作雨,双幡旖旎可论禅。
手巾香披浑忘暑,消尽空门不住天。
明光奏赋早无缘,在野长令习气偏。
悬耜喜看南亩毕,携书还就北窗眠。
闲门草色临湖水,穷巷槐花咽暮蝉。
骑省金貂非不贵,鬓毛曾肯待流年?
阴极还持小至觞,尚怜甘菊荫茆堂。
孤生义分明霜见,绝世风神空谷藏。
笑指九华谈姤复,似闻一旅定河湟。
太平歌酒闲愁破,渐觉檐前白日长。
四景闲情堪讽咏,一朝往迹再评论。
话说罗成扮作客商,进了长安城,径来到天策府,参见秦王。秦王问罗成:“你五将保驾,征讨中山,何故私自回来?”罗成把英、齐王要斩二将的事,一一奏闻。秦王说:“我三弟何轻贤若是!军中赏罚公明,则将士畏服,岂可挟私仇而自坏干城之将?其间情节,我已尽知,卿快去把信息说与秦琼、尉迟恭家属知道,分付安心,休要惊恐。安抚了就来,伺候保驾到中山去。”罗成出了天策府,径往二将家内。恰好徐茂功闻朝廷要斩三将家小,急忙整冠束带,来秦叔宝门首,说与管门人役:“里面通报一声,要见夫人讲话!”家童进后堂报知夫人。正遇见罗成也在里面,夫人令请进前厅。秦夫人、罗成、徐茂功相见,施礼坐下。茂功问:“罗将军!你列位保驾出征,为何独自回朝?”罗成把斩二将之事,一一诉闻茂功。又说:“秦、尉二将军,见在潼关隐住,着我私回,伸诉主公。欲到军师府中拜告,恐人知觉,天幸在此相会,得诉冤枉!”茂功说:“我此来见夫人,有句言语,休得惊恐。朝廷旨意,明日要斩三家老小,以此特来通报。必须三位夫人去见主公求救,方可解危!凑巧遇着将军在此,不要耽搁,快进天策府,奏闻主公,作速取救!”茂功说罢,长揖而别。士信辞了秦夫人,径进天策府见秦王,把朝廷明日取斩的事,泣诉一番。秦王说;“不妨!明早我自见朝廷取救!”即时分付官校,快取金牌三面。官校取过,呈上龙案。秦王亲写令旨二字:一应锦衣官校、刽子人等,但有进头门者削足,进二门者取斩!写罢,发与官校拿去,三将门首各家悬挂。官校领了金牌,连夜去悬挂不题。次日,高祖早朝已毕,传旨宣刑部官分付:“有秦琼、尉迟恭、罗成在中山府造反,速令锦衣官校前去,把三将家属,尽行绑赴市曹取斩,以正国法!”刑部官领了旨意,出朝带了刽子手,径到各家。见了虎头金牌悬挂,上有天策府令旨,俱不敢近前!
西府秦王传下令,晓谕随銮护驾兵:金牌锁镇功臣第,令旨高悬各姓门。
个个睁睛观仔细,人人举眼觑分明。
锦衣官校遵王令,再候神尧降玉音。
刑部官并锦衣人等,见了天策府令旨,远远站住,谁敢近前?
且说秦王上了龙驹,径至东华朝前下马,直至金銮宝殿,朝见高祖。秦王问说:“父皇因甚事要斩三臣的家属?”高祖道:“吾儿!你不知!三将随英、齐王征讨中山,抗违军令,谋为叛逆,惧罪脱逃,恐生内变,以此取斩!”秦王说:“父皇!经目之事,犹恐未真;传来言语,岂可深信?臣想秦琼、尉迟恭投唐之时,费尽降龙伏虎之心,方才得他归顺,如今岂就容易反唐?待臣亲自领兵,一则征伐中山,二则察访三将之事。如果谋逆,明证其罪,那时节取斩不迟!”高祖准奏,着近侍取回刑部官校人役。秦王辞别高祖,下演武场去。
唐太子跨龙鳞兵随将转,至飞光金瓦殿演武场门。
传令旨聚三军威风震地,降皇宣齐将士杀气凌云。
一个个佩虎符兴唐总管,一行行悬宝印定国能臣。
选马队尽关支盔袍铠甲,拣步军都给与胖袄襕裙。
排兵刀列干戈长空雪舞,展绣旗张彩帜上苑花明。
信炮响鼓角鸣山摇地震,大军行战马走浪涌潮奔。
正是方离帝辇西秦国,早至潼关界口存。守关总管盛彦师,带领官吏出关迎接秦王,进帅府坐下,参见已毕。秦琼、尉迟恭当驾叩头俯伏,口称:“主公!臣等罪该万死,齐府无故寻衅,要把臣等取斩,死不瞑目!暂时逃避,候主公御驾,伸诉冤枉,以此先令罗成赴京奏诉!”秦王说:“我已熟知此事,二卿各宜安心,随驾征讨!”二将谢恩。秦王传令起营,到灵台县去。话不絮繁,有日兵至灵台县,英、齐二王闻报,令众将迎接秦王入城。进了帅府,弟兄三人,施礼坐下。众将官参见秦王已毕,秦王问:“这里离中山多远?”探马报说:“有一百余里!”秦王传令:“趱人马前去,相近中山城二十里屯营!”英、齐二王,见了秦琼、尉迟恭、罗成随着秦王,又羞又恼。齐王说:“二哥在此,我们暂回长安。”秦王说:“兄弟即要回朝,不好羁留!众将远送!”英、齐二王说:“军务要紧,不必送罢!”辞别秦王,带领自己一班将官,离却灵台县,径回长安不题。
行色匆匆上帝京,阳关别酒此时情。
一声珍重三分袂,无奈云山隔柳亭。
且说秦王起兵,到中山安营下寨,休息一宵。拈指间,蟾光银汉没,红日海东升。秦王坐下中军帐,众将参见已毕,说道:“我闻中山薛万澈骁勇,不曾见他什么模样,今日着罗成发兵挑战,我与茂功督兵,看他阵法如何?”罗成全妆披挂,领一支人马,拥至中山城,布就两仪阵,鸣锣擂鼓,呐喊摇旗搦战。中山城下哨马报入帅府。薛万澈说:“备马来,待我今日自领兵迎敌!”结束威风,擎刀跨马,三声信炮,拥出城来。唐阵上门旗开处,罗成一骑马趱出阵前,问:“来将通名!”薛将道:“吾乃中山虎将薛万澈就是!唐将通名!”士信道:“吾乃唐朝大将罗成是也!”两下蹬开战马。只见:万澈使刀,三十六回都依战策;士信抡枪,二十四路俱按兵文。大战百十余合,不分胜败。秦王连声喝采,唤茂功:“你看这两员将官,青春年少。一个是擎天白玉柱,一个是驾海紫金梁。吾恐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务得万澈归顺,方遂吾愿!”传令鸣金收军。两下里停兵罢战,各转回营。
且说秦王进中军帐,与茂功商议说:“今日薛万澈武艺韬略,不减古之名将,乃当世之英雄。吾欲招安,未得其人往说。”闪过温大雅,奏说:“主公!臣与薛氏兄弟,幼同乡里,曾共师肄业。明早臣往招安一遭!”秦王大喜:“卿宜用心招抚!”说话间天色已晚,暮钟鸣远寺,昏鼓动谯楼。各归帐安歇。
其日,秦王正睡,见一金甲神人,绛袍玉带,参谒秦王,口称:“吾乃嵩山之神,奉玉帝敕旨,云中山府薛万澈,上应列宿,乃唐室椒房之亲,国家栋梁之器,惟当息兵招顺,保障生灵,永延国祚。特来伸报殿下!”言讫,化一阵金光,冲空而去。秦王欠伸惊觉,问近侍官什么时候?侍臣说:“正三更时分!”秦王分付:“记着天明圆梦!”再说嵩山之神,又遣中山土地,梦谕薛万澈:“唐秦王系汝之君,汝系其臣。汝之夙缘,又系唐朝驸马。及时归顺,不可有违天命!”万澈稽首听命。土地分付已毕,万澈醒来,把梦中之言,牢记在心。
子末丑初时又换,寅过卯至晓鸡鸣。
云霞捧出扶桑日,万里乾坤处处明。
秦王坐下中军帐,聚集能文善武人。
忙宣世勣评神梦,显出兴邦耀武臣。
秦王把梦中神人之言,说与茂功。茂功说:“主公!既然天神传命,就令温大雅许以结亲,不动干戈,事可谐矣!”秦王唤温大雅近前分付。温大雅说:“臣知道了!”出营上马扳鞍,径来到中山城下,高叫:“守城军人!快报知主将,说乡亲温大雅来见将军!”且说薛氏兄弟,次日坐下帅府,万澈把梦中之事,说与众兄弟知道。万江说:“四弟!记得幼时相者之言,他道,龙兴晋阳城,虎聚中山府;龙虎会风云,时当二旬五。贤弟,你正当二十五岁,更有神人指引,正合此梦。天意如此,不可不从。”
说话之间,外面军士来报:“有温大雅在城下叫门,要见将军!”万江说:“开城!请他进来!”军士开城门,把温大雅接进帅府。薛氏兄弟相见施礼,分宾坐下,各叙寒温。万江说:“兄长此来,有何教谕?”温大雅说:“某仕唐朝,职叨总管,今随二殿下军门。日昨主公督阵,罢战回营之后,一则与四将军三生有缘,要将御妹翠屏公主,招令弟为东床;二则殿下仁慈,不忍加兵杀戮,特着某来招安贤昆仲。天与机会,望将军勿疑!”万江说:“兄长见教,愚兄弟怎敢不从?但有一言,不敢不告,当初兄弟曾立一誓,愿在嵩山神殿前,竖一旗竿,以百步穿杨为卒,如有三箭射中红心者,愚已弟便肯纳土,倾心归顺。望兄长启奏殿下,明日正遇端阳之节,某等候驾嵩山,与民同乐,再无他议!”温大雅辞别起身,出了帅府,一骑马径入营中,把前项事一一奏闻。秦王准奏,传令众将:明日到嵩山演射,各要整齐结束,严肃军威。晚景不题。
次日,秦王全妆披挂,众将结束威风,带领大势人马,保驾到嵩山。正殿上拈香已毕,金交椅坐下,两边排下三十六总管,四十五员散将。刀斩斧齐,银盔金甲,绣袄征袍,弓弩上弦,刀剑出鞘。那薛家五虎,远远来到,正殿上两边排列,六军精锐,队伍整齐。薛氏五人近前叩头,参拜王驾。万江偷眼觑着秦王,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果是真命天子气象。口称:“臣等久仰天威,今日幸得瞻拜,与民同乐片时,下情无任感激!”参见已毕,远远站立阶下。乍见得端阳好景?
天时令节,人世良辰。江竞龙舟,门悬艾虎。衣臂间,戏缠着五色彩缘长命缕;钗头上,斜挑定百灵咸护辟兵符。你看那园林中,亭台畔,一行行斗草游人;遥望见白云里,峰岭间,一簇簇山翁采药。包角黍,荆楚遗风;进蒲觞,汉朝旧制。水心镜,能辟诸邪;百和香,善驱阴疹。
秦王命:“取弓箭来!”长孙顺德捧过宝雕弓,唐俭进上金翎箭。秦王接弓箭在手,走下殿阶:左手托开弓角靶,右手拈动虎筋弦。
正中搭上金镵箭,满满开弓似月圆。
旗竿远离百十步,单显秦王福分全。
一箭射中红心内,两箭红心眼内穿。
三箭射满红心窍,众将齐声万岁喧。
秦王连放三箭,射中红心。众将齐呼万岁,声振山岳。薛氏弟兄并唐朝总管,照依次序,演射一回。秦王颁赐,轻则异锦,重则南金。众将谢恩。薛家五虎迎接秦王,驾进中山城,帅府坐下。香花结彩,五将侧身一十二拜,三声千秋。朝贺已毕,献上土地户口文册,一壁厢筵宴秦王。
唐室兴来事业全,秦王专意好求贤。
嵩山村中红心内,收得英雄将五员。
卷七
西湖十景诗:
树烟花露绕堤沙,楼阁朦胧一半遮。
三竺钟声催落月,六桥柳色带栖鸦。
绿窗睡觉闻啼鸟,绮间残妆唤卖花。
遥望酒旗何处是,炊烟起处有人家。——苏堤春晓。
曾向湖堤夜扣舷,爱看波影弄婵娟。
一尘不动天连水,万籁无声客在船。
赤壁未醒玄鹤梦,骊宫偏恼老龙眠。
朗吟玉塔微澜句,长啸凌风气浩然。——平湖秋月
翠围红绕战纵横,似看吴宫习女兵。
飞鸟翻空云影乱,游鱼吹浪水纹生。
锦囊零落香犹在,铜柱欹斜露半倾。
两掖新凉惊酒醒,画船吹送按歌声。——曲院风荷
醉里曾登白玉梯,东风吹暖又成泥。
玉腰螮 垂天阔,银色楼台夹岸迷。
九井晴添新水活,两峰浓压夙云低。
冲寒为访梅花信,十里银沙印马蹄。——断桥残雪
宜雨宜晴晚更宜,西湖端可比西施。
霞穿楼阁红光绕,云卷笙歌逸韵随。
山紫翠中樵唱远,树苍黄外马归迟。
何人解画潇湘景,并与渔村作二奇。——雷峰夕照
柳昏花瞑暮云生,隐隐初传一两声。
禅榻屡惊僧入定,旅窗偏恼客舍情。
月随逸韵升鳌岭,风递遗音过凤城。
催散游人罢歌舞,玉壶银箭夜初更。——南屏晚钟
屹立亭亭入杳冥,势雄南北气凭陵。
玉簪扳地三千仞,宝盖撑空一七层。
天远不闻风外铎,夜深遥礼月边灯。
何当一扫残云净,俯视东溟看日升。——两峰出云
纤云扫迹浪花收,塔影亭亭引碧流。
半夜冰轮初出海,一湖金水欲熔秋。
龙宫献壁神光吐,随室遗珠瑞气浮。
浪说影娥池上景,不知此地有仙舟。——三潭印月
而后翻空一派青,苏公堤畔系鱼舲。
只藏莺鸟春声滑,不起鱼龙夜气醒。
游子爱闻停玉勒,佳人倦听倚云屏。
但看三月歌喉老,叉见浮波絮作萍。——柳浪闻莺
湖上春来水拍空,桃花浪暖柳阴浓。
微翻荇带彩千尺,乱曜萍星翠几重。
洲渚此时多避鹭,风云何日去为龙。
个中纵有濠梁乐,阔网深罾不汝容。——花港观鱼
歌罢西湖十景诗,词中发出史中枝。有根有叶秦王传,不比荒淫妄诞书。
第四十九回 叔宝征讨高开道 罗成战败苏定方
话说唐秦王平定了中山府,一日升帐,众将参见毕。秦王问说:“谁领兵收捕沧兖、济阳的刀兵?”薛万澈说:“殿下!这三处刀兵容易定夺,臣与秦将军领一支兵收沧州;尉迟将军与薛万江领一支兵收兖州;长孙将军与薛万湖领一支兵收济阳。”秦王准奏。六将披挂完备,辞了秦王,带领人马,趱出中山城,各分一路起程。
六将跨上能行马,带领长征惯战人。
大兵拥出中山府,各路分头去趱程。
不谈顺德迟恭事,再说秦琼万澈行。
军行流水投前进,早至沧州一座城。
哨马来报:“沧州城到了!”叔宝传令驻军,安下营寨,屯下人马。万澈说:“将军!高开道虽约会起兵,不知我弟兄归顺唐朝。如今将军把人马屯放南门外,我轻弓短箭,止带数十骑,暗藏火炮短刀,入城招安他。他肯归顺,免动干戈;倘若抗违,我就南门内放起号炮,将军就杀入城来,攻其无备,沧州唾手可得!”叔宝说:“将军妙算,深合吾机!”一面叔宝整齐人马伺候,一面薛万澈带了数十骑冲锋勇士,直至城下。高叫:“巡城军士,报知主将!说我中山薛万澈在此,要见将军!”
其日,高开道正在演武场操练军士,小卒报入军门。高开道令副将高麟、杨虎等,迎接万澈进城。演武场相见坐下,高开道说:“连日整理军务事繁,不曾差人探听,出军消息如何!”薛万澈说:“唐朝宽仁厚德,爱贤收士。秦王屡屡以礼招安,吾下忍生灵屠毒,今已归顺唐朝。秦王果是真命天子,久慕将军大名,特差我来招安,谅不失公侯之位!”高开道:“说哪里话!吾闻少康以一旅师,高祖以三尺剑,俱成帝业!大丈夫不自谋王定伯,何甘心屈伏人下!”万澈说:“将军不可偏执!倘天命不与,进退无由,那时悔之晚矣!”高开道说:“吾头可断,吾膝不可屈!誓不降唐!今日尔我若非邻国旧交,汝命亦不保!即速就去,再勿多言!”万澈连忙起身,出了演武场上马,径来到南门下。整了军士,各人身边掣出短刀,杀散把门军士,放起号炮,呐一声喊。秦叔宝带领人马,从南门外杀进城来。哨马飞报入演武场。高开道闻报,慌忙上马,同众将带领军卒,往前迎敌。
将军勇猛,战士英雄。数条龙驾雾拿云,一队虎磨牙展爪。鸣金擂鼓,骨碌碌大海潮腾;军喊马嘶,豁喇喇不周山倒。直杀得皂雕苍隼凌云避,野草闲花满地愁。叔宝生擒高开道,万澈刀砍高麟,乱箭射死杨虎。余党皆降。叔宝即便传令,安抚军民,换了大唐旗号。洗荡帅府,把库内金银缎帛,解回军门,留头目军士守城,把高开道锁下囚车。叔宝与万澈收兵回中山城不题。
且说尉迟恭、薛万江行兵来到兖州城下,埋锅造饭,扎垫人马,列成阵势。薛万江一马当先,高叫:“巡城军士!快报徐将军知道,说我中山薛万江在此!”军士慌忙报知主将徐元朗。元朗聚集将士商议,说:“昨日探细的来报,薛氏兄弟已投唐朝,陷了沧州,拿了高开道,今又来赚吾城池!”即忙顶盔披甲,跨马擎枪,同副将朱云、赵定,下演武场,点选三千人马,拥出城来。徐元朗骤马临阵,见了薛万江,喝一声:“昨日赚了沧州,今日分兵来赚我!”言未毕,抡枪罩心刺来。薛万江举枪就迎。只见:两条玉蟒空中斗,一对银蛇阵上腾。
交锋未判输和胜,又闪朱云赵定兵。敬德观瞻心大恼,抡鞭纵马出军门。未经三合江山定,鞭打朱云倒落尘。
打绽绿绒龟背铠,银星甲叶乱纷纷。
徐元朗、赵定,见打死朱云心慌,拨转马就走。薛万江抡枪飞马赶上,一枪刺去喷红浪,赵定离鞍丧了魂,单单走了徐元朗。敬德说:“薛将军你便乘虚取了城池,我却追擒这贼回来!”薛万江领兵夺城不题。且说徐元朗被追得紧,弃了城,望荒郊野径逃窜。见一个锄田农夫,徐元朗说:“你快过来,我与你富贵!”农夫走近前来,徐元朗说:“我把头盔衣甲、鞍马兵器与你,你换蓑衣斗笠农器与我!”农夫就脱下蓑衣耕器,递与徐元朗。元朗穿上蓑衣,戴了斗笠,拿了耕器,径往前面去了。农夫牵着马,往田畔上正走回来,恰好撞着敬德一骑马赶来,喝一声:“徐元朗,哪里走!”农夫连忙站住,答应说:“适才有一将军,把盔甲鞍马,换我锄头蓑笠,往前面去了!”敬德心下自想:“这贼我也认他不真,倘若是,倒吃他瞒过了。不管真假,且了当这贼!”举起鞭一声响,把农夫打死在地,聚马向前又追。只见一片俱是稻田,有许多农夫锄种。敬德粗中有细,大喝一声:“徐元朗!你将盔甲鞍马,换了别人农器,在此锄田,你说我认不得你,你今休走!”那徐元朗吃了一惊,丢了锄,往前便跑。被尉迟恭快马赶上,舒手一把攥住,把徐元朗拴住马鞍鞒边,径回兖州。会同薛万江,一面安抚军民,封锁仓库,换了旗帜。把徐元朗锁下囚车,留头目守城。敬德传令起兵回营。正行之际,秦叔宝、薛万澈人马也到。
话不絮繁,那长孙顺德、薛万湖收济阳,生擒孟海公,取了城池,改换大唐旗号,出榜安民,分拨人马守城,收兵回中山城。却好都会着。六将入城,到帅府下马。旗牌报进,参见秦王,各各献功。秦王传令,把三贼斩于市曹,着于筠留守沧州,邴元直留守兖州,姜谟留守济阳。就把三贼首级,各于本州号令。还着叔宝、敬德、长孙顺德巡视沧、兖、济阳地方安民,事毕就回军门。六将领了令旨,趱离中山城,分头各临州郡不题。
话说漳南窦建德部将刘黑闼,乃汉室宗枝,苏定方、高雅贤等,扶立为汉东王,以继夏王。之后起兵,刘黑闼结连突厥,攻陷冀州、相州及黎、卫二州,复引兵夺取盐州、瀛州,兵势大振。十载之间,尽复建德旧境。唐高祖命秦王、齐王兴师征讨黑闼。三旬之内,山东悉平,黑闼北走突厥。不数月,黑闼复与部将引兵,攻陷瀛州、盐州。淮阳王李道玄与黑闼战于下博,兵败,道玄为黑闼所杀。山东震骇,州县皆叛,附于黑闼。旬月之间,尽复故地。黑闼都于洛州。
汉东王一日升殿,聚下将佐。苏定方奏说:“主公乘屡胜之兵,好取唐朝天下!臣先领兵到交河界口屯营,我王再借五处人马来接应。”汉王问哪五处?定方说:“永平王郭子和、静江王张大安、雄州燕王刘守光、淮阴王辅公佑、东平王高运成。”汉王准奏,一面遣使往各镇借兵,一面苏定方辞朝,带领高雅贤、萧观、王援、常克新、董康迈、王赛虎众将,全装结束,整点大军十余万。行程非只一日,哨马来报:“已到交河县界!”定方传令安营。寨列五方依位次,兵屯八面布周天。万重刀剑如霜皎,千叠旌旗似锦攒。屯下人马不题。
且说唐高祖一日设朝已毕,闪上报马,奏说:“臣是河间府太守陆德明差来,报漳南郡刘黑闼,今复勾引突厥,聚众剽掠攻陷盐州、瀛州,淮阳王战于下博阵亡。尽复故地,建都洛州,仍遣将苏定方等,屯军约十余万,在交河界口。声势紧急,特奏圣上,乞发天兵征剿!”高祖见说,大惊:“可怜年少御侄阵亡!”问文武:“谁下漳南征讨?”闪过李淳风叩头道:“陛下!征讨刘黑闼,须是二殿下方得成功!我主如今遣官知会殿下,就领兵往交河去。”高祖准奏。一面差旗牌官到中山府发兵,一面退朝,散了文武。话说英王回府,有太子中允王珪、洗马魏徵,二人奏说:“殿下!秦王功盖天下,中外归心。殿下特以年长,位居东宫,无大功以镇海内。今刘黑闼仍复聚众起兵,殿下正好征伐,以取功名,招纳豪杰,庶可自安!”英王大喜。次日早朝,英王与三齐王说:“我与你征讨漳南,如何?”三齐王道:“大哥!我正欲如此!想当日收中山府,因小贼罗成劫了法场,至今仇恨在心。如今且不指望收讨漳南,只废了罗成这贼,方才肉中除刺,眼内去钉!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建成道:“说得是!”朝罢,英、齐二王当驾叩头:“臣愿领兵征讨漳南,还要差人到中山府,取五员将保驾!要秦叔宝、尉迟恭、程知节、殷开山、罗成。着罗成挂先锋印,到明都取齐!”高祖说:“朕已有旨,着秦王发兵下漳南。既吾儿要去,合兵征讨!”英、齐二王辞驾出朝,齐王一面差旗牌官,火速到中山,先取五将赴明都界口等候,不可迟误军令!旗牌一骑马,径往中山府去。一面英、齐二王,下演武场,整点人马,径下漳南。
且说旗牌官来至中山城帅府,叩见秦王,把刘黑闼复起兵,英、齐二王取五将之事,一一启奏。秦王说:“可怜道玄常随我征伐,见吾深入贼阵,心慕效之,皆因轻敌,以至于此,兵败身亡,为之流涕!”秦王说:“叔宝、敬德沧、兖二州安民未回,且令程咬金、殷开山、罗成先去。”唤过三将分付:“今英、齐二王征伐漳南,旨意取你五将保驾。你三将先去,待叔宝、敬德一回,就起兵来。”三将领旨,辞别秦王。只见罗成眼中掉泪,秦王问:“罗士信!大将军有八面威风,今日起兵发马,为何这等伤感?”罗成说:“主公!臣该万死!为国捐躯,臣子之分,只是当初收中山之时,二王无故要斩秦将军与敬德,是臣心下不平,一时去救二将。二王仇恨至今,此一去,多凶少吉,不能尽忠随侍主公,以此悲恸!”秦王说:“何出此不利之语?为争江山,岂有自损长城之理!大哥不好,有我兄弟;兄弟不好,有我大哥。你去不妨!不久,我就领兵来接应!”三将披挂出营上马,带一支兵,竟往交河进发。征人登古道,战马踏郊尘。趱出中山府不题。
话说英、齐二王,领军来到交河县明都界口,有所属官吏,俱备粮草迎接。齐王问:“有五员将官领人马,曾往此处来么?”答应说:“不曾见!”齐王问:“你众人在此伺候几时了?”官吏答:“伺候有数日!”齐王说:“我军已到,他是先锋,为何来迟?迟来一个时辰,也要问他羁迟之罪;虽不就斩,拿一拿,绑一绑,也挫他锐气!”传令住了军,扎下营寨,屯放人马。齐王分付众军士:“倘罗成众将来,不要说人马今日到的,只说在此安营三日了!”
且说程咬金、殷开山、罗士信,恨不得人生四脚,马长八蹄,不分晓夜,趱到明都地方。看见英、齐二王人马,罗士信说:“二位大人,你我来迟了!他军后到,我兵先来才好。如今怎么好见二王?”程咬金说:“你我来到此间,受了许多辛苦,怎么见不得二王?”问军士:“二王的人马,到此几时了?”军士们说:“安营方才三日!”罗成说:“你替我报一声,说我中山来的将官参见!”旗牌官来报:“有中山府来的将官等令!”二王召至中军,参见已毕。罗成说:“臣等五人,有秦叔宝、尉迟恭到沧、兖二州安民未回,臣三人先来。”二王问:“谁挂先锋印?”罗成说:“是臣挂先锋印!”齐王说:“既是先锋,怎么人马到此安营三日,你却才来?怠缓军令!”喝刀斧手:“绑出去取斩!”正绑间,程咬金、殷开山叩头道:“殿下暂息雷霆!令旨一到中山府,臣三人就起身,马不停蹄,来到此间,望乞宽恕!”英王说:“准二将之奏,且饶初犯!”齐王说:“饶来!记刀在项,戴罪征代!”且说探细军报知苏定方:“有唐军数万,屯住明都界口,离十里之地!”定方分付:“各营小心!明日发兵交战!”晚景不题。次日早,定方传令:“今日初与敌兵对阵,待我亲自出兵,以观军容强弱!”领一支兵,直至界口,列成阵势,令军士挑战。英、齐二王正坐营,哨马来报:“有漳南军士骂阵!”齐王传令:“罗成出兵!”士信顶盔贯甲,上马出营,领兵勇奔阵前,问:“来将通名!”定方道:“吾乃汉东王驾下总兵官苏定方就是!你通名来!”罗成道:“吾乃大唐先锋将,姓罗名成!”蹬开战马,二将争雄!士信藏机枪去刺,定方用计把刀抡。
棋逢敌手皆留意,将遇英雄各用心。
枪飞道道银蛇走,刀落纷纷雪片侵。
交锋大战百余合,二将当场杀手停。
天色已晚,苏定方把刀架住罗士信的枪:“我与你记兵回去,明日来定夺输赢!”两下收军回营。罗士信进中军参见二王,二王问:“出军如何?”罗成说:“托殿下洪福,臣与漳南苏定方交战百余合,不分胜败。天晚收兵,明日共决雌雄!”齐王大恼,道:“你这贼!跟随二殿下征讨,每次取胜,未闻记兵;今在我麾下,便有许多疑难,怠缓军法!向在中山劫法场,同造反,也是你这贼!”喝刀斧手:“绑出斩首报来!”乔公山直至驾前,密奏:“主公!且饶罗成。选一个黑道红沙日,着他发兵,待罗成死于阵上,免得秦王报怨主公,作贱他的将士!”齐王准奏。且唤罗成:“权免这次!”罗成叩头谢恩。正是:水底色,天边鸟,高可射兮深可钓。惟有人心咫尺间,咫尺人心不可料!
却笑齐王用计深,恣行杀戮在边庭。
若知玄武他年事,悔不当初莫用心!
第五十回 淤泥河罗成死节 长安城秦府兴兵
诗:蹑足危机肇子房,将军不解避锋芒。
成功自合归真主,守土何须乞假王。
汉祖规模应豁达,蒯生筹策岂忠良。
荒坟埋骨山腰路,驻马令人一叹伤。
牝鸡声里紫宸空,几树花飞满地红。
当代媚娘居北阙,一朝天子寓东宫。
树房倡乱皆张氏,社稷中兴赖狄公。
人事未形先有数,至今追忆李淳风。
烽火遥遥三径深,胡兵入寇势难禁。
偷生有丧君臣义,舍死能全节操心。
云暗雎阳天寂寂,月明灵武夜沉沉。
污青尚有流芳在,耿耿英名抵万金。
朝进忠言暮谪官,潮州远去夕阳残。
自将公道扶名教,肯惜雄文辟异端。
秦岭云横天漠漠,蓝关雪拥路漫漫。
百年身系纲常重,俯仰无惭到处安。
且停吊古闲中趣,重整兴唐鉴内词。
不题唐营计害功臣,且说苏定方回营,聚下众将,商计道:“唐将骁勇,不可力战,须用计谋。明日出军,可设天罗地网之计,必擒获矣!”着萧规领一支兵,伏于周希坡东;王院领一支兵,伏于周希坡西;常克新领一支兵,伏于中道左;董康迈领一支兵,伏于中道右;高雅贤领一支兵,伏于明桥东岸。待唐兵走绝之时.扎住阵脚,断其归路。王赛虎领兵挑战,许输不许赢!苏定方自领一支兵殿后,调拨已毕,众将全装披挂。
茜红鸭绿,紫罗绣袄战裙新;翠帻黄巾,凤翅兜鍪缨簇绛。鱼鳞龟背,连环雁翅甲铺银;百宝狮蛮,鸾带板条绒织彩。擎戈执刀,陆地上拥出魔君;跨马乘骖,南山内驱来虎豹。各领兵出营埋伏。到了次日,王赛虎发兵出营,鸣锣擂鼓,喊杀如雷。唐营报马飞报二王。罗成奏说:“殿下!臣今日出兵,务要决一胜负!”齐王说:“敌兵此来,其势正锐,且捱数日,待兵威稍缓,然后发兵,战无不克。今日不可出兵!”罗成再不敢言。齐王拣下恶煞红沙忌兵之日,传令聚集众将,着罗成出兵。罗成奏说:“殿下!今日犯十恶红沙,猖鬼败亡,不利出师,望殿下容过今日,明日发兵!”齐王大恼:“你这贼!岂不闻朝中天子三宣,阃外将军一令!我要发兵,故意邪言惑众,阻挠军法!”喝刀斧手:“快绑出营,枭首示众!”正绑间,程咬金说:“罗士信!你就领兵死于阵上,也不失为英烈,怎么甘弃英雄,丧于二王之手?”罗成说:“程将军!你替我一言,若不受死,情愿领兵!”程咬金当驾叩头道:“殿下!罗成情愿领军!”英王说:“既愿领兵,饶他一死!”取转驾前,齐王说;“与你半千人马,要全师取胜!”分付:“乔公山、程知节领一支人马,止许在明桥督阵,不许擅自举动。如违定按军法!”三将披挂上马,领兵出营。
不说二将明桥督兵,且说罗成一骑马,拥奔阵前,应声搦战。只听得一声锣响,门旗开处,闪王赛虎出马。战不数合,那汉将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王赛虎诈败,往前就走。罗士信不舍,后面追赶。不上数里,听得两哨里锣鸣,闪出常克新、董康迈,二将挡住,喝一声:“唐将休走!”抡刀砍来,士信举刀就迎!
交锋未够十余合,接败漳南虎贲军。
士信整鞭追汉将,马嘶人喊似云腾。
舍身报主勤王事,追至周希坡面存。
罗成好似鸾和凤,苏帅如同撒网人。
多方设下漫天计,要害唐朝忠勇臣!
将近周希坡,信炮一声,萧规向东杀来,王院往西杀来,罗士信奋勇战斗。杀得烟笼银叶甲,汗透白花袍。二将战有十余合,往前又走,只听得画角齐鸣。罗成瞧见四面八方,重重叠叠,都是汉朝人马,铁桶一般,三面远远围定,前面周希坡挡住。周希坡有一带河,水浅泥深,号为淤泥河。罗成心下自想:“我今中计,总然杀出重围,兵亦不保,吾命难逃英、齐之手!”纵马行至岸边,只见苏定方擎刀勒马,站在那岸边,吆喝一声:“唐将你敢跳过来,与我交战么?”土信大恼:“你这贼!怎么这早晚才来?”忙摇虎韂,急整丝鞭。那马跃身一跳,不防失脚,陷落淤泥河内。
虎将难逃今日难,将军怎躲这时迍!
平胸陷倒银鬃马,污水淹翻白虎神。
宝镫战靴泥糊紧,素袍银甲水中沉。
鞘内昆吾光失色,壶中宝箭没雕翎。
罗成怎把长枪使?士信难将铁简抡!
苏定方说:“唐将!你若归降东汉王,衣紫腰金,不失公侯之位!料今日有翅决难飞去!”那罗成听说大恼,急挽雕弓,乱拊刘军,中箭倒者六七人。苏定方说:“你这贼!我不伤你,你却先射我的军士!”
苏帅观罢忙传令,开弓箭发似流星。
柳叶射穿袍共铠,金镵凿透甲襕裙。
穿彻素袍流血水,凿开银叶溜红津。
初时中箭还摇战,射后多时不动身。
顷刻三魂归地府,须臾七魄丧幽冥。
英名未上凌烟阁,忠愤先归白玉京。
尽叹英雄年纪小,皆怜勇烈正青春。
晓来两捧鸣天鼓,白虎星官坠落云!
那乔公山暗差心腹报马,探知罗成阵亡,哨马回营,报知英、齐二王。
齐王说:“大哥!这番才遂你我之意!”传令取明桥督阵人马回营。乔公山、程咬金回至中军,齐王说:“咬金!你知道罗成消息么?”咬金说:“殿下有令,不许发兵,臣不知道!”齐王说:“探马来报,罗成兵败,投降东汉王了!你众将分付军士,各要小心防备!”散了将官。再表罗士信,十八岁降唐,二十岁身故。在生勇猛,死后英灵显魂到家:夜晚夫人归画阁,怀中抱子甫三龄。
独上牙床浑不寐,伤心想起小将军。边庭未卜凶何吉,哪讨传书寄信音。去日叮咛怀怨恐,英齐恨我要伤身。
楼头鼓打三更半,月照离官正子辰。
矇眬合眼方才睡,听得人行手击门。
猛唤妻儿忙启户,夫人闻语便抽身。
倒撒绣鞋离画阁,反披罗■出房迎。
门开两下才方进,一阵腥红血喷人。
胁肋数枝狼牙箭,浑身射满皂雕翎。
看来果是亲夫主,吓得夫人半晌昏。
虎将近前忙叫苦:“娇妻听我诉原因。
昔日我随唐太子,东征西讨立功勋。
漳南反了刘黑闼,齐王差领马和军。
设计怀仇谋我命,拣将恶日要行兵。
走方诈败吾当赶,赶到周希坡下存。
汉兵乱射吾身死,行短齐王绝救兵。
句句果然冤枉事,特来家内显灵魂。
我妻从此休悬念,莫想吾生探你们。
好看三岁罗童子,无主冤家在你身。
你今若有夫妻意,守着罗童拜祖坟。
杞妻善哭城崩裂,窦女投崖诵至今。
三贞九烈全名节,地府重完未了姻!”
夫人惊醒南柯梦,斜倚围屏哭到明。
就是当夜三更时分,现魂与秦王。其日,秦王正领军将,到天晚安营。
半夜间,似睡不睡,似醒不醒,见罗成进营参驾,一十二拜,拜毕就往外走。秦王问:“罗士信!你哪里去?”口内不答应,手中拿着一口剑,望东南上一指,就不见了,到了天明,秦王把梦中之事,说与李勣,问主何吉凶?李勣奏说:“此应罗成在边发兵,只候主公人马接应!”秦王传令起军。云行雨霁,风送水流。大军直到交河界口。英、齐二王分付众将士远远迎接。秦王进中军帐,英、齐二王见毕坐下,两下将官,俱各参驾,屯放人马。秦王问说:“罗成怎么不见?”齐王说:“这贼兵败,投降黑闼!”秦王问茂功:“你说罗成出军,候人马接应,缘何归降黑闼?想夜来参见之时,就君臣分别了!”茂功说:“主公!罗成非不忠谋叛,因兵败阵亡!那日参驾,将星已坠,恐殿下忧烦,臣不敢言!”秦王见说:仰面望天呼义勇,眼倾痛泪哭罗成。
投唐三载存忠义,未得封侯受帝恩。
盖世英雄瓶坠井,兴王壮士火熔冰。
老年慈母何人养?幼小妻儿空倚门!
似虎离山逢阱陷,如鸾遇网竟亡身。
擎天玉柱归何处,架海金梁哪里存。
纸棺屈陷忠良将,毒计冤埋展土臣。
伤情怨恨多时节,孱愁英齐两个人。
英、齐二王见秦王伤感,坐立不安,连忙把兵权交与秦王,道:“二哥!我们到河间府屯扎,待奏凯之日,一同班师回朝!”英、齐二王去后,天色已晚。次日早晨,秦王升下中军帐,发放军情,众将参见已毕。且说漳南苏定方,差常克新、董康迈发兵。二将全装披挂,领军出营,排兵列阵挑战。有唐营巡哨马报入驾前。秦王遣段志玄、高士廉出兵迎敌,殷开山督阵策应。众将结束完备,领军出营,骤马临阵,各不通名交战。
两下里正战之时,见漳南阵后,愁云黯黯,冷雾漫漫,只听得半空中兵戈嘹亮,人马喧嘶,吓得汉兵魂不附体,口内齐叫:“逃命!空中有神兵杀下来了!”常克新、董康迈回头一看,东南上白袍银甲,一尊神将,随后阴兵一伙,神号鬼啸,杀将下来。二将大惊,拨转马就走。汉兵大乱,被唐将砍倒帅旗,把人马浑杀一阵。二将收兵回营,参见秦王。段志玄说:“臣等正与汉将交战,只听得那边一齐喊叫起来,说半空中有神兵杀下来了。彼兵大乱,杀了他一枝人马。”秦王见说,又惊又喜,问茂功:“不知何方神圣助阵?”茂功说:“此乃罗成阴魂不散,助阵杀贼!这次出军,主公亲自督阵,如有神兵,就得见了!”
惨惨流星坠碧空,齐王何自陷英雄。
只缘未建兴邦绩,怨气时看贯白虹!
第五十一回 再显魂罗成雪恨 破饶州黑闼伏诛
诗:蜀江一带向东倾,江上嵬峨白帝城。
自古山河归帝主,子婴虚共汉家争。
光武经营业未兴,王郎兵革恣凭陵。
须知后汉功臣力,不及滹沱一片冰。
铜柱高标险塞垣,南蛮不及犯中原。
功成自合分茅土,何事翻衔薏苡冤。
烈火西焚魏帝旗,周郎开国虎争时。
交兵不暇挥长剑,已挫英雄百万师。
休论吊汉君臣事,再表忠魂诉怨词。
不题唐营奏凯,话说漳南二将回营,见苏定方,常克新说:“总兵大人!末将交战之顷,只见空中有一神人,带领阴兵,神号鬼啸,杀将下来,我兵自乱,折了一支人马!”苏定方大恼道:“我久历战场,哪有这等邪事?本是自存畏怯,岂能鼓士卒之勇!我明日亲自领兵,看有甚么神将!”到了次日,定方全副披挂,威风凛凛,杀气昂昂,跨下金睛斑豹马,手提钢铁锉龙刀,领兵拥出军门挑战。巡哨马报入唐营,茂功说:“主公!今日着殷开山领兵,臣等保驾督阵。如有阴兵,主公就得见了。”殷开山全装披挂,领一支兵出营,跃马当先,擎刀交战。
二将阵前发怒,三军乍遇交锋。各施武艺逞英雄,拼命捐躯出众。斧砍刀钐似雪,刀挥斧疾如风。纷纷大杀战场中,空内阴兵又涌。
只听得定方后哨,众军士喊叫:“又有神兵杀下来了!”苏定方回头一看,果然正西上,有一员白袍素甲神将,带领阴兵,神号鬼啸,杀将下来。定方拨转马就走。唐将把漳南人马,又杀一阵。殷开山急进中哨,报知秦王。秦王说:“我因看汉将刀法精熟,不曾见有阴兵!”问殷开山:“你曾见么?”殷开山说:“只听得他那里阵上喧嚷,我这里没人见!”正说之间,只见阴云四起,冷气侵人。茂功说:“主公!阴兵到了!众将都退后哨,止留秦将军、敬德在此保驾!”
杀败定方逃命去,不知助阵是何神。
多言小将罗成死,敢是东方屈死臣。
叔宝秦王观仔细,尉迟马上验虚真。
君臣四面凝眸看,两面旗开闪过人。
玉罄明盔头上戴,缨飘一簇锦团新。
体挂白罗袍一领,身穿银甲砌鱼鳞。
袋内弓弯秋月样,壶中箭插皂雕翎。
腕悬铁筒浑如蟒,手执长枪皎似银。
弃镫离鞍飞下马,躬身参拜二储君。
阴帅腮边流痛泪,英魂口内吐衷情:“我王龙耳听臣诉,玉叶英齐太不仁。自从随驾边庭上,五次三番要斩臣。多感众官相劝勉,又施毒计害残生。
拣成十恶红沙日,特遣微臣去战征。
岂料漳南多诡计,数番诈败赚吾军。
周希坡下军屯阵,误入天罗地网门。
当时遂了英齐意,不发明桥救应兵。
拼命当先追汉将,枪筒横冲饿虎群。
连败刘朝十八阵,临河耀武要交争。
不防陷在淤泥内,闪过漳南数万军。
放箭七枝伤汉将,恨难插翅望空腾。
汉兵乱放雕翎箭,独手难遮丧了魂。
一自投唐逢圣主,未曾保驾立功勋。
在生多受唐朝禄,死后阴魂报主恩。
殿下高抬明镜照,鉴察衔冤负屈臣。
敬德皇兄咸在此,相烦传语我家门!”
言罢众官才肯信,军前罗将显灵英。
尉迟打动深乌马,手举钢鞭怒发狠。
望空一打随风散,鬼将神兵杳没形。
不知士信归何处,哭杀秦王雨泪倾!
秦王说:“勇夫!我正要问他端的,你怎么就打散了?”敬德说:“既死就罢,鬼魂不必与他多说!”茂功说:“殿下!要见罗成不难,就在前面!”纵马加鞭,直至周希坡,见罗成连人和马,陷在淤泥内,尸首端然坐在马上。秦王即令军士,把罗成尸首抬上岸来。军士们下水去抬,二十个人也抬不动,三十个也抬不动,便是五十军也抬不动。秦王说:“众军士且回避,罗成在唐朝有功,不曾受享富贵,待我拜谢阴灵!”
款款舒腰前下拜,高声痛哭唤灵魂。
一拜起来重又拜,躬身施礼复躬身。
拜下好如龙探爪,起来一似虎腾云。
须臾八拜平身罢,那将军两脚腾空落在尘!
众军士把罗成尸首抬上岸来,秦王分付:去了浑身箭杆,香汤沐浴,换过衣衾数袭,取一具棺木,以礼殡殓,随着唐俭带半千军士,护送罗成棺木,回京安葬,奏上朝廷。可怜罗成争功阵亡!有一子罗通,年方三岁,系功臣之后,月给俸米恩养。唐俭领了令旨,送棺木回朝不题。
话说秦王又令起造祠堂,取石镌碑,岁时享祀。茂功说:“主公不可造次!不出二十年,罗成要转世为臣,保驾殿下。若建祠立碑,就不能出世了。”秦王说:“这等停止立庙,止备礼仪祭祀!”传令收拾人马回营。
且说苏定方兵败,单骑回营,入中军帐坐下。正发放军情,哨马来报:“五镇诸侯人马到了!”定方带领将佐,迎接进中军帐,施礼坐下,把人马屯作五营。定方说:“有劳列位大王,鞍马风霜!”分付排筵宴,接待五王。宰杀牛马,犒劳军士。却早樵檐歌昏归野径,渔舟唱晚集沙汀。次日,定方升帐,众将俱进中军聚议。定方说:“取威定伯,全在今日交兵!烦列位大王,用心竭力,共取江山,均同分亨!今日兵分五哨,分布五虎出山五阵,务要与唐家定决雌雄!”淮阳辅公佑领兵,王赛虎为副;庆州杨文干领兵,常克新为副;东王高运成领兵,董康迈为副;静江张大安须兵,王院为副;苏定方自领兵,萧规为副。高雅贤须一支兵游击策应,雄州刘守光殿后督阵。分拨已定,众将全装披挂。
盔缨五色,杂彩袍新。熟铜铁甲,銮带丝绳。长戈利刃,骏马龙鳞。踏碎雷车霹雳鬼,掣开闪电夜叉神!
三声信炮,各领人马出营,列成五方阵,鸣锣擂鼓挑战。唐营巡哨马,报知秦王。秦王问茂功:“今日怎么调兵?”茂功说:“主公!我这里也打发五哨人马迎敌,秦叔宝、裴仁基为副,尉迟恭、侯君集为副,段志玄、薛万澈为副,程咬金、武士护为副,殷开山、马三保为副,臣与众总管保驾督阵,留长孙顺德、高士廉镇守营寨。”调遣完备,众将披挂齐整,领军出营,金鼓齐鸣,摆下两仪阵势,各不通名交战。秦叔宝战定辅公佑,尉迟恭敌着杨文干,程咬金斗着高运成,殷开山迎着张大安,段志玄挡住苏定方。
喧天擂鼓,东洋海滚出春雷;震地锣鸣,昆仑山飞来霹雳。腾腾杀气,遮笼了四面八方;黯黯征云,盘旋着五雷六甲。冷森森兵刃,半空中玉蟒银蛟;寒渗渗干戈,盔顶上风狂雪搅。直杀得白云出洞难归岫,红日撑空不敢移!
众将正战之间,高雅贤催兵往来游击。秦王说:“这贼轻自出阵,谁去擒拿?”言未绝,王当仁擎刀,一骑马赶上挡住,喝一声:“督阵官休走!”抡刀劈去,高雅贤掣刀就迎。战有十余合,不分胜败。唐阵上长孙无忌,撩斜一骑马,抡刀飞滚进来,手起刀落,只见:银盔倒罩,一轮明月坠尘埃;靴靿腾空,两片乌云飞草莽。大喝一声,把高雅贤砍于马下。长孙无忌献了首级,复回本阵。
秦王问茂功:“那阵后帅旗下料阵的黑脸大汉,是什么人?”茂功说:“是雄州燕王刘守光!”秦王问说:“我如今待暗算他,可去得么?”茂功说:“主公去得!”秦王纵马,跑出本阵,趱步近前,忙向飞鱼袋口取弓,走兽壶中拔箭。扯满弓,一箭射去,正中燕王面门,兜脑背后透出狼牙箭,两脚蹬空,跌下马来。秦王射死了刘守光,他那里后哨军就乱了。战场中将官慌慌张张,拨转马乱逃,被唐将奋勇一齐赶上。秦叔宝简打辅公佑,裴仁基刀砍王赛虎,尉迟恭鞭击杨文干,侯君集枪刺常克新,程咬金斧劈高运成,武士护又刺董康迈,殷开山斧砍张大安,马三保箭射王院,薛万澈刀砍萧规,单走了苏定方。四下里兵势连天,围裹将来,砍倒帅旗混杀。只见:人头落地如瓜滚,鲜血盈郊似水倾。大战一阵,剿灭五路诸侯,众将收拾人马,簇拥秦王回营。进中军帐坐下,众将都来献功。
茂功说:“今日取胜,若不是主公一箭射死燕王,你众将还未能立功!”叔宝说:“军师!果然是殿下洪福,一箭成功!”秦王分付记功官书写众将功劳,犒赏已毕。茂功说:“主公!不要迟延,趁他势败,黑闼止仗苏定方,并五郡人马,今已杀败,止有定方决逃回漳南。如今乘势把人马趱上漳南!”号令一传,六军起寨,人马云飞雾卷,旌旗电闪星驰。趱行不题。
且说苏定方止剩一人一马,径回漳南洛州,来至朝前下马。汉东王视朝,官校来奏:“有总兵官苏定方等旨!”“宣至宝殿!”朝见已毕,汉东王问说:“苏将军!伐唐胜负如何?”定方奏说:“臣该万死!起兵时,托主公洪福,尽复了旧日山河。次后来,天数不常,人马尽被唐家废了,五镇诸侯,一网皆休!”汉东王见说大惊:“如今驾前止有三千护驾军,况粮草空乏,倘若唐军乘虚直捣,将何御敌?”言未绝,各门头目来报:“有唐朝大队人马,临城下寨!”刘黑闼见报,魂散魄消,问苏定方:“唐军临城,如何是好?”定方说:“以臣愚论,我主可迁都饶州,避其锋锐,分兵一千与臣,在此死守洛州城池。主公今晚暗地出城,径上饶州,招集义勇,再整精兵,打发粮草来接应,待臣御敌,力图恢复!”汉东王准奏。一面收拾金枝玉叶,六院三宫,带二千护卫亲军,到了二更时分,开了洛州城门,人尽衔枚,马皆勒口,径往饶州躲避。有唐营哨马,飞报秦王知道。茂功说:“兵贵神速,不宜迟缓!着尉迟恭、程咬金、殷开山、段志玄领一万人马,围住洛州城;主公亲统大兵,连夜追剿!”军行流水,马走云飞。直追至饶州城,刘黑闼一面才进得城,却好秦王军到。分拨人马围城,鸣锣擂鼓,呐喊摇旗。
话说饶州刺吏诸葛德威,闻报唐兵围城,心下踌躇:“唐家本是真命天子,因苏定方勉强扶刘,以此又延二载。我夜来仰观乾象,黑闼气数已终。自古说,顺天者存,逆天者亡。不如擒了黑闼,归降唐朝,以救一郡生民之命!”德威连忙披挂,带了家兵,径进帅府,擒住黑闼,安抚军士。把黑闼绳缠绑,开了饶州城,径至军门,献馘投降。香花结彩,鼓乐銮驾。迎接秦王入城,帅府坐下。朝贺已毕,秦王传令:“分付刀斧手,把黑闼斩首辕门!”不多时,献上首级,秦王就令在饶州夸令。封点仓库,挂榜安民,改换大唐旗号。秦王又着诸葛德威暂署饶州事,待申奏朝廷,别换文凭授职。德威叩头谢恩,奏说:“殿下!今黑闼既诛,地方俱已宁谧,止有苏定方见居洛州。此人文武兼备,事母至孝,家属见在卫州。殿下差人先系其母,不劳兵刃,定方决然归降,庶不失一员名将,于国有益!”茂功说:“主公!趱人马到卫州,先拿他家属去!”秦王传令起兵。定成捉虎擒龙计,布就羁贤锁将谋!黑闼称王甫二春,饶州兵败竟亡身。
恃强空与唐家战,自古山河属圣君。
第五十二回 识天时贤母训子 全孝道义士降唐
诗:皇皇书剑欲何成,绿帙丹经学养生。
沙雨丝丝引愁绪,寒蓬莽莽迭孤征。
湖天白雨波心起,海寺红楼木未明。
端坐独持千古意,萧条忽忆谢宣城。
涌座槐阴青障天,南山雨脚北山悬。
临川不废斋中读,辋水真从屋下穿。
文簟香床供卧病,黄鹏石壁梦游仙。
风花长夏无机事,自汲丹沙弄井泉。
大布新裁野服宽,尚方遥念菊衣单。
九华掩映有奇色,空翠冥濛生昼寒。
霜露中原秋黯黯,鱼龙平海夕滂滂。
揭来久负东篱醉,多病心情太懒残。
杨柳池塘系彩舟,春风久负少年留。
故人回首谁青眼,世事伤心自白头。
寒暑频催陵谷变,江山不尽古今愁。
相从记得经行处,花满清溪月满楼。
诗咏闲情多感慨,传谈往事见兴衰。
且说秦王行军,哨马来报:“卫州城到了!”茂功说:“主公!把人马权屯营在此,待臣自去叫门。”那茂功一骑马,来到卫州城下,高叫:“巡城军士!快报守城官知道,说我徐茂功在此,要见大人说话!”卫州太守孔德超正坐堂上,军士报道:“有徐茂功要见大人说话!”孔德超分付开城接进来,迎接茂功进府。孔德超整冠束带,相见施礼,分宾坐下。茂功说:“故友间阔多年,久失奉候!”孔德超说:“徐大人!果然别久情悬,今日幸喜光降,从何处而来?”茂功说:“小弟随唐朝二殿下秦王征讨漳南,败去五郡人马。刘黑闼败走饶州,被擒斩首。今兴师到此,恐玉石同焚,某思与兄当日同窗习肄,不忍加兵,故不避斧钺,特来请见。若肯归降唐主,永保禄位,惟高明察之!”孔德超说:“蒙大人面临指教,下官敢不奉命归降?”分付备马接驾。香花彩亭,筝■细乐,与茂功并马出城,诣军门迎接秦王。秦王进城,帅府坐下。孔德超朝贺一十二拜,三声千秋,献上户口地理文册,计见仓库钱粮。秦王传令安抚军民,扯起大唐旗号。秦王即唤孔德超分付道:“闻得苏定方家属见在城内,今着你去,便要尽数拿来!”孔德超说:“殿下拿他一家人口容易,只恐惊惶他老母!”秦王问:“他母亲多大年纪?”孔德超说:“九旬以上!其母大贤,闻知屡劝定方归顺殿下,其子不从,蹉跎至今。”秦王说:“既是这等,你去以礼请来见我,不可惊恐!”孔德超说,“不须分付!”出了帅府,上马扳鞍,径到苏定方门首下马,说与家童:“里面报老夫人知道,说孔太守在此请见!”家童忙进里面报老夫人说:“有本州孔大守在外请见!”那老夫人连忙趱出厅前。看那苏母,颜如玉润,发似银丝,一生内行谨三从,半世闺仪全四德。持身节操,应门无五尺之童;训子勤劬,继业有十分之范。仿佛伊川母,依稀孟母贤。来到厅前,见了太守,施礼已毕。孔德超说:“有唐朝二殿下秦王,领大队人马,到城下招安。况汉东王兵败身死,下官恐万民蒙难,只得开门投降。今殿下闻知老夫人贤德,特差下官来请相见。”夫人说:“孩儿定方,不曾投降唐朝,妾系有罪之人,不好擅自朝见!”孔德超回说:“不妨!殿下爱贤好德之君,老夫人若肯去,谅不轻慢。”夫人分付家童,打点小轿。孔德超先回帅府,禀复秦王。
不多时,老夫人来至帅府门首下轿,行进厅前,朝贺秦王。秦王分付近侍宫官,扶起赐坐。苏母说:“孩儿定方未得归顺殿下,妾身罪不容诛,望殿下宽恩!”秦王说:“今请老安人,别无话说,止要招安苏定方,免动干戈、生民受害!”苏母说:“妾久慕大唐明圣之君,每劝吾儿归降,孩儿因汉东王待以国士,所以未从训令,不知今在何处?”秦王说:“见今已调遣人马,把他困在洛州。”苏母说:“如今把人马暂取回来,临行时,着人叫谕定方知道,‘黑闼已被擒斩,你怎么还不降唐?我上卫州拿你家属去也!’孩儿若听见拿家属,决舍不得老身,必然自来。等定方来到之时,妾身自有话说,管取归顺殿下!”秦王道:“说得是!”差梁建方:“你到洛州把人马取回,临行可将要拿他家属之言,叫谕苏定方知道。”梁建方答:“臣知道了!”出了帅府,一骑马趱出卫州,径来到洛州城。大军营内,见了尉迟众将施礼坐下,梁建方把话说了一遍。尉迟传令起军,把人马趱离洛州。分付军士,绕州城高叫:“苏定方!那刘黑闼在饶州已被擒戮,你守孤城何干?快早降唐,兵到卫州先拿你的家小去也!”那定方在城楼上听见要拿他的家小,心中自想:“去不打紧,恐老母受惊不安。倘有不测,吾不孝之罪何逃千经万典,孝义为先,羔羊跪乳,慈乌反哺,为人子岂可不如禽兽?我如今顾不得城池,先要取救母亲去也!”连忙披挂,上马出城,暗暗随着唐朝人马,同上卫州。
话不絮繁,尉迟恭等来到卫州,把人马趱进演武场屯下,众将径到帅府参见秦王。话说苏定方观见唐朝人马,都进了卫州,心下惊慌:“呀!卫州也被唐家占了!”一骑马趱至城下,应声高叫:“唐朝将士,若拿了我家小,只还了我的老母罢!”军士报与秦王知道。秦王问茂功:“定方已至城下,如今怎么招安?”茂功说:“把苏母剑枷上城,叫与定方知道,‘你的母亲剑枷在身,如肯归降,留你母子团圆;若不投顺,即时斩你母亲!’苏定方如果全孝,必然便降顺了。”秦王即唤孔德超请苏母来。不多时,苏母来至帅府,参见秦王。秦王说:“老安人,你孩儿已在城下,如今欲将老安人剑枷上城,招安定方,只是吾心不安!”苏母说:“不妨,事抛正该如此。”秦王即差马三保、段志玄、殷开山、刘弘基、贾闰甫、柳周臣众将,押解苏母上城。众将戎装,拥着苏母,齐吆喝:“苏定方!你的母亲剑枷在此,你如肯投降,留你母子同享富贵;如不投降,就将你母亲斩首!”苏母说:“孩儿!你近前来,不久我就要受死也!”定方说:“母亲!怕有旁弓冷箭,不好近前!”苏母说:“孩儿!唐朝仁德之君,有甚旁弓冷箭?不必多疑,你近前来!”那定方一骑马,来到城下叫:“母亲有甚话,说与孩儿知道?”苏母临城倾两泪,对儿苦痛说原因:“自幼命孤亡你父,亏娘抚养得成人。年方七岁攻书史,兼习兵韬习战文。才通文武王知重,得与朝中做宰臣。
一自夏王抛社稷,又扶黑闼掌乾坤。
成为世主亡为寇,二载刘王伯业沉。
社稷总归唐帝王,逆天亡命顺天存。
你今当念勤劬母,延我残年报大恩。
况且良臣应择主,孝全便是尽忠人。
若还不肯归唐帝,母死单闰不孝名!”
说罢定方飞下马,抛戈拜倒在埃尘:“王行海量饶臣母。情愿降唐佐圣君!”
众将说:“你既愿降,须卸了甲!”定方连忙脱卸盔甲,亵衣小帽,行进城来,直至帅府。旗牌官报进厅前,朝贺秦王,叩头已毕。秦王分付:“把苏母送回宅去,待回朝奏过父皇封赠。孔德超留守卫州,俟别换文凭,当驾谢恩。”秦王一面差旗牌官,到河间府请英、齐二王,同班师回朝。六军行古道,万马走征途。有日兵至长安大国,把人马各散回营,三位殿下各回府安歇。次日,高祖设朝。秦王领着出征将士,一齐朝贺。
四更罢五更初金鸡报晓,见扶桑天渐曙捧出红轮。
金阙里晓钟鸣开通万户,玉阶前仙仗列簇拥千臣。
陈剑佩锦花迎残星乍落,动涟旗宫柳拂瑞露初凝。
昭阳殿恰堪观双飞舞燕,建章宫还爱听百啭流莺。
御座侧掌扇开云移雉尾,宝栏边珠帘卷香袅炉薰。
执象简披紫袍扬尘共拜,左文官右武将万岁齐声。
百官朝贺已毕,秦王出班叩头奏说:“臣托父皇齐天之福,中山府、漳南郡等处刀兵,俱已宁静。今中山府薛世雄、薛万江、薛万湖、薛万澄、薛万澈父子五人,并漳南苏定方,都投降军门。”高祖传旨:“宣世雄父子入朝!”世雄等临驾叩头,各封官职。秦王奏说:“薛万澈沧、兖二州有功,世民曾许御妹翠屏公主,招为驸马。”高祖观薛万澈,好一员将官!面如冠玉,虎背熊腰,心中大喜:“准吾儿所奏!”薛万澈等叩头谢恩。那苏定方俯伏殿下,秦王说:“这是漳南苏定方,文武兼全,事母至孝。其母大贤,训子归降。”高祖赐金花彩缎,官封正总管,封苏母为宣国夫人。定方叩头谢恩。秦王又奏:“有卫州孔德超、饶州诸葛威,暂为留守,乞赐文凭。罗成阵亡,合宜给粮,膳其妻子。待其子长大,袭父之职。”高祖准奏,俱着该部奉行。高祖把出征将士,照名敕赐金银彩缎,六军俱犒赏钱帛。颁赏已毕,传旨大排筵宴。一则庆赏功臣,二则招薛万澈为驸马。霎时间,筵宴完备。
金殿上排筵列彩,玉炉中爇麝焚沉。驼峰熊掌,炮凤烹龙。香馥馥玉瓯浮雪蕊,碧澄澄金斝泛犁花。一派箫韶空内下,两行翠袖洞天来。
筵宴已毕,众官临驾谢恩。高祖散了文武。正是:凤楼传紫诏,金殿受皇恩。屏开金孔雀,褥隐绣芙蓉。
门阑多喜气,女婿近乘龙。
第五十三回 英齐练马咬秦王 敬德保驾救真主
诗:云霄万里羡冥鸿,曾为储皇出汉宫。数着残棋犹未了,五陵松柏已秋风。——四皓
一剑西风快远游,朗然吟破洞庭秋。玉书授得天家秘,羞与元和进士流。——洞宾
汉祚中兴竟灭新,云台勋业耸嶙峋。英雄尽入丹青手,难见羊裘把钓人。——子陵
抽却朝簪别汉家,赤松相候在烟霞。如今悟得全身计,不似从前博浪家。——子房
谤歌汉代忠贤实行,且看唐家骨肉机谋。
朝来暮去,月趱时催。眼看紫燕辞巢,又见宾鸿寄柬。话说英、齐二王,一日朝散,同至东府殿上坐下。齐王说:“大哥!自从秦王征中山府回来,他麾下官将,比前越发放肆无惮,皆是秦王怙宠使然。我们如今定一计策,先了当秦王,教那干人施展不成。当初秦王曾送狻猊马与大哥,如今不要把那马养在别处,养在后花园中,饿上他几日。一面扎缚下一个草人,以秦王一般长大,三山帽淡红袍,像秦王打扮,装上一肚草料,放在百花亭下。你我站在两边,使一人指引到草人跟前。那马又饥又渴,闻得料香,一口拉下,吃一个大饱。第二次又照前准备,把马演熟之时,你我却置酒请秦王洗尘。停会请他进来看花园,却把马牵将进来。那时节,马只道是前草料,咬死秦王,罪不在你我之事。你我二人,岂不安如磐石?”建成说:“三弟!此计大妙!”计议已定,齐王起身,辞别了英王回府去。建成分付家童,依着齐王设计。不过三五次,那马也不要人指引,闻得料香,看着穿红袍的,一口拉下去便咬。英、齐二王看马演得极熟,有不胜之喜。
一日高祖临朝,闪过英、齐二王奏说:“自从秦王奏凯回朝,不曾请他洗尘。今我二人聊置杯酒,请秦王叙阔,特奏闻我主!”高祖宣世民近前说:“吾儿!你大哥、三弟请你,可去游玩一日。”秦王与英、齐二王,辞别高祖,同出朝门上马。高祖退朝,散了文武。茂功说:“敬德!主公有难,快去保驾!”敬德心下想:“他两个又不知弄什么圈套,我只是紧随着主公就罢!”兄弟三人,来至东府下马,进入后殿。齐王分付把门官校:“一应闲杂人等,不许放进。但有天策府将官,止在二门外伺候,另有酒席。”敬德跟着秦王,同进里面。齐王说:“敬德!外面有你将官酒席,不必进来!”敬德说:“殿下!武德四年,奉朝廷旨意,封臣是保驾官,不管出外在家,要臣保驾,不敢擅违上命!”
且说三王来至后殿坐下,筵席俱已完备。三位皇子传杯弄斝,论古谈今。饮宴多时,秦王说:“大哥!我的酒够了,告辞罢。”建成说:“我与你会少离多,古人云,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今日正要尽兴消遣,如何就辞?”齐王说:“大哥!自古道,有花方饮酒,无月不登楼。二哥爱的是名花,我们同到园中,耍一耍如何?”英王分付内监打扫花园。三人起身离座,同进花园。尉迟不离左右,随着秦王。齐王说:“敬德!我们花园中去,你来怎么?”敬德说:“御园难得见的,今日幸遇保驾,与民同乐片时!”行至花园,果然仙景!亭台掩映,池沼交流。荫荫绿树间红花,郁郁青松连锦卉。峰峦重叠,分来地脉碧玲珑;石洞萦回,移却蓬菜青窈窕。杰间层轩方外景,奇葩异草四时春。
三位皇子正在百花亭赏心乐事,那马饿得慌,听见人言,嘶上一声。秦王问:“怎么这里有马嘶?”建成说:“蒙二弟送的狻猊马,不敢放在马厩,素所珍爱,养在此间。”秦王问:“比前好看些么?”建成说:“比前不同!”秦王说:“带过来我看一看!”英王分付:“带马进来!”官校把马放到亭前。那马光睁双眼,只看着穿红袍的,四蹄双举,跑近前来,把秦王淡红袍一口拉住,直扯下百花亭去。吓得秦王挣躲不及,当被尉迟恭手起一鞭,把马打死在地。连忙扶起秦王,说道:“主公受惊!险些儿失误大事!”建成说:“三弟!是你没主意,本等饮酒取乐便罢,你务要看花园,教二哥受这场惊恐!”齐王说:“大哥!你好古怪!养马有厩,怎么养在花园里边?”二人假意互相推调。尉迟恭保秦王别了英、齐二王,径回天策府去。
建成说:“三弟!谋事又不成,反被他人识破,把一匹好马又坏了!”
齐王说:“大哥不妨,我那里也有一匹好马,消停数日,别定一计,务要了当秦王!”齐王辞别英王回府。到次日,齐王唤乔公山分付,附耳低言。乔公山说:“臣领计了!”连忙准备,把数十个长针扎做一把。上一遭马,把后臀上戳上几针;上两遭戳两遭,上三次戳三次,数日之间,把马演得性如烈火,但听得人脚步响,只道又拿针来戳他,望半空中跳跃起来,唬得人不敢近前。乔公山报知齐王:“主公!马已演熟!”一日,齐王来至东府见英王,施礼已毕。齐王说:“大哥!我有一计,明日奏知父皇,请秦王到郭外打围,闲耍一日。我准备下一匹马,性如烈火,见人就平地撺起来。到其间哄秦王骑上,等他跑落巉岩阔涧之处,如跌死秦王,亦非你我之罪!”建成说:“既有此谋,明日你我早奏朝廷。”
阳悄阴又长,暮去趱朝来。次日黎明,高祖设朝。英、齐二王叩头说:“臣今日欲邀二哥同往郊外打围,闲耍一日,特奏父皇!”高祖说:“你三兄弟本源一脉,正该如此!”宣敬德保驾。三位皇子辞别高祖,出朝上马。怎见得?打围果然齐整!
打围耀武,采猎扬威。英齐太子跨金鞍,西府秦王骑玉勒。一队队喧天鼙鼓,一层层耀日旌旗。人人俊丽,卷檐毡笠撒红缨;个个英雄,绕袖花袍拴锦带。飞鱼袋内,都弯着鹊桦实雕弓;走兽壶中,尽插满凤羽金镵箭。牵的是赶獐黄犬,驾的是逐兔苍鹰。手擎着满耩英气搏禽鹘,肩背的万里雄威攫兽雕。
三位皇子摇鞭跳镫,并马而行,来至郊外。只见前面两个军校,牵着一匹高大紫骝马。秦王问:“前面哪里这匹好马?”齐王说:“是我家里的。”秦王问说:“中骑么?”齐王说:“二哥!此马性烈,不中骑的!”建成说:“三弟!你差了,二哥开得好硬弓,骑得好烈马。他是惯骑战马之人,怎比你我无用之辈?”秦王说:“带过来!”齐王说:“二哥!果不好骑得!”秦王说:“不妨!带来我骑!”着军校牵过来。秦王骑上马,只见乔公山把马尾一掀,那马只道又把针来戳他,半空中狂将起来,如电闪星驰,往前乱跑了去。秦王降伏不住,任他跑去。敬德一见大惊,连忙骑马,跟着秦王同跑,直跑到巉岩阔涧,果然好险!
怪石巉峦似剑峰,涧深溪阔渺茫中。
巅危自少樵人迹,险峻维容乌鹊通!
那马跑至涧边,正要跳,被敬德赶上,舒过手,把秦王一把攥住,提过马来,吓得秦王魂不附体。那马踊身一跳,响亮一声,跌死涧中。齐王说:“大哥!我道此马性烈,本不中骑,你说二哥会骑战马,却教二哥受惊!”建成说:“这等烈马,牵出来做什么?”齐王说:“因今日打围,所以带出来。这都是敬德之过,等那马自走,还肯住脚,因敬德一骑马在后追赶,那马慌了越跑,以至如此!坏了我马也罢,不该把二哥攥住,有失君臣之礼!”喝锦衣武士:“把敬德锁回,同朝见驾!”
三位储君径进东华门长朝宝殿,见了高祖。齐王说:“父皇!臣与二哥到郊外打围,臣有一匹马性烈,本不中骑,二哥要骑。着那马自走也罢,不料敬德在后追赶,直至巅岩阔涧去处,尉迟恭把二哥一手攥住,提过鞍桥,殊失君臣之体!锁尉迟回朝,见主发落!”高祖问敬德:“你怎么说?”尉迟说:“万岁!三殿下有一匹马,二殿下要骑,三殿下说此马性烈不中骑,大殿下说骑得,哄主公骑上马。不知什么缘故,乔公山把马尾只一掀,那马望空撺狂起来。主公降伏不住,随他跑去。臣恐有误大事,一骑马随着主公同走。跑到巉岩阔涧之处,那马就往涧内跳去,若不是臣扯住,主公就丧了命!”高祖说:“如此,尉迟有功无罪,照旧保驾,回天策府去。留英、齐二王在侧。”散了文武出朝,宣建成元吉近驾。高祖说:“当初隋朝只让位与世民,不曾让位与我。因世民让父登基,让兄东宫守阙;又是他东荡西除,南征北讨,你我都安享富贵。怎么还不想同胞共乳之情,常怀不足之意,屡次倾陷,于心何忍?”英、齐二王叩头说:“臣怎么敢?决无别情!”高祖说:“既无别情,你二人对天罚誓!”建成双手加额,朝着上苍,口内宣言:“青湛湛阳府高天,绿沉沉阴司后土,我建成若有害世民之心,久后死在秦叔宝箭下!”齐王思想:“大哥会罚誓!你是守阙太子,叔宝是你我之臣,他怎敢犯上?”料然不死他箭下!我也学大哥罚一誓儿。”齐王拱手说道:“皇天后土,鉴察分明,我元吉若有害二哥之心,久后死在尉迟恭箭下!”高祖说:“是了!你二人回去,百凡修省!”
英、齐二王出了朝门上马,一路交头接耳。齐王说:“大哥!你也坏了一匹好马,我也坏了一匹好马,只受敬德那贼的亏!若无敬德保驾,要害秦王,反掌之间。明日待我别定一计,先坏了敬德这贼,后害秦王容易!”二王相别,各回府去。正是: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月如电!何事英齐设计深?不将今古细搜寻!
禁门蹀血身先死,应悔当初错用心!
第五十四回 元吉披麻拷敬德 秦王设计救尉迟
诗:象床筠簟碧纱笼,二八佳人睡正浓。
半抹晓烟含芍药,一泓秋水浸芙蓉。
神游蓬岛三千里,梦绕巫山十二峰。
谁把棋声惊觉后,起来香汗湿酥胸。——春睡美人蹴鞠当场对处圆,香风吹下玉天仙。
汗沾粉面花含露,尘染蛾眉柳带烟。
翠袖低垂藏玉笋,绛裙斜曳露金莲。
几回踢罢娇无力,笑杀长安美少年。——蹴鞠美人美人诗咏闲风月,唐传词开识险邪。
且说齐王再至东府见英王,进入阁子内坐下。齐王说:“思得一条计,特与大哥商议,不知你这里可有个中用的家将么?”建成说:“三弟!你要他何用?”齐王说:“我有一口金镶玉靶青锋剑,要一个假装朔州人氏,去卖与敬德,要他一千贯钱,就得他五百文也罢。待卖与他了,我这里别差一个人,去唤他来比看,哄得尉迟进府,就把他拿住,要问他带剑入府谋刺之罪。那时节害了他性命,任你我施行!”英王说:“好计!”英王说:“我有一家将,其人中用。”齐王说:“着他出来,听我分付。”英王唤于文宝来至阁前,参见齐王。齐王说:“于文宝,大殿下说你伶俐,可替我干一件紧要的事。事成之后,重重赏你!”把卖剑的事,说与文宝。藏了宝剑,拴束停当,径来至尉迟门首,说与把门人:“你替我里面通报一声,说有乡亲相访。”门上人进府报知尉迟,尉迟说:“着进来!”文宝进入前厅,见了尉迟,通了乡贯,施礼已毕。尉迟问:“足下来此何干?”文宝说:“将军!下官因上司差来公干,途中缺欠盘费,止存一口祖遗宝剑,料无识者,特来献与将军,卖几贯钱做路费回去。”尉迟说:“取剑来我看!”文宝将剑递与尉迟,尉迟接剑在手,翻复看了一回,果然好剑!
锻就齐金楚铁,制成龙藻龟文。倚天羡三尺青萍,跃水夸七星紫电。光芒出匣惊神鬼,瑞焰凌空贯斗牛。
尉迟问:“你这剑要多少钱?”于文宝说:“祖遗之物,价值千贯。今遇穷途尴尬,但凭将军所赐。”尉迟说:“止值三百贯,因你客边,与五百贯钱。”于文宝说:“多感乡尊大德!”尉迟分付家童:“进内取五百贯钱与他,待一餐酒饭。”于文宝得了钱,拜谢尉迟出府,悄悄地径回东府,见英、齐二王,把卖剑事一一启复。齐王大喜,说:“于文宝,明日大殿下登位之日,尽有你的富贵!”又说:“明日差一个金牌舍人,到尉迟家里,只说东府殿下闻知你买得一口好剑,殿下也有口好剑,着你拿来比一比看。他决然拿来,待他进了府,就好安排他!”说话间天色已晚,鸦衔瞑色投林树,萤曳流光入草堂。英王排宴款待,分付近侍收拾书院,留三殿下安歇,抵足而眠。次日早晨,齐王令府内家将官校,俱埋伏在东府,分付管门军校:“待尉迟恭进了府,把殿门就关锁,不要放他出来!”一面差一个金牌舍人,附耳低言分付。金牌舍人说:“领旨!”趱离东府,径来至尉迟门首,说与军士:“你进去报说,东府金牌官在此?”军士报知尉迟,叫请进来。进入厅前,相见施礼。金牌舍人说:“东府殿下闻知将军买得一口好剑,殿下也有一口好剑,要比一比看,特差我请将军同到府走一遭。”尉迟是个刚直之人,也不推辞,连忙入内取了剑,同金牌舍人来至东府,直至殿前。舍人说:“将军在此等候,我进去通报。”舍人进里面一会,只见英王在左边廊下,踱将出来;齐王在右边廊下,踱将出来,问尉迟:“你在此做什么?”敬德连忙跪下,口称:“殿下!适蒙令旨召臣比剑,官校与臣同进府中,着臣在此伺候!”英王说:“拿剑来我看!”尉迟递上,英王接剑在手,口内说:“我府中岂没有好剑,却来取你的看?分明调谎!”尉迟恭说:“臣怎敢虚诳!见有金牌官校同臣进府,往里走去。”英王说:“可叫众官校出来,认哪一个来唤你!”只见两府将校,齐拥出来。齐王问:“尉迟!你认哪一个是?”尉迟看罢,说:“俱不是!”齐王说:“你这贼!你本等要行刺二王,故意巧言遮饰!”喝声:“拿下!”众将一齐动手,把敬德绑下,劈胸揪倒!当厅选下黄荆棍,上去梢来下整根。
两头验来无大小,中间粗细一般匀。
阃打百千王下令,贼臣带剑杀何人?
齐王说:“你这贼臣,快招认情罪,带剑进府,杀哪一个?”尉迟恭说:“分明殿下令旨,差官校取剑比看,同臣进府,并无杀害之心,虚情难认!”齐王说:“既不招,再打!”又是四十大棍。分付军校,把他锁禁后园,待奏过朝廷,再行区处。
次日,高祖设朝,闪过英、齐二王,叩头奏说:“昨日晚间,有尉迟恭带剑擅入王府,造意谋害,臣特奏闻!”高祖说:“吾儿!那敬德是直性之人,料无别意。况屡有大功,止可从轻发落。”二王听说大喜,辞高祖出朝。齐王说:“大哥!朝廷教你我从轻发落,消停煅炼此贼!”英、齐二王来到东府前殿坐下,分付官校,把油熬滚一锅,取黄麻鱼胶,放在油内,炸烂了,叫军士带尉迟恭过来。齐王说:“你招认杀害哪位皇子,免受刑法!”敬德口称:“冤屈!殿下明旨呼唤小臣,并无谋害情由!”齐王分付军校,将油内炸的胶麻,捞一块起来,搭在尉迟脊上,间一会搭一块,把尉迟脊背上、两腿,砌紧胶麻,分付抬放西廊。再停一个时辰,把尉迟抬过来又问。敬德说:“宁可杀了小臣,决不虚认!”英、齐二王分付:“把胶麻揭下来!”起初时热的,次后是冷的,连皮带肉都揭下了,把敬德满身揭得稀烂。齐王说:“且把这厮锁禁后园,消停再问。一日只与他一餐粗饭!”
话说李勣闻知敬德被陷,连忙来到天策府,见了秦王,将英、齐二王陷害敬德的事,细奏一遍。秦王大惊,问茂功:“怎生取救?”茂功说:“明日可差报马飞报朝廷,报延安郡梁师都改年建号称帝起兵。主公须奏请征讨,只说缺前部先锋将官,急宣尉迟,庶保无虞!”秦王准奏,茂功辞别出府,一壁厢秦王分付下报马。
次日,高祖设朝,值门官奏:“有报马等旨!”“宣至金銮殿!”高祖问:“哪里来的报马?”奏说:“臣是潼关盛彦师差来!今有延安梁师都称帝起兵,侵犯边境,特此奏闻圣上,伏乞发兵征讨!”高祖问:“两班文武,准领军征伐延安?”秦王出班奏道:“臣下延安征讨,只缺前部先锋将。”高祖问:“缺哪一员将官?”秦王说:“缺尉迟恭!”高祖问:“敬德哪里去了?”秦王说,“见被监禁在东府!”高祖说:“英、齐二人来奏朕,朕着他从轻发落,怎么还不曾放?”急传旨意,着近臣萧禹带金牌官校:“快到东府取尉迟恭,即赴军门听用!”不多时,把敬德取到驾前。高祖问:“怎么这个模样?”尉迟俯伏殿前道:“臣该万死!臣被齐王披麻拷讯,揭烂皮肉,不能朝拜,伏望宽恩赦宥!”高祖说:“这等狼狈,怎生上阵交锋?”秦王说:“不妨!臣自用医调治。”高祖说:“吾儿攻城掠地,凡百用心,战胜捷音,遣兵驰报!”秦王同敬德辞朝,下演武场整点人马。敬德把英、齐二王屈陷事情,备细启奏。秦王说:“可怜可恨!”急唤随军太医,好生调治,一面另拨船只,载尉迟于路将养,赶延安取齐。
有日,军至延安界口,屯下营寨。已过月余光景,那尉迟满身疮口,俱已平复,精神如旧,气力重添。一日,秦王升中军帐,聚下将佐。秦王说:“梁师都虽守一隅,无侵犯之意,今中原已靖,但卧榻之前,岂容他人鼾睡?兴师到此,必须剿除!今日谁发兵挑战?”敬德说:“臣领兵出阵!”秦王说:“你且多方将养几时!”敬德说:“臣身体痊愈,可以临阵!”连忙全装披挂,领一枝兵出营。来至延安城下,排开阵势,擂鼓鸣锣挑战。延安巡哨马,飞报入梁帝驾前。梁师都大恼,道:“李世民这厮,狂妄大甚!天下十有八九,尚不满意!我这里各守边疆,又不曾出兵侵扰,怎么恃强,擅敢领军犯境!”问众官:“谁领兵迎敌?”闪过左监军石世龙、右监军赵英二将,出班启奏:“臣等发兵交战!”梁师都说:“你二将不可轻敌!”石世龙说:“不须分付!”二将辞驾出朝,全装披挂,跨马擎刀,信炮三声,开放延安城,领兵拥出城来。门旗开处,二将纵马临阵。敬德喝一声:“来将通名!”二将说:“吾乃梁王驾下左右监军石世龙、赵英就是,你通名来!”敬德说:“无名小卒,谁与你通名!”战不上数合,赵英被敬德一鞭打于马下,石世龙大败入城。敬德砍倒帅旗,混杀梁朝人马,收军回营,见秦王献功。秦王大喜,说:“将军辛苦!回后营将养。”分付记功官记了功劳。话说石世龙逃进延安城,奏闻梁帝说:“那唐将骁勇无敌,不肯通名。
臣等交战,力不能胜。赵英阵亡,折了一支人马!”梁师都大恼:“待朕明日亲自出兵!”
次日,梁帝临朝,分付近侍备马,全装披挂。怎生打扮?
带一顶嵌玉金冠,披一领飞龙绣袍,贯一副鱼鳞金甲,系一条狮蛮銮带,穿一双鬃底战靴,擎一柄偃月钢刀,骑一匹黄骠骏马。
带领石世龙、杜宏道、黄全一干武将,二万雄兵,趱出延安城,直至唐营前,擂鼓鸣锣挑战。唐营巡哨马报入中军。茂功说:“他起倾国兵来,正好取他城池!”唤过程咬金、高士廉、侯君集,领一支人马,乘虚直捣,取了他城,附耳低言。众将说:“知道了!”刘弘基、唐俭、张公瑾领一支兵,抄出梁兵阵后埋状,断其归路。尉迟恭、殷开山、长孙顺德、段志玄出兵迎敌。秦叔宝与臣保主公督阵。调拨已毕,众将披挂完备,分头出兵不题。
且说敬德四将,拥奔阵前,各不通名,当场交战:春雷鼙鼓震,海沸骤锣鸣。征云黯黯,云笼獬豸狻猊;战纛飘飘,雾罩奔彪锦豹。一往一来,蛟龙戏水翻波;一撞一冲,猛虎爬山跳涧。
战不数合,敬德举手一鞭,把黄全打于马下。二将见打死黄全,拨马各自逃命,无心恋战,梁兵大乱。殷开山骤马赶上,斧劈杜宏道,长孙顺德刀砍石世龙。砍倒帅旗,混杀梁朝人马。直杀得层层尸首当尘卧,阵阵残红满地飘。大战一场,把人马斩尽,收兵回营。
且说高士廉、侯君集、程咬金拨数支冲锋勇士,架着云梯,直往城上走去。呐一声喊,杀散守城军士,带人马齐拥入城,焚烧宫殿,洗荡皇城。正是:一声炮打开门三军拥进,入延安施掳掠喊杀声频。
若大家若小户忙逃性命,弃家赀抛产业躲难潜身。
马上将执长刀砍开朱户,步随军提阔斧劈碎豪门。
一个个见楼梯纷纷直上,去翻箱并倒笼处处搜寻。
窃钗环包首饰何有遗类?抢珍珠争宝玉半点无存。
出门来有几个老僧买命,告将军发善愿救护残生。
众军士喝一声不容多说,为江山夺世界哪有慈心!
又几个女多娇手提钗钏,拜将军留吾命叠被铺衾。
众军人笑呵呵睁眉竖眼,说从军无限苦哪要成亲?
左手内接金银怀中揣了,右手内无情剑斩杀佳人!
你看贵贱乍逢兵火难,黎民重遇帝王恩。正洗荡间,秦王令旨已到:“不许掳掠财物、杀戮良民!违令者斩!”高士廉传令,收军出城,正遇刘弘基、张公瑾、唐俭众将,同回营接驾。进延安府坐下,挂榜安抚百姓,换了旗号。把绫锦缎帛金银,颁赐诸将,犒赏军士。着裴行俭留守延安。安抚已毕,一面传令起营回朝。军行古道,马走长途。有日回至长安大国,散了军士,各自回营。秦王径回天策府去。
次日,高祖视朝。带领众将入朝,朝拜已毕,秦王奏说:“臣托父皇洪福,征讨延安,擒斩梁师都,地方俱已宁静。”递上功劳簿。高祖大喜,把出征大小将士,尽行犒赏。众将谢恩。高祖说:“吾儿鞍马风霜,回天策府调养!”秦王辞驾出朝回府不题。闪过英、齐二王奏说:“尉迟恭向有持剑入府之罪,未经审结。今虽得功,岂容全恕?望乞父皇如今从轻发落,以警将来!”高祖准奏,传旨出朝:尉迟恭暂革兵务,贬皇庄闲住。尉迟领了旨意,径到天策府见秦王,说:“朝廷有旨,贬臣皇庄闲住,特辞主公!”秦王见说,眼中掉泪,道:“敬德!虽然奉旨而去,时常要来见我。凡事小心在意,恐生他变!”敬德说:“臣蒙主公大恩,怎忍背忘?今臣虽去,赤心图报,日夕在念。又蒙教论,敢不自检?”拜别秦王出府,收拾家眷,趱离长安,径往皇庄去了。正是:人生何异草头露,身世真如水上沤!
唐室英齐太不仁,屡谋秦邸害功臣。
古来恶积终须报,天意何曾助歹人?
第五十五回 寇蒲关突厥猖狂 诏皇庄敬德诈病
诗:平沙落日大荒西,陇上明星高复低。
孤山几处看烽火,战士连营候鼓鼙。
朔风吹叶雁门秋,万里烟尘昏戍楼。
征马长思青海上,胡笳夜听陇山头。
紫塞迢遥白鹭飞,春风时送马騑騑。
山连敕勒沙场远,峰断乌孙部落稀。
入幕陈琳能草檄,防秋季牧解乘机。
平生报国惟孤剑,不斩楼兰誓不归!
吟几句警世诗,说一回征番传。
话说突厥番王设朝,宣元帅铁木儿,盖天大王野仙朵颜秃欢铁邪、撒鸡不花上殿,说道:“大唐久许和亲,刘文靖这厮去后,沓无音信。你一干将官,可火速整点大军,便要征伐大唐去!差完颜赍书到颉利可汗、突利可汗二国,约同起兵。”完颜领旨出朝,径到二国见了番王,朝拜罢呈上书,陈奏约兵南侵之事。二国番王俱已允诺,即起倾国之兵,会同突厥铁木儿元帅、盖天大王野仙朵颜秃欢,起营南伐。三国合兵,兵势大振。
风旋羊角,地积黄沙。阴山浩浩发强兵,塞北滔滔兴人马。乌云万朵,旌旗飞汉黑飘摇;荷叶千池,毡笠舞风青荡漾。牛皮袋内,都弯龙脊虎弦弓;花豹囊中,尽插雕翎穿柳箭。人人威猛,背肥胸阔发垂肩;个个狰狞,鬼脸卷须深碧眼。扫帚刀,鱼肠刀,雪舞霜飘;狼牙棍,浑铁棍,腾蛇走蟒。鸦角枪,柳叶枪,银树千林;鸡心锤,熟铜锤,金星万点。番官头顶铁兜槊,将帅身披花锦绣。番卒戴的是皮盔皮帽,鞑兵穿的是皮甲皮衣。击的是铜腔鼙鼓,吹的是芦叶胡笳。海东青起隼鹰愁,豹子鸣时神鬼怕。人同豺虎,奔崖走陆似飞云;马赛蛟龙,过岭登山如电闪。正是雷部神霄离碧汉,九天恶曜下凡尘!
武德七年八月,大势番兵,云屯雾集,直杀进潼关,寇原州、忻州、幽州、缓州。边境急报军情,京师戒严。高祖视朝,宣秦王、齐王、李靖等,领兵御敌。秦王奏说:“父皇!急缺前部先锋!”高祖说:“将官俱在吾儿麾下,怎么急缺先锋?”秦王说:“如今出师,要通晓北人言语,识得北寇行藏的,才好去!”高祖说:“你保甚人可用?”秦王说:“除非尉迟恭,可灭北人!见今贬在皇庄闲住。”高祖传旨,就着秦王宣敬德听用。
秦王领旨辞朝,回天策府聚事厅坐下,唤过唐俭:“你可赍旨,即到皇庄宣召敬德,赴朝听用!”唐俭领旨上马就行,一程来至皇庄尉迟门首下马,说与管门童仆:“二殿下有令旨到!”家童进内损知。敬德道:“你去说我染病在床,不能迎接,请进卧房相见。”家童出外,请唐俭进入卧房。敬德说:“大人!贱疾在身,不能施礼!”唐俭问:“将军有何贵恙?”敬德说:“大人!我自离京来此,四肢无力,遍体顽麻,不能行动。”唐俭说:“主公思念将军,特差我来探望。不瞒将军说,今有突厥拥众南侵,势甚猖獗。二殿下领兵征伏,朝廷有旨,宣召将军复职讨虏!”尉迟说:“大人!不能够了!我在家行走,尚然不便,怎么去上阵交锋?”唐俭说:“将军!君子不念旧恶!只看主公金面,不可推辞!”尉迟说:“就是朝廷御驾来,我也去不成了!”唐俭再不敢言,辞别敬德,一骑马出皇庄,径回长安。灭策府见秦王,一一禀复。秦王问:“尉迟染病,怎么好?”茂功说:“不妨!再差梁建方一往。”话不絮繁,建方又去传宣,敬德又不就官职。建方回府禀复。秦王听说,忧煎方寸地,愁结两眉峰。茂功说:“主公不须忧虑,待臣自到皇庄,便知端的。”辞别秦王出府,带领医士二名。茂功俱分付停当,趱出长安,径往皇庄去了。
来至敬德门首下马,管门人役报知。尉迟分付家童说:“我染病不能远迎,请军师卧房相见!”家童请军师行至卧房,二医士在房外伺候。敬德说:“军师恕罪!贱疾不能行礼!”茂功说:“将军!你是四海驰名上将,不宜自损威风。我一路来,听得外边人笑话将军闻知突厥兵来,也惊得推病不出。我想将军盖世英雄,岂惧北人退缩?主公不信,特令我来看视将军,得何贵恙?”敬德说:“从我到皇庄,通体顽麻,手足酸软,不能行走。”茂功问:“曾用药调治么?”敬德说:“也曾服药,只是无效。”茂功说:“主公令旨,带二名国手医士,来看将军。”敬德说:“服药总亦无效,不必看罢。”茂功道:“说哪里话?自古道,是病服药。岂有勿药而能愈疾乎?如不用医治,有负主公大恩,杀我难去回话!”接医士进入卧房,上前把脉息诊了一回。医士说:“此位将军之病,因被披麻拷问,坏了筋骨,须用下针才好。”敬德问说:“什么针?”医士说:“是铁针!”敬德说:“拿来我看。”医士开箱,取出十数个长针来,俱有二三寸长,明晃晃烂银相似。敬德心下自想:“我本等没病,怎么好肉上倒教他种上许多针?”疾然手举竹节鞭,望空一扬,吓得医士退后不及。茂功说:“将军,恭喜好了!”敬德说:“我想唐高祖听信谗言,把我平昔汗马功劳,一旦弃为尘土,所以不愿为官。非强夸卖口,觑倾国之虏,如同儿戏!本待不去,感殿下宠恩,仰军师德望,何敢方命!”一面置酒管待,一面收拾行装宅眷已毕,各人上马扳鞍,离了皇庄,趱行前进。来至长安,径进天策府聚事厅朝贺。秦王分付众总管,收拾行装,明日早朝奏过父皇,出朝就要起兵。散了众将。
次日高祖临朝,秦王带领敬德入朝,朝拜已毕。秦王奏说:“奉旨宣召尉迟恭见驾!”高祖赐御酒三钟,复还旧职。敬德叩首谢恩。秦王辞朝下演武场:唐太子坐中军龙盘交椅,两边旁排列下虎将雄臣。
三十六正总管开疆展士,四十五散将士善武善文。
黄金甲烂银盔狮蛮宝带,嵌金蝉攒凤翅一撒红缨。
传将令点三军挑遴战士,聚雄师齐马队检点征人。
轰天炮振天锣三军起寨,角声鸣花鼓响将士抬营。
四帅帜五方旗如霞似锦,真武旗七星带北斗诸神。
遍野外似霜明枪刀闪闪,满空中如雪皎剑乾层层。
前哨马出辕营先行数里,选骑雄为后殿压阵监军。
翻路柳倒崖松群群马走,荡黄沙临紫塞队队军行。
哨马报道:“幽州城到了!”秦王传令安营。银山万叠,铁壁千重。屯下人马,埋锅造饭,扎垫军士,安歇一宵。次日,秦王升帐,聚下众将,商议出兵。李军师打发高士廉、程咬金出阵,秦叔宝、尉迟恭督阵策应。四将全装结束,领一支人马出营。阵势列成,擂鼓挑战。番家报马,报知番王。突厥差秃欢、野仙二将,领兵迎敌。“许输不许赢!只要哄唐将到燕山路来,就是你的功劳!”唤过盖天王铁邪,领一支弓手,伏于燕山左;撒鸡不花,领一支弓手,伏于燕山右。待唐将追赶来时,只听胡笳号响,两哨乱箭齐发。众将领人马出营。秃欢、野仙怎生打扮?
雉尾兜鍪,金银鼠袍,身披铠甲冷光飘。足穿四缝乌靴软,腰紧团花勒甲绦。骑赤电,跨黄骠,紫髯碧眼果英豪。流星锤似腾林蟒,丈二枪如掉尾蛟。
众番兵如飞似电,二骑马趱近前来,各不通名交战!
威风贯斗,恶过北海混波龙;杀气凌霄,猛胜南山白额虎。征人来往,乱纷纷电走星移;战马奔弛,烟喷喷扬尘播土。击雨敲风,锤打两泉鸣竹爆;遮云掩日,旗横四野伏龙惊。战不数合,秃欢野仙虚点一枪,拨转马就走。程咬金、高士廉随后追赶。直追至燕山,只听得一声号响,四下里闪出番兵,不知其数,各执弓弩,乱箭齐发。只见秦叔宝、尉迟恭骤马接应,杀透重围,救出程咬金、高士廉,径回唐营下马。见了秦王,叔宝把折兵之事启奏。秦王说:“待我明日亲自监阵,以观虚实!”晚景不题。
次日,秦王全副披挂,齐王元吉带领秦叔宝、尉迟恭、李靖、殷开山等众将保驾,领兵直至幽州城下。将欲动兵,往突厥营交战,不意颉利可汗率万余骑鞑兵,掩至城下。齐王大惊道:“二哥!虏势强盛,当避其锋!”秦王说:“三弟!你临阵如此畏缩,岂得成功!看吾独往!”带领众将并铁骑,驰诣虏阵。秦王厉声言曰:“大唐昔与可汗和亲,因刘文靖身故,所以迟延岁月;今正欲遣使完姻,何为负约,深入我地?吾秦王也,可汗能战,独出与吾一战!”又说:“突利尔国往日与我唐朝结盟,有急相救,今无故引兵相攻,何无香火之情?”秦王英气奋发,军士将欲前渡沟水交战。颉利见秦王轻出,又闻香火之言,心中疑突利与秦王有谋,乃引兵不战而退。于是秦王收兵还营。李靖说:“殿下!时值伙霖在迩,臣今见箕毕缠于太阴,是月必有大雨。今宜按兵不动,待臣建坛祷雨,点坏他的弓弩,就好破番人了。”传令各营总管,俱不许妄动,小心防备。发放已毕,李靖带梁建方并三千军士,来至西塞山,取坎宫黑土,筑起三级高台。台上扯起五方旗号,排列八门遁甲,周天星象,香炉净水,法剑神符。一切完备,李靖道扮登坛,披发仗剑,手捻法诀,口诵灵文。一连登坛三日,果是真天子百灵咸助,但见:天昏地暗,雾障云迷。巽二施威,盂婆震怒。雷电交驰,骤雨如注!
李靖登坛设意诚,焚香拜表动天庭。
乾坤黯黯云如墨,宇宙漾漾雾气昏。
碌碌满空雷电发,飘飘遍野飓风生。
掀翻北海临空泻,曳倒天河往下倾。
盈壑浸溪如浪涌,喷崖溜石似涛鸣。
采薪已断峰前路,栖亩空怀郭外林。
数日淋漓仍暴涨,连宵点滴又倾盆。
阴霾整下三旬雨,坏却千弓万弩输。
积雨催残龙角靶,连阴湿软虎弦筋。
雕弓开处丝弦缓,劲弩张时箭掉翎。
大唐皇帝多洪福,天意消沉鞑靼军!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或连朝澎雨,或数日潇疏。将月余光景,宛似霉点天气。秦王谓诸将曰:“虏寇所恃者,弓矢第一。今积雨多时,筋胶俱解,弓不可用。彼如飞鸟折翼,吾兵以逸待劳。不乘此时出兵,更待何时!”李靖即时传令:“今夜月雨出师,去劫突厥之营!”秦叔宝、尉迟恭、殷开山、段志玄、程咬金、高士廉、薛万澈、裴仁基、侯君集、刘弘基等十员大将,带领三万铁骑,出其不意,四面去劫番营。一面差唐俭一骑马径往突利营去不题。且说叔宝带领军士,将及二更时分,冒雨出营,直至突厥营门。一声汛炮,府军四面杀进!
雨淋夜黑,不分南北东西;云暗天昏,哪辨高低上下?将军意急,怎施吕望六韬谋?士卒心忙,难用黄公三略法。番兵乱窜,连肩带背着心忙;鞑靼慌张,透肋穿胸遭利刃。败将如叶辞柯,人头似梨坠地。折弓断弩,荒郊内积草堆麻;坠戟抛戈,征道上残枝败竹。直杀碍阵阵寒风侵战袄,纷纷凉雨透征衣!
唐军乘黑夜,冒雨攻其无备,全师得胜,斩首万余级。突厥与众番将,连夜逃回本国。天色黎明,颉利探知突厥兵败,欲发兵与秦王交战,又被突利阻挡,因而遣突利见秦王请和亲。秦王许之。突利自誓,斩白马于城西,与秦王结为兄弟。秦王亦以恩抚之,相与结盟。各收兵自回本国。秦王安抚四邵百姓已毕,传令起兵回朝。
昨夜西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
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遗沙场匹马还。
第五十六回 事嫔妃英齐合谋 害秦王张尹设计
诗:深深翠竹映蝉娟,湘女梳妆立晓烟。
流水落花休怅望,舞衫歌扇是姻缘。
悄无人折休相妒,才有莺啼更可怜。
却忆东栏碧千叶,暖风香而为谁妍。——上桃花
青蚨飞绕半池莲,化作波心万点圆。
白水真人应爱宝,上清童子解留钱。
买空太液繁华梦,占断西湖富贵天。
一把藕丝穿不起,五铢衣冷碧波悬。——右荷钱
绿云丹脸水仙容,似与花王倾国同。
富贵不夸三月里,繁华偏闹九秋中。
根株肯历风霜后,颜色皆囚造化工。
疑是曲江开宴赏,玉人沉醉倚罗丛。——右芙蓉
消尽林端万点霞,丛丛红叶衬瑶华。
宝珠买断春前景,宫粉妆成雪里花。
余子竟传丹龟术,此身甘傍玉川家。
江头梅萼无颜色,何况溪边瑞草芽。——右山茶
题不尽花娇柳媚,且说起奸计狂谋。
话说秦王起兵回朝,有日兵至长安。钱粮兵刃俱上了库,军散回营。发放已毕,秦王驾回天策府。有长孙皇后迎接入宫,设宴庆贺。晚景不题。次日,高祖设朝,百官朝拜,愿期圣德同尧舜,四海苍生乐泰和。秦王出班叩头,将伐突厥战胜功绩,一一奏闻。高祖大喜,道:“吾儿勋业茂著,功德日隆,天下归心,皆汝所致,当为太子!”文武亦劝。秦王再三辞让不从。高祖赏劳出征将士已毕,退朝散了文武。高祖目建成沉溺酒色,元吉性多猜忌,有意将世民立为太子,代建成之位。建成闻知,心不自安,乃与元吉合谋,倾害秦王。曲意媚事高祖宠幸之妃,共相谮诉。
齐王一日摆驾到东府,直至阁子内坐下。齐王说:“大哥!近来秦王麾下见英王那干总管,比先愈加放肆,在街横行直撞,也不让皇亲皇子,全无君臣之礼,想起来皆因秦王过宠之故。你我如今去求张、尹二娘娘,定一计策,先害了秦王,以后那干人都伏你我使唤了!”英王说:“兄弟此言,正合我意。你我还备些珍宝之物,去见张、尹二娘娘方好。”即时准备嵌宝镶金珠翠饰物,把戗金龙盒盛了,着宫官捧执。英、齐二王出府。玉骢穿紫陌,骏马踏红尘。直至后宰门下马,到分宫楼。张、尹二娘娘正在宫内饮宴,宫官来报:“有英、齐二王,求见娘娘!”传旨请进来。二王行至宫中,见了二妃,以国礼相见。宫人把礼物捧进。二妃说:“你二位只这等来相见也罢,何必如此费心!”英、齐二王说:“娘娘!微薄礼仪,不成孝敬!”张、尹二妃就留定二王,共席而饮。酒至数巡,食过几味,二妃说:“二位殿下此来,必有话说!”英、齐二王说:“是有些不平之事,特来启奏娘娘。因秦王自矜证伐有功,妄自尊大;又纵容那干将士在外,擅作威福。见皇亲也不避,渺视国法,全无忌惮。况秦王外托御寇之名,内成夺嫡之衅。我二人恐遭罗网,欲先下手,无计可施,特求娘娘谋策,要把秦王致于死地,祸患方除!”二妃说:“世民这贼,我正恼他!倚着父皇宠爱,见我们全不为礼。今在兄弟中,又骄矜谋夺,其祸叵测。我就定计断送世民!”英、齐二主说:“多谢娘娘垂盼。若得定计翦除,久后传位之日,必当尽心图报!”二妃说:“你二位放心!”四人传杯弄斝,眼去眉来。古云:酒能乱性,色惯迷人。起初尚循礼法,次后笑语欢呼,无所不至!
白玉盏中浮琥珀,黄金瓶贮洞庭春。
雕盘异果般般有,绮席珍馐件件新。
眼角流波原有意,眉梢暗蹙岂无因。
为头还序纲常礼,后失尊卑上下情。
建成执盏呼妃子,元吉擎杯唤爱卿。
不存正大欺君甚,乱法甘为鸟兽行!
武德七年,英、齐二王与张、尹二妃,乱宫淫媾。酒阑歌罢,二王告辞。二妃说:“本待留二位盘桓尽兴,恐你父皇驾到。二位暂且回宫,待我定计了当世民,那时节任意消遣!”二王别了二妃,趱出后宰门,上马扳鞍,一路交头接耳,欢天喜地。齐王说:“大哥好了!不久翦除世民,你我高枕无忧矣!”
不说英、齐二王回府。话说李淳风来至天策府见秦王,秦王问:“淳风,你此来必有话说!”李淳风说:“殿下!臣观钦天台,天策府有杀气动,主有飞横之灾,以此特来启奏。”秦王见说大惊道:“我常领大兵,各处征讨,龙潭虎窟,刀剑丛中,全没有伤害之事;今日安守在家,反云有奇祸,不识祸从何来?”李淳风说:“这灾祸起于骨肉,应在宫闱。若要保全无害,须得殿下出外躲避几时,其祸可以消灭。”秦王说:“既然回避可免,我明日奏过父王,只说河南有余党军兵作乱,我自领兵巡视河南,收伏余党,借此躲灾,不识能免否?”淳风说:“殿下若去,可保无虞!”
说罢淳风辞殿下,暂别阴阳有准人。
秦王定计收余党,要做潜身避难君。
拈指时光天又晚,金乌渐渐坠山林。
烟迷雾锁山川暗,风静云闲皓月升。
万籁无声人语寂,星移斗转子时辰。
三番难唱天将晓,又见扶桑出火轮。
次日,高祖设朝,文武朝贺已毕,闪过秦王叩头,奏道:“今有河南留守屈突通差人来报有余党军人作乱,劫杀乡镇黎民,请兵收捕!”高祖问:“什么余党军兵?”秦王说:“当初征河南王世充之时,四下逃窜军士,不守本分生理,今又聚成一块,都在榆窠园内作耗。”高祖问:“有多少贼寇?”秦王说:“约有二三万人。”高祖又问:“着谁收捕?”秦王说:“还是臣去!”高祖说:“疮疥之疾,何须吾儿亲临鞍马?”秦王说:“一则臣下河南安抚余党,二则把荒芜田地,空闲庄所,给散有功之臣。若更有余,着有司出榜,招抚流民居住耕种,好备国家税粮。”高祖说:“二者亦系紧要重务,吾儿即去调停!”秦王领旨出朝,带领众总管并护驾军士,趱离长安,径出潼关起行。话说元吉闻知秦王消息,来到东府见英王。元吉说:“大哥!今日秦王领军马下河南收余党叛军,并给散空闲田产。张、尹二娘娘还未知道,你我去知会一声,等她另行计较。”建成道:“说得是!”二人上马,径入后宰门,来到分宫楼。宫官报进,二妃请至宫内。英、齐二王说:“娘娘!秦王如今领兵下河南,收捕贼寇余党,并给散田产与功臣,特奏娘娘知道。”二妃说:“我的计策已定,这厮又有公干出外。你二人不必挂怀,定教世民丧在我手内。我要行事,不得相留,另日再会!”建成、元吉辞别二妃,出后宰门去。张、尹二妃分付宫官:“你去请张、尹二太师来!”宫官领旨就行。不多时,请二太师入宫。二妃说:“太师!我有话和你说。你明日早去见朝廷,称说,‘臣因年迈不便随朝,请给河南空闲宅院,养老居住,并荒废田地数顷,以资食用。’不可说我教你如此。朝廷倘准所奏,有圣旨与你,你且慢行,待我奏过朝廷,和你同往河南去。”太师说:“我知道了!”出了后宰门,径回私宅。
次日,高祖视朝,二太师当驾叩头,奏说:“陛下!臣因年老,随朝不便,闻知二殿下往河南给散田产,伏乞恩赐空闲宅院,养老居住;及有荒废田地,并拨数顷,以赡食用。臣等不胜感激!”高祖准奏,宣近侍官,取文房四宝过来。御笔一道旨意,付与二太师。太师叩头谢恩出朝。高祖退朝入宫。二妃迎接圣驾,金龙椅坐下。高祖说:“贤妃,你可知道二太师奏的事么?”二妃说:“臣妾不知!”高祖把二太师奏准的事,细说一番。二妃见说,连忙起身离坐,叩头谢恩。一面摆下御宴。饮宴之间,二妃起身,俯伏驾前。高祖问:“爱卿有何事奏?”二妃说:“父往河南,因念衰老,命如风烛,日夕未保。此一去相隔万水千山,一则臣妾有炷香愿,要到衡山酬答;二则送太师到河南,看一个下落。乞赐恩允!”高祖说:“妃嫔哪有擅离宫院之理?这事不准!”二妃起身坐下。又饮数巡之后,二妃又俯伏在驾前,奏说:“万岁!臣妾要往河南,未蒙赐准,但妾等所许衡山香愿,日久未酬,时形梦寐,恐生灾祸,不能久侍陛下。倘得同太师一往,一则仰答神灵之贶,二则周全父女之情,诚为两便。万乞圣慈怜准!”奏罢两泪交流,俯伏不起。高祖酒后,不觉为二妃巧言动情,就准奏。高祖说:“与你半千护卫军校,保驾出去。着宫官薛举跟随,一路上不许生事,扰害小民!”二妃谢了恩。次日高祖视朝:户外昭容紫袖垂,双瞻御坐引朝仪。
香飘合殿春风转,花覆千官淑景移。
书漏稀闻高阁报,天颜有喜近臣知。
宫中每出归东省,会送夔龙集凤池。
张、尹二妃,各在宫中梳妆,收拾行李完备,齐至殿前辞驾。怎见得打扮齐整?
云髻挽凤冠翘珍珠璎珞,雾鬟编鸾钗亸紫玉鸦清。
金鍱■玉玲珑花花朵朵,玉叶丛金枝袅燕燕莺莺。
两耳坠八珠环桃腮掩映,双袖笼黄金钏玉臂光明。
穿一领茜红袍天花蜀锦,绣青鸾盘彩凤遍体销金。
百宝带束宫腰镶金嵌玉,织金襕妆五彩八幅湘裙。
孤山雪遥水莲兰心蕙性,凤头鞋笼玉笋微印香尘。
行金殿体轻盈麝兰风细,步瑶阶身袅娜环佩声清。
觑不尽一团娇沉鱼落雁,描不成千种俏闭月倾城。二妃来到驾前,花枝招展,绣带飘飘,拜辞高祖。高祖传旨:“令宫官薛举,带领着护卫军校保驾。一路小心,不许生事扰民。”宫官薛举辞别高祖出朝,趱齐军校。二妃上了凤辇鸾舆,径往河南去了。
世俗乖离实可羞,至亲手足起阴谋。
一朝遗臭千年笑,天理人伦扫地休!
卷八
诗:飞阁临冲支径穿,古坛风冷杏花然。
千门小雨钩廉外,青草群鹅染翰前。
春眼未成聊出浴,渔翁何事独鸣舷。
世情只觉沧洲好,白日懵懂醉看天。
野夫嗜酒爱风竹,日日茅堂坐翠阴。
独树山樱堪取醉,乍飞梁燕忽流音。
神游五岳佩真箓,龙卧一丘耽苦吟。
闲门草合断行迹,不到天涯春已深。
千章秀水云晶晶,城南草堂朱夏明。
桃花坞中游客散,龙女庙前湖水平。
落日风烟空惝恍,残春难恨剧纵横。
繁华过眼哪堪恋,骋望徒伤万古情。
官河一雨水添尺,河上园林花尽飞。
病客寻花脚无力,夕阳临水泪沾衣。
江湖落魄真耽酒,土木藏名自采薇。
怅望心期独不见,草堂明月待人归。
巢由洗耳虽堪慕,汤武征诛更不磨。
迄今追念英雄骨,试观唐史却如何?
第五十七回 二妃殴死有功臣 敬德武请皇国丈
话说张、尹二妃,同二太师,一路行程,来至潼关。有留守盛彦师闻报二妃下河南,口中自语:“太师出来,或有什么公干;二妃同往,却是何为?这是朝廷没主宰,劳民伤财!”说罢,连忙出关,迎接二妃、太师进关,前后厅堂坐下。盛彦师朝贺二妃已毕,却与二太师施礼。一壁厢摆下筵宴,前厅管待太师,后厅筵宴二妃。画屏结彩,翠袖笙歌,异果佳酿,奇馐美馔,金银器皿,争光曜日。酒饭数巡,食供几品,张太师说;“尹皇丈!盛彦师守备潼关,有这等富贵!待你我尚且如此,想娘娘席上,越发齐整了!你我进里面瞧一瞧。”二太师连忙起身离座,行进后厅,远观一观。自古说:钱财能使人心黑,惹起贪谋妒害情。宫官薛举奏说:“二位太师来了!”二妃问:“太师有什么话说?”太师说:“娘娘!我们如今到河南,少不得有皇亲、文武大臣来往,缺少酒席器皿,问盛彦师借用几桌,待回朝之日给还。”二妃着薛举唤盛彦师近前。盛彦师俯伏阶下,二妃分付:“今太师下河南公干,一路有皇亲国戚来往,问卿酒席器皿,暂借几桌,待事毕,回朝之日给还。”盛彦师奏说:“娘娘!这酒席器皿,非是臣自家之物。闻知娘娘驾到,于所属军民之家,借办来答应的。太师若借去了,军民不知,娘娘驾去后,来领器皿,臣将何钱粮抵补?倘朝廷差官察访,只道臣在任贪利剥民,罪不可逃,伏望娘娘慈谅!”二妃见说大恼:“这厮出言毁上,全不避忌!”喝令官校采下去,重责二十棍。一壁厢分付官校,收拾两处金银器皿,下了箱箧。二妃上了凤辇,二太师乘了大轿,带领护驾军士,离却潼关前去。盛彦师被责忿怒,连夜差快马,传报各处邻近所属州郡,又差人到河南秦王驾前启奏不题。
旦说二太师一路上混占庄田,遇着广大庄院,把小民逐出,或称张太师居住,或称尹皇丈养老;遇着好田地,就插下标竿,称说二太师要请佃,小民不许收花。逢州有州官接,逢县有县官迎。但迎接官员,要他办送千金,容他在任为官;如无,就诈传密旨,径自削职。行至陕州,有掌印官尧君素,出城迎接二妃、太师。前后厅堂坐下,尧君素朝拜二妃,施礼太师,两厅整置筵宴管待。席上都是细巧磁器,张太师说:“尹皇丈!尧君素轻慢你我,终不然娘娘席上也是这等?我们去试一瞧看,就说与娘娘知道。”二太师行进里面一瞧,对着二妃说:“尧君素实是轻慢你我,就如轻慢朝廷一般,须要从重惩治,以警将来!”二妃说:“正是!”唤薛举拿尧君素过来。尧君素俯伏阶下,二妃说:“你好生不敬上!怎么把磁瓦不堪器皿管待!”尧君素奏说:“臣蒙天恩,选任在此,奉职守法,止吃陕州一口水。百姓因历年兵火,财尽民穷,困苦已极,金银器皿,一时无处取办。伏望娘娘鉴谅,赦宥臣罪!”二妃大恼:“这厮巧言遮饰!”喝令官校采下去,重责一百棍。可怜把一个驾下功臣,轻意打死了!二妃分付趱驾前去,离了陕州,一路上恣行威福。
初向潼关行掳掠,才行陕地杀功臣。
混侵田土仍追券,强夺民居更用刑。
各地方军民,有被占了庄所的,有被占了田土的,成群聚众,都来至河南秦王驾前,负屈伸诉。秦王将各人状词收下,发放军民人等,各回原籍,候旨发落。
再说二太师来至河南道中,见所齐整庄院,太师说:“娘娘!这里倒好所庄院,不知是谁家?”二妃说:“你进去瞧看,如果中用,就要了他的。”二太师进入里面,不想是赵元王李孝恭的庄所。其日,世子李元戎偶在庄上。把门人喝一声:“文有文道,武有武道,闯不得王道!什么官这等大胆,擅入皇庄!”张、尹二太师大恼,喝令官校拿下。世子听得喧嚷,走将出来,官校认得是王子,谁敢动手?二太师自走近前,两下里互相结纽一番。管庄人役,恐伤犯王子,上前解散。二太师出庄去了。李元戎一骑马,径到秦王军门启奏。秦王说:“御弟!你且息怒,暂请回府。我也不知他到河南有什么公干,我待他进城,开读了旨意,再作区处。”李元戌辞驾出府去了。再说二妃驾进河南城,有留守屈突通,带领当该官吏,出城迎接二妃并二太师。接进王府衙门坐下,屈突通朝贺二妃已毕,转出前厅,与二太师施礼。摆列筵宴,俱用金漆,并铜锡器皿。屈突通知道一路来的消息,只着办事官听候,自避回府。二妃见了筵席器皿大恼,分付薛举:“拿留守官过来!”只见办事官俯伏答应:“掌印官目秦府军门,有紧急公务,回衙门去了!”二妃说:“快着官校拿来!”这里官校不曾走动,早有探事人飞报屈突通知道。屈突通分付左右,关了府门,潜到秦王驾前,一一奏诉。秦王说:“我知道了!”唤近侍官,取过一面虎头金牌。秦王举笔在手,上写着:“天策府令旨,禁约官校一应人等,不许擅进衙门生事搅扰;如违,绑赴军门取斩!”一壁厢旗牌官拿了金牌,悬挂河南府门首。一面二妃差官校拿屈突通,官校见了秦王令旨,谁敢拿人?各转王府,回覆去了。
且说秦王问众总管:“我要请张、尹二太师相会,就要问他河南公干的事情,谁去请好?”闪过马三保奏说:“臣去请!”秦王分付:“但凡言语,务要小心!”马三保说:“臣知道了!”出了帅府,一骑马径到王府门首下马,把请太师的话,说与官校。官校进殿禀说:“天策府差一员总管,来接二位皇亲!”太师起身行进后殿,问娘娘:“如今秦王差官来请,如今该去不该去?”二妃说:“你回复他不要去,说只服朝廷圣旨宣,不服秦三令旨召!他若多言一声,就着官校一顿棍搌出府去!”太师转出前殿坐下,分付官校,唤天策府差来的总管进来。马三保来到殿前,见了太师施礼,口称:“奉秦王殿下令旨,差下官来请二位皇亲大人少叙。”张太师说:“我只服朝廷圣旨宣,不服秦王令旨召!快回复去!”马三保说:“殿下与皇亲大人久别,特来奉请一面,幸勿见辞!”太师怒形于色,道:“我不奉召就罢,你怎么巧言多说?”喝官校拿下去,打二十大棍,搌出王府。马三保被责,径回帅府,启奏秦王。秦王说:“怎么我差去总管,擅自就打?多是言语中冒犯,以至于此!如今别差一员的当官去请!”闪过程咬金说:“臣敢去请!”秦王说:“你的性格也不纯善,只恐不会礼貌相请。”咬金说:“主公放心!臣去请得!”秦王分付:“切宜谨慎,不可造次!”
咬金出了帅府,上马扳鞍,径到王府衙门下马,说与把门官校:“里面去通报一声,说秦府殿下差官来请太师!”官校入府报知。太师说:“唤他进来!”咬金进入殿前,见了二太师,鞠躬施礼。张太师问说:“你是什么官?”咬金答应说:“下官是执金吾上将程咬金,奉二殿下令旨,差来奉请皇亲大人。殿下焚香恭候,伏惟降重!”太师说:“我是当今皇丈,只服朝廷圣旨宣,不服秦王令旨召,请做什么?”咬金说:“殿下闻知二位皇丈到省,系唐室至亲,特来奉请,少叙片时,幸勿阻拒,下官候驾同往。”张太师大恼,喝:“官校拿下,着实捆打!”官校挥拳卷袖,正要动手,被咬金踊身往外就跑。跑得快,脊背上也着了几棍。跨上枣骝驹,连赠几鞭,径回帅府下马,一一奏闻。秦王说:“毕竟你冲撞皇亲,以致发怒!”又闪过尉迟恭说:“主公!程将军不会请客,臣却会请,一请就来!”
秦王说:“你的性气刚直,越发不妥。”敬德说:“臣文请也会,武请也会。”秦王问:“文请怎么?”敬德说:“臣去见了太师,先施礼,口称二位皇亲,殿下本当自来奉拜,军务烦冗,无暇趋教,特差某走请车驾,少叙衷曲,万惟降重!这便是文请。”秦王又问:“武请怎么?”敬德说:“武请不与他合气,但以礼文请不动,带了两条铁索,把他拴锁就走!”秦王说:“武请不好,只是文请。请来时,就背了宣匣来。”敬德说:“臣知道了!”心下自想:“虽是文请,还办个武请的意见!”取了两条铁索,藏在两只靴里,身边悬着鞭,暗暗带领半千围子手。敬德分付众军士:“我若与太师结纽之时,你把朝廷赐他的宣匣,背了先回。”众军士说:“知道了!”
敬德拴束整齐,跨上深乌马,摇鞭跳蹬,直至王府衙门下马,说与官校:“你进去通报一声,说天策府差官来请太师!”官校进前殿报知。二位太师说:“着他进来!”尉迟行进殿前,见了二太师,口称:“二位皇亲大人作揖!”张太师问说:“你是什么官?”敬德说:“吾乃定山河、兴社稷、昭武功、彰义勇、龙虎大将军,在朝为相,出朝为将,将相双全,出征挂先锋印,复姓尉迟名恭,字敬德。二殿下本欲自来奉拜,因军务繁冗,不得亲诣。特着未将,来请二位皇丈过府一叙!”张太师说:“又非朝廷旨意,不去就罢了,有什么事情,三番五次来请!”敬德说:“殿下与国丈椒房至亲,因皇丈荣干到此,奉邀大驾,略叙阔情,何故反生嗔怪?”张、尹二太师大恼,拍案高声:“这厮言不避忌,好生无状!”喝令官校:“捆打一百棍!”官校齐拥近前,正要动手,被敬德身边掣出钢鞭,只听得连响三下,打死了三个官校。其余都吓得胆战心惊,远远都去躲避。二太师摩拳擦掌,喝骂尉迟!张尹太师心发怒,喝骂秦王麾下臣:“吾是当朝皇国丈,神尧有敕下西京。
只凭高祖皇宣敕,谁奉秦王令旨行!
黑贼枉叨唐爵禄,不识上下与君臣。
平欺国戚当何罪,打死官军法不轻!
回朝启奏神尧帝,枭首长安正典刑!”
敬德心下自想:“他口内虽骂,身子恰不走动;他若赶将下来,我才好动手。他不走动身,我先下手,就不该了。我如今也回骂他几句,拨得他的性发,定然赶下来,那其间,我就好拿他!”
敬德心焦发怒嗔,鞭稍指定骂皇亲:“家住邠州榆次县,勾栏瓦舍是家门。
全凭鼓板为活计,专靠吹弹过此生。
落胎赴集寻钱钞,怀抱■筝谒富门。
按时酒熟何曾饮?碗舀瓢盛背后吞。
自从盘古分天下,乐户何曾出好人!”
二太师说:“这贼!好生犯上无理!我是当朝国老,他怎么讦我的短处!不由人不恼。”连忙起身离座,卷袖挥拳,把敬德一把攥住。敬德说:“你要打谁!”一只手提住二人。敬德叫一声:“围子手进来!”众军士呐一声喊,齐拥进府,只背了宣匣就是。敬德放翻二太师,把尹太师踩在右足下,把张太师拿倒在地,将马鞭在两腿上,打了一回;换过尹太师,也打上一回。官校人等,远远的只睁着眼看,谁敢近前舍命?敬德靴里扯出铁索来,把二太师锁在马鞍鞒两边,上马径回帅府。下马离鞍,进府奏闻:“二太师文请不动,武请来了,锁在府门首伺候!”秦王连忙离座,走出帅府,分付旗牌官,快放了二太师。秦王说:“敬德!你这勇夫!我只着你以礼相请,谁教你用武粗卤?却令皇丈受惊!”分付旗牌:“把尉迟恭锁下!”秦王着近侍,替二太师整了衣冠,迎接讲武堂上,焚香结彩,开读旨意。
诏曰:褒崇戚畹,尊礼亲情。即以爵禄之荣,岂乏华居之显。兹旨二太师,年逾耋耄,义合安之。如河南有空余庄所,给与数间;无碍田地,量拨几顷。其便者听,如无另行酌处。不许乘机扰害百姓、官吏、军民人等,亦不许恃强侮慢,违者以罪罪之。故兹诏示,各宜知悉。武德七年三月 日敕秦王说:“我只道你有什么大公干到此,原来止要讨空余田地住宅,却怎么这等生事?朝廷旨意,不曾着你剥取民财,混占田土,违禁卖官,无故打死驾下有功之臣。我以礼差来请的官员,擅自捆打,罪恶多端,难以轻恕!”分付旗牌官放了尉迟恭,就着尉迟恭、程咬金二人,每人押一个,绕河南城,拉一遭转,送河南府监候。“待我回朝之日,奏与父皇知道!”正是人心似铁非为铁,官法如炉却是炉!有宫官薛举,奏闻张、尹二妃。二妃见说拿了二太师,即时带了薛举,并护驾亲军,不分晓夜,赶回长安,启奏高祖去了。秦王探知二妃离了河南,即差报马传报各地方:如张、尹二妃经过,掌印官不许私馈礼物,驿递量给供用,毋得奢费劳民!
莫说田园计久长,还存阴德是良方。
百年没后应难保,不属张郎属李郎。
第五十八回 二妃狐媚谮秦王 褚亮忠诚救太子
诗:三径履綦日绝,二桥舟楫人行。
别院海棠犹睡,小堂翡翠相迎。
双去双来燕子,自开自落桃花。
过客齐歌白苧,老夫不炼丹沙。
白云池上花发,青棠馆里莺啼。
载酒门无好事,逢春壁有新题。
淮浦春潮可渡,隋堤官柳成行。
日日莼丝入市,家家蚬斗堆墙。
春事已过九九,月闰更值三三。
芍药最宜江北,杜鹃不到淮南。
高塔亭亭送客,平湖淼淼连天。
柳外打鱼船去,花边沽酒旗悬。
扶老闲来矫首,如意倦即支颐。
小草终惭远志,名花羞对江蓠。
明日落花寒食,谁家芳草高楼。
楼上休吹玉笛,楼前正系兰舟。
暂停六字句,再说二妃词。
话说张、尹二妃,驾进长安大国,径入金銮宝殿,朝见高祖。
高祖临朝聚武文,多娇怀恨入金门。
安排巧语瞒天子,准备深谋害世民。
弄假成真生歹意,翻黄道黑起奸心。
衣冠不整参皇驾,环佩歪斜拜圣明。
一派妆成都是谎,两行珠泪落纷纷。
口衔青草权为粪,俯伏金阶头在尘。
神尧一见心中恼,怒发冲冠口咬唇。
随将手指偏妃骂:“贱妾如何敢不仁?
万里江山吾做主,看承你做御夫人。
不行正道胡为事,对众当朝辱朕身!”
二妃说:“万岁冤屈!妾等送父到河南,遇着秦王世民,仿学炀帝狗行,要行奸骗妾身。妾等力拒得脱,以此生情殴打二太师。现将国老监禁河南,又令州县减削御用廪给夫马。妾等惧势,私走回朝。”高祖说:“吾儿正大光明,岂失人伦?想你们去到河南,他军情事冗,有失迎接,你故意胡言乱奏!”二妃说:“世民非止乱伦,他如今外托御寇之名,内总兵权,实欲篡夺宝位!”
张尹二妃呼万岁,刁心诬罔奏明君:“妾身实有沉冤枉,面泣金銮诉事因。
领诏辞朝离帝辇,蒙恩同父下西京。
行程去至河南路,正撞冤家李世民。
待学前朝无道主,持刀奸骗女钗裙。
嗔奴不从翻寻衅,架祸监收二老臣。
珠翠凤冠全弃掷,锦绒彩服尽凋零。
整闹一宵甘罢手,笑杀河南一郡民。
兵权势重难当抵,私自逃灾到此存。
州县哪容供廪给?驿亭谁许妾容身?
我皇不与奴做主,负屈衔冤告甚人!”
高祖初时不准,次后被二妃巧语花言,泪流细奏。高祖说:“爱卿回宫,朕知道了!”高祖暗想:“近来隋炀帝果有此事,想世民一时欲心蒙蔽,效禽兽所为,亦未可知!”问文武班齐未齐,押班大使奏:“班齐了!”高祖说:“百官听寡人宣旨,今有秦王世民不道,着台官修诏,快下河南问罪!”连问数声,没人答应。高祖分付近侍:“取文房四宝来,待寡人亲修诏书!”下河南要杀世民!
高祖金銮骂世民:“不仁贼子敢欺君!
宫中张尹吾妃嫔,怎起邪淫犯上心?
周诛管蔡监殷叛,汉杀淮王造反臣。
战国乱伦书芾建,春秋悖逆罪由生。
近时炀帝荒淫甚,死后人间骂丑名。
逆理欺天情怎恕?乱伦灭纪罪非轻!”
急诏台官离帝辇,忙差褚亮下西京。
承宣勘问虚真事,得实须教便杀身!
唐高祖修下十款诏书,着近侍官斋诏,发与西台御史褚亮。侍臣领了诏旨出朝,径到西台御史衙门。褚亮闻知,同众官迎接圣旨,当堂焚香开读。诏曰:朕闻周公诛管、蔡以存周,文帝杀淮南而安汉。晋献公杀申生,楚平王诛芾建。考古王侯,行事可证,盖以纲常伦理,风化攸关,国家典刑,安危所系也。近者张、尹二妃,同随皇亲,前往河南公干,衅起秦王世民,恃功肆志,纵欲荒淫,弃灭伦常,吓奸不遂,欺殴国老,监禁河南。又令经行地方,减刻廪给。朕何负焉?敕御史褚亮,速下河南,好生勘问施行。如或违避,与世民同罪!宜体朕心,故兹诏示。
武德七年月日褚亮读罢诏书,说:“列位同僚,想秦王东征西讨,四海臣服,创立洪基,功盖天下,岂有此情?这还是弟兄中,见他功高望重,心不自安,反生猜忌,与后宫合谋诬陷情由。如刑及秦王,人心愤激,刀兵就起,国祚不延矣!我想十款诏,俱是重情,如今直须舍死,去谏朝廷!”即刻除去冠袍带笏,把右手提着,左手擎着诏书,径赴朝堂见帝。昔贤观此,有诗赞曰:挺生唐室褚忠良,切谏神尧分所当。
千载不磨刚劲气,太虚日月共争光。褚亮入了朝门,不候宣诏,直奔金銮宝殿,把朝服冠带,纳在御前,一只手拿着诏书,叩头俯伏殿阶。高祖问褚亮:“你风魔了?却是酒醉了?”褚亮奏说:“臣也不风魔,也不酒醉!”高祖说:“若不患风被酒,如何这等形状?紊乱朝仪!”褚亮说:“臣怎敢失君臣之礼?因主上绝父子之情!”褚亮临朝不顾身,忘生舍死谏明君。
手中执简擎袍笏,不整衣冠跣足行。
无俟神尧高祖诏,佯狂直赴紫金门。
非干臣把朝仪紊,只为君忘父子情。
陛下不慈臣逆旨,皇朝失政外邦轻。
秦王有甚迷天罪,我主亲修杀子文?
高祖说:“既如此,取诏来看,哪一款不合律例,只要改了便罢!”侍臣取诏,放在龙案上。高祖展开,就问褚亮:“周公诛管蔡还是兄杀弟,我如今父杀子,怎么倒不该?”褚亮说:“兄杀弟,自有理说!
一款周公诛管蔡,听臣仔细说原因。
昔日文王生十子,武王相继管乾坤。
武王晏驾身亡后,幼子成王未长成。
周公怀抱临天下,每日朝中聚武文。
管蔡生心谋篡位,反将恶语谤忠臣。
周公遣将东征后,管蔡遭诛四海宁。
忠孝两全唐太子,有功无过李储君。
秦王难比周朝事,此理应该抹诏文!”
褚亮说;“武王驾崩,成王年方五岁,亲叔周公辅佐,负扆以朝诸侯。
周公之弟管叔、蔡叔,反造流言访讪,与纣王子武庚谋叛。周公东征,戮武庚,诛管、蔡,以安社稷。我主又非周公辅侄,秦王又非管、蔡谋反,事各不同,今请旨削之!”高祖准奏,举笔在手,涂抹一款。“第二款,乃是汉文帝杀淮南王,也是兄杀弟,这事怎么讲解?”
“二款汉朝书史册,位传文帝治乾坤。
文帝原为薄后子,本与淮王一母生。
可奈淮王生恶意,要图社稷暗招军。
帝遣武臣周亚夫,生擒不斩重亲恩。
淮王得赦仍谋反,两度连擒自丧身。
秦王不与淮王等,比律应难出诏文!
“昔日淮王贪横无厌,要谋篡弑。文帝遣周亚夫擒回,念手足至情,赦之还国。岂料淮王仍前谋逆,方捕斩之。文帝亦亲亲重义,释弟一次。秦王不比淮王谋反,合行赦宥!”高祖准奏,举笔又涂抹一款。“第三款,晋献公杀申生,这是父杀子,此款该如律了!”褚亮说:“容臣奏闻!
战国献公因失政,骊姬得宠蓄狼心。
齐姜正后遭幽死,世子申生重耳存。
骊氏僭后生二子,顿将恶意害申生。
故教致奠齐姜墓,祭毕还将胙荐明。
岂值献公时出猎,骊姬致毒胙中存。
公返宰人来上胙,骊氏言当试后吞。
浇地火喷食犬死,献公怒欲杀申生。
申生受赐甘心死,重耳逃生竟出奔。秦王并没嫌疑事,此诏何曾合律文?“晋献公无道,宠爱骊姬,而废正后齐姜。又欲以奚齐代申生,骊姬佯誉世子,而阴使人谮之,欲立其子奚齐。其后骊姬假称献公梦见齐姜,命申生往祭其母于曲沃。申生奉胙于献公,公时出猎,置胙于宫中,骊姬使人置毒于胙内。二日后公归,宰人上胙,献公将享之,骊姬从旁止之曰,‘胙从远来,宜试之!’浇地地喷,与犬犬死,与小臣小臣死。骊姬泣而言曰,‘世子何忍也?以老父曾不能待,而欲弑之,况他人乎?妾愿子母避之他国,毋徒为所鱼肉也!’献公信谗言而赐申生死,重耳遂出奔。我主是当今尧舜之君,岂似献公宠嬖绝父子之伦?秦王又无致胙之衅,推情当赦!”高祖准奏,举笔在手,又涂抹一款。“第四款乃楚平王诛芾建,也是父杀子,其故可细说来!”
“臣闻列国春秋传,楚帝原无杀子情。
昔日平王生芾建,东宫太子号迎春。
定婚秦国无祥女,无忌谗邪作聘臣。
因与东宫怀旧恨,暗将从嫁配储君。
无祥进入昭阳殿,反向君王献美嫔。
当夜察知秦帝女,平王要斩乱伦人。
无忌巧言能惑主,纳为妃子在宫门。
当朝主辅知详细,伍相怀忠敢谏争。
良言不听翻嗔怒,大鼎烹油杀谏臣。
伍员避难吴邦去,芾建逃殃郑国存。
壮志伍员兵破楚,鞭尸剖腹祭亲坟。
亡家败国因贪色,芾建舍冤楚帝昏。
秦王怎比春秋事?此理皆难合诏文!
当时楚平王不曾杀芾建太子,因聘秦国无祥公主,与芾建成婚,那谗臣费无忌,反将无祥公主进与楚平王。平王翁婚儿妇,后来贬子休妻,芾建死于郑国。我主是贤圣之君,秦王是兴唐之主,情事不同,乞恩并赦!”高祖举笔,又涂抹一款。高祖说:“这四款既不合律就罢了,还有六款违法之事,也该问罪!”褚亮奏说:“陛下!古语云,经目之事,犹恐未真;背后之言,岂宜深信!这六款容臣并奏圣闻。
太子功高不妄尊,秉公奉法岂胡行?
仁慈焉肯欺皇丈?正大何曾效乱淫!一自隋亡兵火起,干戈四海不安宁。
起义河西诛乱贼,次征霍县净烟尘。
西征李轨平仁杲,李密遭诛涧内倾。
智赚武周降敬德,王充朱灿并生擒。
南征萧铣平吴楚,翦灭师都沈法兴。
牛口峪擒窦建德,虎牢关破夏王兵。
饶州追斩刘黑闼,福定中山揽俊英。
数年渴饮刀头血,几载辛成汗马勋。
只为皇亲离洛蕊,故违诏旨害苍生。
卖官占业贪财宝,擅杀清廉驾下臣。
百姓受冤君不理,后宫虚语反为真。
我皇莫听阴谋计,睿圣休忘父子恩。中原寇盗初宁静,还有番王寇普门。只怕嫔妃难靖乱,秦王永保大唐兴!”
满朝文武都倾听,八位三台尽动情。
高祖点头呼孝宰:“恕卿无罪寡人昏!”
遂良抹诏都依奏,青史留传可古名!
高祖听罢,俱允所奏,赦宥秦王世民,旌赏褚亮缎锦。褚亮仍复冠带叩头,朝拜谢恩。高祖袍袖一展,群臣皆散。驾转后宫。方喜金銮直谏功初立,谁想凤阁阴谋计又生!
母保曾参事不差,角弓错认酒中蛇。
马援无心收薏苡,广平有意付梅花。
脱尘饭甑非偷饭,纳履瓜田岂盗瓜?
世间多少街冤事,何况区区隔绛纱!
第五十九回 裴文靖私换药酒 唐秦王明挂玉带
诗:补天豪气已消磨,成就人间好事多。
正统再更新日月,大明重整旧山河。
功超吕望扶周室,策迈张良散楚歌。
今日辞朝臣去也,白云影里笑呵呵。
当时忠义冠群公,死后英魂直上通。
荒草含悲秋雨下,杜鹃啼血夕阳中。
经邦事业千年制,盖世声名一日功。
炳炳封章隆庙祀,行人谁不仰高风!
诗谈肃愍褒封日,词整秦王受谮时。
话说高祖驾回后宫,有张、尹二妃迎接入宫,金交椅坐下。二妃问说:“万岁!今日差什么官,下河南杀世民去?”高祖说:“朕发西台御史褚亮勘问,他在朕驾前,保世民有功无过,忠孝两全,分剖诏书,尽皆赦宥!”二妃见说,眼中掉泪:“我主!褚亮保世民征讨贼寇,是他的功劳,他受天策府荣显也够了;如今持刃逼奸,臣妾不从,殴辱皇丈,见监禁河南狱内,怎么说有功无过?那褚亮明是欺君罔上,伏惟鉴察!”高祖说:“不难!朕明日别差官下河南,赐朝典与世民。世民若赴朝典,见他忠孝两全;如有违忤,当以不孝定罪!”二妃见说,万千之喜,一壁厢摆下御宴。饮宴之间,二妃问:“万岁!明日差官,带什么法物下河南?”高祖说:“用弓弦、药酒、短刀。”二妃说:“够了!”谈话之间,不觉天色已晚。
霞飞日坠暮烟生,风寂云间月正明。
天上银河清有影,人间万籁寂无声。
烧残宝鸭炉中火,翦尽盘龙架下灯。
欢娱梦觉巫山杳,绛帻鸡人报晓鸣。
次日早晨,高祖驾离宫门,二妃手扯御袍:“万岁!不要失忘朝典之事!”高祖说:“朕知道了!”宫官簇拥,来到金銮殿坐下。
建章宫漏尽,文武聚岩廊。
香雾笼金殿,红云捧玉皇。
百官拜舞已毕,高祖传旨:“着金牌官校,快到河南府取张尹二太师,驰驿还朝!”金牌官校领了旨意,径往河南去了不题。高祖对众文武说:“昨日褚亮保奏世民功劳事业,是实不虚;若说忠孝两全,殊为夸诞!如今还差的当官一员,带三般刑法下河南。如违旨意,问以不孝之罪!”众官见说,面面相看,口中自语:“昨日已皆赦宥,如何今日重新翻款?又是酒色昏迷,后宫谗谮!”没一人答应。高祖连问数声:“谁往河南,赍朝典与世民去?”闪过裴文靖叩头:“臣领旨去!”高祖说:“裴文靖!你此去秦王如不赴朝典,朕还要依律问罪!”
裴文靖领了旨意出朝,带了跟随人役,上马扳鞍,径出长安城去了。有盛彦师出关迎接,进了帅府,与裴文靖施礼而坐。盛彦师把张、尹二太师的过犯,细说了一遍。裴文靖说:“盛大人!你府内有佳酿,见惠一瓶,与我服药。”盛彦师说:“有!”即时着家童取了一尊陈酒,送与裴文靖。文靖辞别盛彦师,出了潼关,前来至馆驿中歇下。候夜阑人静,裴文靖撮土拈香,祷告天地,拆开御封,将酒倾泼在地。只见火焰纷纷,砖石爆裂。裴文靖将瓶涤洗干净,换了好酒,照旧用了御封。
到次日早晨,裴文靖离了馆驿,正行不数十里之地,恰好遇着秦王领兵回朝。裴文靖说与前哨马:“你去通报殿下知道,说朝廷有旨意来!”报马报入中军。秦王传令住了军,带领众总管,把圣旨接进馆驿。焚香朝拜已毕,裴文靖参见秦王。秦王问:“朝廷有何紧急公干来此?”裴文靖说:“有张尹二宫,回朝诬奏殿下,持刀吓奸不从,殴辱皇丈。朝廷亲修十款诏书,着褚亮下河南问罪。褚亮面折廷诤,保殿下有功无过,忠孝两全,分剖十款诏书。万岁依准所奏,尽皆赦宥。次日,朝廷重复翻款,不知有何缘故,说殿下功劳虽有,不曾尽孝。如今差臣将三件朝典来,如殿下违忤旨意,回朝问以不孝之罪!”秦王问:“哪三件法物?”裴文靖说:“是弓弦、药酒、短刀!”秦王心下自想:“我欲待取弓弦自缢而死,不免带索拖绳;欲赴短刀,又做无头之鬼;只是吃药酒罢!”有殷开山、高士廉、长孙无忌奏说:“殿下!昔日秦始皇驾崩之时,奸臣赵高与李斯合谋,颁矫诏,赐剑杀太子扶苏,扶苏受剑即欲自杀,大将蒙恬奏说,‘殿下不可轻信,其间必有诈谋!且回朝面见朝廷,奏诉明白,那时节受死也甘心,岂可为权奸愚弄!’扶苏不听蒙恬谏言,取剑自刎而亡,果被奸臣谋害。后人至今哀之。有胡曾诗证。举国贤良尽泪垂,扶苏屈死树边时。
至今谷口泉声咽,犹似当时恨李斯!
今主公功盖天下,以孝义自处,反受冤诬,天理何在?如今且还朝见了万岁,折证明白,那时节便赴朝典,也死得正大光明!”秦王说:“哪有此理!古语云,君要臣死,臣若不死为不忠;父要子亡,子若不亡为不孝!你众官替我世民做一个明辅就罢了。取酒过来!”裴文靖双手递上。秦王接酒在手,祝告天地。
太子擎杯在手,储君祷告穹苍:虚空神圣,监察衷肠,秦王世民,岂敢乖违伦理,紊乱纲常?父听谮言颁药酒,子当尽孝亲尝。拜天地今朝受死,日月自昭彰!
祷告已毕,把酒一饮而尽。半晌之间,端然无事。众总管望空合掌说:“天理昭然!”秦王说:“拿酒来,再饮一杯!”众总管上前,夺住了杯,说:“主公!一钟与百钟同,即此就饮,已见孝心,何必再吃!”裴文靖微微冷笑。秦王问:“裴文靖!你笑些什么?”文靖说:“主公!臣该万死!朝廷法物俱是真的,主公若赴朝典,就要损却龙体。臣知主公受诬,以此换过了朝廷药酒!”秦王说:“呀!这个我却不知道!朝廷法物,也不该你私换!”叫旗牌官,把裴文靖姑锁回朝,请旨定夺。传令起兵,三声信炮,趱离馆驿。后面一伙军民人等,都背着黄本,尽是被二太师混占庄田的,随着秦王驾,同上长安启奏高祖。
话不重叠,有日秦王驾进长安城,军散回营,带领众总管入朝,朝拜高祖。秦王奏说:“父皇差裴文靖赐朝典与世民,臣奉上命,取药酒就饮,不损微命。原来是裴文靖私换过的,如今锁回朝见。”高祖说:“拥进来!”把裴文靖拥到驾前俯伏。高祖问:“你怎么违朕诏旨,私换药酒?”裴文靖叩头说;“臣该万死不辞!臣想三般法物,俱是真的,殿下如赴朝典,就要丧却真命。况秦府殿下,功德隆盛,内外归心,倘然屈陷朝典,万世洪基,倚谁戡定?臣以此私换药酒,试看殿下忠孝之心真假。殿下迎接旨意,也不辨曲直,取酒就饮,其忠孝之心,如青天白日,无毫发可议!臣今违忤陛下旨意,甘受典刑,九泉瞑目,臣得其死所矣!”高祖说:“放了裴文靖,赦免本罪!吾见世民一体供明。”秦王与裴文靖俱当驾谢恩。
秦王奏说:“父皇着二太师下河南,有甚么公干?”高祖说:“他来奏朕,年老随朝不便,要讨河南空闲庄田,耕种养老,别没有什么事情。”秦王说:“他不遵圣旨,在潼关恣取百姓酒席金银器皿,于路卖官,夺占庄田,无故殴死功臣。父皇不信,见有各府州县军民人等,俱在朝门等旨,面君奏诉!”高祖说:“只接本进来罢!”传旨出朝,本如雨点乱递进朝,叠满龙案,个个俱奏二太师的过犯。高祖看罢略节情由,俱发与当驾郑善果:“你领旨意,到河南地方安民,把二太师混占的庄田等产,俱要逐一查明,给还原主!”郑善果领了旨意出朝,分付众百姓,各回本地方伺候。众百姓听见发放,各散回原籍去了。郑善果往河南给还庄产,安民不题。高祖把张、尹二太师,谪为长安税课司大使。传旨已毕,散了文武,驾回万花殿,不进西宫。高祖闲坐自想:“吾见世民从起义兵,受了多少风霜辛苦,创就洪基,我父子一门,见成安享富贵,屡被谗言哄奏,险些儿把他来坏了!”郁闷在心,染病在万花殿。秦王因父不安,就不回天策府,每日在万花殿亲自煎汤进药,不离左右,伏侍高祖。朝来暮去,整守七日光阴。高祖病体痊可,与秦王说:“吾儿!你连日辛苦!我身体已好,你且回天策府将养去!”秦王领了父皇旨意,辞驾出宫。
高祖含嗔病染身,万花殿内少宫嫔。
秦王每日煎汤药,伏侍生龙长凤人。
整守七朝皇病可,帝令太子转宫门。
储君辞父离皇殿,正值瑶天皓月明。
凤目仰观神宿位,龙睛遥视紫薇星。
逍遥举步投前进,忽听笙歌绕禁门。
秦王行至分宫楼,只听得弹筝拨阮,舞袖歌喉。秦王心中自想:“父皇病体才好,是哪一宫,不念君父之疾,忘背朝廷,擅动音乐?”
父病在宫还未愈,何人欢饮竟忘君。
听来却是西宫里,笑语声喧恣意行。
秦王划破纱窗看,观见无端四个人。
张尹二妃排喜宴,建成元吉饮杯巡。
并肩促膝无高下,谑语胡言乱大伦。
秦王一见心中恼,意下踌躇自忖论。
待叫恐防难见面,含容实是败人伦。
父皇若奏愁添病,恨杀冤家怎处分?
秦王伫足想了一会,解下腰间玉带,挂在宫门上,待他明日见了,只教他改过前非也罢。
腰间解下白玉带,挂在蟠龙彩凤门。
举步自回西府去,五更钟动又天明。
龙楼拆散鸳鸯侣,凤阁分开比翼群。
两个娘娘忙打扮,一双太子整衣襟。
二人相别离宫院,开放金钉玉户门。
猛见雕龙白玉带,谁知西府殿中珍。
建成唬得痴呆了,元吉无言半晌昏。
张尹二妃微微笑:“二王你且放宽心,自须稳便回王府,我到朝前见主人!”二妃送别英、齐二王,进入宫内,把玉带边镶,割断了几处,商议停当,径来到万花殿,启奏高祖。
两个娘娘离凤辇,万花殿内见明君。
高祖开言时启问:“二卿到此有何因?”
张尹二妃流痛泪,花言巧语对皇论:“秦王昨夜更深后,醉闯西宫戏妾门!”
高祖说:“你又来胡奏!朕染病在此,秦王日夜不离左右侍奉,朕今小愈,见他连日辛苦,令他回宫将养,去时才近黄昏,怎么说更深大醉闯宫?他却在何处吃酒来?这事分明又是诬陷他!”二妃说:“我主!妾等拿住了秦王,要与他同来见驾,奈力不能及,被他挣脱去了,只把他玉带夺下,在此为证!”“若是我王全不信,秦王玉带现今存!”
金盘托过白玉带,高祖观瞻疑且嗔:本欲不听妃子语,缘何此带在他门?
冤家岂不循伦理,肯学荒淫无道君!
高祖说:“这事真有蹊跷!我待信了,去时才晚,又没酒;待不信,这玉带从何而来?”难以定夺,着近侍官传旨,到西台御史衙门,令萧瑀、褚亮、张道源等,公同会问秦王闯宫情由,明白奏闻。萧瑀等领了旨意,同进衙门会问。褚亮摆下香案,供着圣旨,请秦五朝香案跪着。萧瑀、褚亮、张道源站在两边,问说:“殿下!闯宫之事有无?”秦王正色,欲言又止。萧瑀说:“殿下!如今只具个略节情由,待臣等好复圣上!”秦王说:“取纸笔过来。”侍臣捧过纸笔。秦王止写下“家丑”二字,放在香案上。褚亮请过圣旨,送秦王出了朝门。萧瑀、褚亮、张道源同进朝门,直至金銮宝殿,见了高祖递上具由。高祖看罢问说:“怎么是‘家丑’二字?”萧瑀说:“古云,家丑不可外扬。但禁宫之事,臣等不敢与闻;秦府奉万岁旨意,不敢明言,又不敢分辨。实无闯宫情由,合从宽宥!”高祖说:“依卿所奏,赦免秦王!”传旨退朝,散了文武。
神尧无法处诸男,致使同胞怨恨衔。
既晓秦王存孝义,如何屡听二妃谗?
第六十回 烧夜香秦王明祷告 遣刺客元吉暗行谋
词:扰扰劳生,待足何时是足?据素性,随家丰俭,何劳拘束。得意浓时休进步,提防世事多翻覆。等闲白了少年头,空碌碌。谁不愿千钟粟?谁不爱黄金屋?奈五行,不是这般题目。枉使身心多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不须采药往蓬莱,但寡欲。
休题论俗闲词赋,再整伤伦古传文。
话说秦王,自从二妃诳奏妄诬,高祖怀疑之后,闷闷在宫,每日只在西书院内,观二典三谟。一日寝睡间,却得南柯一梦。梦至荒郊旷野,只见亡人死马,不知其数,向秦王伸冤啼哭。秦王梦中惊醒,问宫官什么时候。宫官答应说,“三更时分。”秦王分付记着天明圆梦。到了次日,秦王升聚事堂坐下,召李淳风近前。秦王说:“我夜来三更时分,梦中行至旷野荒郊,有许多亡人死马,围住我啼哭伸冤,不知主凶主吉?我想起来还是不祥之兆。”李淳风说:“不妨!这是主公东荡西除,南征北讨,杀戮生灵,冤魂相聚,无依无倚,以此形于梦寐,迁善则吉。”秦王说:“我知道了!”散却宫官,分付近侍:“打扫花园洁净,准备香案,停当来启。”不多时,宫官来奏:“香案俱已完备!”秦王斋戒沐浴,换了素袍,来至后花园内焚香,祷告天地,许下一百夜香愿,祈保寝睡安宁,免见凶魂惊恐。立愿已毕,径进西书院安歇,不进宫中。每日至晚,后花园焚香不提。
话说齐王元吉,一日驾到东府,来见英王说:“大哥!秦王自从回来,闻知每日在后花园烧夜香,不知他压镇朝廷,也不知压镇你我?明日是秦王诞辰,你我准备礼物,去他府中庆贺。大哥府内,有伶俐家将带一员,暗藏利刃,到他府中。饮酒之间,大哥开言,要看他的花园,多带些人役进去,着家将暗躲园中,待秦王出来焚香之时,乘机行刺。家将越墙而回,岂能干涉你我?他日大哥登位,安如泰山!”建成大喜,说:“三弟好计!事果得成,我登位之后,就传与三弟。我府内家将中有宇文宝,可以重用。”即忙宣宇文宝至殿,参见齐王。齐王备细分付。宇文宝说:“臣知道了!”一壁厢齐王辞别英王回府去了。宇文宝打磨利刃,准备不题。
不觉天色已晚,雾烟迷古道,星月满瑶空。次日早晨,高祖设朝已毕,英、齐二王上殿奏说:“今日是二哥寿诞,臣兄弟聊备礼仪,到二哥府中欢庆一日,特奏闻父皇!”高祖宣秦王近前道:“你大哥与元吉,今日到你府中庆寿,欢乐一日。”秦王奏说:“父皇!今日正值母难之日,不忍宴饮欢乐!”高祖说:“吾儿不要推辞!”着驸马柴绍监筵主席。四人辞驾出朝,来至天策府,下马离鞍,行至前殿,施礼坐下。一壁厢筵席齐备。但见:麝兰喷宝鼎,仙乐彻云衢。妖娆翠袖品笙■,浅斟低唱;袅娜红裙供玉斝,妙舞清歌。美馔奇羞仙子府,珍羞异品帝皇家。
酒饮十巡,食供百味。齐王说:“二哥!大哥喜的是花木山水,把席面移进花园中如何?”秦王说:“屡因征讨在外,不曾葺理花木,无甚整齐。”齐王说:“无过适兴而已,何妨?”秦王即时分付宫官,打扫花园,整置席面,在百花亭上。不多时,宫官来奏:“花园收拾齐备了!”四人起身离座,带了众官校,俱进花园,周围观看。只见:凿池浚沼,叠石移山。艳丛丛有千品奇花,翠郁郁植多般异木。峰峦缥缈,不夸金谷风流。台榭参差,端胜华林景致。地连岛屿烟霞外,花映楼台锦绣中。看罢花园景致,来到百花亭内,锦墩坐下,四人开怀宴饮。那宇文宝寻一个隐身之所藏过了。英、齐二王是有心之人,饮不至醉;柴驸马尽情而饮,酩酊大醉,坐立不安。秦王说:“呀!驸马醉了!着宫官快扶向西书省安歇。”天色已晚,英、齐二王起身辞回。秦王送出前殿,各人手执玉斝,又饮三巡。英、齐二王相别去了,秦王散了众总管。
竟日御筵歌舞罢,酒阑人散各归门。
鼓打三更三点正,秦王思把夜香焚。
香汤沐浴重冠整,遍体龙袍别样新。
不用嫔妃和彩女,烧香只带二童跟。
龙行虎步投前进,直至花园里面存。
沉香桌放黄金鼎,白玉盘盛紫绛真。
虔告上苍尊王帝,端非为己保荣名。
专祈父皇增福寿,君正臣贤四海宁。
张尹二妃同善念,侍皇同享百年春。
保兄建成常安乐,齐王元吉少灾迍。
年丰国泰民生乐,万里江山让二人。
分明天意,祝告之间,把宇文宝凶恶念头,化作良善心肠。那宇文宝听见秦王祷告,都是忠孝之言,心下自想:“秦王这等有仁有义,教我怎么下手?不如投首了罢!”
正是秦王祝语罢,花阴深处闪来人。
一条大汉提钢剑,凛凛身躯八尺盈。
月下秦王呼:“壮士!你今到此为何因?”
宇文近前抄定手:“殿下千秋听诉闻。
臣是东宫宇文宝,英齐令旨谨遵行。
暗留臣在花园内,要刺秦王殿下身。
适听拈香祝告语,声声孝义尽忠心。
愚臣不忍伤王命,当驾真情剖诉明。
殿下早朝如奏帝,臣宁甘罪奏朝廷!”
秦王当时呼:“壮士!何似专诸事必成?
聂政毁形甘自刎,吉平三拷不扳人。
略将近日家邦事,说与将军仔细听。
隋亡四海刀兵起,数载勤劳为救民。
困来曾枕鞍鞒卧,渴饮刀头血水津。
化家为国俱荣显,反害同胞共母人?
今朝我死犹余事,万里江山不太平!
细想一番谁不是,皇天后土自分明!”
真心说透无遮隐,文宝心中暗忖论:若还不杀秦王去,难见英齐二主人。
不如舍死全忠义,手举纯钢剑似银。
花园自刎宇文宝,万古流传作话名。
秦王说:“宇文宝空把一命丧却!谁替你凌烟阁上标名,丹凤楼前画影?”秦王转身来到前殿,唤值宿总管过来,分付把园内尸首,撩出墙去,此事不要外面声扬。分付已毕,秦王自回西书院安歇。次日早晨,众总管俱至天策府伺候。秦王进朝,个个交头接耳,说昨夜主公险些儿被刺客杀了,天幸此贼自刎而亡!那柴驸马夜来醉酒,睡在西书院,直至五更,方才酒醒。起来也要去赶早朝,听见众总管丛着说话,连忙闪在背后。听众人说罢,便走出来问众总管:“说什么话?”众总管说:“皇亲大人!我们不说甚的。”驸马说:“我才听见说,二殿下险些儿被刺客杀了,这是怎么?”众总管只得把实情说与驸马。“因主公分付,不许声扬于外,以此不敢就言!”驸马见说大惊:“朝廷旨意,着我监筵主席,若非天佑,如杀了秦王,我也有罪了!”且说高祖设朝已毕,各人按住不题,百官朝散。那英齐二王,出了朝门,并驾而行。齐王说:“大哥!想是夜来不曾动手?”建成说:“或因夜来,吃了荤酒,不去降香?且看今夜消息。”二王分别,各回府去不题。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将有半月光景,一日,英、齐二王相会,齐王说:“大哥!想是宇文宝这贼,投首了秦王,就在他府中过活了?事又不成,反被他识破你我的勾当!如今也说不得好歹,再寻个计较,杀了他,才得安稳。不然,反要被他谋害!”说罢,各转王府去了。
话说平阳公主,一日宫官进午膳,公主分付宫官,去请驸马来食膳。不多时,驸马进宫,与公主坐下,饮膳已毕,公主问:“驸马!闻知建成、元吉,常要谋害秦王,这一向没有什么事么?”驸马把英、齐二王,遣宇文宝刺秦王的话,细说一遍。公主问:“你曾奏闻朝廷么?”驸马说:“因秦王分付,不许传言于外,所以不曾奏闻。”公主说:“父皇着你监筵主席,也恐弟兄有意外之事。若坏了秦王,家国皆休,怎么半月前的事,隐藏不奏?”那公主桃腮喷火,杏眼圆睁,连忙打扮齐整,带了彩女宫娥,自到金銮宝殿,奏高祖去。只听金钏响,玉环鸣,值官大使吆喝:“近侍回避,公主上殿!”直到驾前,花枝招展,绣带飘扬。朝拜已毕,高祖问:“孩儿有何事奏?”公主说:“有不平之事,特来奏知父皇!”
凤语茑声呼万岁,直言正色见明君:“因家突有不平事,特到金銮奏父闻。
一母胞生人四个,本来同气共枝生。
竟忘手足天伦重,反起贪谋妒害心。
父在金銮为帝主,建成守阙正储君。
受封元吉齐王府,女为公主步金门。
满门大小俱荣显,皆仗秦王创业成。
万里江山才一统,人心不足起谋争。
自从武德六年事,张尹英齐乱大伦。
私通宫掖真禽兽,笑杀群僚武共文。
女不对皇言此事,朝中谁敢再开唇?
近来数事皇知否?驸马监筵是证盟。
前遇秦王华诞日,故将羊酒贺生辰。
英齐暗带宇文宝,隐匿花园杀世民。
暗室亏心天早鉴,贼徒投首自亡身。
骨肉相残邦不幸,父皇决断这桩因。
齐家治国平天下,不治其家怎治民?”
公主诉罢衷肠话,高祖听言反怪嗔!
高祖说:“前日朕差驸马监筵,既有此事,缘何不来奏朕?况世民又没有此话来奏朕,你自回宫去,朕还要察访!”公主辞父回宫,一口不平之气,染病在宫。高祖闻知公主染病,着张、尹二妃探望。公主闻知,分付宫娥:“闭了宫门,不许放二妃进宫。你说我病忌生人,免见罢!”公主才闻发怒嗔,忙呼彩监共宫人:“腰拴上了金钉户,休放偏妃到寝门。
我今染病因闲气,恨杀冤家是你身。
我本金枝皇帝女,不比红尘下贱人。
■炫裙钗忘礼义,朝晨送旧暮迎新。
妖狐枉把金笼罩,养杀终无报主恩。
埋怨内臣裴副监,晋阳宫里献佳人。
自从张尹为妃后,蛊惑吾皇半世昏。
人皮裹着飞禽性,粉面包藏野兽心。
无耻丧心来探我,从今不与再相亲!”
二妃被公主数落一场,心中大恼,喝令宫娥,把砖石乱打宫门,也把公主毁骂一番。
人怨语高声彻外,不妨惊动二妃身。
急呼彩女砖抛户,忙唤宫娥瓦击门:“父皇着我来相望,何故无由毁骂人?
四人俱是同娘养,偏你如何向世民?
巧语花言贪宝贝,翻黄道黑爱金银。
挑唆兄弟伤仁义,搬调宫闱乱礼伦。
不记三从遵女训,全忘四德失闺箴。
孽口恶言污蔑我,有朝报应祸临身!
自从今日分颜后,再不将身踩你门!”
数落一番回宫去,公主心头忿不平。
公主郁病在宫。一日,与驸马说:“可着宫官,到天策府请秦王来见我,自有话说!”宫官径到天策府,见了秦王,启奏来意。秦王见说,也不摆驾,上马就行,径入后宰门,进宫见了驸马、公主,施礼坐下。公主说:“秦王!请你来别无话说,有几件紧要之物,交付与你,日月龙凤袄、山河社稷裙、赐斩偏妃剑、金镶传国玺。你收回去,送与长孙娘娘,待朝阳掌印之日取用。今建成、元吉与后宫合谋,觊觎宝位,不时设谋妒害。虽有天理,百凡也自要小心!我病体若好,凡事还有主持;恐天命不常,免被他人窃取!所以请你来,把镇国之宝,交付收藏。”一壁厢宫官进膳。驸马与秦王饮宴已毕,秦王辞谢公主、驸马出宫。宫官捧了御用之宝,跟随秦王,径回天策府不题。悼古伤今涕泪流,同胞手足反成仇。
如何薄俗轻仁义,却把天伦扫地休!
第六十一回 唐太子赴筵中毒酒 孙真人降世献仙丹
诗:新辟高斋看杏花,一枝篱外特天邪。
朝来强忍春寒立,笑杀司空表圣家。
静春堂上画迟迟,一树生红照酒后。
入手风光须爱惜,莫教轻到褪芳时。
小榻支颐向日眠,维摩老去不参禅。
正怜觉性浑无着,花外一声金馨圆。
仙翁今年八十强,神楼遥望隔华阳。
杏花香底长生酒,更祝春风六万场。
园囿杏花吟处好,古今兴废说来真。
话说终南太白山,有一隐仙,姓孙名思邈,乃京兆府华原县人。自言开皇辛酉年生,周宣帝时隐于终南太白山内修炼,曾救东海龙王二太子,龙王以奇珍异宝相谢,先生尽皆不受,止受一部龙宫海上仙方,回生起死,普救世人。那先生果有仙风道骨:仙风楚楚,道貌堂堂。颜如美玉映丹砂,目似秋波涵碧甸。头戴乌巾,脑后两条纱羽带;身披鹤氅,腰围双股紫丝条。炼丹点汞,丹成白日任飞升;服气餐霞,身等后天常不老。每游阆苑方壶景,曾授龙宫海藏书。
那先生身伴,常跟一童子,明眸皓齿,绿鬓朱颜。身穿青布袍,头挽双丫髻,丰神俊雅,相貌端严,无半点尘俗之气。那先生尝养一只臭狸,出入背负药囊。怎见得?
雷声电目,钩爪锯牙。锦斑斑点墨妆文,威凛凛生风骇兽。豹变文章原有种,鲸吞意气本来雄。
仙山仙境,那先生住的终南五台太白,果然一派仙景!怎见得?
堆蓝叠翠,接汉凌云。千重兀突似龙蟠,万仞峥嵘如虎踞。深红淡白,岩前花蕊吐清香;结蟒盘虬,洞口藤萝垂嫩绿。看猿猴摘果上高枝,觑糜鹿寻花穿野径。听万壑松风,玩云中流水。朝云出岫,峰恋面面起岚光;晓日悬空,崖岫层层凝紫翠。金芝烨烨神仙境,瑶草茸茸羽士家。
那先生有日乘云游宇宙,或时骑兽走郊原,专一济人利物。不题孙思邈先生高致,再说唐高祖驾设早朝。
晓鸡声里曙光浮,阊阖齐开拜冕旒。
霭霭祥云扶丽日,巍巍凤阁对龙楼。
百官朝拜已毕,班部中闪过淮安王李神通:“启奏陛下!自从秦府殿下数年在外,征讨列国,功成奏凯还朝,匆匆失礼,不曾称觞相贺。臣明日薄设于家,奉邀秦府殿下,清谈一日。请英、齐二王相陪。臣特预奏陛下。”英、齐二王当驾奏说:“父皇!明日正是皇叔寿诞,我弟兄们合该备礼庆贺!”高祖说:“吾儿道得是!”李神通说:“本为二殿下贺功,终不然为自己祝寿!再不要提别的话,聊表微情而已!”高祖说:“御弟言之有理!明日当令三个孩儿,走领高情!”高祖袍袖一展,散了文武。且说英齐二王,同回至东府商议。齐王说:“大哥!明日皇叔府内,饮酒中间,你可先起身,问皇叔借一杯酒,替秦王庆功。头一杯秦王断然不饮,要让皇叔,第二杯秦王才饮。等他饮了,我也起身借酒庆功。他初次必让皇叔,二次定让大哥。大哥饮了他的,第三次秦王必然自饮。我暗将指甲内,放些鸩毒在酒中,待秦王吃下去,死在皇叔府中,也不干你我之罪!”建成说:“三弟奇谋妙算!不可走漏消息!”说罢二王相别。元吉自回府中去了。霎时间,日坠烟浮四望迷,画堂金屋绣帘垂。
漏声频趱银壶箭,窗外梅花月影移。
次日高祖设朝,聚下文武,传旨当驾官:“准备金缎羊酒礼物,着三位殿下,同赴淮安王府庆贺寿诞!”三王辞驾出朝。秦王带了敬德保驾。三王摆列銮驾,径至淮府,下马离鞍。有淮安王出府迎接,进前殿施礼而坐。三王把朝廷赐来的礼物献上,李神通分付官校收了礼物,一壁厢排下御宴。翠袖红裙列管弦,八珍异品尚方传。
不同世上三公府,别是人间一洞天。
传杯进斝,妙舞娇歌。酒饮数巡,食供几味。英王起身出席说:“我今日借皇叔一杯酒,庆贺二弟。明日家下敬修脯醴,奉屈皇叔、二弟、三弟少叙,焚香拱候,幸惟惠然!”筛下一杯,奉敬秦王。秦王将酒转敬皇叔,第二杯秦王方才自饮。饮罢,齐王元吉起身出席说:“我小弟也借皇叔一杯酒,奉敬二哥!”黄金瓶内斟琼液,白玉杯中泛紫霞。双手奉敬秦王。秦王起身,转敬了皇叔;这一次却让英王。英王接过酒就饮。齐王又筛下一杯,把指甲内藏的鸩毒,弹在酒内,递与秦王。秦王不知就里,接过酒,一饮而尽。霎时间,只觉得:油煎肺腑,火烈肝肠。七窍内血涌津流,遍体上浮青胀紫。阳间失却擎天柱,地府新收架海梁!秦王一时中鸩毒而死,倒在殿上。吓得李神通魂不附体,连忙起身,走出外面,分付:“尉迟恭!你替我管着府门,不要放了英、齐二王出去,待我去奏朝廷知道!”淮安王不整衣冠,上马扳鞍,径到东华朝前下马。也不候圣旨宣诏,直至金銮宝殿,启奏高祖道:“我皇!祸事到了!臣奏过圣上,特请三位殿下饮酒,不料英、齐二人设谋,暗带鸩毒,下在酒中。秦王一时间中毒而死,特来奔奏陛下,速行解救方好!”
高祖见说,惊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也不管文武班齐否,也不摆驾,唤近侍备马来。上了龙驹,就出朝门,径到淮安王府殿上。分付旗牌官校,即把英齐二王,送刑部羁候。近前看见秦王,七窍内虽流鲜血,两眼还睁开看人。但张着口,不能言语。高祖两手抱定秦王,放声大哭。众文武奏说:“万岁!且清回避,恐中酒毒之气!”高祖分付官校:“快把殿下抬回天策府去!”一面着近侍官,速写皇榜张挂云阳闹市,及各城门晓谕,不拘仕宦经商,军民人等,如有救得秦王者,官封一品,禄赐千钟。一面召医官看视。高祖守着秦王,捶胸跺足,痛哭号天!
唐高祖痛伤情悲号太子,忆安邦思定国两泪纷纷。
想昔日在邠州初当起义,募雄兵招虎将聚集豪英。
西河郡斩德儒先诛首恶,擒老生平霍县重奠乾坤。
隋恭帝见吾儿功劳浩大,把江山亲禅受让父为君。
擒仁果下河南削平五国,斩武周诛黑闼净扫烟尘。
虎牢关破夏兵六十余万,剿师都收萧铣翦灭奸人。
普天下起兵戈六十四处,十八家称帝号虎斗龙争。除草寇灭强兵勋劳盖世,历风霜经汗马功著边庭。功不伐劳不矜安居秦府,弟和兄忍下得鸩毒亡身。
花世界锦江山何人掌管?吐蕃侵群寇起谁领三军?
唐高祖哭多时天愁地惨,长孙妃啼不住月暗星昏。
左壁厢正丢下奉琼思爱,右壁厢单抛弃敬德情深。
金口内顿喷来烟云霭霭,玉枕边频流出血水津津。
不提高祖烦恼,且说孙思邈先生云游,恰好来到大国长安。闻知唐秦王中毒,径来到天策府,收了榜文,说与官校:“你去通报,说我终南山孙思邈,来救殿下!”官校忙入聚事堂奏闻。高祖听奏,急令宣至驾前。朝拜已毕,高祖问:“先生!不幸吾儿中鸩毒而死,久闻大名,能起死回生,今天幸得遇,望先生速施神术,救拔吾儿,自当厚报!”思邈闻说:“不知殿下饥时中毒?却是饱后中毒?”淮安王说:“饮酒一会了才中毒,还是饱上。”孙思邈说:“既是饱上中毒,不妨,臣要奏过万岁,赦了英、齐二王,方才救得秦王;若不准赦,臣却难救!”高祖说:“他二人造意下的鸩毒,谋杀秦王,罪恶已极,怎么饶得?”孙思邈说:“万岁!臣乃修道之人,只解济人刊物,救困扶危。终不然救活一位殿下,倒坏了二位王子?臣若救都救,不救都不救,不要灭了臣的道心!”高祖准奏,传旨:“放了英、齐二王,姑从宽赦,各宜修省改悔!”
且说思邈先生,囊中取出一丸半红半白的药来,那金丹能起死,妙药果回生。九转工夫就,腾云上玉京。灵丹用水磨化,倾在秦王口中。不够一个时辰,秦王似梦方觉,如醉初醒。真魂才返体,精魄又归元。又吃上一服,神舒气爽,站将起来,近前朝见高祖。高祖问:“吾儿!你知道什么原故,朕今自到这里?”秦王说:“世民只晓得在皇叔家中饮酒,不知道别的事情。”高祖又问:“吾儿!眼前的人,都认得么?”秦王道:“只有这位先生不曾相会。”高祖把前项中毒的话,说与秦王。秦王连忙起身,谢了孙思邈先生。高祖见救活了秦王,不胜之喜,传旨起驾回朝。进升金銮宝殿坐下,聚了文武两班,宣孙思邈近前,高祖封官赠职。思邈说:“万岁!臣乃物外之人,为官何用?”高祖问:“你家中还有何人?可宣来就职。”孙思邈说:“俗家许久没有人了。”高祖说:“活命之恩,将何报谢先生?”分付当驾官:“取金银缎帛,玉带蟒衣颁赐,以尽朕心!”孙思邈说:“臣归隐山林,饥餐松柏,渴饮涧泉,布袍草履,寒暑全无。惟知花开为春,叶落为秋,不记人间甲子。臣受恩赐,留与何人?”高祖说:“既这等,封为妙应真人!”孙思邈叩头谢恩。一壁厢传旨,着光禄司设宴。光华玉屑雕胡饭,细缕香芹碧涧羹,享贺真人。那真人不餐烟火之物,朝廷旨意,只得虚领。筵宴已毕,真人辞驾,要归山去。高祖说:“不敢久留!”着文武大臣,远送出城。百官送出长安十里长亭,真人打个稽首,道:“列位大人!不劳远送,我小道就此拜别了!”那真人驾一道祥云,冉冉腾空而去。
建成元吉太无情,屡起阴谋杀世民。
湛湛青天难隐蔽,直交玄武箭亡身。
第六十二回 程咬金打散文学馆 尉迟恭大闹税课司
诗:十二楼中尽晓妆,望仙楼上望君王。
锁衔金兽连环冷,水滴铜龙画漏长。
云鬓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
遥窥正殿帘开处,袍裤金人捧御床。
忆昔明皇初御天,玉车频此驻神仙。
龙盘藻井喷红艳,兽坐金床吐碧烟。
门外笙歌岐薛醉,月中台榭后妃眠。
自从戎马生河洛,深锁蓬莱二十年。
贤愚赞罢宜收韵,故事开谈再整新。
孙真人去后,百官都转长安。天色已晚,各回府去不题。话说齐王元吉,一日到东府见英王。齐王说:“有一桩事,特来与大哥商议。你看如今往往来来,都是天策府的总管,你我两府,并没一个好将官。欲要招贤纳士,又恐被那干人打搅。你我明日去奏父皇,只说天策府内众总管,因屡立战功,俱嫌官卑职小。本该升擢,奈律例不通。今国家承平之日,不通经律,难以居上治民,要将天策府聚事堂,改建为文学馆,翰林院推选两员文学高的为师。却把那干将都拘束于馆内,攻习三年,待书律精通之日,才好量才升擢。那其间,任你我招贤纳士,延揽英豪,久后省得无人辅佐!”英王说:“三弟言之有理!明日早晨,我就与你去奏父皇。”齐王说罢起身,辞别英王,径回府去了。不觉天色已晚,一宵晚景不题。
且说次日,唐高祖驾设早朝,只见:宫草霏霏承委佩,炉烟细细驻游丝。文武朝贺已毕,闪英、齐二王出班,当驾前奏说:“父皇!今有秦王麾下众总管,因在边久立功勋,不曾加官进秩,声扬于外。臣恐众心有变,特此奏闻。”高祖说:“原该加增爵禄。”英、齐二王说:“父皇!那一干将,久习战阵兵韬,不省治民吏事,怎么就好升擢?如今且将天策府聚事堂,暂改为文学馆,点选四员翰林官,才高望重者为师,着众总管俱赴馆内,攻习经书律令,限三年为卒。待他文法通晓,方可擢用。”高祖准奏即宣秦王上殿。高祖说:“吾儿!你麾下众总管,朕想有功之臣,俱该不次升用。但恐不谙经律,难以治民。且将聚事堂,改为文学馆,选几员翰林院官为师,限众将在馆中攻习三年,待文法通晓,才好升擢。”秦王领旨辞朝,回到天策府坐下,诏十八学士近前。哪十八学士?
王府记室三员:房玄龄、杜如晦、虞世南。
文学二员:褚亮、姚思濂。
主簿一员:李玄道。
谘议典签一员:苏勖。
参军三员:蔡允恭、颜相时、薛元敬。
军谘祭酒一员:苏世长。
天策府从事中郎一员:于志宁。
记室一员:薛收。
国子助教三员:陆德明、孔颖达、盖文达。仓曹一员:李守素。
宋州总管府户曹一员:许敬宗。
众学士都到天策府聚事堂,参见秦王。秦王说:“今朝廷颁旨,要将众总管升擢外任治民。因不通文法,暂将聚事堂改为文学馆,择师讲解,三年为止。今着房玄龄、虞世南、姚思濂、孔颖达四人为师长,众总管俱赴文学馆攻习。”自古道:幼而学,壮而行。那幼年间,曾攻书的,欢喜观看者,不过二十余人;自幼演习武艺,熟闲弓马的,懒去讲习者,倒有五十余人。勉强存馆支吾,每日只说兵法,东边打一拳,西边踢一脚,沸沸吟吟,言语中有几个知道理、守法度的说:“这是讲文之所,非是演武场,怎么不遵规矩?”有尉迟恭、程咬金说:“分明是天罗地网之门!什么叫做文学馆!”
元吉英王用计深,奏开文学禁功臣。
潜收总管攻条律,拘束英雄诵鲁论。
叔宝定方皆锐志,士廉唐俭亦潜心。
长孙无忌知坟典,公瑾开山识古今。
敬德挥拳操战法,咬金拽袖演兵文。
馆中不习亲民事,终日纷纷说战征。
不提众总管之事,却说英、齐二王,一日朝贺高祖已毕,当驾启奏:“臣两府缺少家将人役,今要招募将士,特来奏闻父皇!”高祖准奏:“吾儿任便招募!”英、齐二王大喜,辞驾出朝,各回本府。门首都扯起招贤旗号,选募武艺精熟骁勇之士。半月之间,两府聚下二三百壮士。
不提英齐二王招募,再说文学馆中,程咬金一日与尉迟恭商议说:“我们在馆日久,郁闷无聊,暂出外面闲耍一回去。”二人起身,往外就走。秦叔宝瞧见,想:“这两个勇夫,又惹祸去了!”叔宝问说:“你二人哪里去?”咬金说:“秦大人!我二人郁闷日久,到街坊消遣,片时就回。”叔宝说:“朝廷旨意,三年不许出文学馆门。今止一月光景,你们就要出外闲走,朝廷知道,只道主公管束不严。且不要去!”二人不听叔宝谏阻,大跨步出府去了。咬金与敬德同行,却往税课司门首经过,正遇张、尹二太师收税钞。只见众多客商,口出怨言。敬德站住问说:“你这干人,为何在此报怨?”众客商说:“小人们是过往客商,有货俱各报官纳税,本官贪利剥民,称兑银两,加二增耗,尤自不足,阻掯文票,不即打发,有误众商程期,以此众人心下报怨。”敬德近前来,手指二太师道:“你这两个贼,怎么不改前非,仍旧在此剥取民财?”那二太师见敬德在众客商面前毁骂,怒气填胸,就把案上砚台,双手掇起,望敬德劈脸打来。敬德闪一闪,舒过手,攥住二太师,劈脸几拳,打翻在地。程咬金假意上前劝解,与敬德走了。
来至云阳闹市,咬金说:“我们到酒馆中耍一耍去!”二人同进一座酒馆,只见各坐头上人都坐满了,饮酒狂歌酣唱,掷色猜枚。敬德说,“程将军!这干是什么人?见我们来,公然不站起身?”咬金说:“大人!管他什么人,只是打才怕,料然不是你我之辈!”敬德问:“你们都是什么人?”坐中有人答应说:“吾等是英、齐二府新招的勇士。”程咬金说:“我们在唐朝随着秦府殿下,东征西讨,数年汗马功劳,尚然只如此,你们新招的勇士,就这等轰轰烈烈,狐假虎威!”那咬金挥拳就打。
手开如铁扇,拳起似飞轮。
打倒称雄士,丢翻习武人。大鹏单展翅,猛虎急翻身。
丹凤欺群雀,苍鹰逐野禽。
众多新勇士,打得面肿口唇青!
众勇士被咬金一顿打散了,都跑回英、齐二府,负屈伸冤:“主公!西府麾下的尉迟恭、程咬金,在街上生事,见说我等是殿下二府新招的人,故意寻衅厮打,把我众人都打伤了,特来启奏主公!”英、齐二王见说大恼,分付官校:“备马来!”二王上马扳鞍,来至东华朝前下马,径入长朝宝殿见高祖,把尉迟恭、程咬金违法的事,奏上高祖。英、齐二王方奏罢,只见张、尹二太师,入朝俯伏金銮宝殿,口道:“冤屈!适才尉迟恭往税司经过,怪臣不与他施礼,把臣二人欺凌殴打,情法难容,特来伸诉!”高祖即时传旨,着近侍官到天策府宣秦王,并众学士来。不多时,都宣到驾前。
高祖说:“寡人有旨,限众官在馆攻习三年,怎么才只一月,放尉迟恭、程咬金出外生事?似这等,难补外任牧民。”孔颖达奏说:“万岁!众总管自幼习学武艺兵韬,不曾精于文典,非比童稚,可以收养放心。且众将久习征战,驰骋弓马,心胸旷荡,谁人肯受拘束?在馆只讲谈武略,徒费心力何用!”高祖说:“即这等,散了文学馆罢!把尉迟恭送西台御史褚亮,问殴打二太师之罪!”秦王领旨出朝,回天策府,散了文学馆。众总管听见,各人欢天喜地,都说:“好了!才得脱离罗网!”一齐往外就走。程咬金赶上前,一手攥住两个,照脊梁栽上几拳:“你众人怎么不谢我一声,就散去了?若不亏我同敬德出外这一打,众人怎么得散?”各官大笑而别。话说褚亮入朝奏闻:“有尉迟恭因见二太师贪污,两下里互相结扭,大臣不合动拳,只该罚俸三个月。”高祖准奏,依拟发落。
不提散了文武,话说英、齐二王,一日入朝,朝见高祖,奏说:“父皇!臣闻得满城中传说,西府众总管,都怨望朝廷,说今遇太平时节,不放回家养亲,又不调补外任。我皇该把这干人,升调出京,以杜众口私议。”高祖准奏,就传旨到天策府,宣众总管入朝。不多时,宣至驾前。高祖说:“你众总管屡从征讨在外,今遇太平之日,各人回去,省亲三年,赴京升擢外任。”众总管谢恩出朝,径来到天策府。见了秦王,把旨意养亲回家的话,一一奏闻。秦王说:“既蒙圣旨,你众总管待限满,即便来京听用。”众总管说:“蒙主公大恩,臣等怎敢忘背?”
众人拜辞秦王,出了天策府,却来到皇亲府,辞长孙无忌。无忌说:“列位大人!哪里去?前日聚会一处?”徐茂功说:“蒙万岁有旨,着我众人回家省亲三年,以此特来拜辞皇亲大人。”长孙无忌说:“列位大人!这一回省,动经三年,倘主公有好事到来,临期也要心腹人辅佐。你列位曾见英、齐往日行径么?万有不测之事,你列位也不知道,将数年汗马之劳,都成画饼!依我愚见,列位大人不要去远,只在潼关外、霸陵川四散居住。如有紧急事情,我好差人知会。还有一件要紧之言,我们如今商议机密之事,切不可走漏消息,恐防英齐不仁。明日虽则我差人来,知会列位大人,还用立功的文凭印信。那时节,或人知觉,就有凭据。”茂功说:“皇亲大人见事极明!”各人起身,辞别出府,离长安城去了。
再说英、齐二王,探听得西府散了总管,不胜之喜。与张、尹二妃合谋,每日在高祖驾前,谮毁秦王有阴谋篡位之心。高祖听说,心中半疑半信。一日,元吉密奏高祖:“父皇如今不杀秦王,宝位恐不可久!”高祖说:“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状未著,何以为辞?”元吉说:“父皇!只宜速断,以绝祸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父皇若不听儿言,只恐临危噬脐,悔之晚矣!”高祖说:“这事不可仓猝,还须细访!”高祖袍袖一展,驾回后宫。
可叹神尧失主张,逆伦大祸起萧墙。
虽然古往兴亡主,一度观书一感伤。
第六十三回 玄武门太子交锋 显德殿秦王即位
词:天上何人驾玉龙,荡摇银甲下长空。临高一览江山换,人在琼瑶世界中。滕神翦水,素女裁冰。花落梁园,絮飞灞岸。云母作楼台,看来天地不知夜;梅花飘楚笛,飞入园林别是春。万里江涛,玉裹银妆真似画;半轩梅影,珠辉月映不胜清。真个撒向樽前欺酒力,飞来纸上恼诗人。扬州观里发琼花,陈苑田中栽玉树。骚人闭户,恍然银阙神仙;学士烹茶,那羡冰山富贵。王子猷高情访戴,孟浩然野兴寻梅。处处有田堪种玉,村村无地不开花。正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迹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雪赋一篇吟好处,词章数段玩来真。
一日,唐高祖驾设早朝,百官朝拜已毕,宣秦王世民直临御前。高祖说:“首建大谋,削平海内,皆汝之劝,向欲立汝为嗣,汝固辞不从;且建成居长,为嗣日久,吾又不忍复夺其位。朕观汝兄弟,各怀异志,各不相容,若同处京邑,必有妒争之患。朕思忖,今着汝还居洛阳,自陕以东,皆汝主之。仍赐汝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如汉梁孝王故事,岂不两全?”秦王泣曰:“非所愿也!只吾兄弟怀意甚歹,臣岂敢远离膝下?但得昏定晨省,此臣本心,安望居大位乎?”高祖说:“既吾儿孝友纯笃,朕复何忧?行止亦听汝所欲!”一壁厢散了文武不题。
却说六月中,高祖设朝,日中大会群臣,共议治平之事。见正西方一颗星,其大如斗,流光荧耀,过午不散。高祖大惊,问钦天监台官傅奕等曰:“汝掌司天,深明天文之道,此星何名?主何兆应?”傅奕、李淳风直至驾前密奏,“臣按天官书,此为太白阴星,乃上公大将军之象。此星出不经天,出东当伏东,出西当伏西。今过午为经天,经天则天下革命。况又见于秦雍州,分应在秦王,当有天下!”高祖问:“应在何时?”傅奕奏说:“合在八月上旬!”高祖说:“既如此,就着李淳风密以此星事状,授之秦王!”李淳风领旨出朝,径来至天策府,进入聚事堂,朝拜秦王。秦王问李淳风:“你来必有话说!”李淳风说:“主公!臣等已见两次太白经天,现于秦雍州之分,合应主公继登宝位。今日万岁临朝,至午亲见。问及臣等,臣等奏说,此星出不经天,出东当伏东,出西当伏西;今过午为经天,经天则天下革政,况又见于秦雍州之分,主二殿下当有天下。万岁即遣臣以此事状,密启主公得知。主公须预为之备。”秦王说:“帝王之位,非比寻常,自有天数!不可循私,离间我兄弟,再勿多言!”李淳风只得辞了秦王出府,心下自想:“还去与长孙皇亲计议!径至皇亲府,见了长孙无忌,把太白经天,奏闻高祖之语,及圣旨传论秦王,秦王推让之意备细说了一遍。长孙无忌说:“先生!待我计处停当,相约通报!”李淳风言别而归。
长孙无忌回转后堂与夫人于氏商议,把传位之事,说了一遍。“我如今要差人到霸陵川知会众总管,没有天策府印信文凭,要夫人去见长孙娘娘,暗暗地要包一纸印信文凭付我,不可使殿下知道。作速回府,以便行事!”于夫人即时打扮齐整,上了宝轿,家童径抬至天策府下轿。长孙娘娘闻报皇亲夫人来望,移步殿堂,迎进宫院。夫人依国礼朝贺娘娘,长孙娘娘以家礼相见夫人,分宾坐下。于夫人说:“娘娘恭喜!不日殿下登宝位了!八月上旬,该传天下。你哥哥要知会众总管人关,没有殿下的印信文凭,特来私与娘娘商议。”长孙娘娘说:“如要文凭不难!”一壁厢分付设宴,款待夫人。不多时,备下筵宴,长孙娘娘与夫人饮宴已毕。娘娘取出印信,印下一纸文凭,递与夫人。夫人接了藏在袖内,辞别娘娘,径回府中。见了长孙无忌,就把文凭亲递在乎。无忌万千之喜,即时修下书缄,差一个心腹家将,分付:“你快到霸陵川,寻见徐茂功,将这封书悄悄亲手递与他,要他知会众总管,早至长安。不可走透消息!”
家将接了公文,出了长安城,晓行夜住,到了霸陵川。寻见了徐茂功的行馆,把公文递与徐茂功。茂功拆开看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多拜覆皇亲大人,说我随即就来。”茂功即着家童,知会众总管,约日赴京。众总管都知道了,各人整治行装,陆续趱入长安城,俱到皇亲府歇下。三十六员总管,四十五员散将,都聚做一处。散话休题。
不觉八月上旬将近,李淳风又往天策府朝见秦王,力劝秦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国家存亡之机,正在今日。秦王曰:“虽有仇敌,无可奈何!”值房玄龄、杜如晦自外而入,秦王问道:“众人劝我举兵,早定大位,汝二人以为可否?”房、杜俱说:“此金石之言也,殿下当从其请!今不早图,恐有后悔!”秦王闻言,沉吟半晌。如晦又说:“前日英、齐二王奏闻万岁,特遣众将,各回省亲者,盖欲谋殿下,先去羽翼,以孤殿下之势。今殿下股肱羽翼尽已散去,一旦祸机窃发,不惟府朝涂地,实乃社稷之忧,愿早决计!”秦王道:“众言虽当,奈吾父皇在上,恐怒见责,实招不孝之名!”李淳风又近前奏说:“事不早决,追悔立至,况元吉凶戾,终不肯事其兄。当日曾与其护军薛实说道,‘我但除得秦王,则取东宫如反掌耳!’彼与太子谋乱未成,已有取太子之心。乱心无厌,何所不至!若使二人得志,天下非复唐有!殿下奈何徇匹夫之节,忘社稷之计乎?”秦王犹自沉吟道:“汝等且退,俟吾静以筹之!”众官辞别秦王,各回衙门去了。
又过数日,李淳风自想吉期已迫,秦王主意未定,恐误大事,径到长孙无忌府中。相见已毕,说:“皇亲大人!明日癸亥,合该交传宝位之辰,奈二殿下犹豫不从,特来请见大人计议。事不宜迟,非皇室至亲,不能辅就大功!”长孙无忌说:“先生!前日蒙示教,我已将主公麾下众官,聚集在此。有了定国诸臣,何愁大宝不定!”邀李淳风进入后堂,与众总管相见。李淳风说:“主公只在明日登位,今藉列位将军,随机应变!”说罢,长揖而别,出皇亲府去了。
天命当归真命主,经天太白现星文。
设朝高祖亲观见,术士淳风断得灵。
说与长孙施计策,用印修书到霸陵。
师师总管皆欢悦,纷纷散将尽知闻。
太平天子登基日,四方龙虎会风云。
其日晚间众总管一齐全装披挂,插箭弯弓。到了三更时分,众总管都来到天策府击门,一齐吆喝:“请主公即位!”守门官校击鼓,传报秦王。秦王分付不要开门,也不答应。众总管见击不开门,各人计议,取数十条红绵索,各人攀援而上,把天策府门楼拴缚停当,呐喊一声,众人踊力,只一扯,响亮一声,好似黄河倾两岸,华岳倒三峰,把天策府门楼扯倒。众总管齐拥进聚事堂,口称:“请主公登位!”秦王闻知,急忙走将出来,问说:“你众总管回家省亲,怎么都在京师?”众官答应说:“闻知主公将登大宝,以此众臣不敢远去,都在附近地方伺候!”只见长孙无忌、秦叔宝、高士廉、尉迟恭、殷开山等,近前奏说:“主公!英、齐屡次设谋暗害,若不早除,必中其毒!”秦王叹曰:“骨肉相残,古今大恶!吾诚知祸在旦夕,欲伺其发,然后以义讨之,未为晚也!公等且更图之。”敬德道:“人情谁不爱其死,今众人舍死相随,乃天授也!殿下若不用臣言,臣将窜身草泽,不能留居左右,交手受戮矣!”长孙无忌说:“不从敬德之言某亦当相随而去,不能伏侍殿下了!且殿下以舜为何如人?使舜浚井不出,则泥于井;完廪不下,则灰于廪,安能泽被天下,法传后世乎?”秦王说:“凡事三思而行,勿今后悔!可令术士卜其吉凶。”适值张公瑾自外入见,秦王道:“来得恰好!为我卜之!”公瑾取阄投地曰:“卜以决疑,今事在不疑,又何卜乎?倘卜而不吉,岂得已乎!”众总管一齐拥上,替秦王戴盔贯甲,束带披袍,扶上灵毬马,簇拥出了天策府。众将先入,埋伏于玄武门侧。
秦王先到殿上参见高祖,密奏曰:“建成、元吉淫乱后宫,臣于兄弟无丝毫有负,屡欲杀臣,以为世充、建德报仇。臣今虽死,亦耻见诸贼于地下矣!”高祖愕然省悟曰:“竖子果有此事!亲当鞫问,以正典刑!”闪过长孙无忌、秦叔宝、尉迟恭、殷开山等,当驾叩头:“万岁!请驾到后宫,少坐片时,待定夺了天下,然后奏闻!”高祖起驾,退入后宫。
原来张、尹二妃,窃知秦王来意,飞骑报知建成。建成急召元吉商议。
元吉忙来东府见英王说:“大哥!今宜勒兵不朝,以观形势!”英王说:“秦府兵备已严,你我且当俱入朝参,自问消息,再作准备!”二王遂并马同进朝门,直至临湖殿。觉有变动之象,二王连忙勒转马头,便欲出宫。秦王望见,乃大呼曰:“反贼至此,欲逃何往?”持枪欲刺建成,建成勒马便走。秦王追赶,左手飞鱼袋内取弓,走兽壶中拔箭,扯开弓,搭上箭。正待射时,秦叔宝看见,策马趱近秦王马后,把弓只一推,箭一声响,正中建成背窝,两脚蹬空,倒下马来。长孙无忌刺斜里跑进,—刀斩讫。
后面尉迟敬德领七十骑续至,正遇见元吉前走。左右一齐正要射他,忽见元吉坐下马,失了前蹄,将元吉掀在马下。秦王持枪直刺元吉,因打马赶上,慌忙了一些,其马奔入林中,为木枝所绊,坠不能起。元吉骤马至前,遂夺秦王手内的弓,将欲射秦王。忽被敬德跃马持鞭,大呼:“不得无礼!敬德在此!”元吉惊惧,丢了秦王,遂弃马奔入武德殿去。后面军人大喊,弓弦响处,是敬德射中元吉,带箭而走,被敬德赶上斩之。随后东宫齐府将帅,领三千兵拥至,来攻玄武门时,门已紧闭,无由得入。人马聚在一处,喊杀震天。敬德将建成、元吉首级出示,众将见了大惊,乃大呼曰:“吾等为主报仇,不就此杀人,更待何时!”
方与敬德交战,未及数合,只见秦府千余骁骑,汹涌而入,内外夹攻,众兵大溃。秦王急止之曰:“勿得动手!吾杀兄弟,不干汝众之事!”东宫齐府兵将听见,渐自散去。
时高祖正与宫人游舟,在海池戏乐,只见敬德擐甲持矛,直至帝侧奏说:“英齐二王作乱,秦王已率兵诛之,恐惊动陛下,遣臣将首级报知!”高祖大惊,抱头而哭曰:“不意今日乃见此事!”裴寂奏说:“二王今日自取其祸,万岁自宜保重!”高祖曰:“父子天性也,虽自招祸,二儿于九泉之下,亦怀痛恨。吾今不能治家,何以立国?”言罢又哭,昏绝于地。众官劝止。后人有诗为证:太白经天事可惊,故交秦府动刀兵。
高皇自是无筹略,致子双亡一羽轻。
萧瑀、陈叔达近前奏曰:“东宫、齐王,自兴兵以来,未始与谋;既立之后,又无功德于天下,徒疾秦王功高望重,共为奸谋。今秦王已讨而诛之,陛下若处以元良,委之国务,无复忧矣。”高祖曰:“卿言正合朕心!”乃降手敕,令内外诸侯,俱受秦王节制。又传令以礼殡葬英、齐二王,然后召秦王入朝,呜咽泣下,曰:“建成、元吉何罪?不请于朕,汝遽杀之,恐难逃不义之名!”秦王亦泣曰:“昔御园中使黄太岁试槊,淮安王府饮臣鸩酒,此皆有意欲害世民。幸天理昭然,得以不死。今日之事,实出无奈。况二人乱伦篡逆,其情屡见,若不先举,世民必死于二人之手矣!”父子相向大哭。有间,高祖从百官之请,即下诏传位于秦王。秦王受命,遂即位于东官显德殿。你看:祥云馥郁,遥知麟现东川;瑞气氤氲,恰睹凤仪郑地。青锁闼,千条御柳垂;建章宫,百啭流莺绕。玉炉中沉烟缭绕,金殿上仙乐轻清。琼簪珠履,披袍束带拜丹墀;绣袄锦衣,执斧檠瓜随御驾。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
百官赴阙,舞蹈扬尘。山呼万岁。朝贺已毕,改武德九年为贞观元年,称号太宗皇帝,尊高祖为太上皇,张、尹二妃为皇太妃,退居长乐宫。册立长孙氏为皇后。文武百官,俱加爵禄。遣人召魏徵来见,魏徵俯伏殿前。太宗曰:“汝何为离间我兄弟?合得甚罪!”百官见说,尽皆恐惧。魏徵容色不变,举止自若,对曰:“先太子早从徵言,必无今日之祸。”太宗大怒曰:“败臣到此,尚自不屈!”喝令推出斩之。敬德跪曰:“此等忠臣,正当容留!”太宗笑曰:“我亦知玄成经济大才,素抱忠义,故戏之耳!”亲举酒压惊,拜为詹事主簿。徵乃招王珪、韦挺入见,俱拜为谏议大夫。凡是二宫将士,亦各有封赏。大赦天下。以高士廉为侍中,房玄龄、宇文士及为中书令,萧瑀、封德彝为仆射。诸若秦府将士,并皆重用。是日,杀牛宰马,大赏士卒,开仓赈济,百姓大悦。
忆昔太宗居宝位,近臣传诏赐皇封。
唐朝景运从兹盛,舜日尧天喜再逢。
第六十四回 太宗渭桥立盟 药师阴山奏凯
诗:画乾朱旗叠嶂开,千秋玄岳得追攀。
宋人空祭飞来石,禹贡重寻大茂山。
树裹河流迷九曲,霜前军令肃三关。
新诗自爱苍苔好,不是燕然勒石还。
郓州城头晓角悲,鱼山山路转逶迤。
征夫篝火来炙谷,客舍斧冰方作糜。
披草曾寻曹植墓,献花难问智琼祠。
村童相聚浑无赖,争逐铃声送画旗。
西极明王款近关,旃裘半曳珥双环。
繁华初上千金堰,紫萃偷窥万岁山。
禁御年深羌果美,沙陀天远戍旗闲。
汉家作意求龙种,争及输来汗马班。
圣明亲赐万方归,双舄犹循旧路飞。
白昼雷声生积水,青天虹影挂斜晖。
江淮烟火逢寒食,京洛风尘化素衣。
驷马重过春好在,函关残月莫依依。
兵收塞北狼烟净,词整降夷帝业成。
话说突厥闻知太宗杀了建成、元吉,自登大位,高祖退居后宫,便与诸将商议,欲乘大唐国势未定,举兵侵伐。颉利可汗部下有一骁将,覆姓耶律,名伯材,劝颉利结连突利可汗起兵,并力攻击,许以割地平分,必获全胜。颉利大喜,即便遣使前去。后遂命耶律伯材为元帅,调选副将令狐易牙等,起兵十万,入寇烃州。登山越野,夜宿晨食,不只一日,已到渭水便桥之北,安了营寨。乃先遣心腹将士执失思力,来见太宗,探听虚实。思力领旨,径至东华朝前下马候宣。黄门官报入,太宗传旨:“宣进殿阶!”执失思力朝拜已毕,奏说:“今有突厥二可汗,兴百万之众,业已至近,其锋甚锐,愿与大唐决一雌雄!”大宗大怒,责之曰:“吾昔与汝可汗面结和亲,遣赠金银蜀锦无筭者,欲以敦邻好耳。今汝可汗背盟入寇,宁无愧乎!汝虽生自戎狄,亦有人心,何得全忘大恩,自夸强盛!”喝令:“推出斩之!”思力惊惶失措。闪过萧瑀、封德彝奏说:“此人外国来使,宜以礼遣。”太宗道:“我今遗还,虏必谓我怯,愈肆凭陵,不若杀之以示威!”瑀等力奏劝免。太宗乃囚思力于门下,即自全装披挂,绰枪上马,径出玄武门。带高士廉、房玄龄等,飞骑直至渭水。马上大呼曰:“臊狗奴!曾见朕否?朕与汝约为兄弟,永不相犯,何负约入寇,欲来自送死耶?”突厥闻言大惊,众皆下马,罗拜地下,咸呼万岁,声闻数十里。随后唐兵拥至,旌旗蔽野,剑戟森严,各依次序,排列阵前。太宗把手一麾,令众军远退,独与颉利,只隔一水之地,二人对语。萧瑀叩马谏曰:“陛下何轻万乘之尊,而与虏对语乎?”太宗曰:“吾筹之已熟,非卿所知!突厥所以敢倾国而来,直抵郊旬者,以我国有内难,朕新即位,不能抗御故也。我若示之以弱,闭门自守,虏必纵兵大掠,不暇复制!故朕轻骑独出,意若轻之,震耀军容,使知我必战。今虏既深入,必有惧心。与战则克,与和则固,制服突厥,在此一举,汝试观之!”萧瑀又奏说:“此等之人,人面兽心,亦宜谨防。”
原来颉利见思力不返,又望见太宗挺身轻出,队伍整齐,人马威猛,疑有埋伏,遂有惊惧之状,言语甚谦,又复遣使来请和。太宗许之,乃斩白马,与颉利歃血,誓盟于便桥之上。突厥遂引兵而退。
萧瑀问说:“突厥未和之时,诸将争战,陛下不许,臣等以为疑。既而虏反自退,不识何故?”太宗道:“朕见突厥之众,多而不整,君臣之志,唯贿是求。当其请和时,可汗独在水西,鞑官皆来谒我。我若将彼擒缚,因而袭击其众,势如拉朽。再遣长孙无忌、李靖等,伏兵于幽州以待之。虏若奔归,伏兵邀其前,大军蹑其后,灭之如反掌耳。所以不战者,以朕即位日浅,国家未安,百姓未富,且当静以抚之。倘一与虏战,结怨既深,所损甚众,虏或惧而修备,则吾未可得志矣。故卷甲韬戈,陷以金帛,彼既得所欲,势必自退。使其志骄惰,不复设备,然后养威俟衅,一举可灭也!将欲取之,必如与之,正此之谓。卿知之乎?”萧瑀拜谢说:“陛下神机妙算,非臣等所及!”是日,太宗带领众将一行人马还朝,群臣称贺。大排筵宴,赏劳将士。
正饮酒间,忽报伐州都督张公瑾来见。宣至驾前,公瑾朝拜已毕,奏说:“突厥急思归计,乘势追之,无有不胜,今何为听其自去,不令追袭邪?”太宗曰:“颉利亦能用兵,彼军马虽退,必于险处埋伏,以防追兵。我若追之,正中其计,不若纵他远去,缓以图之,使虏不为提防也。”公瑾说,“颉利今虽受盟,其心暴狠,若不剿除,终为后患。况有可取之理!”太宗问说:“卿何以知其可取?”公瑾奏道:“臣知颉利纵欲逞暴,杀害忠良,亲信佞奸,一也;颉利一向倚众为国,今薛延陀诸部,况多悖叛,其势已孤,二也;又突利诸将,各有小过,便不相容,离心者广,三也;塞北不毛之地,今天寒霜早,其糇粮必不能接济,四也;颉利今疏远自己族类,反亲委诸胡,若天兵一临,必生内变,五也;先年中国之人,多有流入北地者,今不过所在啸聚而已,若知大军出塞,自然响应,六也。突厥有此六败,是以知其可取!”太宗曰:“颉利既许和亲,又从而讨之,恐失信于外国。”公瑾又说:“昔汉高祖与项羽割鸿沟为盟,随后高祖袭之,一战成功。况虏乃无父无君之辈,何以信为?乘今粮饷丰足,人马精强,兵至一鼓可灭矣!”太宗闻奏乃悟曰:“卿真金玉之论!”即刻传旨,封李靖为都总管,张公瑾、李世勣为副总管,薛万澈为先锋,其余柴绍、尉迟恭等,皆分道进发。众将领旨辞朝,下演武场,点选十五万人马,克日潜出长安,杀奔马邑,来收定襄。
行军正遇三冬月,地冻河凝一片冰。
羊角风飘寒透体,鹅毛雪舞冷侵人。
将军夜度关头月,战士朝穿岭首云。
夜住晓行都莫论,军行白道好安营。
大军正行之间,哨马来报说:“此是白道地方,离定襄城已不远了!”
李靖传令安营。屯下人马,即着徐茂功先领一支人马潜到碛口,烧毁颉利营寨。又遣薛万澈当先搦战,遣柴绍领一支人马,退二十里埋伏。二将交战,只许输不许赢。众将各自领兵去了。李靖自领一万大军,又退十余里,山坡险处接应不题。话分两头,却说突厥颉利退兵还国之日,半路间早有探马报知:“大唐已有追兵将近!”颉利星夜差人,飞报各番部落起兵,一路救应,亲自领兵遣将,伺候唐兵。哨马来报:“唐兵已至白道地方!”颉利提兵迎敌,正遇着唐将薛万澈,当先出马。万澈大骂:“野臊狗奴,今大兵百万,战将千员,分二十余队,已到汝国。汝尚不投降,犹然抗拒!”颉利大怒,提枪直取万澈,万澈舞刀相迎。战无三合,万澈败走,颉利提兵掩杀。赶至二十余里,忽听锣声响处,一军摆开,旗号分明,唐将柴绍出马接战。颉利喝道:“无名小将,敢与吾敌!”战上数合,柴绍又败走,颉利纵兵追赶。又至十里,山坡后面,鼓声大震。当先一军截住,旗号上写着“都总管李靖”。那颉利已赶了二十余里,人马困乏,又逢着生力军。尽力与李靖正战之间,忽然本阵后军锣鸣甚急,慌忙退入中军。突利近前说道:“休在此恋战!适有报来说,后面李世勣引兵暗至碛口,把各营寨尽皆烧毁,随即又赶杀来了!”颉利大惊,遂着副将军令狐易牙,立起旗号留下一半人马,扎住军营,与李靖相持。颉利自撤一半兵将,奔回碛口救应。比及赶到之时,果见各寨火烟未灭,正遇徐茂功。两马相交,颉利无心恋战,不到数合,大败而走。回到半路,恰好值着副将易牙,也被李靖杀败而回,合兵一处。颉利与突利并众将商议:“见今唐兵四下云集,势不可当,不若收集人马,暂走铁山,以避其锋。”即时传令。人如风走,马似星流。不日来至铁山,倚山下寨,屯扎人马,暂歇一宵。
次早,忽有流星马报说:“唐兵已自打破阴山,各酋长率众,俱已降唐了!”颉利闻报大惊,下令拔寨尽起。行不数里,前军报道:“有唐将张公瑾截住归路!山险要处,扎一大营,其余兵将,皆屯贺人山下。”颉利顿足叹曰:“败兵至此,进退无门,此实天亡我也!”突利说:“唐兵拒塞贺人山,令我首尾不能相救,危亡见在旦夕。为今之计,只可走山后鹈泉一道,径往投奔北部苏尼失处,借他数千精锐人马,再来恢复数郡之地,亦未为迟。”颉利说:“此言正合吾机!”即刻提兵走鹈泉,欲逃往北部去不题。
却说徐茂功营中,早有细探马探知颉利投奔北部苏尼失的消息,飞报入中军。茂功大惊说:“若彼走苏尼失处,我兵亦无能为矣!”急令尉迟恭,领一支人马,往北部苏尼失处,随带金银千两,彩缎千匹,送与他,陈说唐朝兵威,谕以顺逆利害,说他投降,不可收纳颉利败亡之众。敬德忙自收拾领兵去了。茂功一面差王道宗领三千铁骑,追赶颉利。那颉利等约行二十余里,又见哨马报来:“后面唐将追兵已近,如之奈何?”颉利便教后队作先锋,奔往贺人山去。行不数里,果有屯兵拦挡。颉利忙唤军士,放起火来,不多时,把唐营寨栅尽皆烧毁,一拥而过。比及唐将知时,急提兵到,颉利已过去半日了。王道宗仍来追赶不舍。颉利引兵,过得山下,赶程前进,忽听前面鼓声大震,一军摆开,乃是唐行军总管张宝相。宝相策马提枪,大叫道:“颉利!吾等多时,汝可早降,免汝一死!”颉利大怒,纵马挺枪来迎,奋勇大战!
牡丹斗杀天雄恼,玫瑰交锋骂史君。
推倒荼■奔海马,掀翻石竹泻空青。
梅花惯与槟榔斗,黄菊冲开附子兵。
金盏花开擒木贼,玉簪叶底捉人参。
梨花枪刺穿山甲,桂子刀钐郁李仁。两将交锋才数合,忽然四下摆军兵。正战之间,忽见苏尼失同尉迟恭从前面杀来,又见柴绍与王道宗从后面杀来,把颉利、突利围住核心,死力冲杀,不能得出。原来苏尼失受赂,又惧天威,举众来降。恰好此处相遇,合兵一处,将颉利、突利生擒下马,绑缚回营,参见李靖。其时薛万澈、徐茂功众将,一齐都到。李靖大喜,各记功劳。着薛万澈、尉迟恭领一万兵将,押着颉利、突利,并各酋长,及诸部落,解送长安。遂下令班师,奏凯还朝。
将卒成功归似箭,马蹄杂沓疾如云。
征人入塞心欢喜,士马归乡长笑纹。
迢遥古道和征道,十里长亭又短亭。
望前行够多时节,早至长安大国城。
是日,太宗正在顺天楼与群臣讲论政事,忽报李靖破突厥,擒颉利等,回朝见驾。萧瑀奏说:“今众夷狄至此,可教见大国气象!”太宗曰:“汝言正合朕意!”乃命盛陈文物,威仪整肃。不多时,诸将拥颉利等入见,拜伏殿阶。颉利偷目观看,果然衣冠济济,剑佩锵锵,大与夷狄不同,暗自喝采。太宗令释其缚,问颉利曰:“汝负盟入寇,每夸强盛无敌,今日何为被擒?爰居突厥,曾见此威仪否?”颉利奏说:“万岁天威严重,臣不过井底之蛙,何能窥见天日?”太宗道:“据汝累犯朕境,理合赐死,但汝每自请盟,尚可原宥,今暂令汝在太仆寺居住,月给禄米,以待效用!”颉利等叩头再拜谢恩,出朝去了。太宗喜谓侍臣曰:“往日太上皇因生民涂炭,拯之水火,不得已屈于突厥,朕常切齿痛心。今颉利等,皆稽颡臣伏,庶几可雪前耻!”乃特加李靖为光禄大夫,封卫国公。诸总管并出征将士,各各论功升赏。位列公侯,图像于凌烟阁,赐宴庆贺功臣。昔贤有诗赞云:当年李靖远征夷,不亚孔明善用兵。
颉利成擒皆仰德,唐朝谁敢与齐名?
虏烟影里旌旗现,瘴雨声中鼓乐鸣。
妙用鬼神应莫测,凌烟阁上说先生。
次日,太宗设朝,问群臣曰:“今突厥既亡,其部落逃散者,且置勿论;但来降之众,计有十万,将以何策处之?”群臣议论,纷纷不一。有谓当悉迁于河南兖豫之地,散居州县,教之耕织者。李百药奏:“宜别其种类,各署酋长,使不相臣属,以分其势,仍于定襄地方,置都护府以统之。”魏徵奏说:“夷狄人面兽心,弱则请服,强则叛乱,昔西晋之事可鉴。宜放之使还故江。”温彦博奏道:“突厥穷而来归,奈何弃之?若授以生业,遂为吾民,选其酋长,使入宿卫,披必畏威怀德,何虑后患。”太宗曰:“汝之所见甚善,正合朕意!”遂用彦博之策,处突厥降众,东自幽州,西至灵州。分突利故地为四州,分颉利之地为六州,左置定襄,右置云中,二都督府以统其众。封突利为顺州都督,颉利为右卫大将军,苏尼失亦封郡王。其余酋长,皆拜将军中郎将,布列朝廷。五品以上,百余人。因而入居长安者,计以万家。
传旨宜谕已毕,随命设御宴于丹霄殿,请太上皇称觞上寿。太宗把征讨突厥,臣伏颉利等事,一一奏闻高祖。上皇大喜,谓众臣曰:“昔汉高祖困于白登,不能报仇;今我儿灭突厥,吾付托得人,复何忧哉!”酒酣之际,上皇亲弹琵琶为乐。乃召颉利进后殿问曰:“汝戎狄之人,亦有此乐否?”颉利叩头奏说:“此正胡人所作,流入中国,固尝有之。”上皇乃命颉利起舞歌,冯智戴咏诗。笑曰:“胡越一家,古未有也!”因取玉爵饮酒,就将玉爵赐颉利等,各饮一杯。二人叩头谢恩。群臣迭起为寿。太宗离座,亲捧霞觞进曰:“今四夷入臣,皆父皇威德所至,非臣力智所能及也!”是日,父子君臣,尽欢而罢。宋贤有赠胡越一家诗云:可汗婆娑罢舞时,南蛮酋长咏新诗。
承欢乐凯家胡越,情未如儒也未奇。
是后世享承平,万民仰德。有诗赞曰:
并州昔日潜龙起,跃汉腾云千万里。
兴师振帜聚英雄,一战西河德儒死。
兵下桃林李密亡,河南奋武世充降。
虎牢关下施谋略,百万貔貅破夏王。
翦刘除薛平梁国,弘化河西相继服。
南征萧铣楚共吴,扫尽胡尘空塞北。
重看河北凤来仪,六载功成末帝基。
圣德巍巍昭宇宙,苍生四海乐雍熙。